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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万宝路五年 by夏格林 (瓶邪only,HE)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听见闷油瓶的名字被直说出来,吴邪心下一惊。这里有人认识小哥?他转头去看,只见树林边缘陆陆续续踏出不少红衣兵,围成了半圆。居首的男人身穿拭得晶亮的铁甲,拿着大刀,年纪不过三十出头。


闷油瓶转身抹去嘴边的血,冷冷道:「你是谁。」


一个黄领巾的高瘦红衣兵跑到那男人身旁半跪,道:「杨大人,方才金大人派人来说了,和张起灵一道的,就是那个吴邪。如果得到他的头,咱就能得赏万金!您可千万别让他给跑了!」


「不出我所料。」那杨大人珍惜地抚摸手里的大刀,「除了吴邪,还有谁会和张起灵这种人勾勾搭搭。」


什么叫「除了吴邪」?什么是「张起灵这种人」?他又懂小哥什么了。吴邪一下子怒了:「嘴巴放干净点,刚才斗不过人就放毒,剩下的都扔哪了?在你嘴里?」


「吴公子这么护着他。你真知道他干过什么?」杨大刀转了一圈大刀,冷冽的锋芒也旋了一圈。「三个月前,有人夜探都城外的官员私宅,一夜取走八个朝中高官的人头。直至隔日早朝,皇上才惊觉左右手消失大半,盛怒下令屠杀所有可疑凶手,翻遍京城却寻不到半分真凶的踪迹。」


吴邪不禁看了闷油瓶一眼,后者依旧面无表情,唇色却有些苍白。虽然知道不可能是他,但这故事真有点他的风格。如果生在古代,那些高官又极度昏庸愚昧,以闷油瓶的性子和能力,吴邪还真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那八人之中,包括我亲大哥。」杨大刀的声音沉下,染上一股冷静却疯狂的愤怒。「皇上的通缉与我无关,我只想亲手宰了这混账,把他血肉刮下来拿去祭我大哥的坟。皇天不负苦心人,若非我厨子的远房表妹的大哥媳妇的小儿子和她童年玩伴提到吴邪二字,我绝计想不到外貌堂正温文的吴公子,私下却是窝藏逃犯的兔儿爷。哼!今日让你们鸳鸯死得同所,便宜你们了。」


闷油瓶又开了口,语调没什么起伏:「我杀了八个高官,包括你大哥,所以你要报仇。」


这总结般的句子似曾相识,吴邪心中的警铃终于及时响了。在杨大刀怒道:「你终于敢认账了吗!」的同一瞬间,他已经自动侧过头去,正好对上闷油瓶的嘴。比起前一次的磕碰,这次力道距离恰到好处,轻轻一触,不痛不痒,精准得让他不禁暗道:以后还是让闷油瓶来就好。


但这无视旁人当众接吻的情景,显然对其他人是强烈挑衅,一下嘘声喊声四起。吴邪脸上有点发烧,即便知道亲吻只是为了记忆,那触感、鼻息、体温和亲昵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他不可能像闷油瓶一样淡然无所谓,也就更无法忽视眼前这些人的激烈反应。


吴邪飞快地盘算起下一步,试着转移注意力。这杨大人口口声声要报仇,却光是站着嚷嚷,迟迟没有其他动作。看来就算用了毒,他们仍对闷油瓶非常忌惮。


转头看看,闷油瓶表面不动声色,手仍摆在自己的后腰上,但力道比以往都重,像是借着他在勉强支撑。吴邪不知他情况多严重,不过依现场人数多寡,直接从这里脱逃的风险,可能会高到他们都无法承担。


目前能仰赖的,只有闷油瓶的直觉,也就是在此地寻找时空循环的转折点。


首先是机关。必须争取机会,让他有时间去检查周围。吴邪边思索着,刻意无奈地大叹口气,一拱手道:「顾念着杨大人您与令兄的情谊,我原是不愿说的。但既已走投无路,要把这大秘密带到坟墓里,我实在良心不安。」


杨大刀哼了一声,「少挑拨离间。你那张嘴已经在张起灵身上用过,早就臭了。」
吴邪咬了咬牙,差点又要爆粗,好不容易才压下怒意。至少他仍没动手,看来还有些听下去的意愿。


「杨大人,这么多日子来,您难道不曾困惑张起灵为何一夜杀了八个高官?」


杨大刀的神情微变,吴邪暗暗一喜,转身摸着身后的山壁,若有所思的模样:「今夜来到这里,并非因为你们连夜追杀的偶然。我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此处。事实上,这秘密与皇上密切相关,是太祖开朝以来,只在皇族间嫡系流传的、足以颠覆王城的秘密。杨大人,您有没有想过,那八个人之间有什么共通处,是令兄至死都不愿告诉你的?他们是不是曾经多次私下交谈,明明神色异样又装若无其事?」


吴邪一边装模作样地演戏,一边努力搜索枯肠回想从小读过的明史。从杨大刀之前的话,只能推断他们兄弟感情甚笃,但推不出太多他们与皇上的关系。现在只能瞎猜,若能引诱他说出越多线索,就更能编出有说服力的故事。


杨大刀的声音倏地沉下,「你胆敢暗示他们图谋造反?大哥刚正不疴,你这臭嘴要污蔑他半分——」


「您误会了,有异心的当然不是令兄,而是另有其人。」吴邪拖长语调,微微挑衅的口气续道,「这个人位高权重,与令兄与其他七人无明显交恶,所以少有人会对他有所怀疑。实际上,他却是有能力暗中运筹帷幄、左右大局的关键人物。杨大人,难道你真猜不到这个人是谁?」


这种泛用的线索,肯定不少高官都符合条件。但比起吴邪直接说出一个凶手,让对方自己想出的人选,反而会更具说服力。因为一般来说,通常是早已被怀疑的人物,才会在此时被说出来。因此吴邪说完了就闭起嘴,现在只能等他自己提出一个可疑人物,再见机行事,顺着继续说下去。


边上高瘦红衣兵却插嘴道:「大人,京城的人全给这吴邪哄得服贴不着边,人说他舌头都能卷成九朵莲花,您别被他骗了!」


杨大刀皱眉,手势按住那高瘦兵,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吴邪心里直骂高瘦兵乱发言,表面仍维持冷静:「这个人,才是杀害令兄真正的凶手。」


「凶手不就是这混账的张起灵。」杨大刀怒道,「他手上那柄古刀和奇长二指就是证据!」


闷油瓶此时忽然开口,话声冷淡清晰:「我是奉命行事。」


吴邪意外地瞥了他一眼,这人也会帮腔撒谎?「杨大人,不找到真凶,令兄死也无法瞑目。您真不知这个指使者是谁?为何他要命令张起灵杀死八个高官?难道不是这八人知道了一件秘密,足以掌握某人、甚至是大明王朝的命运?」


「想什么就直说,以大哥地位,还有谁能动摇!全天下只有一个——」杨大刀说到一半,忽然脸色骤变,一下子句子就停了。


这显然是想到什么了!吴邪马上煽风点火:「您果然知道了。他看似毫无破绽,却是唯一可能的人选。」


「你是说……皇上?」杨大刀迟疑道,「是皇上的命令?」


太好了!正是需要一个嫌疑犯。


吴邪心中暗喜,心说这皇上八成是个老烟枪,起了个年号叫万宝路,家里肯定是开烟厂的。不过这个嫌犯所有人都认识,绝对是最好的编故事对象。「自然只能是他。否则您想,为什么皇上下令追查凶手,号令动员全天下,却查了两个月查不出半点东西?实则就是声东击西之计,此举全是为了掩饰真实的目的。」


「这目的是……」


「太祖开国之初,曾将一份地图分成八份,交给八个开国功臣。图中记载了他长年征讨所累积的财富,为了在紧急时刻、甚至是王室遭受叛变时,这八个功臣能同心协力,将这份宝藏重新取出,成为稳固根基的钱财来源。」吴邪停了一会,装模作样地勾人味口,实则却是争取时间编故事。「但不幸地,这个秘密也同时为皇室所知。皇上急于取回这份财宝,所以向功臣要求交出他们手上各自一份的地图。但他们奉行太祖之命,并未遵从,于是皇上命令刺客张起灵,连夜刺杀这八个功臣,以免打草惊蛇,以一次取回所有分散的地图。」


杨大刀仍有些半信半疑,「你们来这里,是寻找宝藏?」


「没错。」吴邪道:「人性贪婪,太多财富只会造成更多争斗。令兄正直忠诚,他无法交出地图背叛太祖,也无法不遵从皇上的命令,因此与其他七个人决定一齐自尽,毁去地图。张起灵前去刺杀时,却被令兄说服。令兄愿意一死,让他完成任务,条件是,必须在他面前确实将地图毁去。」


「所以这张起灵看是杀了大哥,实际却完成他的心愿。」杨大刀皱眉道。


吴邪的故事越编越顺口,「之后张起灵逃出宫廷,来到我这里。虽然地图毁了,他的记忆力极好,看过一眼便铭记在心。所以我便想办法让他……唔——」说到一半,闷油瓶适时转头去碰他的唇。吴邪莫名其妙被亲了一口,愣一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小子除了记忆,正好顺便刻意动作暗示他用什么「办法」才得到地图。还真他妈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吴邪瞪了瞪他,看起来却没什么杀伤力,倒更像调情。但这一瞪,近距离下就发现他唇色比先前更惨白,额上甚至有微薄的冷汗。


情况貌似更严重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毒,连小哥也敌不过?难道这毒是专杀有麒麟血的?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杨大刀嫌恶地看他们一眼,这下却是信了。「那么,宝藏呢?」

大费周章后,总算来到真正的重点了。吴邪道:「就在这附近,必须先找到机关。」

杨大刀考虑半晌,挥一挥刀道:「谅你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现在就找。」

「若找到了?」吴邪不忘小奸商本性,立马开始讨价还价。

杨大刀哼了一声,全然无动于衷。一旁围成一圈又一圈的红衣兵,也完全纹风不动。一边高瘦兵按着兵器,感觉急着想取吴邪首级,直想抽刀来砍,也硬是忍住了。

闷油瓶摆在吴邪后腰的手轻轻捏了捏,表示没有关系,便离开转身开始检查。

他先走到最靠近树林的山壁。吴邪紧张他的状况,在边上低声说:「你怎么样了?」

闷油瓶沿壁走出十几步,在悬崖旁的小水潭绕了一圈,又回头蹲到地上仔细地一吋吋轻敲,抬头看了看他,招手让他过去,「帮忙。」

吴邪才在身旁蹲下,就听他轻声说:「这里并没有机关。」

「那怎么办?你还可以吗?」吴邪有点慌了,说着看了看表,「十一点五十分。难道循环的关键,是时间?等到十二点就和灰姑娘一样?」

闷油瓶摇头,开口正要说什么时,突然按着额头,皱眉闭起了眼。就在同时,远处杨大刀冷冷道:「你们的戏演完了么?」

吴邪回头站起身,还担心着闷油瓶,不太耐烦地说:「还没呢。这地方如此大,一时半刻哪找得着——」

忽然身后传来咚地一声,转头一看,闷油瓶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汗珠滴落而下,神情极为痛苦。黑金古刀掉落在他的身边,就是刚才发出的声音。


吴邪大吃一惊,忙跑上去扶住他。闷油瓶捡起古刀,却像是勉强握着,身体晃了一晃,才靠着他站住。

时间紧迫。到底节点要如何发生?时光何时才能循环?他焦急地东张西望,一个抬头又看见了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壁。对了,他第一眼便觉这石壁不对劲。太高了,高得令人起疑,就像是——

像是牢笼。

这么说来,从湖中清醒、群山围绕的山谷、再往上来到被石壁阻挡的山顶,这些环境都有「困住」的感觉在,像刻意让他们无法离开此地。而两队追兵,一针对闷油瓶、一针对他自己,似乎也是蓄意将他们逼入死境。

莫非这场时空循环的局,打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逃出的可能?

