引 子.

二零零七年九月，我收到了这封信：-----

嘿！你，说你呢：
你好吗，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是犹豫的----我怕打搅到你或者你们。
事实上，这许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寄出这样 ，但我没有，是不敢。
这里说的不敢，不是说那件事情所带来的后果，我知道，多年以后，那件事情对你已近没有影响，即便有，随着岁月的磨砺，我已不会再让那样的谎言来左右我的行为甚至伤害到你或者我们。
我的不敢，是因为不知道冥冥之中主宰我们的命运是如何安排我们的，许多时候，我无比害怕知道那个结果。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依然记得我，近十年了，那时，我像丑小鸭一般，拉着你的衣角跟在你的身后，我不敢肯定，让你和我在一起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得到了我的第一次之后的内疚或者怜悯，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呵护，但我知道我永远代替不了你心中的那个爱人，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你不愿提及我便不敢问及，你甚至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姓名。
楼下花园里，那颗桃树掉下的果实所滋养出的幼苗又已开花结果，那棵高大杨树上的喜鹊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来来往往已非原来的那几只，在我们的生命里，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来了又去的，当时觉得无比重要，而随着岁月的叠加，他们终将被记忆的尘埃所淹没，所以，假如我已从你的记忆里消失，我是理解的。
事实上，我似乎也已接受了目前没有家的日子没有陪伴的生活，许多时候，它甚至让我感觉到了安逸，所以，当那一天无意中从电视里看到关于那段日子的一点消息的时候，我害怕至极，害怕得到你的消息，害怕知道那个房间里，是否有人在沙发上偎在你的怀里看着电视，害怕知道是谁站在我曾经天天站立的厨房里为你做着早餐，害怕知道是谁在卫生间，洗着你那个独自激情后藏来藏去的内衣（也许两个人的生活使你早已没有了那样的习惯），甚至害怕，曾经认为是我的那个房间里已有了婴儿的啼声……。
我把它当做我的家，我们的家，那几乎是我有生以来唯一的家。
有生以来！这不是夸张，你知道的。虽说在那个家里我没能成为你的女人，但我把自己当做了它的女主人。
那一点点的消息让我无法压抑这种冲动，想写 ，无论你是否能够看到，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当初，冥冥中的那一本书，让我们有了那样的一段缘，而如果这份缘分已尽，也给它画上一个句号，给自己卸下这份负担。
我想回去看看那个家，看看那间屋子，那个有生以来我唯一的家。
我不敢确定你能否看到这封信，如果你看到了，说明你依然居住其中，但愿不会打搅到你或者你们，这是我不愿意的，也希望你有一个预知而提前有所准备。
如果没有看到，不知它是另有所属还是依然如我离开时的模样。
我只是想去看看。

嘿！是我啊！

二零零七年九月

一.

1.

一九九六年八月。
正是仲夏，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太阳依然很高，刺眼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使市场部办公室白色的墙壁也变的温热。外屋只有我和向玖村在外面跑了一天刚刚回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天。老杨师傅兴冲冲的走了进来说：“你俩还耗呢，头儿早走了，走，我请你俩喝酒去，”说完，又抬头隔着做隔断的柜子，向里面关着的磨砂玻璃门说：“小蒲也没走吧？走，叫上她，我请客！”
玖村看了一眼哈哈笑着的我，也哈啥大笑起来说：“就你？还请客？不会又让我们点菜，你在旁边说‘差不多了，够了、够了吧’，”老杨稍显尴尬：“戚！那是怕浪费，别废话，说，去不去？去了给你俩讲个今儿上午的故事，保准你俩不吃菜都能喝美了。”说完又冲里屋大声的喊道：“小蒲，今晚儿给扬哥个面子，一起吃饭吧？扬哥做东！”
里屋的门没有打开，透过磨砂玻璃门，女大学生蒲影轻声细语的说：“谢谢扬师傅，我还有事，不去了。”
每次听到她的声音，都有一种暖暖的幸福感从我的内心滑过----我们已私下交往了近三年，已密切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老扬毫不介意，冲我和向玖村说：“你俩咋样？”我俩忙不迭的说：“这铁公鸡要拔毛了，焉能不去？”
话说老扬师傅四十多岁，是市场部八个业务员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年轻的时候，因为和同单位一个女人偷情，让女人的男人抓个现行，还好据说当时都没脱裤子，只是搂在一起亲嘴儿，对方没有真凭实据，单位除了安慰那个男人之外，给老扬降了一级工资，在那个工资就是全部收入的年代，这样的处罚相对很重了，于是把柄也落到了老扬老婆的手里，这些年，他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即便后来到市场部当了业务员，工资收入已经是全部收入里的一小部分，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依然很抠，上面玖村说的那个‘差不多了、够了够了’的故事，市场部乃至许多熟悉他的人都奉为笑谈----那是一次客户来考察，到中午了，按惯例老杨要招待一顿，请客户点菜的时候，他在旁边不停的说‘差不多了、够了、够了吧’。
和客户尚且如此，不要说同事了，几年来，老杨做东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而今天没人将他，最主要的是领导还不在，按照他原本的风格，如果请客，一定是有目的的，要么大领导小领导，要么财务、发料员等等都是能给他开绿灯的人物，可今天主动请我俩小兵，并且言明有故事佐酒，看着他兴冲冲样儿，莫不是谁偷情又被抓了？
我和玖村兴冲冲的答应着，结果到饭店的时候，老扬差点没让我俩吓得尿了裤子。
出门之前，明说是他请客，当着他的面，我和玖村把手包放到了抽屉里锁了起来，只把BP机拿出来别在了腰上，之后两人恨不得把身上的口袋都翻过来让他检查一下，以证明身上分文没有，然后把烟装到兜里，特意找了一家我们不熟悉不能签单的‘豪门酒家’，开着我的二手日产蓝鸟到的时候，晚霞依旧有些刺眼，饭店里空空荡荡，我们找了一个小包间坐下，我冲玖村眨了下眼说：“今儿一天在外面跑，还真没好好吃口饭，玖村，你来俩硬菜，咱哥俩今儿晚上陪扬哥好好喝点。”
我看了一眼老扬，老脸已经开始发红，哆哆嗦嗦的说：“点！想吃啥点啥，别浪费啊！”玖村没有说话，只是唰唰的翻看菜单，然后抬头看着服务员问：“这鲍鱼九十八一例，是几头的？龙虾一百二一斤，一定要活得，不要太大，二三斤左右就行，太大了吃不了，浪费。” 服务员有点紧张的说：“我还不太清楚，要不我去问问厨师吧？”我笑着说：“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在饭店里这要把人饿一好歹儿就热闹了。”玖村站起来，把菜单递给老扬说：“扬哥你再添俩素的下酒就行，别太浪费啊，我和她去看看，这鲍鱼一定要五头以下的，龙虾一定得活的，要不真没法吃。”
老扬已是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说：“就咱仨，还要鲍鱼龙虾吗？要不给你们哥俩要瓶好酒，菜上咱省点事儿吧？花生米下酒多好。”玖村没有说话，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跟着服务员走了出去。
时间不长，玖村回来的时候，手上抄着一瓶五十六度绿瓶红星说：“扬哥，今儿菜上让你破费点，酒咱哥仨就凑合了，先拿一瓶，不够再加。”老扬气哼哼的坐在那里说：“你们年轻人懂个屁，本来想让你们喝二十好几的孔府呢，你们非喝一块多的二锅头，这都是酒精，能喝吗？我就喝白开水了，这菜有啥好吃的，鲍鱼就要你们的两份啊，我不要，我吃那玩意儿拉稀！”
玖村没有说话，用嘴咬开瓶盖，一杯酒正好分了三杯，把最后几滴在老扬面前的杯子里边滴边说：“福根儿给老大哥。”
老扬没有理他，气哼哼的站起来走了出去。
玖村笑着说：“信不信程哥，这是出去改菜去了。”我也笑着，说：“你不会真要鲍鱼龙虾了吧，我还是去看看吧，这货再不识逗，撂下咱俩跑了，这明天还怎么见面啊，”边说边摸了摸兜里的烟盒站起来往外走，玖村拉着我的胳膊笑着说：“坐你的吧哥哥，他不会跑的，单我买完了，今儿这货不知有啥好事，兴冲冲的要请咱俩，咱哥俩真要吃了他这顿，赶明儿背后不知怎么嘀咕咱俩呢，得，改咱请他吧，堵上丫嘴不说，还让丫欠咱份人情，”边说边扔给我一根玉溪，把烟盒里剩余的几张百元大钞拿出来放进屁兜，笑着继续说：“傻了吧哥哥，没烟抽了吧，早看到你偷偷地往烟盒里塞钱了，你倒是留两根抽的啊。”
我从他手里接过火机，点上烟深吸一口，依然笑着说：“草，那你也别真要鲍鱼龙虾啊，那么贵。”“龙虾没要，只要了三例鲍鱼，一人一例，让丫开开荤，欠咱个大人情，万一以后有啥事找他帮忙，让丫不好意思拒绝。”“扯哪去了，至于的，一份那玩意够咱俩多少羊肉串了。”我深吸一口烟说。
“我和饭店老板说了，咱是那边单位的业务员，以后少不了关照他，让他给打了个折，没多少钱，弄就一步到位，要不花个百八的没用，”他边说边从腰里摘下呼机，边关机边说：“没啥急事吧哥哥，关了吧，一天家哔哔，忒烦，让丫谁都找不到，赶明儿告诉他们说没电了，”我想了想，也笑着把BP机摘下来关了机。

一.