高瘦兵已经按捺不住了:「张起灵状况不佳,看来金大人的万两金咱们势在必得,您一定要杀了吴邪!」

「传闻张起灵骁勇善战,没料今日也成了只弱鸡。」杨大刀在一边凉凉地转着刀,「时机难得,不如我先废了他脚筋,再让你俩小情侣慢慢找,倒也是不错。」

吴邪一听又是股怒气,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闷油瓶只身走上前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脚步隐约有些虚晃,语调却依旧淡然:「单挑。」

情况危急,如今既已无法以一挡千,只能直挑对方首领。

「好,有骨气!」杨大刀赞了声,朝前几步,戟指抚过手中刀身:「今次就拿麒麟血开锋,让你死得也值得。」

吴邪心里着急,知道闷油瓶是争取时间让他琢磨,但眼前的气氛肃杀,他根本没那良心去分神。「这位大人,武道最讲求信义,您拿着刀,带着千百属下,要是出尔反尔可要受世人唾弃,声誉尽毁,留下千古恶名。」他怕出了意外,在一边补上一句先扣了杨大刀高帽子。但杨大刀看也没看他,直直地瞪着闷油瓶,双眼全是噬血的光。

月色映出刀光凛冽,周遭静得只剩沿山壁流下的潺潺水声、与悬崖边传来的风声。

虽然闷油瓶偶尔也在墓里吃过亏,不过说起对人类的战绩,那可是潇洒得很,谁见了都要怕上三分。但看他如今身形不稳的模样,加上眼前这杨大刀实力不明,吴邪咽口水,默默捏了把冷汗。

就见杨大刀意气风发,满脸胜卷在握,大喝一声,右脚一蹬,刀尖舞成了一圈光环,漫地席天地朝闷油瓶杀去。

闷油瓶背对着他,身影看不出异样。转眼间刀锋到了眉前,才见他提起古刀,一下子叮叮大响,一片眼花缭乱的刀影里火光闪溅。接着见杨大刀突地旋身回手一刀,闷油瓶险险地往旁一跃,嗤嗤几响,忽然间,两人各自跳开了数步。

杨大刀右手衣袖破了一长条,而闷油瓶按着左肩,古刀插在泥地上撑着身体。

「张起灵,和男人搞到没力了吗?」

杨大刀说着,满意地端详着刀刃上的血迹。看来他亦非等闲之辈,竟能与闷油瓶拼个平手。两人各自挂彩,闷油瓶却显然脸色苍白,情况似乎更差了。杨大刀毫不客气,拔刀又上,逼得闷油瓶左支右绌,只得连连闪避,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吴邪难得见他如此狼狈,实在急得要命,又一时半刻想不出办法。低头看了表,再两分钟便要午夜十二点。若节点就是时间,是否再撑两分钟就好?

不料他才移开目光不到两秒,场中情势竟陡然大变。闷油瓶看似一路仓皇闪躲,却在退出十数步之后,眼神一凛,古刀一放。接着谁也没见到他究竟何时出手,待看得清时,那杨大刀的刀已在霎时止于半空,刀尖正被闷油瓶的奇长两指紧紧挟住。

杨大刀大吃一惊,反射欲抽刀,竟丝毫动弹不得,犹如凝固在石头之中。闷油瓶使劲一抽,便将他整个人扯到面前,左手突伸,就要去扣咽喉。这招出手距离极近,原该迅即无比,谁也不可能躲开,但闷油瓶受毒物影响,就稍微缓了那么半分,便让反应极快的杨大刀松手放刀,侧身惊险闪了过去。

吴邪才刚松一口气,下一秒便见杨大刀翻身急撤,转眼间退回了树林边,右手疾指,嘴里一声大喝:「放箭!」

话声方歇,瞬间漫天箭雨,闷油瓶与林中红衣伏兵距离过近,根本不及防备,纵然拔刀回挡急退也已然太迟,一下右肩、臂与大腿各中一箭,整个人踉跄地退到了悬崖边上。

吴邪一下脑就炸了。

竟被他料中了,这家伙果真出尔反尔!

这他娘的算什么!

他不顾箭雨未歇,冲上前接住闷油瓶,一抬头便愤怒大吼:「你们这群他妈混账全给我住手!」

他恶狠狠地瞪着树林边上的杨大刀,这辈子从未如此怒火中烧。打不过,就来阴的。很好。吴邪气得浑身打颤,理智几乎断线,满脑子只想把他碎尸万段。

「想做同命鸳鸯就请便,留完了遗言,我送你们上路。」杨大刀悠悠道,毫无半分羞愧。「要不吴公子,交出张起灵,我再考虑该不该留你一条小命。」

一边高瘦兵听了却急道,「大人,怎可放了他!大伙快上,务必两个一起杀!」

吴邪抓紧闷油瓶,一感到满手湿滑血腥,怒极了又吼:「谁敢动他!」

杨大刀对那高瘦兵三番两次地催,也有些烦,回头瞪了一眼,阴狠说道:「我想要的只有张起灵的首级,你们躁动什么。这谁做主了?」

「您说吴邪那一万金,要赏给我们的!」高瘦兵咬牙,脸上胀得通红,「我答应兄弟了!况且不取吴邪的头,咱也对金大人交待不过去!」

「满肚子肥油的算哪根葱?」杨大刀哼了一声,「悬崖就在后面,吴邪必死无疑。什么头?叫他自个拎着肥肚去崖下找。」

这高瘦兵像是一心一意要砍自己的头。吴邪原以为必要死在此处,杨大刀的话却让他灵光一闪,立刻心里有了计较,冷冷一笑就火上添油:「这首级你不要,可有人急着抢。」

假如他非得现在逼死他们,他们便会直坠谷底,如此便无人能以吴邪首级和金大人要悬赏、而闷油瓶亦会生死不明,杨大刀永远也无法祭坟,他大哥将永远死不瞑目。边说着,吴邪就退了一步,站到了悬崖边上,背后就是断崖边疾吹的寒风。

无论哪一个,都对杨大刀极为不利。以死亡的结果要挟,已经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高瘦兵一下慌了,「大人,您不知道那金大人一只铁毛鸡,没见首级,他绝不掏钱,咱今天肯定做白工!」

「说得好,只有拿下我的头,才能换得金大人悬赏的天价万两金。」看那高瘦兵急躁不已,最好能弄到他们内哄,指不定还有机会逃。吴邪说得决然,一字字地狠狠续道:「也只有拿下张起灵的头,你才能肯定他的确已死。我今日就让你什么也得不到。」

高瘦兵果然抗议起来,杨大刀没什么耐性,怒骂一声拿刀就想踏上前,吴邪立马也抱着闷油瓶后退一步,侧头一看,半只脚掌已在万丈深渊之上,下方漆黑不见底,一下差点脚软。

已经没有办法了,再下去他们恐怕就只能跳崖或砍头选一条路走,感到背后崖下的冷风,吴邪只觉两脚都在打颤,只能拚命压下恐惧。妈的,他不管了,大不了就一起跳,一起死,有闷油瓶作陪,也不会太孤单。

完全处于劣势之下,吴邪手心满是滑腻的血与冷汗,浑身紧绷。忽感到闷油瓶捏了捏他的手,轻声唤了句:「吴邪。」

吴邪低声道:「抱歉小哥,我实在想不到方法了……」

闷油瓶微乎其微、虚弱地摇了头,「现在时间?」

「十二点……零六分。」吴邪有些意外。过十二点了?所以节点果然不是在午夜?

「不是时间。」闷油瓶靠在他肩上,已经气力耗尽,全赖吴邪撑住体重。「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这个画面。」闷油瓶侧头,两人的脸便近在咫尺,「是坠崖。时光循环的节点,就是坠崖。」

说完他微一跨步,轻推了最后一把,同时覆上了唇。

两人跌出崖外,失重感袭上。吴邪睁着眼,试着把最后的画面全部刻到脑海里,四周却一片漆黑,眼里所能见的全只有闷油瓶。

他半垂眼睑,神情肃穆,看起来……很专注,很诚挚。

直至此时,吴邪才忽然发觉,这是他第一次看清闷油瓶吻他时的表情。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作者:hishi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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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先搬到这儿了,困成狗……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贰、解毒】

32-(1)

「这样看来,我们已经尝试过所有路线了。」

他们又回到了湖边,吴邪正拿着枯枝写下前几次的重点。「出谷的路线只有一条,就是穿过村庄到达谷口。经过谷口的树林时,必须选择要前进、往左或往右走。

「追兵分为两路,红衣兵针对的是你、蓝衣兵则是我,简单整理成这样:


往前走—箭雨—无法直接出谷—必须选左或右离开
走左边—红衣兵—杨大刀—毒雾—悬崖
走右边—蓝衣兵—金肥羊—毒雾—悬崖


如此看来,无论我们选哪一边,结局都是相同的——必然会被逼到崖上,再跳崖让时光从头开始。而使我们别无选择的原因有两个:箭雨、中毒。」

闷油瓶点了点头,道:「循环的关键,是坠崖,或是坠落?」

「是坠崖。」吴邪说:「一般的树丛、屋顶毫无效果,上一个循环我们试过不少地方,结果是只有断崖才能重启循环。」

在证明接吻能让吴邪留住记忆之后,他们开始在每次循环改变路线、改变方向、改变任何可能影响结果的选择,但每回合的最终总是闷油瓶在围攻之下受伤坠崖。过程记的不多,大多只是最后染血中毒重伤的模样。闷油瓶基本上什么也不记得,吴邪却被每一个历历在目、血淋淋的画面搞得很焦躁,想到每次无可避免的结局,就彷佛是自己让闷油瓶去送死。

因此他便提议,寻找除了坠崖之外,结束循环的方式。

说起上一个循环,在旁人看来简直缺到极点……他们两个爬到各式各样的高处,像湖中的石块、老伯家的屋顶、汤婆婆家后院的树等等,在至高点拥抱接吻,再往下跳。跳之后直接循环重启也就罢了,最丢脸的是跳下去却没任何改变。这些场景吴邪并不记得,但他能想象,闷油瓶肯定是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自己则被村民诧异的眼神弄得很想死。

「也许能先发制人。」闷油瓶说。

吴邪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你是说……擒贼先擒王?」

如今他们的强大优势,是事先已知道未来发展。如果抢先制住那两个领头大人,也许就能安全离开了。

闷油瓶点头。「或者寻找解药。」

听他这么说,吴邪心念一动,好像联想到什么。一下子记忆全涌上来,就像被一大片纷乱的文件夹迎头砸上,着实花了十几秒,才抽出需要的片段:「有一回我们都遭遇了白雾。当时你说过,因为我没有事,所以你不能肯定是不是因为白雾才中毒。」

吴邪边说着,寻思道:「这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中毒与你的体质有关系。若这种毒是针对麒麟血,只怕连施毒的人手上都没有解药,因为他们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会中毒。

「第二,是你的毒,可能和白雾完全无关。我们得先知道毒从何来,才晓得如何避开危险、知道找什么解药。假如连你都察觉不出中毒时机,表示它很可能无色无味。也许在老伯给我们的鸡汤里,或抹在刀剑上,或在这片湖中,或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可能性太多了。

「我在大学做过一些科学实验。假设实验结果与理论不合,是某个过程出现失误,要找出问题所在,就得控制整个实验只有一个变因。也就是说,维持所有相同步骤,只改变唯一一个不同点。反复试验每个步骤,直到找出错误为止。这个过程很冗长,但也是最有规律又保险的方法。」

闷油瓶没有回话,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这像一个思考陷阱。」

「陷阱?」吴邪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这种方法只会走上死胡同?」

闷油瓶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会被困在这里?」

「是因为金大人与杨大人带兵包围追杀,加上你会中毒,所以我们根本出不了谷……」吴邪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懂闷油瓶的意思了!他们面临困境,根本不是因为官兵追捕,是这个无限循环的局本身!若时空继续循环,他们恐怕永远也离不开这里。如今首要目标应该是猜测设局的目的,并寻找破解循环的关键,至于是否能解毒、出谷、脱逃等等,都只是旁枝末节罢了。

「会被逼上悬崖,说不定只是因为每次我们都想逃出谷的缘故。」吴邪说。

闷油瓶点头:「假使什么也不做,会发生什么事?」


吴邪也乐得静观其变试试,太多记忆塞在脑子里,坦白说他开始感觉有些吃力了。于是本回合目标就此暂定为:无所事事。

闷油瓶表示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他们沿着湖畔往山脚下走,在对面的瀑布旁找到一处凹陷的山洞。洞内算是宽敞,也稍微有些深度,恰好能容纳两人并肩坐在阴影处。

此时将近落日,黄橙色的天空倒影在湖面上,山洞外水气弥漫,十分凉爽舒服。吴邪靠在冰凉的石壁上,舒了一口气,感觉很是慵懒惬意。一时还真想拿本书来翻翻,就像在铺子里的午后,闲散没烦恼地浪费光阴。

「这里挺不错的,我看就这样休息一回合,看看风景,打个盹儿,也是个好主意。」

闷油瓶「嗯」了一声,一手摆到了吴邪后腰。吴邪不记得每一个吻的画面,但这动作在几个循环里起码重复过五六十次,差不多已经成为直觉反应,他想也没想就侧过头去,半阖上了眼。

闷油瓶的呼吸很清浅,唇触碰的力道也很轻。柔柔暖暖的,蜻蜓点水一般。即使毫无印象,但被这么一碰,吴邪立刻就找回身体的记忆,想起和过去一模一样的感觉。

他一触即放,吴邪却猛地倒抽一口气,全身抖了一下,一把重重推开他。

「你你你……你他娘干什么?!」

他发誓,闷油瓶绝对有在最后,那么微乎其微地,趁即将分开时,轻轻地用双唇,抿了一下他的下唇。

之前单纯地碰碰唇也就罢了,他全都认了,但这一抿完全是另一回事。吴邪气息不稳地瞪着他,后者却一脸不知何解。这小子,搞什么,偷吃了还不认账,别以为他没经验,界线他还是懂得好吗。

闷油瓶一贯地没什么表情,只是皱起了眉,微微有些困惑:「是你说希望有点变化的。」

有吗!!!

哪时说的?他脑子抽了才说这么羞耻的话!

「你不记得?」闷油瓶看他的反应,更疑惑了。「我有印象,你这样说过。」

看他正经八百的模样,吴邪也有点懵了,他当真说过?他是怀疑自己可能腹诽过这件事,嫌弃闷油瓶太过公事公办,很没人情味。可是他不可能有脸把这种话说出口啊!但看闷油瓶那样子,又不像是胡诌的。

「哈哈、要是真有的话,你就别当真了,我那肯定是开玩笑。」吴邪干笑两声,打了哈哈,拍了一下他的肩。

闷油瓶不为所动,认真地想了想,又说:「你肯定说过很多次,否则我不会记得。」

「那就当我全是开玩笑。」吴邪有点怒了。这种问题到底有什么好琢磨,他就不能适当地无视一下?

闷油瓶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去看着湖发呆了。气氛忽然十分尴尬,吴邪也被他那么一抿,搞得坐立不安,唇上似乎还留着那种微妙的触感,挥之不去。

两人沉默了大半晌,看着落日沉到山下,正当吴邪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才想说点别的,闷油瓶又转过头来,严肃地说:「你说那话时,并不像是开玩笑。」

我靠!敢情他原来还在想!不是发呆去了,为什么最该放空的时候他却没放空?吴邪一下脑羞了:「够了别再提这事。你说啥就是啥,爱咋办都随你行不?」

闷油瓶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看了看他。吴邪还以为他又要凑上来,全身瞬间紧绷戒备了起来。没想到他只是淡然地转了回去,重新望着湖面发起呆,良久没再吭半声。

吴邪移了下身子,找个靠着石壁的舒服姿势。看着闷油瓶的侧脸,忖量着他这次应该真的是在放空,渐渐安心下来,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32-(2)

吴邪睡得很不安稳。停留在脑里的记忆片段持续不断涌上来,数量庞大,细节清晰。即使他不愿去回想,高清画面偏偏就会自动在眼前播放。一会儿是金肥羊的女儿心儿哭哭啼啼指着他说是情郎,一会儿是杨大刀鄙夷地转着手里的刀,说不取闷油瓶的头绝不干休。他记得的画面多半气压沉重,四周总是追兵,喊杀声四起。接着是闷油瓶全身染血,靠在他的肩上。

中间的过程他并不记得,但那反而更让他害怕。吴邪光是想象闷油瓶如何孤身面对百人,如何撑着中毒虚弱的身子挡住刀剑,而他却只能无能为力,在一旁看着捏冷汗,就很痛恨自己的弱小无力。记忆最后的闷油瓶,总是脸色苍白,气息紊乱,触手所及都是滑腻腻的血,温热,腥味,背对断崖的冷风,和绝望的气氛,太过鲜明的画面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遗忘,其实是很可贵的能力。

吴邪惊醒时,整个背全是冷汗。微弱的月光从山洞口照进来,瀑布稳定地传来水声。已经入夜了,他看了看手表,九点十分。

原来睡这么久?这一觉没休息到,反而更觉精疲力尽。吴邪稍微动了下身子,边上闭目养神的闷油瓶便立刻睁开眼,看了过去。

「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吴邪问。

闷油瓶看了看湖面,道:「太安静了。」

吴邪换了角度,移到他身边。宁静的湖面倒映着上弦月的影子,月色照出四周环绕高山的起伏形状,湖畔树林微微地随风轻晃。除了持续不断的瀑布声,几乎没有半分其他声响。

「在过去几次循环里,这个时间我们通常正在山里逃亡。」吴邪说,「那些官兵,现在不知都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想,这个局的目的。」闷油瓶说:「这局很不对劲。」

「怎么说?」

「一般来说,设局的人,目的都是要人性命。尤其在古墓里,机关多半致命,古墓里的局,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善意。最常见的是利用幻境,使人心神错乱,自相残杀。」闷油瓶看了看身边的古刀,道:「你觉不觉得,在这个局里,却没有什么恶意?会有官兵追捕,也会受伤中毒。但只要坠崖,一切就恢复如初。就连丢掉的刀,也会回到我手上。」

吴邪倒是从未这样想过。善意?光想到闷油瓶坠崖前的样子,他就很难接受这局他娘的存有半分善意。

闷油瓶道:「这局给了我们记忆力、复原能力、和重启循环的能力。这很不寻常,好像设局的人,目的就是让人破局。」

吴邪愣了一愣。这句话,一下子让他联想到一个很相像的东西。一时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你的意思是,设局的人并没有打算真正困住我们,也不是想要我们死?」

「『天命永眷,死无后生』,可能是指在真正的死亡前,及早进入下个循环,就能维持永生。」闷油瓶皱了皱眉,「设置机关是为防范盗墓贼,为何要刻字善意提醒?这设局者,似乎有种游戏心态。」

游戏心态……等等,就是游戏!吴邪灵光一闪,一下子就把线索串连起来了。这个局,分明就像是电玩游戏!

「小哥,你有没有打过游戏?RPG或小游戏之类,啊……我想也是。」吴邪才脱口而出,就看到闷油瓶茫然的样子。这老古董怎么可能碰过电玩,他光是想象闷油瓶坐在屏幕前面,就感觉超级违和。「总之,这就和电玩一样!游戏的目的,是为了要玩家破关。像是RPG,随时都能存盘、在打王之前,会放个回血点。打失败了,还能读档重头来。不就和我们的记忆、复原、重启循环的能力一样?设计游戏的人,虽然会设下许多难关,但无论多么不可能达到的目标,都一定会有辅助的要素,像是多给补品、武器升级等等,这都是帮助玩家破关的善意。照你这么说,我们所困住的这个局,事实上就像一场RPG。」

显然连RPG三个字也没听过的闷油瓶思考了半晌,才说:「玩这种游戏时,你是怎么破局的?」

吴邪其实也极少玩,多半是王盟在店里偷玩打发时间。上回踏进店门口,听他嘴里嘀咕着「这主角他妈一个闷油瓶」,吴邪才特地凑过去多看两眼,大发慈悲地让他多打几个小时。但他看了一会就看不下去了。游戏里的主角杀敌砍怪、浴血奋战,却被设计得光影华丽。他们不知道在真正的古墓里,遇见切实存在的女鬼血尸,那打自心底涌上的恐惧。前一秒说说笑笑的伙伴,下一秒就身首异处。真实的杀戮,怎能是被美化的事物?

吴邪下完结论之后,就逼着王盟反激活了。说起来他顶多大学时稍微碰碰而已,还真没玩过多少。

「这种游戏都会有个故事主轴,主角在过程中逐渐挖掘出过去的故事,认识几位伙伴,最后再一起打败大BOSS。」吴邪回忆着他不多的游戏经验,说:「通常玩家要控制主角去和NPC说话……也就是游戏里的其他路人角色。在与NPC谈话中,会透露更多线索、触发事件,诱导玩家往结局的方向进行。」

闷油瓶道:「因此过去的故事,是指明代将军的生平。NPC是村人和官兵,BOSS则是金杨两人?」

「通常BOSS会和主角所认识的故事背景有强烈相关。在最后会有一个事件要去打BOSS,打完之后,游戏就结束了。」吴邪道,「也就是说,那明代的李偃将军,就是这个局的关键。而我们得去多和村民说话,找到游戏的目的?」

闷油瓶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来,所谓遇到官兵,也许只是他们走到谷口才会触发的事件。假设这个局最终的目的并未改变,那么设局的人应该会设下不只一个事件,诱导他们走向一样的结局。换句话说,在他们得到进一步的讯息之前,即使不去触发谷口的事件,也很有可能会发生其他的事,将他和闷油瓶逼上悬崖。


想到了此层,吴邪看着平静的湖面不禁开始担忧,感觉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也许是为了完成一个心愿。」闷油瓶说道,捏了捏眉心,「李偃将军死于壮年,肯定仍有梦想未达成。而我们所处的时代,是虚拟的明朝,恰好符合他的年代。若设局者是李偃将军,并且没有恶意,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希望有人了却他的心愿。」

吴邪点头,感觉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如何能知道李偃将军的心愿?「我记得墓志铭上,写着他壮年战死于北方,因为和未婚妻长年相隔两地,终生未娶,感觉他对此很是遗憾,写了不少思念未婚妻的词句。假如依这个想法推论,他大概是希望有人替他复仇,或者替他找到他的未婚妻,让两人重逢。」

闷油瓶应了一声,仍是捏着眉头。又沉默好一会儿,忽然唤道:「吴邪。」

「嗯?」

「我中毒了。」

「哦……啥?!」吴邪差点跳起来。什么都没做也会中毒,怎么可能?这回他很肯定,没有吃任何人给的食物、没有受伤、没有逃亡,为什么会有事?难道是给蚊子叮的?专吸麒麟血的蚊子?要是这样,怎就不来吸他吴邪的血,难道是嫌他的血麒麟味不够浓醇香。

「啥也没做,为什么会中毒?」吴邪担心地凑上前看了看。「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闷油瓶点点头,脸色有些苍白,看来真是毒发的迹象。

吴邪问道:「你知道原因?」

「其实很简单,我们被先入为主的想法误导了。」闷油瓶淡淡道:「你在古墓里,有没有受伤?」

「没有。」吴邪吃了一惊,「是在古墓里中的毒?你说那些粽子?」

闷油瓶「嗯」了一声。「粽子爪上带有毒液,是寻常的事。」

「那白雾呢?它是不是也有毒?」

闷油瓶摇头表示不能确定,「现在几点?」

「九点五十分。」吴邪担忧地看着他,脑子里又涌上一堆闷油瓶重伤的画面。「我不记得你之前有这么早发作,是不是时间提前了?难道这种毒会随循环次数加深?」

「也许是。」闷油瓶捏着眉心道:「这毒目前并不碍事,只是会随时程进展,使人胸闷脱力。」

「如果会因为循环次数增加,让毒发的时间提前,那你……」吴邪越想越不妙,那会发生什么事?假设他们一直找不到办法破局,会不会有一天,在闷油瓶从湖中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因为毒发而死?原先悠哉等待的心情一下子就完全消失了。一种庞大的时间压力笼罩下来,想到他中毒遇到的那些痛苦不适,就让人很慌张。

但是仔细一想,又感觉不合情理。若这个局心存善意,怎么会有毒性增加的情况?难道他们刚才的推论,又是错的?