1.

一九九六年八月。
正是仲夏，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太阳依然很高，刺眼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使市场部办公室白色的墙壁也变的温热。外屋只有我和向玖村在外面跑了一天刚刚回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天。老杨师傅兴冲冲的走了进来说：“你俩还耗呢，头儿早走了，走，我请你俩喝酒去，”说完，又抬头隔着做隔断的柜子，向里面关着的磨砂玻璃门说：“小蒲也没走吧？走，叫上她，我请客！”
玖村看了一眼哈哈笑着的我，也哈啥大笑起来说：“就你？还请客？不会又让我们点菜，你在旁边说‘差不多了，够了、够了吧’，”老杨稍显尴尬：“戚！那是怕浪费，别废话，说，去不去？去了给你俩讲个今儿上午的故事，保准你俩不吃菜都能喝美了。”说完又冲里屋大声的喊道：“小蒲，今晚儿给扬哥个面子，一起吃饭吧？扬哥做东！”
里屋的门没有打开，透过磨砂玻璃门，女大学生蒲影轻声细语的说：“谢谢扬师傅，我还有事，不去了。”
每次听到她的声音，都有一种暖暖的幸福感从我的内心滑过----我们已私下交往了近三年，已密切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老扬毫不介意，冲我和向玖村说：“你俩咋样？”我俩忙不迭的说：“这铁公鸡要拔毛了，焉能不去？”
话说老扬师傅四十多岁，是市场部八个业务员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年轻的时候，因为和同单位一个女人偷情，让女人的男人抓个现行，还好据说当时都没脱裤子，只是搂在一起亲嘴儿，对方没有真凭实据，单位除了安慰那个男人之外，给老扬降了一级工资，在那个工资就是全部收入的年代，这样的处罚相对很重了，于是把柄也落到了老扬老婆的手里，这些年，他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即便后来到市场部当了业务员，工资收入已经是全部收入里的一小部分，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依然很抠，上面玖村说的那个‘差不多了、够了够了’的故事，市场部乃至许多熟悉他的人都奉为笑谈----那是一次客户来考察，到中午了，按惯例老杨要招待一顿，请客户点菜的时候，他在旁边不停的说‘差不多了、够了、够了吧’。
和客户尚且如此，不要说同事了，几年来，老杨做东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而今天没人将他，最主要的是领导还不在，按照他原本的风格，如果请客，一定是有目的的，要么大领导小领导，要么财务、发料员等等都是能给他开绿灯的人物，可今天主动请我俩小兵，并且言明有故事佐酒，看着他兴冲冲样儿，莫不是谁偷情又被抓了？
我和玖村兴冲冲的答应着，结果到饭店的时候，老扬差点没让我俩吓得尿了裤子。
出门之前，明说是他请客，当着他的面，我和玖村把手包放到了抽屉里锁了起来，只把BP机拿出来别在了腰上，之后两人恨不得把身上的口袋都翻过来让他检查一下，以证明身上分文没有，然后把烟装到兜里，特意找了一家我们不熟悉不能签单的‘豪门酒家’，开着我的二手日产蓝鸟到的时候，晚霞依旧有些刺眼，饭店里空空荡荡，我们找了一个小包间坐下，我冲玖村眨了下眼说：“今儿一天在外面跑，还真没好好吃口饭，玖村，你来俩硬菜，咱哥俩今儿晚上陪扬哥好好喝点。”
我看了一眼老扬，老脸已经开始发红，哆哆嗦嗦的说：“点！想吃啥点啥，别浪费啊！”玖村没有说话，只是唰唰的翻看菜单，然后抬头看着服务员问：“这鲍鱼九十八一例，是几头的？龙虾一百二一斤，一定要活得，不要太大，二三斤左右就行，太大了吃不了，浪费。” 服务员有点紧张的说：“我还不太清楚，要不我去问问厨师吧？”我笑着说：“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在饭店里这要把人饿一好歹儿就热闹了。”玖村站起来，把菜单递给老扬说：“扬哥你再添俩素的下酒就行，别太浪费啊，我和她去看看，这鲍鱼一定要五头以下的，龙虾一定得活的，要不真没法吃。”
老扬已是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说：“就咱仨，还要鲍鱼龙虾吗？要不给你们哥俩要瓶好酒，菜上咱省点事儿吧？花生米下酒多好。”玖村没有说话，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跟着服务员走了出去。
时间不长，玖村回来的时候，手上抄着一瓶五十六度绿瓶红星说：“扬哥，今儿菜上让你破费点，酒咱哥仨就凑合了，先拿一瓶，不够再加。”老扬气哼哼的坐在那里说：“你们年轻人懂个屁，本来想让你们喝二十好几的孔府呢，你们非喝一块多的二锅头，这都是酒精，能喝吗？我就喝白开水了，这菜有啥好吃的，鲍鱼就要你们的两份啊，我不要，我吃那玩意儿拉稀！”
玖村没有说话，用嘴咬开瓶盖，一杯酒正好分了三杯，把最后几滴在老扬面前的杯子里边滴边说：“福根儿给老大哥。”
老扬没有理他，气哼哼的站起来走了出去。
玖村笑着说：“信不信程哥，这是出去改菜去了。”我也笑着，说：“你不会真要鲍鱼龙虾了吧，我还是去看看吧，这货再不识逗，撂下咱俩跑了，这明天还怎么见面啊，”边说边摸了摸兜里的烟盒站起来往外走，玖村拉着我的胳膊笑着说：“坐你的吧哥哥，他不会跑的，单我买完了，今儿这货不知有啥好事，兴冲冲的要请咱俩，咱哥俩真要吃了他这顿，赶明儿背后不知怎么嘀咕咱俩呢，得，改咱请他吧，堵上丫嘴不说，还让丫欠咱份人情，”边说边扔给我一根玉溪，把烟盒里剩余的几张百元大钞拿出来放进屁兜，笑着继续说：“傻了吧哥哥，没烟抽了吧，早看到你偷偷地往烟盒里塞钱了，你倒是留两根抽的啊。”
我从他手里接过火机，点上烟深吸一口，依然笑着说：“草，那你也别真要鲍鱼龙虾啊，那么贵。”“龙虾没要，只要了三例鲍鱼，一人一例，让丫开开荤，欠咱个大人情，万一以后有啥事找他帮忙，让丫不好意思拒绝。”“扯哪去了，至于的，一份那玩意够咱俩多少羊肉串了。”我深吸一口烟说。
“我和饭店老板说了，咱是那边单位的业务员，以后少不了关照他，让他给打了个折，没多少钱，弄就一步到位，要不花个百八的没用，”他边说边从腰里摘下呼机，边关机边说：“没啥急事吧哥哥，关了吧，一天家哔哔，忒烦，让丫谁都找不到，赶明儿告诉他们说没电了，”我想了想，也笑着把BP机摘下来关了机。

一.

2.