他给闷油瓶讲了,就看他思考半晌,道:「你记不记得,我在斗里受的伤是渐渐复原的?」

「对。」吴邪点头。前几个循环开始时,他的手上还有结痂,到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你的意思是,在斗里得到的身体状况,和这个局无关?」

「假使伤口会复原,毒性也会加重。」闷油瓶道,「在这个局中,所受到的损伤会在循环重启时消失,但是入局之前的状况,会按照正常时间发展。」


吴邪的思绪一下有点混乱。若是这样解释,就会有另一个矛盾点。「这样说不通。如果中毒和这个局无关,效果可以延续到下一次循环,那就没道理你每次循环都重新发作一次。除非这又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你中毒的时间点是在入局之后,所以能够回复原来的状况。第二,是这个循环本身有一个加重因子,异常加快了毒发的速度。也许原本一年才发作的毒,在局中却在一天之内就发作了。」

闷油瓶想了想,道:「若这局存有善意,希望入局的人维持永生,那么,也许能在局中找到解毒的方法。」

「那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假使不能从这局里脱身,一定要想办法尽早解毒,否则再加重下去,很可能就再也无法逃出去了。」吴邪担忧道:「若是毒发,在一两个钟头内就会恶化得很快,我们得快点离开。」

「没事。」闷油瓶淡淡道:「记一下事情,就去断崖。」

吴邪对此驾轻就熟。听完他简略地重述了一次至今所有事件与结论,闷油瓶轻轻搭住他的腰,凑过去吻了吻。末了他安抚似地同样抿了一下吴邪的唇,但吴邪似乎没留意到,因为就在此刻,他们的背后,突地火光大现。

闷油瓶回头一看,只见围绕的群山上出现火光,湖岸对面的树林、村庄的方向,四处都起了熊熊大火。闷油瓶转头去看着吴邪,他的脸上染了些橙黄的焰色,轮廓被映得温暖柔和。吴邪注意力也从大火处拉了回来,正看着闷油瓶,眼里是闪烁的暖黄微光。

「起火了。」

「嗯。」

闷油瓶又吻了一次,同样的小动作。

吴邪轻颤了一下,随即推开他,像要掩饰尴尬似地,转头去专心看着起火处,说:「也许他们找不到人了,放火要将我们逼出来。」

「很有可能。」

「应该不用到悬崖去,从这里往上走,找到够高的山崖就能结束循环了。」吴邪站起身,「快点走,否则你的毒很快会加重。」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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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火势越来越大,远远就能感到轻微的热度与焦味。不过湖畔尚未被影响,目前看来他们仍算很安全。只是不知村庄里的人是否知道躲避?虽然晓得村民或许只是局里的NPC,吴邪还是不禁替他们担心。


沿着岸边的石壁走,一路寻找能往上行的路径。石壁往前延伸,最远处接到周围环绕谷底的山坡。相接处是一片树林,看不清是否有危险。


闷油瓶的情况似乎还好,尚且无甚异常。两人在山壁的阴影下往前行,忽然吴邪听到他「嗯?」一声。


才只不到一秒,他一转头,闷油瓶就凭空消失了。


吴邪一下子差点呼吸都停了。怎么回事?这整片石壁看过去全无异状,他是怎么消失的?


眨了眨眼,闷油瓶忽然又出现在眼前,背对着他,正看着山壁。


「你……刚刚在哪里?」吴邪惊魂未定地问。


闷油瓶回头,招了招手,让出了一个位置。吴邪走上前去,一站在他刚才的地方,便「咦」了一下。


这山壁从外边看似完整,却唯有在他所站的角度,才会发现石壁间的狭缝。两边石壁巧妙地交错,让人完全察觉不到入口处的存在。狭缝十分阴暗,恰好仅有一人宽,只看得见起头段有粗劣修整的阶梯,再上去便是一片漆黑了。


「这里看起来,好像会通往上方。」吴邪说,「我们没有来过这里。」


闷油瓶点头。「要不要记?」


「啊?」吴邪愣了愣。这闷油瓶子向来爱啃就啃,几时开始关心起他的意见了?「或许是线索之一,记着也好。」


获得对方首肯,闷油瓶才搭住他的腰,吻了一下。


「……时间可能不多了,我们快走。」吴邪说。




石缝中非常漆黑,抬头望能看到微弱月光照映的夜空,但前方闷油瓶的身形几乎隐没在黑暗里。地上十分湿润,像有山泉自远处流下来,加上狭道的斜度很大,吴邪几次险些滑倒,必须用手撑着两侧石壁,才勉强继续上行。


这条路并不长,约莫十分多钟,闷油瓶就突然停了下来。后边的吴邪没注意到,直直地撞了上去,差点倒着跌滚回原路去。


「你也吱个声——唔……」


「有人。」闷油瓶捂住他的嘴轻声道。


吴邪点点头,闷油瓶放开手,侧了侧身,在狭窄的出口让出一些空间,两人紧靠着站在一起。


出口处在一片树林里。不远处有个小水潭,泉水从另一端的山壁流入潭中,再到他们所站的石壁间。树林中央有块空地,几支火把围成了一圈,一群穿着白衣的官兵整齐地站着,似乎正在听中央那人发号施令。远远的,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吴邪低声说:「是放毒雾的人,原来他们从这里出发。」


两人吻了下,闷油瓶道:「上前看看。」




白衣官兵的人数仅有十来个。从他们的角度,看得见领头的是个长发女子,手里拿着一幅卷轴,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务必笼罩整个山谷,不可有半吋漏网之鱼。听到了没有?」


众人应道:「是,门主!」


那门主缓缓地收起卷轴,道:「这地图上分派的兵力有别,根据不同区域,我已事先与金、杨两位大人商讨。你们站位皆于上风,故而施毒时,量只须多而不用少。若有任何失误,门规严刑赐候。知道了么?」


「是,门主!」


门主把卷轴收到怀里,「那张起灵是宫中刺客,若当真相遇,切记提早回避,不可硬拼。都了解么?」




闷油瓶捏了下吴邪的肩,指了指门主,做了手势表示要抢那幅卷轴。吴邪回应在旁做照应,闷油瓶微一颔首,就见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连跨三四步,接着单脚一踏,身子一翻,便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跳到了那门主的身前。


门主全没料到有个人突然从天而降,还在发愣,闷油瓶已经直接伸手探入她衣襟里,一把抓出卷轴,喝道:「接着!」头也不回地直直往吴邪掷去。


比起卷轴,那门主对于被摸胸口反应更大,惊叫了声:「非礼!」伸手进袖内,手掌一放,十几枝绵里针银光乍现。闷油瓶举刀侧身一挡,拉开距离,在场中央站定。十来个白衣兵立刻围住他,摆出戒备的姿势。


门主一看清来人,护着胸口又退一步,表情又惊又怒:「张起灵?!」闷油瓶没理她,转头往吴邪的方向看去。


吴邪已经展开卷轴,隐约看得出是一幅此处山区的地图。以红蓝颜色标示许多小点,像是兵力分配图。但他站在树林阴影中,光线太暗,一时看不清楚。


所有人被闷油瓶的视线吸引过去,都发现了远处的吴邪。有人喊着:「门主!这个人,就是……就是……」


门主娇声大叫:「听令!左中两旗拿下张起灵,右旗去夺地图!」


这施毒的组织十分训练有素,立即兵分两路,包围闷油瓶的八人一下子放出一团白雾,夹带着漫天飞舞的暗器朝他飞去。另五人往吴邪的方向冲去。多亏火光靠近,吴邪一见地图被光亮照得清晰,瞥了一眼便抓着图,转身边跑边喊:「小哥!地图很重要!」


地图很重要,记忆的时限只有一分钟。闷油瓶被暗器逼得连退几步,却一时抽不出身。吴邪手无寸铁,只能连滚带爬地在树林边钻来钻去,勉强玩着猫捉老鼠。那门主见状,身形飘动,欺身上前,一下就站到吴邪身前,一把夺回卷轴,顺便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


吴邪被打得晕头转向,整个人跪倒在地。门主大约认为他毫无威胁性,只让五个白衣兵以短剑围住。吴邪一回神见卷轴丢失,提声急道:「图要记住!」


闷油瓶身在远处,一看吴邪失去卷轴,时间紧迫,厉声就喊:「不要说话,你不要动!」


话声一落,紧接着拔地而起。就见他一个鹞子翻身,凌空越过两个白衣兵,再重重地踏在扑过来的第三个兵背上,力道一沉,身子一矮,又高高地翻上半空。


月光下,就见一道修长人影划过夜空,转眼间便脱离人群,犹如天神降临,直直地往吴邪面前落下。


吴邪半跪在原地,见上空一片黑影迅疾下落,反射性闭上眼,心说大约免不了要磕绊一下,就感到一阵厉风,眼前一黑,接着唇上轻轻地覆上两片柔软的物体。


吴邪睁眼,见是闷油瓶的脸庞,微微侧着,双唇贴在自己唇上,不由得震惊了。从那么远的地方连翻两个身,那么高的地方直跃下来,竟然还能精准无比地定在他身前、吻到目标。而且还记得侧头,连鼻梁也没撞到!这么高难度、神乎其技的接吻动作,到底是要多强大的身体控制力才能办到啊!


如此惊奇的身手,却浪费在接吻上,吴邪简直哭笑不得。闷油瓶双眼半垂,注意力却是放在四周,只维持着轻轻把唇搁在他唇上的距离,既不分开,也不磕撞着,同时力度万钧地回手一刀。


就听他身后一声女子的惊叫,门主负了伤退开,气极地喊:「你们……简直不要脸!」


闷油瓶冷冷地站起回身,大有「我爱亲就亲,干你屁事」的气势。过去在大庭广众下接吻无数次,吴邪也基本上免疫,理直气壮地站起来,节操也一起掉光了,嚣张地就丢了句:「怎么,羡慕?」


那门主年约二十五上下,相貌倒是清秀。看这两人毫不知羞耻的模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我还以为只是谣言,没想到你、你……你宁可和个男人!」


吴邪愣了下,往闷油瓶看去。这妹子怎指着闷油瓶的鼻子骂,一副旧情人的样子?说起来,他自己也有个不知哪来的心儿。这游戏设定他娘是怎么回事?难怪他刚刚莫名其妙被甩巴掌,脸上还热辣辣的,原来是情敌相见欢。


闷油瓶面无表情:「我不认识你。」


「骗子没心肝。」门主哼了一声,「不认识,怎么会……给我麒麟血。」说着语调软了下来,面颊泛起微红,「你那时多温柔,就算现在伤了我,也不要紧……」


吴邪看了看闷油瓶又看了看她,瞧这个人不为所动,另一个情深款款,憋不住在一边发话了:「这位门主,是不是这姓张的用麒麟血救了你又留了情,之后翻脸不认人,所以你就造了克制麒麟血的毒来抓他?」


估计这个年代的「张起灵」八成只是路过顺手放血救人,其实根本没多注意她,可就把妹子的心骗走了。


「我、我不想和你说话。」门主抱胸别开头,声音软软的倒很好听。


吴邪用手肘顶了一下闷油瓶,气音说:「你不是中毒了,去哄哄她,咱们好找个悬崖跳啊。」


闷油瓶拧起眉,紧闭嘴巴,貌似很不甘愿。


「拜托,哄个妹子而已,有什么难的。」吴邪催道。


闷油瓶半天没吱声,沉默良久,才终于开了尊口:「离这里最近的悬崖在哪里。」


……这哪叫哄妹子,根本只是公事公办,吴邪不禁抚额。当初在海底墓扮那张秃子不是话讲得挺溜,现在又来玩惜字如金。


门主妹子一听闷油瓶对她说话,头就转了回来,怯怯地问:「问悬崖做什么?」


闷油瓶淡定道:「跳崖。」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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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齐愣住了望向他。门主妹子柔柔的声音问:「谁……要跳崖?」


「他。」闷油瓶指着吴邪。


「我?」吴邪指着自己的鼻子。


闷油瓶看着他,一声不发。


「喂,你没情没义啊!」吴邪立马抗议了。「有了旧人忘新欢是么,我们不是还挺好的,转眼就丢我去崖底?」


闷油瓶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又问了一次:「悬崖在哪里?」




听见情敌要被丢到悬崖下,门主妹子显然很受用,一路眉开眼笑地黏在闷油瓶旁边,热情指着往悬崖的最佳快捷方式。她的属下们对于门主态度丕变,个个一脸迷惑地跟在后面,不知到底该不该戒备。


吴邪一路被拖着上行,不时配合地挣扎咒骂。闷油瓶显然懒得演戏,只愿意抓着他的领子摆个样子,吴邪只好自力救济,演足了被抛弃的新欢角色。但他没敢挣扎太大力,近看着闷油瓶,只觉得他情况越来越糟,似乎时间所剩不多了。


「门主,你刚放了毒,能毒死这没心肝的不?」


门主妹子甜甜一笑,「噢,当然不会。杨大人说要他的头,我才不让人如意呢,做做样子罢了。」


「做做样子?是没毒么?」吴邪问。


「是呀,顶多只会有点头晕吧。」门主妹子对自己的做法很是得意。「他身上已有旧毒了,才不用我放呢。会胸闷没力是不是?我早知道解法了。」


吴邪和闷油瓶不禁互看一眼。症状挺相符,难道这局的设定是解药在门主身上?


「解法是什么。」闷油瓶道。


门主妹子却发现旁边两个人在眉来眼去,一下子不爽了,抱胸站定,撇开螓首:「亲一下,就告诉你。」


「……」闷油瓶停了下来,接着脚步忽然一踉,脸色苍白地捏着眉心。


门主妹子见状刷白了俏脸,慌乱地凑上前问:「毒发了是不是?你这能缓解的,等等我,这就去找找——」


闷油瓶抓住她,「如何缓解?」


「湖边有栗子树,是最重要的药引。虽然没了其他药材无法根治,但有药引,就能减缓些症状。」


闷油瓶站直身,「还有哪些药材。」


门主妹子苦恼地皱眉,「很多的,我写了一张方子放桌上了。现在也想不起来……等等,你没事了吗?」


「没事。」闷油瓶淡然道:「先去跳崖。」




不知是闷油瓶太会装,还是这妹子太好骗,他们又回到往悬崖的路上。栗子树,这么重要的讯息,不记不行。吴邪看了看表,十一点半。依过去的经验,此时的闷油瓶应该已经毒得很深了。


「悬崖快到了唷。」门主妹子的声调很欢欣。


吴邪配合地骂道:「高兴得别太早。这姓张的多冷血,你都看到了。」


「才不呢,他有给我麒麟血,你有吗?」她瞪了吴邪一眼。


「当初他苦苦追我的,还半跪在地上给我磨墨捧书呢。」反正闷油瓶懒得演戏,吴邪索性胡说八道。「一大清早就拿水盆在床边等,抹完了脸就端早餐,吃完早餐脚ㄚ一抬,就捧着鞋子过来给爷穿,伺候得服服贴贴,跟皇帝一样快活,羡不羡慕?」


门主妹子听完不高兴了。「你们都是男人。」


「男人怎么着,就不能一道么?」吴邪翻了翻白眼:「知道历史上有多少同性恋不?你爱听几个我数几个。」


「变……变态!」门主妹子一点也不想听,直接捏了吴邪一把。


吴邪哀叫一声,转头就去巴着闷油瓶:「小哥,她捏我!」


闷油瓶没作声,只看了他一眼,继续拎着他领子往前走。门主妹子见状立刻心花怒放:「看吧!他不理你。」


「呸,总有天迟早会在悬崖底下见到你,到时咱就成了好姊妹。」吴邪扭头不说话了,刚看闷油瓶唇色苍白,心里越加着急。想起回忆中他虚弱染血的样子,很害怕他又出事。




不久后几人终于走出了树林,月光照得前方的路十分清晰。这断崖在过去的循环里并没见过,一片石地凸到半空中,恰好指向月亮。一股冷风袭来,显见得谷底极深。


「你知不知道李偃将军?」闷油瓶突然问。


门主妹子听他对自己说话,脸颊就微红了下。「李偃……不认识。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我能去帮你查查。」


「这山谷有没有其他出口。」


「没有呀,就一个而已。」门主妹子侧头看他,「怎么问这些呢?」


「此处所布的兵,和地图相同?」


「对啊。」她困惑起来,虽牵涉军事机密,还是回答了问题。


「我的毒,是以栗子树为药引,并可缓解?」


「刚才不是说过了嘛。」她皱起眉,「等一会儿,就去替你找——」


门主妹子还没说完,就看闷油瓶一伸手,搂住吴邪的腰,旁若无人地直接亲了下去。她震惊地张大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那两人极有默契,嘴巴一分开,就一齐往悬崖边跑。


「你——你们!不要脸!不要脸!」门主妹子简直气疯了,高声大叫:「听令!左中两旗拿下张起灵,右旗去把那贱人推下去!」




「你哄妹子的手段,还真是不错。」吴邪忍不住边跑边调侃。


闷油瓶淡淡瞥他一眼,「你也演得不错。」


吴邪转头看着他,却意外地发现他眼里的浅淡笑意。夜空里是一弯弦月与整片星空,崖边袭来沁凉的风。坠入崖底漆黑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后悔还离了闷油瓶那么一段距离。


应该记下来的,那一抹笑。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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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猛然坐起身,睁开眼,还没从闷油瓶被粽子围攻的画面回神,下一秒排山倒海的回忆便直接重击过来。

他禁不住呻吟一声,倒了回去,头疼欲裂地蜷起身子。一瞬间就像四周同时开启了几十台屏幕,所有记忆一齐播放,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几乎会让心智完全涣散。他挣扎着在混乱中把记忆一片片拾整齐。闷油瓶。湖边。村庄。追杀。循环的局。

所有记忆只是片段,必须靠着逻辑与想象力才能接起完整的故事。困难度就好像在滔天巨浪中捞着碎木片,再站在水深及胸的急流里组装船模型。

等缓过来的时候,吴邪已经全身浸满冷汗。他再次睁开眼,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位老伯,正为他按摩人中与太阳穴。

「小兄弟你脸色很差啊。好点没?」

这位……应该是他过去见过的场景。吴邪记起一段和闷油瓶的对话,说自己一醒来,身边就坐着一个老伯。人很亲切,脾气好,还会借他衣服穿。

「老伯,现在是万宝……路五年?」

「是啊。」老伯转身去倒了杯茶水递给他,「来,喝点水缓口气。你方才着实吓人哪,抖成那样,一下子不知说些什么,又一下子大吼大叫。」

吴邪接过杯子,手仍在微微打颤。「我有位朋友在湖边,您有多的衣服吗?」

老伯温和地笑了笑,「那当然。你等一会儿。」


吴邪虚弱地下床,扶着墙走到正厅,推开大门。门外是个春光明媚的小村庄,三三两两的农家沿着正中央的大路散落。午后的温暖微风,挟着青草森林味拂了进来。

这个地方他记得。他和闷油瓶,无数次穿过那条大路,走到对面的山谷出口。

原来这些将近淹没他的记忆,都是真的。反复循环的游戏、不存在的年代、包围的追兵,以及悬崖边上的苦战。吴邪靠在门边,痛苦地按着额,把脑子里的片段,一块块摆回正确的顺序。

这重组脑袋的过程十分难受,尤其那些沉重混乱的记忆,无数个情节相似、细节却不同的经历,一起涌上来时几乎会让人发疯。同样是崖边闷油瓶重创,却有四五种版本。中箭的,中刀的,剑伤,或脚伤,或胸口涌出泊泊鲜血,每一个都无比真实,都是闷油瓶脸色惨白地靠在自己身上,而自己惊惶抱住他,往剧风刺骨的悬崖底下坠落。光是再次身历其境就令他心神俱疲,搞不懂自己怎能让闷油瓶反反复覆走上相似的路,受到那样惨痛的结局。

再不然,就是同样在湖畔,同样他们坐在树下用树枝归纳结论,却说了七八个不同的推论。究竟何者先,何者后?何者只是推测,何者是已证明的事实?这就犹如一口气同时看七八段类似的视频,每一段都是类似却前后矛盾的话。谁先谁后,谁真谁假?他脑子里全是这种情节类似的短视频,搞得他整颗头都快炸了。

直到老伯拍拍他的肩,递上另两套衣服,短短几分钟里,他却感觉已经过了几世纪,疲惫至极。

这个局,究竟何时才能结束?假如这些记忆继续增加,恐怕有一天,他会真的再也无法承受。


吴邪坐在湖边的大石上,看着宁静的水面,又考虑起另一件事。

在过去循环中,都必须等他跳入水里,闷油瓶才会出现。要是他始终不跳水,闷油瓶是否就不会来到这里?

他与闷油瓶来到这年代前最后的记忆,都是在李偃将军墓里忽然踩空,摔进黑洞。假使闷油瓶被传送到此的机制,与吴邪的跳水有关,那么只要他永远不跳,闷油瓶或许就不会入局,能留在现代了。

吴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咬了咬牙,仍是一纵身跳进湖里。

人总是自私的,他也不例外。虽然有些对不起闷油瓶,但比起被过多的记忆淹没,他更害怕自己一个人独自待在这个地方。


「除了栗子树可为药引,并能缓解,那门主妹子就没再说别的了。」

在闷油瓶边换衣服时,吴邪边把事件始末解释了一次。闷油瓶对过去只残存模糊印象,但他对事件的发生顺序感觉很鲜明,只要吴邪一说,就立刻能想起因果关系,让他着实轻松不少。

湖边的确有一棵栗子树,结了青绿色的累累果实。闷油瓶折了一枝下来,两人看着长满绿色毛刺的果实大半晌,完全摸不着头绪这东西到底怎么当药引。

「要不剥皮吃了试试?」吴邪说。

闷油瓶摇头。「冒然使用也许有危险,再问那门主较好。你说你记得那张兵力分配图?」

吴邪回想了一会,「上面没有标记那施毒门派的位置,只画了蓝色和红色的旗帜,分散在左右山脉之外。出口的地方特别严密,可能领头的杨大刀和金大人就在那里。」

「那么,从你说的山壁狭缝上去看看。」

「我记得晚上九点到了山壁上时,门主妹子才刚开始交付任务。感觉起来,她们是那时才刚到此地,我想就算现在去应该也找不到人。」但说起来,其实门主妹子自己也不记得详细的药方。这毒本就不来自于她,就是找到了人,也难以肯定是否真的有效。可是若不去找她,他们俩穿越时空而来,根本没有人可以求救,这里又不像现代可以直接送医院去打个抗体……就是逃出去了,也不知这里的中药店或古时大夫郎中靠不靠谱……

等等……吴邪忽然灵光一闪,拍了一下脑门。大夫!他怎么就一心一意只想往外逃,却完全忘了这里还有也许能求救的地方!

「我怎么就忘了!这不是有个村庄,假使这个局就像RPG游戏,那首要任务,就是去找NPC对话搜集线索才对!」

闷油瓶面露不解,「NPC……」

「就是村里的人。」吴邪道:「一般来说,和NPC对话就是掌握一个RPG世界观的方式。不只为了解毒,他们很有可能也知道李偃将军的讯息!」

这么多次循环下来,他们居然从没想过要走进村子里和村民搭话,吴邪自己也有点意外。如此显而易见的最重要的事,居然到现在还没做过。假使这真的是个RPG,那村子里说不定还有卖药水和升级武器的地方,有个铁匠还能给黑金古刀加属性什么的。早知如此,说不定他们早就能破关了,想着就觉得有点好笑。

闷油瓶点头表示同意:「走。」


「老伯,这位是我的朋友,姓张。」

老伯瘸着腿一跛跛地让两人坐在桌边,热情地倒了两杯茶,招呼道:「是小兄弟的朋友,就别客气。过会天就要暗了,两位不急着走就在这里一起开个饭?」

吴邪心忖时间也许不多,就直接开门见山:「我的朋友中了毒,您可知道村里是否有人能替他看看?」

「中毒?」老伯讶异地看了看闷油瓶。「这张小哥看来挺好的,怎么中的毒?」

「是旧毒了,走江湖难免不小心,从前中了招,一直没好。」吴邪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避重就轻。「请问这村子里有没有大夫或药店?」

老伯笑了笑,「这村里有些什么人,小兄弟你怎会不知道?要找最好的大夫,还是上京城去好。去京城只要两天路,很快就到。张小哥既是旧毒,想来再支持一二天也不碍事。」

吴邪听着却觉不对劲。前半句是什么意思?在过去循环里,他从没真正和村子里的人认识过。难道是在他不记得的范围里,发生过什么事?