说话的当口，老扬嘻咪咪笑着屁颠颠的跑了进来，边坐下边说：“你们年轻人净拿我老人家打岔，就你们要的那菜，齁贵的，不过我刚看了，那鲍鱼真肥实，还都是活的，就是素菜要的少，我又给你们哥俩加了个拍黄瓜，说了是我请客的，你看看你，”边说边抿了一口酒说：“嗯，还是咱红星，味真正，喝完再加，都别和我抢了啊，咱仨是真对脾气，喝啥都痛快，主要是哥哥一会儿给你们哥俩说的今天上午这事儿，更痛快，保管你俩能乐。”

原来，让老杨高兴的事是他的老乡老田倒了霉，原来那句‘说点你倒霉的事让大家乐一乐’的玩笑话，是放在大多数国人身上而皆准的。
老扬和老田是不折不扣的黑龙江老乡，同时当兵入伍，据说入伍前还是同学，后来八十年代初，又同时响应国家的裁军号召，由原来的基建工程兵就地留京转业成了国企职工，鼠有鼠道猫有猫道，几年之后，也都通过各自的关系把家属的户口调到了北京，各自孩子也顺其自然的成为了北京孩子，左邻右居的住在单位统一盖的平房家属院里。就这样的关系，按说他俩应该相互帮衬相互照应，可恰恰相反，俩人关系很是一般，到一起就死掐，一个说往西另一个一定说向东，一个说煤是黑的另一个一定说是白的，许多时候已经背离了对与错的根本，好像只要能给对方添堵便是自己的乐事一样，背地里更是相互拆台，有的没有的只要是糗事都往对方身上拽，所谓一个人是条龙两个人是条虫这句话用到他俩身上无比贴切，但俩人做起事来也的确各有一套，老杨活份头脑好有眼力见儿，人不但抠门还爱沾点小便宜，有时候爱用一些看起来可笑的小恩小惠去试图收买他认为用得到的人。老田长的无比忠厚或者说看起来有点呆头呆脑，不爱说话，但茶壶里煮饺子，啥事都心里有数。两人有个共同的长处，就是都很精明但脸皮厚实，一句话或者一件什么事让人撅了或者戳穿了也无所谓，第二天该咋样还咋样。
前两年刚搬办公室的时候，单位统一把以前的木质椅子换成了黑色皮面折叠椅，因为家属院和办公室离的不远，于是椅子便经常丢，家属院谁的家里也便会经常出现一把两把的，也没有哪位规定人家家里不能买和办公室同款的椅子，所以人家也便在家里明目张胆的使用而不觉得丢人。一次老杨早晨上班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椅子没有了满世界找，最后说老田那把是自己的，老田死活不承认，还翻过椅子背面让大家看，上面有他的签名和刚发下来那天的日期，老扬说他是昨天刚写上去的，之后把椅子拿过来，揪下椅腿上的橡胶盖，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上面也有自己的签名和当初发椅子那天的日期，老田也不承认，说老扬昨天趁自己不在放进去的，这样的无头官司搞得老好人郝部长也没办法，只有从招待室又拿了一把给老扬，老扬倒好，嘟嘟囔囔的当着大家的面，把抽屉上的挂锁摘下来，咵嚓一下锁在了椅子腿的横撑上。后来单位一看这也不是事儿，让行政在每一把椅子的背面都编上了编号才好了很多。
就这样两个人，也都一前一后进了市场部当了业务员。
单位不大，四五百人，是一家大型国企的下属子公司，生产的东西毫无科技含量，计划经济时代，主要是供自己的上级单位划拨使用，改革开放之后开始向社会销售，当时社会上一部分头脑灵活提前下海的人，大多数还在当倒儿爷倒买倒卖挣差价，北京像这种生产同类建材的企业也就四五家老牌国企，所以当时单位的产品销售几乎谈不上竞争，于是前几年刚刚成立销售科（市场部前身）的时候，大家把这儿当成了香饽饽，许多人通过各种途径钻营到了销售科，但推销员毕竟是和人打交道的工作，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音读shai），好色的好酒的爱财的还都好对付，最难伺候的是即胆小又虚伪且好色、贪财还一脸正经的所谓正人君子，你不把他伺候舒服了，他有一万个招儿刁难你，于是几年下来，财务留下了一堆呆账烂账，库房里堆着一堆退回的或者根本没有发货的已经成破烂的产品，人们逐渐的安分下来，知道销售科除了吃喝打牌泡妞之外，最主要的工作是给人当孙子，于是领导的红人儿们便又有了各自的肥差。
大浪淘沙留下的不一定是金子，但一定也不会是狗屎。所以就目前市场部留下的这八个货，不能说都是人精，但坐到一起的两个人会有几十个心眼在算计着。
业务员每年五百万的销售任务，年初不发工资，每月只发通讯补助和交通补助两百，（当时一线职工的工资奖金在五六百左右），年初可以到财务预支三千的业务经费，业务提成是销售额的百分之四，市场部郝部长留百分之零点五做为市场部活动经费，由合同管理员蒲影统一掌管，偶尔哪个业务员来了所谓重要的客户，需要招待的时候，拉上老郝部长显得重视对方，这时候大多是老郝结账，最后从经费里出，这样客户和老郝部长脸上都显得好看，另外就是，每年置办点名片或者打上自己单位名称的手包之类的垃圾产品，再有就是市场部不定期的聚会吃吃喝喝，每年二三十万的经费也没人细究，后来我和新来的女大学生蒲影好上之后知道，原来貌似忠厚的老好人老郝其实贪了大头，就连她也跟着喝过几口肉汤。业务员预支的三千元在以后的业务提成里扣除，另外，业务员每完成一百万销售额每月增加一百的工资，从年初补发，以此递增，所以，如此算下来，仅提成一项，完成任务的话便有近二十万的提成，工资尚不算在内。但其实业务员自己知道，如果仅靠提成是远远不够的，这只是收入的冰山一角。具体后话详析吧。

一.

3

因为销售额直接和收入挂钩，于是便有了或明或暗的竞争，顾及面子的会委婉一些，脸皮厚的诸如老田老扬之流便拉的下脸来，最主要的是接电话，上面说过，生产同类产品的国营大厂在北京也就四五家，改革开放以后这四五家都有几年的市场沉淀，虽说没有在媒体做过宣传，但每年也印发不少宣传彩页，在当时很火的建材展销会上发放，于是会有许多新客户打电话来咨询，每个业务员完成的任务里有一部分是通过电话找来的。
市场部只有两条外线，一部外线座机放在郝部长和蒲影的桌上，串接了一个分机在接待室，另外那部号码印在宣传彩页上的外线，被串接了四部分机，八个业务员大厅里两两对坐便是四对，每对的桌子上一部分机，公平起见，早晨刚上班的时候，电话大多会放在两张桌子中间，客户的电话大多会集中在八点半以后，于是鸡贼的诸如老田老扬之流，便会在那个时候装作打电话把座机挪到自己手边，电话响起的时候，四个分机同时轰鸣，人少的时候好面子的还会装模作样等响两声，或者示意对方接听，无论内心咋想面子还是顾及了一点，而只要老田或老扬在，便没有了这种装模作样，电话响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电话，此时办公室的几个人无论在做什么，低头算账的依然在低头算账，聊天的依然在聊天，但显然的都会心不在焉，每一个人的耳朵都是竖着的，如果对方说出人名，接电话的便会悻悻的冲对方要找的人挥下话筒，然后放下等待下次冲锋，被找的人接电话的时候便会有各种表情，或洋洋得意或怒目而视或不耐其烦，接完电话，有时还会嘟囔两句：明明说了我在等电话还要抢之类的话挖苦一下对方。
业务员的另外一个业务来源是守株待兔，就是在办公室等上门来订货的，这样的机会很少但每月都会有几次，但这几次的诱惑力是相当巨大的，像彩票一样有示范意义。时间长了，大家也便心照不宣的形成一种默契：就是当办公室人多的时候，比如三个以上时，谁先和来客打招呼握手寒暄谁接待，任务也就算谁的。如果只有两个人时，一般是两个人同时接待，任务算两个人的，不过这样的上门客户一般的订货量都不大，十万八万的居多，也有一两万或者三五千的，但这样的活操作起来也简单得多，一般是当天签合同付定金，定下提货的时间后带款提货，如果赶上饭点儿，业务员如果看对方的公司很小，一辈子也不可能接到大工程，一般也不张罗吃饭，实在抹不开的，也就在食堂雅间定个百八十的客饭凑合一下，所以开支很小，算下来这样的小活每天有的话，也要比在一线车间拿工资强得多。