还琢磨着,就听闷油瓶开了口:「这村子,和吴邪是什么关系?」

老伯一听便慈祥和煦地笑了起来。「小兄弟没和你说么?哎,他就是这样的人。」说着十分赞赏地拍了拍吴邪的肩。吴邪在一边整个莫名其妙,说啥?这老伯怎地一副和自己很熟的样子,他们的关系不就是每次循环开始都被自己按住脸吗。继心儿的情郎之后,难道他又干了什么好事?

老伯继续说道:「在这里,人人都敬称小兄弟一声吴公子。但那是小兄弟为善不欲人知,坚持之下才让大伙儿改的口。在最开始,这村子里的所有人,可都是心甘情愿地喊他大恩人呢。」

「恩人?」

吴邪一听就心道:又来了。从闷油瓶是宫廷逃亡的刺客、还有一个爱慕他的门主妹子,再来是自己盗走金肥羊的宝库、顺道骗了人家女儿的感情。现在又多了一个,整个村子都视他为恩人?这游戏设定还能他娘的再更不靠谱一点吗。

在老伯耐性解释之下,吴邪总算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设定。原来,他出身古典书香世家,后来离家独自上京城经商做古董生意,实则是个劫富济贫的大盗。白日做生意时三不五时大削贪官一笔、夜晚则探入污吏家中盗走财宝。但因外表温文儒雅、手腕也灵活,和朝廷大官关系良好,很少人怀疑过他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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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说道:「像隔壁那汤婆婆,她女儿生得清秀可爱,原先就在路边卖糖葫芦。一日却被金大人身边那小厮看上了,当街命人把女孩子绑回家去。婆婆哭了三日三夜,在金大人门前磕得额头都是鲜血,结果被拖去打了十大板。张小哥你八成没见过那场景,在雨里看她跪在那,却没人敢上前去说个半句话,多让人痛心。婆婆年纪大了,哪能承受这些,差点就在牢里断了气。

「那时就吴公子知道了,暗中派了人用重金把婆婆保了回来。隔个几日,就听那强抢民女的小厮,不知怎地被发现私吞金大人的一幅古画,打断了一双腿,被抬着扔去郊外了,也不知还活着没有。听他沿着大路哀嚎过街,那真可说得上一个痛快!之后汤婆婆和女儿两人来到这里,养得伤好了,人又美起来了,笑容也多了。说起来,这儿的人,哪个没有一个悲惨的故事。要不是小兄弟把无辜的人们拯救回来,这些人都早已无路可走,家破人亡。」

身为当事者的吴邪却只边听边心里吐嘈。要在古董店里削削肥羊还有可能,但他哪能去劫富济贫啊,还救了整个村的人。要是他有这功夫,还用得着在古墓里九死一生整天给小哥搭救吗。除了出身世家和小古董生意,这故事的「吴邪」和他简直一点也不像,没事被喊了恩人实在感觉压力沉重,要是他也宁愿被称声吴公子就好。

「老伯,不说这了。假如这没有个大夫,那您们要临时生病都给谁看的?让我去问他看看小哥的毒也好。」

「哦。小兄弟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老伯说:「大夫没有,倒是汤婆婆斜对面那秦阿六,平日爱摆花弄草,也算是个大夫,有次还治好了他家小草突然发作的热病。你等等,我去帮你叫叫他。」

「不麻烦了。」看老伯还跛着脚,吴邪道:「我们走过去就好。是哪一间?」

老伯打开门,朝门外的村子大路上一指:「从村子口进来,右手边第三间就是了。」

离开时,闷油瓶忽然又问了一句:「你认不认识一位李偃将军?」

「李偃?」老伯摇头,「从来没听过。他是张小哥你的什么人吗?」

闷油瓶摇摇头,没有说话,转身随着吴邪离开了。


村中正值秋日午后,路边两侧许多妇人小孩忙着晒菜洗果子,见了吴邪都纷纷微笑着朝他颔首。这条村中大路吴邪走过非常多次,也记得不少场景,但也许是他的心理作用,听完老伯的故事后,他却忽然感觉这些村人们,好像真的都曾经和他有过生命的连结,不再是毫无关系的路人。

「小哥,听他说的话,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闷油瓶想了想,说:「那个吴公子,挺像你。」

「别提了,要说那个人像我,我看那个一夜杀了八个大官的朝中刺客,也挺像你。」吴邪叹了口气,「我实在想不通,到底这个局有什么意义。弄了一个虚假的年号,一连串虚假的设定,逼着我们不断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循环。说这是恶意的局,却感觉处处有生机,留有几分余地。但要说是善意,又让人摸不透目的。」

「既然这局在李偃将军的墓中,肯定和他的身世有关系。」

吴邪点头,「再去问问村子的其他人,说不定会有更多线索。」

闷油瓶「嗯」一声,顿了顿,道:「等会整理了记下来。」

一听到关键词,吴邪一下子心跳漏了一拍。不知为何有点想转头去看闷油瓶,又不知为何,直觉压下了这股冲动。还是装做若无其事的好,闷油瓶不也是一向淡然无所谓吗,若他自己多做了什么,只怕会造成更多尴尬。

但是那些吻。

坦白说,打从闷油瓶从湖里出现,这些念头就不断地在吴邪脑子里回荡,鬼魅似地甩也甩不掉。虽然跳进湖中,也有短暂碰到嘴唇,可是在混乱的水里,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现在只要闷油瓶站在身边,一出现说话间的空档,他就不由自主地心思飘远,飘到了脑子里塞满的回忆片段里。

对于接吻本身的画面,吴邪并没有印象。但每一段记忆的最末,都是闷油瓶靠近他,温暖的气息围着他,然后在双唇即将接触的时候,嘎然而止。那种感觉其实不太好受,打个比方来说,就犹如你去按一颗没见过的按钮。你看见那颗按钮是红色,有塑料的光泽,表面很平滑。然后,在你把手指移过去,好不容易在指尖差那么微一毫米就能碰到按钮时,偏偏接下来就完全没记忆了。这个过程反复了十几二十次,于是你会越来越好奇它的触感与温度,是硬的软的,或冰冷的,带有暖意的?它按下去时,会有回馈的力道吗,会充满弹性或是十分坚硬,或者根本压不下去?到底按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它会开启一扇门吗?会升高地面,或突然造成一场地震?

他已经数不清究竟两人接吻过多少次。吻的场景地点也各式各样,湖边的夕阳,夜里的树林,月光下的悬崖,有气氛悠闲的,有正被追杀的紧张状态,大敌当前的,旁若无人的。但无论哪一个,都一样是闷油瓶微阖着眼,侧着头,轻轻地凑近自己。

吴邪过去对这个人的认识,就是冷冷淡淡,生人勿近的模样。大伙热闹时,他远远坐一边发呆。吃饭闲聊时,也总是默默挟菜不吭声。在墓里的惊人能力,只让人对他更敬畏,不敢去找他搭话。吴邪完全无法想象他像胖子那般随便和人勾肩搭背,更别说更亲近任何人的样子。

但出人意料外的,闷油瓶接吻的动作和他平时冷淡凌厉的作风截然不同。感觉特别轻巧柔和,小心翼翼。这巨大的差距,就让吴邪更想知道,到底那缺失的记忆,是什么样子。

到底和闷油瓶接吻,是什么感觉?

他好像可以模模糊糊地猜到,好像能想象那种触感,可是这种抓不到切实感受的感觉,就更让人烦躁。闷油瓶对此一向态度淡然,没有真正的关键点发生,绝不会没事来亲他。虽然吴邪知道自己随便找个理由亲过去,他应该不会反对,但偏又感觉一旦这么做了,马上就会被看穿目的。

「吴邪。」

被突如其来地唤了一声,吴邪差点跳起来。「怎……怎么?」

闷油瓶看了看他,道:「已经到了。」


吴邪收回胡思乱想的小心思,眼前是一栋简单的L型砖瓦房。前院地上整齐地晒着各式各样的植物,一股独特的花草香浅浅地围绕四周。附近没有人,远方隐约传来了工作声与说话声。

两人穿过前院,看见正门半掩,正要上前敲门询问,突然门后边一个小小的人影冒了出来,张开双手,挡在门前。

「你们是谁?我没看过你们。」

小小的人影是个六七岁的男孩,腰间绑着弹弓,姿势充满防卫性,语气非常正义凛然。

男孩年纪小却一副保护家园为己任的样子,吴邪看着不禁有点好笑。「我叫吴邪。请问这是秦先生的家吗?」

小男孩没理吴邪的问题,眼神锐利地扫到闷油瓶身上。「那你是谁?」

闷油瓶看了他一会,淡淡答道:「张起灵。」

小男孩还是没移动半步。「你们来干嘛?」

吴邪蹲下身子,平视着他解释道:「这是我的朋友,他中了毒,恐怕有生命危险。听说秦先生对花草颇有研究,所以来向他请教解毒的方法。」

「喔。」小男孩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在外面等,不准随便进来。我去问爹爹,看他要不要见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就咿呀一声被拉开来。后方出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一见是吴邪蹲在地上说话,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恐,一下子冲上前去抓住吴邪的手:「哎呀呀这这这……这不是吴——吴公子吗?怎、怎怎么在地——上说话,是——是犬子对您太不—不敬,快……快快进来!」

吴邪摆摆手道:「没关系的,不用急。你就是秦先生?」

「是、是的。」秦阿六简直被吴邪吓得不轻,「吴——吴公子大驾光、光临,真真、真是难得。小草,快——快去准、准—备茶水,招招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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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坐下来喝了茶后,秦阿六终于缓和下来,说话也不磕巴了。小草看他们准备严肃谈话的样子,觉得没什么趣味,便听了秦阿六的话,抓着弹弓不知跑哪里去玩了。

「是吴公子的朋友,自然也就是咱的朋友。这张小哥中的毒,我自当尽全力试试。」秦阿六道:「可否先让我瞧瞧?」

闷油瓶伸出手,就看秦阿六眼观面容,手测脉象,眉头越蹙越深,脸色越来越难看。吴邪在一边看他半天没说话,心里有点着急,一等秦阿六松手,立刻就问:「怎么样?」

秦阿六看似有些为难。「这毒是如何得到的?」

「是在一处阴湿的深山里。」吴邪道:「秦先生,你知道是什么毒吗?」

秦阿六一听,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沉吟了会,才道:「这类似的毒,我恰好曾见过一次。虽然我见到的是急性发作,而张小哥的则是旧毒,但症状极其相似。」

果然!吴邪心里一喜。这个局的设定,就真犹如游戏一样。所有的RPG,凡是有遇上事件,通常都能在附近的景点找到解答。

秦阿六道:「十多年前,我从家乡上京赴考时,曾在山路里遇上一个年轻的男人。遇见他时,他全身沾满尘土与大大小小的划伤,也不知在哪处深山弄的。当时我替他处理了伤口,两人就结伴同行。不料,才过一天,他的毒就开始发作了。

「吴公子你是知道的,我父亲是药行老板,也略通医术,曾给我传授些许知识。我虽能为他诊脉,手边却无药草可供使用,于是我们加紧赶路,只盼能尽早到城镇中。岂料,当天晚上,他的毒就急遽加重。」秦阿六回忆起多年情景,仍有些惊恐,摇摇头续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又凶狠的毒。起先,他只是胸闷不适。再过一个时辰,胸闷便演变成胸痛,并且会一阵阵地全身无力。当时我们每走不到一里,他就会突然脸色苍白,需要休息。」

吴邪边听边回想过去的记忆,感觉的确和闷油瓶的症状挺相符。闷油瓶的情况也是时好时坏,突然全身无力,连刀也握不住。

「直到夜深,他的毒马上就变得无可挽回了。」

秦阿六说完这句就停了,顿了半天没吭声,彷佛沉浸在回忆里,脸上阴晴不定。吴邪看了闷油瓶一眼,感觉很不安。「无可挽回是什么意思?他死了?」

秦阿六又沉吟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对。死状凄惨,不忍卒睹。他死前把随身的包裹送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些古旧的青铜饰品,不知是哪儿弄来的。我想他的毒和那些东西恐怕很有关连,也没敢留,就让那些东西和他一起入土了。唉,没想到虽有了父亲的医术,却只能在一边看着,无能为力,实在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即便后来上京顺利取得功名,但那天的景象一直在我脑中徘徊不去,让我连着数月寝食难安……」

「所以他是如何死的?」说了半天没说重点,吴邪有点急躁,忍不住打断他。

秦阿六看了看闷油瓶,眼中有些怜悯。「后来,他的胸痛急遽加重,甚至开始头痛、腹痛,最后是全身上下每一寸都陷入了剧痛。看他痛得千刀万剐似的,我看着也很难受,就四处去找能用的药草。没想到,我才离开了半个时辰,回来时,就看他倒在地上,手里拿着染血的匕首,身上也全都是血。

「我那时大吃一惊,心说他已经如此疼痛,又何苦要拿刀自残。我上去扶起他,就看他毫无半分力气,刀掉在地上,眼神十分涣散,看起来已经神智不清的模样,看着我,气若游丝地说:『我想死。』我说你别放弃,到了城里或许有救,又问他为何拿刀。他的说话声很轻,很模糊,我几乎听不清楚,但还是弄懂了。

「他是痛到无可复加,痛苦至极,于是起了自尽的念头。但是却又全身无力,拿不稳匕首,结果就只能划了那些粗浅的伤口,连自我了断也做不到。后来,他说,幸好还有我在这里。若他是独自一人,只怕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苟延残喘至痛极而死。」秦阿六说得余悸犹存,充满懊悔:「那样的惨况发展得太快,从毒发到最后,也不过两个时辰。我实在无计可施,最后,他开始求我……给他一个痛快。我见他那般样子,也不忍心他再受苦,就应允了他。

「那是我此生,杀过的唯一一个人。」秦阿六说到这里,又停顿了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说来也巧,此事使我悔恨良久,此后许多年,我一直在寻找解毒的方式。只是没料到,还真有一天会再遇上同样症状的人。」

他说完之后,一下子几人都陷入了沉默。秦阿六沉在回忆里,吴邪则听得脸色都白了。闷油瓶看了看他,拿出袖里的栗子果实,道:「有一位朋友,告诉我们此毒可用栗子缓解。」

「哦?」秦阿六接过果实,奇道:「我倒是没想过。此毒毒性极烈,起于心,又心主血属火,血行脉中,故应用百合、穿心莲等寒性药物为主,辅以极泉、少府穴下针。但不知此法是否过于猛烈,以栗子果实烘烤入药,以为辅臣之药,倒也是极好的办法……」

他说到一半,吴邪忽然站起身。秦阿六愣了愣,道:「吴公子?」

吴邪正色朝秦阿六拱手一揖,道:「既然这毒到晚上便发作,实在时间宝贵,你知道解法那实在太好了。小哥的毒,就拜托你帮忙治疗了。」

秦阿六也连忙站起来回礼,诚恳地说:「那是自然。吴公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何况公子于我有大恩,我自当倾尽全力,无所保留。」

「多谢您了。」吴邪勉强对他笑了下,「那别介意我,我去外头走走。」


一走到后院,吴邪便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秋日午后的空气虽很清新,却一点也没有舒缓的效果。他从来没觉得胸口这么沉重过,秦阿六的话就犹如千斤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毒发到最后,也不过两个时辰……仔细回想前几循环的记忆,闷油瓶的确是大约晚上九点前后发作,午夜十二点时则已十分严重。最让他难受的是,他从不知道这种毒会让人痛不欲生,如此可怕。光是想到在这么多次循环里,他让闷油瓶忍着那样的痛楚苦战,就很想把自己掐死几百次。

但他又有点恼火闷油瓶什么也不和他说清楚,就光是在那里一个人忍痛。虽然他也不晓得知道这些,能够对现况有什么改善。难道知道了闷油瓶极不舒服,就能改变被金肥羊和杨大刀围攻的事实?

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能力太差,只能站在一边看戏,没有半点贡献,才拖累了闷油瓶。要是少了自己,他老早就能轻松脱身了。

越想就越让人沮丧。院子里种满五颜六色的植物,想来都是秦阿六使用的药草。只希望他真能够解毒,否则要他再眼睁睁看着闷油瓶毒发,他实在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忍受下去。

吴邪坐在树下,不知不觉就看着花花草草发起了呆。等察觉到有人接近时,闷油瓶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如何了?他有说清楚怎么解毒吗?」吴邪问。

闷油瓶点头,「用汤药辅以针灸,即便无法解毒,至少能拖延几天。」顿了顿,又道:「我们时间不多,不如分头行事。治疗约两个钟头,这段时间,你去附近询问是否有李偃将军的讯息。」

吴邪看了手表,下午四点半。很快就会天黑,夜晚一旦降临,很快又会遇上伏兵,的确两人分开省时得多。「好,那我就先离开。希望这个时代的大夫,能够有点效果。」吴邪站起身,抬头就看闷油瓶看着他没说话。「怎么了?」

闷油瓶又看了他半晌,才道:「你记得的事情,我并没有任何印象。」

什么意思?吴邪愣了一秒才转过来,闷油瓶说的是他那些毒发后的记忆。是指他反正没有印象,所以让吴邪不用为那些事自责?但是,那分明是确实发生过的事,要他如何不去在意。吴邪摇了摇头,「你不记得是最好。但这些事总是要有人记住,才能当成借鉴,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闷油瓶没说什么,伸手就按住吴邪的后腰。

吴邪点头,站近了一步。从他的身世设定、与村庄的关系、到秦阿六的故事、解毒的方法,两人低声地互相补充,一起理了一遍。近夕阳的暖色光线洒落,在院中花草映出两人交迭的身影。最后简述了毒发的症状,吴邪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沉重压力,说完又叹了口气。

两人的距离很接近,闷油瓶微微侧头,便吻上了他的双唇。

他的动作一如以往轻巧,神情也同样专注。一下子,吴邪缺失的记忆全找回来了。

就彷佛原本深埋心底,其实一直都存在,只是他触及不了。这并不像其他刻在脑子里的回忆片段,只是身体记住的直觉反应。从最初的公事公办,蜻蜓点水的触碰,几次紧急状况下施力过猛的疼痛,到闷油瓶在他唇上若有似无地那一抿,他知道这些全部都发生过。闷油瓶柔和地吻他,浅淡的气息、按在他后腰上掌心的温度、围绕全身的温暖味道,每一样都令人无比的熟稔安心。

结束的时候,吴邪发现自己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他这才留意到,其实从听见秦阿六的故事开始,就一直全身紧绷,缓不过来。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但闷油瓶却没放手,看着他的眼里似乎有一些担忧,良久才说:「吴邪,我没事。」

吴邪笑了笑,拍了下他的上臂:「我也没事,你就别担心了。」


回到屋内时,秦阿六便说已经准备好了,又说他刚已开了方子去熬。闷油瓶点头,看着吴邪先行离开,才随秦阿六走入内室,在床边坐了下来。

一边的秦阿六端着布包走过来,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排大大小小的银针。他边选一支拿起来端详,边说:「性子猛烈的毒,本该慢慢缓解才是。你若要求短时间内治好,就只能以毒攻毒,如此我便无法十分把握了。虽有栗子药性加以缓和,但也很有可能会遭受莫大痛苦。你确定要这么做?」

闷油瓶淡淡地「嗯」了一声,在床上躺下来。

「详细过程你不要我让吴公子知道,我不会同他说的。」秦阿六说着坐到他身边,帮他卷起袖子。卷到一半却像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顿,才道:「张小哥,你很喜欢吴公子吧。」

闷油瓶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我刚不小心看到了……你们在后院。」秦阿六对他一笑,说:「这村子里的人,都深受吴公子的恩德。他出身书香世家,却没腐儒气。虽是个小老板,又没多少铜臭味。就是救了咱们,依然很亲切,半分架子也没有。你不知道汤婆婆家的柔妹妹,还有那金大人家的心儿,对他多倾心。可这些年来,也没见吴公子和哪个姑娘亲近过。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是有了你。」

秦阿六边确认着穴位,又道:「听说吴公子是家中独子,总有一日要回家传宗接代。我原本这样想,以为你俩大概萍水相逢,玩玩感情罢了。两男人在一起,也不是没有的事。只不过,少了传统束缚,又有多少人能认真长久下去。」

「张小哥,」秦阿六说着声音沉了下来,一手按住闷油瓶的手臂,严肃地看着他,「吴公子是个很好的人,我们这儿都把他当成了亲人。你刚看着他离开的眼神,倒是很真心诚意。只希望你能永远对他好,保护他,别让他受伤,那就好了。」

闷油瓶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轻声答道:「好。」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参、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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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走到屋外,站在村中的大路边上,左右看了看,正犹豫该从哪一家下手时,一条小小的人影突然冒了出来。

「怎么了?」看小草正经八百站在一边,吴邪不禁有些好笑。

小草抬起头,表情很认真:「吴邪哥哥要去哪里?我保护你。」

一个小鬼是要保护他啥?他吴邪看起来是有弱不禁风到这种地步吗。「不用了,我没关系的,你去玩儿吧。」

小草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屋内,又说:「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吴邪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想到屋里的闷油瓶不知能否顺利解毒,又担心了起来,不由得地思绪飘远半晌,才回神过来。

「这村子里的人,你都认识?」

小草用力点头,眨巴着眼看着他,好像在期待什么。

「你知不知道村中谁认识最多人?」

小草歪头想了想,说:「汤婆婆年纪很大,常和我说故事,感觉知道很多事。」

吴邪拍拍他的头一笑,「那么带我去找她吧!」


汤婆婆的家在秦阿六的斜对面,是一栋简单结实的长型茅房。门前摆了一个长桌,桌上桌下都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竹篮与竹笼。

「柔姊姊!」小草上前敲门喊道。半天却没回声,他又喊了一次:「柔姊姊,我是小草。」

好像没人在。吴邪正要让小草带他去别家,屋子后方就绕出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手里抱着一束晒干削长的竹片子。看见吴邪时愣了一愣,才对他温柔地一笑,走了过来。

「吴公子,好久没来了呢。」少女衣着朴素,气质却很雍容大方。「上回见面,是两年多前的事了。今天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小草问道:「柔姊姊,你认识他?」

「当然呀。」汤柔转身把竹片子放在桌边,蹲下身抹了抹小草脸上的脏污,道:「他就是救了我和娘的恩人。你一年前才来这里,所以没见过他。」

「啊……」小草瞪大了眼,轻声说:「所以也是你说你很喜欢的那个……」

汤柔脸颊微红,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吴邪。吴邪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看那两人窃窃私语的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也回她了一个笑容。汤柔一见他的笑,脸又更红了。

小草转头看了自己的家,却忽然有点烦恼的样子。不及开口说话,汤柔便站起身,朝吴邪问道:「公子近来可好?娘常叨念着你,要是她知道你回来了,肯定很开心。」

吴邪记得老伯说的故事,说这年代的吴邪救了汤婆婆和她的女儿。女孩对他十分熟悉,但自己却对她几乎一无所知,这让人很不知所措,有点尴尬。「我这次……回来,是想问汤婆婆,不知她是否认识一位李偃将军。」