关键是有的时候天上的确会掉馅饼。
去年冬天，有一次快到中午的时候来了两个人，河北任丘的，当时只有老曹一个人在，定了一笔二十几万的合同，按说合同标的不大，但老曹眼明人胆大，看出对方是棒槌，把单价加上了百分之三十，于是便有了二十几个点的‘超提’。
所谓‘超提’是这么回事，近两年随着竞争的激烈，单位也采取了各种措施，比如‘回扣’，以前是绝对不敢、不允许的，但你没有而别的单位有你便拿不到订单，加上新上来的一把手丁总是业务员出身，知道市场情况，所以从去年年初，制定了一个政策就是‘超提’，详细的说是单位定一个底价，这个底价已经稍高出了市场正常价，许多五六十万以上的合同，在签订的时候是达不到这个底价的，这时候就需要郝部长或者主管孙副总或者一把手丁总同意才能签订，而有的合同的单价，因为各种原因会超出单位制定的底价，超出的部分，单位扣除税金、相关费用之后，百分之七十由业务员提取出来，当然这笔费用业务员一定会找各种理由让所有人相信，这是对方加上的，要返还对方的也就是回扣，并且有时会信誓旦旦哭穷，说单位扣除的部分都是自己掏腰包垫上的。其实怎样各人自知。
老曹是老业务员，那天一看对方是外地来的，很清楚在当地没有同类工厂，并且几句话便看出对方不了解市场行情，于是把价格在厂底价的基础上加上了三十个点，并且找和对方负责人上厕所的机会，主动提出说给他加了五个点的现金回扣，有这五个点近一万多的诱饵，一切操作起来更简单得多了----签合同当日付合同总额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款到位二十天后带款提货……。
据说那天对方提货走后，老曹把财务四万多的现金提光之后，财务还给他打了张欠条。
这事老曹没有承认过，大家只知道他那个合同的单价很高，但看随后的日子里，老曹在附近的宾馆长期包了间房住便看出确有其事----老曹一直这样，三十好几了，从没考虑过成家，据说在他包的那个宾馆房间里每晚都和几个小姐玩牌，他输了自己掏钱，他赢了小姐肉偿。三两个月后，老曹又搬回了宿舍，估计钱和精子弹都糟光了，但老曹不担心，一人吃了全家不饿，还有，运气好的话，一年里总会有这样几笔，即便没有超提，单是每月的提成也能让他每月如此这般的逍遥几天。
有这样或真或假的故事做诱惑，于是老田老杨们，除了到自己的工地售后或者收款之外，很少像我们几个年轻的一样在外面瞎混，大多数时间便待在办公室守株待兔。其实业务员都清楚，工地老采购对市场行情都很了解，并且许多项目工地本身在北京，每天都会有各种产品、各个厂家的业务员上门推销，还有许多稍微正规的大公司的项目已经开始招标（虽说后来的招标大多数也会被业务员所操纵），所以想从他们身上挣超提很难。当然，业务员还有许多办法增加收入，但相对麻烦些，这是后话。

二.

1.

那天早晨----也就是老杨请我们喝酒那天。
一早上班，我们几个在办公室闲聊一会儿之后各自找理由出去了，屋里又只剩下老田和老杨俩人，市场部办公室在办公楼的一层，是东西向的长条，门向东开，在最里面靠西的窗户边，用铝合金磨砂玻璃隔断隔出了两个隔间，靠北的那间稍小，是部长办公室，老郝和合同管理员蒲影对桌而坐，靠南的那间稍大，放了几组沙发和茶几做接待室。外屋是几十平米的大厅，用高一米五六的灰色柜子隔断出了一大块，做为我们的办公区域，靠南墙是过道。老田和老扬的座位都很有利，这也是前两年刚搬进来时，两个人一定是用过心思的----老扬背东面西，在门的旁边，进来人第一时间可以握手寒暄，老田隔着两张桌子和一个小过道与老杨相对而坐，虽说在最里面，但面向东面的窗户，脖子稍微伸长一点的话，可以越过其它人以及隔断柜子看到窗外的停车场，于是老田便养成了时不时伸一下脖子的习惯，这习惯至今未改。
那天上午十点来钟的时候，老田习惯性的伸了几下脖子之后，站起来走了出去，很快又和两个人走了进来，两个人一个稍胖的穿着蓝色体恤衫，一个年轻的穿了一件迷彩服单衣，身上都土赤马虎，一看就是常出入工地施工现场的。
因为错过了最初的打招呼阶段，老杨当时也不知道这是老田已经联系好的还是找上门来的。
老田带两个人径直进了会客室，聊了几句之后，他的内心有了微微的激动：这二位开一辆冀牌照的双排客货，并且从包里拿出的是施工蓝图，老业务员都清楚，工地订货，稍微正规一点的单位，绝大多数会把要订的货品从蓝图上择下来制成表格，这样方便且不容易出错，偶尔有抱着蓝图出来订货的，一般是不正规的单位或者是订货者外行。老田压抑着微微激动的心情，扫了一眼蓝图右下角的数量，心里做了一个大概的预算，十几万不超过二十万的订货量，看来自己的猜测靠谱，这是小工程，这样的工程大多是县级或地级市的施工单位做的多，而他们在我们生产的产品上是没有经验的。
老田给对方倒上茶，寒暄了几句之后，蓝体恤问他，附近有没有大一点的、正规的建材商店，老田告诉他出门左拐不远便是一家之后，蓝体恤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和一张手写的单子，告诉迷彩服去把单子上的材料采购回来，还特意问老田这家商店正规不？老田说很正规，国营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迷彩服拿着单子和支票要出去的时候，又回身请老田往自己随手拎着的杯子里蓄满了水，老田心想，看来这蓝体恤是头儿，并且是有意把迷彩服支走的。
得！这就好办！
迷彩服出去后，蓝体恤把蓝图递给老田，让他看看先报个价，并且说俺这是第一家，合适的话俺就定了，俺还着急回唐山，就不跑京南的那家了。
老田接过蓝图看了看说：“东西加工生产都没问题，是我们的专业，量也不大，但是规格杂啊，加工起来比较麻烦，工期要长一点。”
“不行不行，俺这工地急需，你看多长时间能加工出来？”蓝体恤有些着急。
老田装模作样又看了看，按了会儿计算器说：“你们多长时间要货，行我们就接，不行就不耽误你时间了，你赶紧去别家看看。”
“二十天，行不？”蓝体恤试探性的问道。
老田心里更有了谱，看来这是个棒槌无疑，就这点活儿，稍微抓紧一点的话，一个星期之内绝没问题，但依然一脸为难地说：
“二十天？倒是没问题，关键是我们不光你的这点活儿，这车间里都排满了，你这活儿还杂，插进去的话流水线还要调换工装，忒麻烦。”说完，装模作样的拿起内部电话给车间打了过去，车间接电话的对这种伎俩早已司空见惯，配合起来自然也是轻车熟路。放下电话老田说：“行吧，咱是第一次合作，这次合作痛快的话，以后您有大活儿一定想着我们。”
蓝体恤接过话茬说：“这工期没问题，价格你还没有和俺说哩？俺们可是了解价格的，如果高了，俺还要去别家看看。”
有了前面的铺垫，老田心里已经有了把握，报价的时候，在厂底价的基础上加上了二十个点，并且满脸忠厚边递自己名片边说：“咱这是第一次合作，我还想交您一个长期的朋友呢，怎么能要高了，再说，要多少都是公家的，没用，我实实在在的，您以后有活儿一定想着我，这是我呼机，您不用跑过来，有事呼我就行，我过去，今儿这价格是真低不了了，就这，我还没有给您要加急赶工费呢。”
蓝体恤没有说话，接过名片放到包里，随手又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绿本子翻持着看，老田瞄了一眼便清楚，那是工程材料预算本，心里更有了把握---那个本子是工程做预算时候参照用的，上面的定价要远远高出我们的厂价。
蓝体恤翻看了一会，抬起头说：“行吧，工期你一定要保证，还有，你这里面有没有俺的一点？”老田压抑着满心激动，忠厚的脸上面露难色：“我们这是国企，乱七八糟的还真不好弄，这样吧，我个人的提成是百分之二，咱交朋友了，全给你，我落一个指标，完成任务我还能多拿点工资。”
“百分之二，这下来有多少？”蓝体恤似乎有点迷惑。
老田又捅了几下计算器说：“你这总金额在二十万左右，百分之二是四千。”蓝体恤摇摇头说，“四千？太少了，不行不行，俺如果在你刚才说的价格上加点，能不能给俺提出现金来？”
老田依然显得为难地说，“大哥啊，我们这是国企，做起来很麻烦，加的话您也得少加点，我给您想想办法，但是最多能给您提出百分之六十。”
“百分之六十太少了吧？你们扣完税，就算再加点手续费，怎么最少也得给俺提出来百分之八十吧？”蓝体恤显得有些不高兴。
老田心想，这货这方面倒挺了解行情，看来平时没少贪。
“百分之六十五，不能再多，您这个我还要挨个儿去求几位领导，这事儿，谁签字谁担风险，”说完，又一脸为难的边按计算器边说：“这事儿，兄弟是真为难啊！”
“行吧行吧，按你说的办，这国企办事忒麻烦，”蓝体恤边说边拿过计算机按了几下，“在你刚刚说的价格上面加上百分之二十，行就出单子签合同，俺这带着支票呢，今天就交预付款定下来。”
老田心里快速的算了一下，百分之二十加上自己提前加上去的百分之二十，几乎正好是预算价。自己提前加上的，加上又从这货身上扒了五个点，算下来自己应该有近四万的纯收入，关键是因为有对方的回扣吊着，这样的活儿很好操作，看来今天自己这块肥肉是到嘴了！

二.

2

老田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依然面无表情忠厚的说：“好吧好吧，您这加上之前给您说的百分之二，总算下来就是三万来块啊，这风险我给你担了，出单子，签合同吧?”说完看着蓝体恤等他的答复，待蓝体恤边点头边把茶几上的蓝图又往面前推了推，才拿起蓝图站起来冲隔壁大声的喊：“小蒲，把这单子和合同给打印出来。”边说边站起来开门拿着蓝图和写好的单价走了过去。

其实，打印合同、明细单子这类事，原本不是合同管理员蒲影的工作范围，当时加工明细单和合同都是统一印制好的，需要双方协商的部分留出空白，签合同时撕下一式四份垫上复写纸填写即可，和对方协商填好后，拿回来交由法律专业的蒲影审核盖章（合同专用章常年保存在她的铁皮柜里）。之后送交对方拿去签字或盖章，但大多时候不成文的规定是：只要预付款到位，双方签字合同便可生效。合同生效后业务员将最少一份原件交给蒲影，她编号后复印几份传到财务、车间和发料室，她自留一份原件。但她的电脑里有提前输入的明细单和格式合同，以备不时之需。今天老田故意大声的招呼小蒲打印，在当时电脑办公尚不普及的情况下，自然是为了显示自己单位的正规以及自己的权威。

到蒲影屋里的时候，她已经从电脑上调出了合同，老田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着合同的几处给蒲影看，她心领神会，把预付款改为了‘定金’；把送货到工地改为了‘订货方带款自提’；把验收合格当日起一年保质期满，三十日内百分之五质保金一次付清改为‘款清货齐’……。

快速改完之后，老田把商量好的写有单价的便签交给蒲影，大声的说：“就按这个价格出单子，”边说边开门走回了接待室，进去的时候，看到蓝体恤正在摆弄BP机，抬起头冲老田说：“田经理，俺借用下电话呗？”老田伸手把桌上的外线座机推给他：“只能市内，打不了长途。”蓝体恤没有说话，拿过电话开始拨号，老田侧脸留心看了一下，号码没有记住，但看开首的两个数字，可以肯定是在自己单位附近的无疑。

果不其然，电话是打到路口的建材商店的，接电话的和蓝体恤一样的口音，隐约的听到说什么茶水把支票弄湿了，蓝体恤很生气，冲电话大声呵斥：“你能干点啥能干点啥！”放下电话，抬起头问老田说：“能打个长途不？我得和领导请示点事儿。”老田过去从蒲影屋拿过电话的钥匙，从电话后面打开说：“没事，打您的。”

蓝体恤拨号的时候，老田依然留意了一下，是03开头的，河北的无疑，在电话里蓝体恤没有了刚才的狂躁，而是很客气的说：“经理，早晨出门的时候，想带两万现金买东西您没让，让带两张支票，这不刚才小张不小心把支票弄做废一张，您看咋办？要不明天再跑一趟北京吧？东西今天是买不回去了。”

电话里对方的声音很大：“不行！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哩，没有这些材料，工地明天就得停工，这么多人等着你？你能干点啥能干点啥！今天这货买不回来明天你就别干了！”说完，对方咵嚓一声放下了电话，坐在旁边的老田都觉得震耳欲聋。

蓝体恤满脸通红骂骂咧咧的说：“娘了个球的，说带点现金他不让，这支票作废了我有啥办法，他娘的，我早知道他一直想把我换了让他外甥干采购，这他娘的可找到理由了。”边说边放下电话，看着老田继续说：“这建材商店离你们恁近，能不能给想想办法？”

“不行，我们买东西都是现结，也就是这一两年竞争激烈他们松了点，以前买东西用支票的话都是三天以后提货的，你这东西不多，估计当天可以让你提走，多的话都够呛。”

蓝体恤着急的用手胡噜着头，头皮屑纷纷落到茶几上的茶杯里，愣了一会，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这样吧？咱今天先签合同，你们先备货，俺拿手里这张支票先去采购，我随后三两天再开张支票送过来，帮帮忙，你看行不？要不今天你这货俺就先不定了，赶明儿带钱过来再签。”

老田心里咯噔一下，这如果不付预付款的话，签的合同几乎就是一张废纸，再加上这价格有点离谱，这事儿如果不当场敲定下来，回去后还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这样一来，这块肥肉没准就要飞了。

二

3

心里想着的时候，老田依然不紧不慢的说，“行倒是行，我这没问题，可你这工期还这么急咋办？”停了一下继续说，“要不这样吧，按规矩你这回扣是预付款到位应该给你先提一半，等货款结清再提另外一半，你今天这事也赶上了，这样，我们把合同签了，你把支票交到我们财务，我先给你凑两万现金，余下的部分你提货的时候咱再细算，这样两不耽误，就是我担点风险，就是想交你一个长期的朋友。”

蓝体恤长出了一口气，面露难色的说：“行倒是行，就是回去不好和我们经理解释，这钱是从哪来的啊？”说完又自言自语的说：“行吧行吧，就这样吧，余下的事我想办法。”

在等小蒲打印明细单和合同的当口，迷彩服司机拎着茶杯走了进来，蓝体恤劈头盖脸一通呵斥：“到哪儿都拿着你这破杯子，一上午不喝水能渴死你？”

老田笑着打圆场说：“跑长途，拿个杯子很正常，喝口水不容易犯困。”蓝体恤依然气哼哼的问：“货呢？都有吗？”

“都有，人家都已经备完了，支票人家也验了，你不是告诉俺一定要把金额填上吗，人家验完支票，俺又要回来写字的时候，一紧张碰倒了杯子，俺一司机，又没填过支票，要不填什么金额就没这事了。”迷彩服也没有好脸色，边说边把皱皱巴巴的一张支票甩给了蓝体恤，然后把杯子续上水，悻悻的走出去坐到了驾驶室里。

蒲影把明细单和合同一式四份打印出来的时候，老田看了一下手表说：“咱还得抓紧签，这财务要是下班了，我手里的现金还真不够。”

快十一点的时候，老田把填好八万限额的支票交到了财务，并且着重和出纳小朱说：“支票没问题，路口的建材店已经验过了。”边说边写了一张一万元的欠条递给小朱，央求着说：“领导都不在，就不找他签字了，下次提成时扣除，上面写了。”
小朱看了一下欠条，从保险柜里拿出现金交给老田说：“支票真假我负责，纸张可以看出来，对方账上有没有钱或者信息对不对是你的事儿啊，这钱你得记得还我，没你们领导签字，又让我违规。”

老田嘻咪咪笑着接过钱，跑下楼打开自己的铁皮柜，拿出前几天刚发的提成，抽出几百的散钱，把一捆没开封的一万和财务刚拿的一万交给蓝体恤说：“你点一下。”随后又说：“你看这都中午了，要不咱随便吃点你们再去办事？”

蓝体恤边接过两捆现金边说：“不数了不数了，信得过，你这是帮俺大忙了，这样吧，我先去提货，离得恁近，半个钟头就能回来了，你这要方便就在你这吃一口，俺就不和你外道了，甭麻烦，也喝不了酒，弄点你们食堂的饭就行，俺还得赶回去交差。”老田边往外送蓝体恤边说：“行，大哥，这你就别操心了，提完货赶紧回来，我等你吃饭。”

送走蓝体恤，老田兴奋地龇牙笑着，外表憨厚的大脸因为兴奋有点变形，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内部分机，没和坐在对面的老杨客气一下，便给饭堂管理员打电话定了一个一百元的三人客饭，然后扫了一眼冷冷的看着他的老杨，嘴里哼起流氓小调儿。

老杨没有说话，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四十五分，气哼哼的站起来下班回家属区的家里了。

二、
4.

办公室只剩下了老田自己，他晕晕乎乎美美滋滋的坐了一会，又从抽屉了拿出合同，又算了一下想：这一上午，也就俩多小时，这四万来块干捞到手了，痛快！爽！还有这合同条款，对方光惦记自己的回扣了吧，都没有细看就签了，虽说没有盖章，但这预付款比什么章都管事儿，还有下面签名的地方签的很是正规，单位、电话、地址、签名无一漏项，没问题，这二十天后他来提货，自己这四万块就到手了，到时自己留两万，拿两万回家给老婆，这下还不让痛快的销魂一把？

正在想入非非的时候，分机电话响了，是食堂管理员打来的，问这客饭怎么还不过去，这都十二点半了快，大师傅们一点下班，如果吃就留一个大师傅招待，不吃的话就都走了，但一百的饭钱已经记到了你老田头上。老田兴冲冲的说：“吃，咋能不吃呢，你有事儿不？要不你先别走，我再加一百，咱改成四人两百的客饭。”食堂管理员笑着说：“我累了，下班回去了，今儿你是捡着金元宝了还是招待啥主要人物，少见你不那么扣扣索索的。”

挂断电话，老田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半，这出去快一个小时了，快了，再等一会快回来了，老田闭上眼依然遐想，美滋滋点上烟深吸一口，想到管理员刚才的话，还我扣扣索索的，你倒想不扣索呢，挣那仨瓜俩枣的，万元户还是你们追求的目标呢，再和我阴阳怪气的，老子用钱砸不死你。

趴在桌上遐想的时候，门被推开了，老田想着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忙不迭的站起来，刚要说话，发现进来的是小蒲姑娘，俩人同时愣了一下，小蒲微笑着说：“呀，田师傅，您吓我一跳，您今儿也这么早，是吃过饭来了还是没吃呢？”

蒲影是前几年分来的女大学生，南方人，说的普通话里，总是带有那么一点江南女子额侬软语的味道，虽说平时和大家很少玩笑但从不失礼节。

老田站的有点猛了，懵懵的说：“没走呢，上午那两位去路口建材店提货，这不等他们回来吃饭呢么，你这是吃过了？哎，对了，把这份合同给你，赶紧传了，他们急要。”边说边把一份合同原件递给蒲影。

蒲影接过合同，依然微笑着说：“好的，一会儿上班我就传下去，这都快一点了，要上班了呢，是不是人家着急不吃饭了呀？您自己先吃点吧，”边说边走进了里屋。

老田依然迷迷瞪瞪的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自言自语的说：“是啊，都快一点了，我去看看，不行和他们装一下车。”

老田蹬着自己的大二八自行车到建材商店的时候，先在门口踅摸了一圈，没看到上午冀牌照的双排客货车，内心琢磨：没准是真有急事，装上货走了？这外地人素质是不行，明知道我等你吃饭，你就是再着急也得打声招呼啊，等你过几天来厂里提货时，看我不好好刁难刁难你！

在门口支好自行车，老田径直走进五金店，店里依然是那种冷清冰凉的感觉，靠墙一溜高高的货架直通房顶，货架上摆满了各种电动工具和螺丝电线钉子之类的小五金，安全帽棉大衣手套之类的劳保用品堆在货架顶上，货架的顶头，一个小门通向后院库房，货架前面是一排柜台，柜台前面的地下靠墙堆着一堆钢丝绳油毡油漆桶一类的大件商品。老田快速推门进去的时候，柜台后面四个玩扑克的男女一惊，同时抬眼瞪着他，不等他们开口老田问道：“人呢？河北那俩装货的人走了？”

一个穿着蓝大褂的男售货员，手里捏着一把扑克站起来说：“什么装货的？什么河北人？我一上午都在，这进来的几个人我都数得上来，没什么装货的，有一个老客户打电话要货，一早就送出了。”

老田愣在柜台前面，内心里隐隐的感觉到一丝寒意说：“先来一个穿迷彩服的年轻人，给你们一个单子备货，后来把支票弄湿的那位，忘了？”男售货员楞了一下说：“穿迷彩服的外地男的倒有一个，不过没有什么备货单，也没有什么支票，进来看了一圈，然后借我们电话打了一个传呼，接完电话就走了，诺，电话就在那头桌子上，那就给客户准备的。”

老田脑袋轰响了一下，有点眩晕，继续追问道：“电话说的什么你记得吗？后来没有和一个穿蓝上衣的男的过来带现金提货？”男售货员摇了摇头，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扭头看了一眼老田，嘟囔着说：“有那闲工夫，还听人家电话，哎，你赶紧出牌，赶紧的。”中年男人似乎觉察到了点什么，看着老田声音不大说：“真没有，我上午连厕所都没去，进来几个人我都记得门儿清，要不，您去别处看看去？”说完，转身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坐了下去。

老田魂不守舍的赶回办公室，拿出手里的一份合同往接待室边跑边说：“小蒲，我打一个长途啊？上午的钥匙忘给你，还在电话上呢，”边说边气喘吁吁的按照合同签字栏留下的电话拨了过去，话筒里传来接通的长音的时候，老田长出了一口气坐到了沙发上。

二.
5.

接电话的是一个外地口音的女人：“喂，说话，啥事？”老田尽力屏住呼吸说：“你好，帮我找下甄主任，甄偏儒主任，负责材料的。”

“真主任？什么真主任？还负责材料哩，俺这公用电话，没人呼你，真假都没人。”

随着对方挂断电话的咵嚓声，老田摊坐在椅子上，一两分钟之后，又拿起合同看了看，抬手又拿起电话，想按下重播键的时候愣了一下，之后对照着合同上的号码仔细的逐键的按了下去。

“喂，说话，啥事？”接电话的依然是那个外地口音的女人。

老田近乎哀求的说：“大姐，我有点急事问问您，您千万别挂，您这是唐山吗？是唐山香煤市路十八号吗？”

“想美事路？什么想美事？总想美事了，有啥用！俺这是红旗路，是公厕，俺有两个职务，厕所所长和电话部长，不是你要找的真主任。”大姐看来这次心情不错。

老田耐着性子说：“那，有没有十八号？十八号是不是家建设建筑公司的项目部？也就是工地，在施工的工地？”

“什么假建设？你这人真有意思，真真假假哩，还想美事，这要有工地我就发了，十八号倒有，是公安局，内帮穿官衣儿哩，上厕所两毛钱都舍不哩掏，俺也不敢要，连比俺娃还小哩毛孩子都敢训斥俺，说是影响了公务，让俺吃不了兜着走，你说这又是屎又是尿的，俺咋兜……”

咵嚓一声，不待她说完，老田快速的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老田一直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闭着眼过电影一样回想上午的经过，被意外之财冲昏头脑的不是蓝体恤，而是自己，这一切原来都是他们的设计---蓝图、预算本、蓄水、传呼电话、高额回扣、甚至紧张结巴……，而对于地址、姓名的设计显然是对自己的嘲弄。

他不愿意出去，刚刚跑回来时，似乎看到老扬已经坐在了桌前，他不愿意看到他的目光，他努力的在想，钱赔了，这件事情怎样掩盖过去不让大家知道。

外面电话响了，是四部分机同时轰鸣的声音，他愣了一下，随即依然仰坐着，外面传来老扬接电话的声音。

昏昏沉沉不知几点，出纳小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边跑边说：“小蒲，小蒲，老田师傅呢？他的客户走没走？他们的支票有问题。”小蒲没有应声，也许她一直都不在屋里
。
“有问题？什么支票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小蒲传合同去了，老田在里面。”老扬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显得有点颤抖。

老田坐直了身子，边胡噜脸边说：“进来吧，我在这。”

小朱快步推门走了进来说：“我就担心有问题，中午吃完饭就跑去银行存去了，支票没问题，是银行出具的，但单位签章、人名章和密码都不对，这还不是空头的问题，根本就是有意做的假，所以就赶紧跑回来找你，人呢？走了吗？”

老田摆了摆手说：“知道了，先别张扬了，我想想办法，你先去忙吧。”

二.
5.

接电话的是一个外地口音的女人：“喂，说话，啥事？”老田尽力屏住呼吸说：“你好，帮我找下甄主任，甄偏儒主任，负责材料的。”

“真主任？什么真主任？还负责材料哩，俺这公用电话，没人呼你，真假都没人。”

随着对方挂断电话的咵嚓声，老田摊坐在椅子上，一两分钟之后，又拿起合同看了看，抬手又拿起电话，想按下重播键的时候愣了一下，之后对照着合同上的号码仔细的逐键的按了下去。

“喂，说话，啥事？”接电话的依然是那个外地口音的女人。

老田近乎哀求的说：“大姐，我有点急事问问您，您千万别挂，您这是唐山吗？是唐山香煤市路十八号吗？”

“想美事路？什么想美事？总想美事了，有啥用！俺这是红旗路，是公厕，俺有两个职务，厕所所长和电话部长，不是你要找的真主任。”大姐看来这次心情不错。

老田耐着性子说：“那，有没有十八号？十八号是不是家建设建筑公司的项目部？也就是工地，在施工的工地？”

“什么假建设？你这人真有意思，真真假假哩，还想美事，这要有工地我就发了，十八号倒有，是公安局，内帮穿官衣儿哩，上厕所两毛钱都舍不哩掏，俺也不敢要，连比俺娃还小哩毛孩子都敢训斥俺，说是影响了公务，让俺吃不了兜着走，你说这又是屎又是尿的，俺咋兜……”

咵嚓一声，不待她说完，老田快速的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老田一直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闭着眼过电影一样回想上午的经过，被意外之财冲昏头脑的不是蓝体恤，而是自己，这一切原来都是他们的设计---蓝图、预算本、蓄水、传呼电话、高额回扣、甚至紧张结巴……，而对于地址、姓名的设计显然是对自己的嘲弄。

他不愿意出去，刚刚跑回来时，似乎看到老扬已经坐在了桌前，他不愿意看到他的目光，他努力的在想，钱赔了，这件事情怎样掩盖过去不让大家知道。

外面电话响了，是四部分机同时轰鸣的声音，他愣了一下，随即依然仰坐着，外面传来老扬接电话的声音。

昏昏沉沉不知几点，出纳小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边跑边说：“小蒲，小蒲，老田师傅呢？他的客户走没走？他们的支票有问题。”小蒲没有应声，也许她一直都不在屋里
。
“有问题？什么支票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小蒲传合同去了，老田在里面。”老扬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显得有点颤抖。

老田坐直了身子，边胡噜脸边说：“进来吧，我在这。”

小朱快步推门走了进来说：“我就担心有问题，中午吃完饭就跑去银行存去了，支票没问题，是银行出具的，但单位签章、人名章和密码都不对，这还不是空头的问题，根本就是有意做的假，所以就赶紧跑回来找你，人呢？走了吗？”

老田摆了摆手说：“知道了，先别张扬了，我想想办法，你先去忙吧。”

二.
5.

接电话的是一个外地口音的女人：“喂，说话，啥事？”老田尽力屏住呼吸说：“你好，帮我找下甄主任，甄偏儒主任，负责材料的。”

“真主任？什么真主任？还负责材料哩，俺这公用电话，没人呼你，真假都没人。”

随着对方挂断电话的咵嚓声，老田摊坐在椅子上，一两分钟之后，又拿起合同看了看，抬手又拿起电话，想按下重播键的时候愣了一下，之后对照着合同上的号码仔细的逐键的按了下去。

“喂，说话，啥事？”接电话的依然是那个外地口音的女人。

老田近乎哀求的说：“大姐，我有点急事问问您，您千万别挂，您这是唐山吗？是唐山香煤市路十八号吗？”

“想美事路？什么想美事？总想美事了，有啥用！俺这是红旗路，是公厕，俺有两个职务，厕所所长和电话部长，不是你要找的真主任。”大姐看来这次心情不错。

老田耐着性子说：“那，有没有十八号？十八号是不是家建设建筑公司的项目部？也就是工地，在施工的工地？”

“什么假建设？你这人真有意思，真真假假哩，还想美事，这要有工地我就发了，十八号倒有，是公安局，内帮穿官衣儿哩，上厕所两毛钱都舍不哩掏，俺也不敢要，连比俺娃还小哩毛孩子都敢训斥俺，说是影响了公务，让俺吃不了兜着走，你说这又是屎又是尿的，俺咋兜……”

咵嚓一声，不待她说完，老田快速的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老田一直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闭着眼过电影一样回想上午的经过，被意外之财冲昏头脑的不是蓝体恤，而是自己，这一切原来都是他们的设计---蓝图、预算本、蓄水、传呼电话、高额回扣、甚至紧张结巴……，而对于地址、姓名的设计显然是对自己的嘲弄。

他不愿意出去，刚刚跑回来时，似乎看到老扬已经坐在了桌前，他不愿意看到他的目光，他努力的在想，钱赔了，这件事情怎样掩盖过去不让大家知道。

外面电话响了，是四部分机同时轰鸣的声音，他愣了一下，随即依然仰坐着，外面传来老扬接电话的声音。

昏昏沉沉不知几点，出纳小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边跑边说：“小蒲，小蒲，老田师傅呢？他的客户走没走？他们的支票有问题。”小蒲没有应声，也许她一直都不在屋里
。
“有问题？什么支票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小蒲传合同去了，老田在里面。”老扬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显得有点颤抖。

老田坐直了身子，边胡噜脸边说：“进来吧，我在这。”

小朱快步推门走了进来说：“我就担心有问题，中午吃完饭就跑去银行存去了，支票没问题，是银行出具的，但单位签章、人名章和密码都不对，这还不是空头的问题，根本就是有意做的假，所以就赶紧跑回来找你，人呢？走了吗？”

老田摆了摆手说：“知道了，先别张扬了，我想想办法，你先去忙吧。”

二.
5.

接电话的是一个外地口音的女人：“喂，说话，啥事？”老田尽力屏住呼吸说：“你好，帮我找下甄主任，甄偏儒主任，负责材料的。”

“真主任？什么真主任？还负责材料哩，俺这公用电话，没人呼你，真假都没人。”

随着对方挂断电话的咵嚓声，老田摊坐在椅子上，一两分钟之后，又拿起合同看了看，抬手又拿起电话，想按下重播键的时候愣了一下，之后对照着合同上的号码仔细的逐键的按了下去。

“喂，说话，啥事？”接电话的依然是那个外地口音的女人。

老田近乎哀求的说：“大姐，我有点急事问问您，您千万别挂，您这是唐山吗？是唐山香煤市路十八号吗？”

“想美事路？什么想美事？总想美事了，有啥用！俺这是红旗路，是公厕，俺有两个职务，厕所所长和电话部长，不是你要找的真主任。”大姐看来这次心情不错。

老田耐着性子说：“那，有没有十八号？十八号是不是家建设建筑公司的项目部？也就是工地，在施工的工地？”

“什么假建设？你这人真有意思，真真假假哩，还想美事，这要有工地我就发了，十八号倒有，是公安局，内帮穿官衣儿哩，上厕所两毛钱都舍不哩掏，俺也不敢要，连比俺娃还小哩毛孩子都敢训斥俺，说是影响了公务，让俺吃不了兜着走，你说这又是屎又是尿的，俺咋兜……”

咵嚓一声，不待她说完，老田快速的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老田一直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闭着眼过电影一样回想上午的经过，被意外之财冲昏头脑的不是蓝体恤，而是自己，这一切原来都是他们的设计---蓝图、预算本、蓄水、传呼电话、高额回扣、甚至紧张结巴……，而对于地址、姓名的设计显然是对自己的嘲弄。

他不愿意出去，刚刚跑回来时，似乎看到老扬已经坐在了桌前，他不愿意看到他的目光，他努力的在想，钱赔了，这件事情怎样掩盖过去不让大家知道。

外面电话响了，是四部分机同时轰鸣的声音，他愣了一下，随即依然仰坐着，外面传来老扬接电话的声音。

昏昏沉沉不知几点，出纳小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边跑边说：“小蒲，小蒲，老田师傅呢？他的客户走没走？他们的支票有问题。”小蒲没有应声，也许她一直都不在屋里
。
“有问题？什么支票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小蒲传合同去了，老田在里面。”老扬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显得有点颤抖。

老田坐直了身子，边胡噜脸边说：“进来吧，我在这。”

小朱快步推门走了进来说：“我就担心有问题，中午吃完饭就跑去银行存去了，支票没问题，是银行出具的，但单位签章、人名章和密码都不对，这还不是空头的问题，根本就是有意做的假，所以就赶紧跑回来找你，人呢？走了吗？”

老田摆了摆手说：“知道了，先别张扬了，我想想办法，你先去忙吧。”

三.
1.

这是我们吃饭的过程中老杨讲述的经过，整个晚上他的兴奋溢于言表，似乎老田被骗的两万流到了自己的腰包里一样，而相反的是他毫无所得，并且，平时嗜财如命的他，还因为老田的失去而破费了两瓶二锅头钱。

我看着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老扬想，原来，有的人最大的快乐不是自己得到，而是看到对
头的失去，对头的痛苦倒成为了自身幸福的源泉。

人，何至于此！

他俩又何至于此！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和玖村半扶半扛，把嘴里嚷嚷着换茅台的老杨弄回了平房家属院。

家属院在厂区的东侧，是当时军队的时候为家属临时探亲所盖，一条过道，东西分开几排面南背北的红砖平房，每家一间，最初尚算整齐，后来划归地方后，临时来探亲的家属成了长期居住的居民，最初只有行政科孙科长一家在第一排的最西面占了两间，有权有势，人们敢怒而不敢言，两间两间吧，可因为位置好，时隔不久扎便起了篱笆围成小院种起了菜，马上，不乏聪明人群起而效仿并发扬光大，不但扎篱笆种菜，而且养起了鸡鸭猪兔，又时隔不久，厂子盖起了家属楼，孙科长也已提升了副厂长，顺理成章的分到了两居室，他家圈起来的平房小院里住上了据说是孙副厂长哥嫂的两个外地人，又隔不长时间，外面兴起了商品房，孙副厂长已改称孙副经理，马上在外面买了大三居，一家子搬了进去，单位分给他的住宅楼里住进了据说是他爹妈的两个北京人，前段日子又据说，孙副总在和留学中介接触，准备把夫人和在上高中而成绩不咋地的大儿子一起送到国外定居读书。

而此时，东平房家属院依然是东平房家属院，但已是杂乱无章垃圾满地污水横流，空气中永远漂浮着腐叶垃圾、饭菜馊臭甚至人畜屎尿的味道，只有几个不曾划地为院老实的家伙和一堆咯咯叫着的鸡、呱呱叫着的鸭、汪汪吠着的犬甚至贼眉鼠眼随时准备偷吃一口的老鼠等动物们居住其中。

距离北面最后一排平房十几米的地方，是全家属院唯一的一个公厕，老扬家住在一进口靠南第二排，因为我们平时住宿舍楼过来极少，老田家在中间的哪排便不很清楚。

我俩就着窗口、门口射出的昏黄灯光，踩着满地垃圾把晃晃悠悠的老扬送到家门口的时候，他边使劲挣脱边说：“我要去厕所、去厕所！”

我俩没搭理他，架着他径直敲了他们家的绿色木门，开门的是他十六七岁的儿子，我们边应付孩子的客气寒暄，边把老扬推到屋里便也晃悠悠的往外走，身后传来老扬老婆带着口音的大声呵斥：“咋不喝死到外边！”随即是重重的关门声，我们走到不远处的时候，听到老扬边向北面厕所的方向走边歇斯底里的呼喊着：

红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蓝脸的关公战长沙
今天我老扬喝茅台哎~~
喝美之后我笑哈哈
喔哈哈哈哈哈哈
喔哈哈哈哈
…………

我看一眼玖村说：“原来这货又出来了，没事吧，别再掉粪坑里，用不用再去看看？”

“掉进去也不关咱俩事的了，咱把他亲手交给到了他家里，问心无愧了，还要咋样。”玖村说。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和玖村走出家属院，在黑暗里坐在旁边一个废弃的花坛上，玖村摸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摆了摆手，他自己点上深吸一口，随着火光和忽明忽暗烟头的光亮，他的轮廓鲜明，继而只剩下一个黑黑的剪影，我呆呆的坐着，感觉那个剪影在慢慢的变大，像一团黑雾一般向我包裹而来，我打了个机灵，看来是真的喝多了。

黑暗中我叹了口气说：“俩人，何苦呢？有事时，豁出命不要去救对方，可回头就像仇人一样，真不明白。”

“谁说的来着？‘乞丐不会嫉妒百万富翁，但他会嫉妒比他收入更高的乞丐’。你从来不会嫉妒李嘉诚从一个业务员成了亿万富翁，也不会嫉妒混混儿一样的史玉柱要搞第一高楼巨人大厦，还有内个叫柳什么志的，一看就是个笑面虎，懂个屁电脑啊，据说人品还不咋地，可人家就搞出了什么联想，咱谁去嫉妒人家？可咱老丁从一个业务员当上了老总，别说和他一起入伍的战友说啥的都有，就是我看着他那优柔寡断的娘娘腔，打心眼里也不舒服，就他？也配？”他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他俩不是一起来的老乡吗？人性吧，都这样。”

“唉，不懂，何必呢，大家简简单单高高兴兴多好。”我轻叹一声说。

“喝的有点猛，活动活动去？”他像是在征求我的想法，也像是自言自语的站了起来。

@七十老汉 2021-03-23 09:15:38
我和玖村走出家属院，在黑暗里坐在旁边一个废弃的花坛上，玖村摸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摆了摆手，他自己点上深吸一口，随着火光和忽明忽暗烟头的光亮，他的轮廓鲜明，继而只剩下一个黑黑的剪影，我呆呆的坐着，感觉那个剪影在慢慢的变大，像一团黑雾一般向我包裹而来，我打了个机灵，看来是真的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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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1.
当我们晃晃悠悠从黑暗杂乱的平房区走到街上的时候，似乎突然间换了一个世界，路灯闪烁着昏黄的灯光，照射到地下骤然看去也变得异常明亮，还有不时驶过的汽车喷射着刺眼的光柱，还有远处高楼上闪烁着的霓虹灯以及临街商铺门楣上、橱窗里五颜六色的灯光，渲染的这个世界一派繁华。

我们站在路边，瞅准一辆亮着顶灯的黄色面的挥手，车停在我们身边，瞬间又嘶哑的咆哮着弹射了出去，耳边传来司机的谩骂：“你麻痹，又他妈俩醉鬼！”
“
嘿！孙贼，骂人！”我俩不约而同的开始行动，我在路边树坑踅摸砖头瓦碴的时候，玖村的片鞋已经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正中面的后挡风玻璃，面的毫不停留，玻璃上挂着玖村的脚印，空气里留下一团黑烟疾驰而去。我俩哈哈大笑，玖村颠过去捡起自己的片鞋穿上，我扔掉手里的半拉砖头，边胡撸手上的泥土边说，“活动过了，回吧？”

“回哪儿？”他说，“溜达溜达吧，11路。”

我们慢慢地在路灯杆之间穿行，头顶的灯光决定着脚下的影子，时长时短时左时右的变换，我朝他要了一颗烟点上慢慢吸着。

拐过几个弯之后，路灯、车灯霓虹灯又消失到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路边毗邻着的小平房店铺里透出的光，或明或暗，照射着脚下坑洼不平的路，城市的喧嚣与繁华，只聚集在高楼形成的驱壳之外，而这里，俨然是这个城市的内脏。

小胡同的尽头，一个只有一间屋大小的发廊，敞着那仅有的一扇单开玻璃门，一个穿绿色超短皮裙的女孩，脸冲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她是这间名叫‘巴黎-梦雅’发廊的老板，一年四季染着一头黄发，只是发型在一天内或竖起或躺下或蓬松或凌乱的变换，当然，那和她当天接待的人数和工作强度也就是客人的年龄、体力有关。

熟悉的人都称呼她小黄毛。

看我们走过来，她没有起身，只是把超短裙下暴露着的两只大白腿向旁边扭了一下，以便闪出我们走进去的路。

“老远就看你俩晃晃悠悠的过来，咋不进老东北哪？跟人门口臭贫。”小黄毛斜眼瞧着我们说。

玖村一屁股坐到靠近门口镜子前面的皮质转椅上说：“怎么？吃醋了？还是谁把你弄疼了，要不我们去她哪？今天就饶了你？”

小黄毛站起来，把椅子从门口拿开，随手把门关上，嘴里嘟囔着：“就你，戚！一天都没俩人，这门口都长出草了。”她的一头黄发整齐精致的束在脑后。

“那我们哥俩是帮你拔草还是帮你浇灌？诶？大白呢，咋不在？”玖村边说边在转椅上旋转了一圈，把小黄毛揽坐在自己的腿上边揉搓边说。

“马上马上，大白到那边小店喝北冰洋去了，看到你俩进屋马上就会回来。”小黄毛边笑边扭动着上身，以阻止玖村的手插入黑色的紧身圆领体恤。

说话的时候，门开了，进来一个依然穿紧身黑皮裙的女孩，也是一头的黄发，翠绿的紧身圆领体恤领口开的更低，两个白白的大球一多半起伏着鼓在外面，随着弹簧一样的步伐颤抖着，看她进来，玖村推开小黄毛，一把拉她坐到自己的腿上，一只手不失时机的伸进领口，大白弯下腰哈哈大笑着，弯下腰的瞬间，两只大白球都秃噜出来变成了两条撮着口的肉袋。

小黄毛从背后把玖村从椅子推起来说：“猴儿急的，喝了多少啊这是?”

边说边把他俩推进了里屋，之后也拉起坐在里面转椅上的我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