「李偃将军?」汤柔疑惑地重复,想了会道:「我从没听娘提过。不过她去萧大哥家串门子了,等会儿就会回来,公子不如先进来坐坐,休息一会。」
她态度娴和,眼里却闪着期盼。吴邪不由自主地感到压力,退了一步,礼貌笑道:「不要紧,萧大哥的家在哪里?我去找她就好。」

「也好,那我带你去。」汤柔说着边抱起小草,指了指村子靠近湖边的那端,「他就住在村长老伯的隔壁。娘中午一炖了鸡汤,就乐得四处和人分享。也许公子到了那里,正好能喝上几口呢。」

小草说:「有鸡汤?那应该要给张哥哥喝。他中了毒,一定很需要。」

「张哥哥?」汤柔问。

「是吴邪哥哥的朋友,他说他叫张起灵。柔姊姊,你不认识他吗?」

汤柔「啊」了一声,道:「是那个宫中的杀手,是不是?原来他是吴公子的朋友?」

吴邪答了是,心里有点意外。原来闷油瓶的身世设定,连村子里也有人知道?他原先以为只有那杨大刀晓得而已。看来,闷油瓶在这个世界,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小草却一听到杀手就来劲了,挥着手里的弹弓巴着汤柔要问详情。汤柔所知不多,但因京城到村里并不算很远,三个月前他一夜取下八个高官人头之后,就有不少说法辗转流传到村中。有的说闷油瓶是深宫长大的某个妃子的私生子,有说他曾经是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还有说是先帝从荒草野岭外捡来的孩子,不过无论哪个版本,都同意他隐姓埋名、长年在幕后为皇帝执行一个不为人知的计划。或许他在执行过程中,发现高官贪污或反叛的证据,便一夜叛变,逃出宫外,此后连三个月不知所踪,犹如人间消失。三个月来,城里贴满了悬赏告示,人心惶惶,甚至手指稍微长一些的百姓,都会受到严厉盘查。

「吴公子,难道这些日子,他是躲藏在你那里?」

吴邪想起记忆中杨大刀说的话,根据设定,他应该是把闷油瓶藏在自家避风头没错,就点了点头。

汤柔惊讶地掩住了嘴,「为什么?要是皇上知道了,你一定也会性命不保的呀。那太危险了!」

靠,吴邪心说,这不就游戏设定吗,问他干啥,天晓得他多想揪着那他娘的设局者的领子问清楚。但这一个姑娘在旁边替他满怀担忧,他只好随便解释:「朋友有难,伸出援手是应该的。」

「也对,吴公子……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汤柔幽幽道,「总是很善良,对谁都很好。」

这姑娘感觉对他充满崇拜和敬意,吴邪简直不自在极了。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摆摆手说:「没什么的,其实我啥也没做,你别这么说。」

一边的小草却抗议了:「才不是!吴邪哥哥对张哥哥不一样。」

「不一样是……」汤柔道。

不一样啥?吴邪心里格蹬了一下,突然涌起极度不祥的预感。

「我刚刚看到了,他们两个在后院亲亲呢。」小草言之凿凿,大声发表八卦证词:「亲亲之前,张哥哥还一直抱着他,头靠着头说了好多话。」

我靠!!吴邪一下子差点跳起来把小草揪下来掐死,原来这小鬼刚刚也在后院,他怎么完全没发现?妈的,闷油瓶那么敏锐的人,八成一定知道,还若无其事地搂着他照亲,也不会选别的角落。

汤柔震惊地停下脚步,瞪大双眼,无比吃惊地看着吴邪,句子都说不全了:「公子,你……你,你原来……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吴邪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我靠这到底要怎么解释?明明不是那一回事,接吻只是为了破局,但这不靠谱到天边去的说词,要是他自己都不会信。何况还要说到时光循环,古人哪能接受这种事情?连他这个来自科技进步的现代知识分子都难以相信了,要不是身在局中,怎可能有人能理解这诡异的局面,他都不晓得自己回现代说了这个局,会不会被直接送到精神病院去。

汤柔看他半天没说话,当是默认了,眨了眨眼,眸里泛起了泪光,「原来……是这样。难怪公子愿为他甘冒天大危险……」

吴邪一看她要哭了,连忙说:「没有,不是——」话到一半,又看小草睁着水亮的眼睛看着他,一脸「哥哥你怎么可以撒谎」的纯真表情,一下子又说不下去了。

吴邪无奈万分地叹了口气,承认道:「小草说的没错。」

汤柔愣愣看着他,颊边滚下了一颗斗大的泪珠,接着突然把小草放在地上,掩着脸一转身跑走了。

等等,跑掉是做什么?就是他和闷油瓶真的接吻了,这姑娘干啥反应这么大。知道自己的恩人会去啃男人,有那么难接受吗。吴邪整个莫名其妙,呆了半天脑子才转过来。该不会……这他娘的又是个爱慕自己的另一个NPC吧?!

「你看,你把柔姊姊弄哭了。」小草指责道。

「分明是你把她弄哭的。」吴邪没好气地说,「刚才还躲着偷看,你爹没教你礼貌吗。」

「又不是只有我,爹也看到了。」小草指着他鼻子,「不要给人看,就不要站那里呀。明明是你和张哥哥要亲给我们看的。」

妈的,明明是闷油瓶那家伙每次都无视地点。吴邪气得咬牙,又不好和一个小鬼争辩,只好气闷地跟着小草继续走去萧大哥家里。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晚上七点半。

夕照余辉已至尽头,天色微暗,东方升起了半满的弦月。吴邪与小草回到秦阿六的家,在进门前,他不禁又看了一眼整个村庄。

村子里共有九户人家,因为小草带着他一间间去问消息,此时一回头,他几乎数得出所有人的名字。远处有个妇人在呼唤孩子回家,他认出是萧太太的声音,正一一喊着他们家的五个孩子。萧家的隔壁是老伯家,隐约看得出汤婆婆端着空锅走出来的身影,那之前盛满她热情地抢着分给邻居的鸡汤。汤柔应该已经回家了,似乎看见她的茅屋亮起了烛光。

村里的人无一不对吴邪充满亲切,都朝他说着「公子怎么回来了」,彷佛这个村子就是他的家。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外来者,也不可能做过他们嘴里说的善事,他们每说吴邪便每次心虚,但却又不得不被他们的热情与真诚吸引。分明晓得这一切只是一个时空循环的局,下次循环开始时,村人们肯定什么也不记得,他却又无法把这些人真正当成是游戏里毫无感情的NPC。

这种感觉很奇特,虽然他与村人的认识出于虚假的故事,那份招待的热情与感动却真实无比。真实到让他感觉,若是他真的身为这个时代的吴邪,很可能也会做出相同的事情。也会如他们所说的,去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小草推开家门时,秦阿六正好从内室走出来。

「吴公子回来了?想问的事情都问到了么?」

吴邪点头,一看见他就心里有点急。「小哥怎么样了?能治好吗?」

「再休息一两个时辰,或许能恢复。」秦阿六回头看了一眼内室,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你的朋友,实在是个意志力坚强的人。公子,你去看看他,我得再去准备最后一帖药。」

吴邪点头,拱手道:「真的多谢你了。」

秦阿六回礼道:「别这么说。这儿的人,都乐意为公子赴汤蹈火,何况只是医治病人这样一件小事。」


吴邪走进房时,闷油瓶正躺着休息,看来睡得很沉。他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意外弄出不少声响,也没有清醒。

闷油瓶的脸色很苍白,额上不少冷汗,显然解毒的过程不是很好受。吴邪忽然后悔这段时间跑去村里游荡,若是留下来,指不定还能帮上一点手。看看一边桌上摆了水盆,他走去拧了条布,替闷油瓶擦了脸,又按摩了下他的太阳穴。一会儿才看他的眉心舒缓下来,淡淡地睁开了眼。

「感觉怎样?」

闷油瓶闭了闭眼,虚弱道:「目前还无法使力,再等一两个小时,也许可以回复。」

他的声音干涩无力,吴邪去找了水,扶起他喝了半碗。闷油瓶靠着他缓了缓,才问:「有消息吗?」

「这事很奇怪。」说到这个,吴邪就满腔疑惑。「这村子里,没有任何人曾经听过李偃将军的名字。我也试着描述他的事迹,但仍然没半个人有半分印象,就彷佛这个人完全不曾存在。我甚至在怀疑,我们盗的墓主根本不是李偃,可能被置换掉了。否则怎会没有一点消息?」

闷油瓶想了想,摇头道:「置换的可能性不高,因为棺木并未开启过。他的名字与墓志铭直接刻在石地上,墙上的事迹,也都明显指向他本人。」

「我真搞不懂是为什么。他们对墓主啥也不晓得,却知道很多你我两人的事情,说得天花乱坠,我都快不相信自己是穿越时空了。」吴邪说着就实在觉得绝望,要是什么也问不出来,那他们到底该如何找出设局的目的,又要如何破局?难道要被重复追杀、时光循环到老死吗?那也未免太悲惨了。

闷油瓶也没有什么推论,迷惑地摇了头,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我想去外面。」

「外面?后院么?」吴邪看了看四周,房里的确有些灰暗,还有一股闷闷的药味,看着就觉郁闷。他扶闷油瓶下床,闷油瓶几乎没半点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吴邪肩上,费了好一番劲,才终于把他安置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

天色仍未全黑,后院的温度却已有些寒意。吴邪回屋去向秦阿六问了件外衣,顺手将最后一碗汤药端来。回到后院时,却看到小草蹲在闷油瓶身边,叽叽呱呱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吴邪一走近,小草就失望地回头看他,「张哥哥为什么都不理我?」

「他很累了,才刚解了毒还没恢复,你别吵他。」

「噢。」小草仍是一脸好奇,巴着吴邪继续问:「他真的很厉害?」

「是啊。」吴邪边替闷油瓶披外衣,随口应道。

「他的手指为什么这么长?」

「我不知道。」

「他的功夫是怎么学的?」

「不知道。」

「他有师父吗?有没有弟弟妹妹?」

「不知道。」

「他几岁了?看起来好像比爹爹还年轻。」

「呃……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和他亲亲?」

吴邪一下子差点又想把整碗汤药往小草脸上泼。我操这小鬼怎么这么烦,老子爱亲就亲,管那么多?「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多问。快点去玩,乖。」

小草不为所动。「不要,你害柔姊姊哭了,所以我要问清楚。男生怎么可以欺负女孩子。」

「要不是你乱说话,她才不会哭。」

「明明是你和张哥哥先做坏事。」小草再度指着他鼻子,「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

靠,小小年纪也懂得搬弄成语。吴邪正要回嘴,就听一边闷油瓶淡淡说了句:「闭嘴,很吵。」

小草听他开口,整张脸就亮了,一副崇拜极了的样子。「他和我说话耶。」

「那是叫你滚蛋好吗。」吴邪说:「他真的很累了,要是你想再和他多说话,就去找你爹,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他早点恢复。」

这个理由很充份,小草一听便用力点头,大声应道:「好!」转身马上就跑远了。

闷油瓶伸手去拿吴邪手里的药碗,动作虽然缓慢,但至少已经能抬起手,看来是恢复一些了。药汤弥漫一股浓浓的烤栗香,闻起来很是舒服。吴邪怕他力道不稳,扶着他的手帮他把药喝了,问道:「好一些了没?」

闷油瓶点头,没说什么,又回去闭目养神了。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吴邪看了看表,晚上八点半。天已全黑,月光把后院的花草照得朵朵银亮,在秋风下轻轻摇曳。秦阿六来过一次,送了简单的晚饭,也替闷油瓶诊了脉,乐观说应可顺利回复,一个时辰内或许就能走动,让他们耐心等待。

记忆中若他们不主动试图出谷,官兵便不会太早出现。目前时间尚早,吴邪坐在一边无所事事,只好继续琢磨破局的关键。

李偃将军长年征讨四方,与深爱的未婚妻分隔天南地北,不及成亲便于壮年战死北方。墓里的两道门,各刻着「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天命永眷,死无后生」。由于时光循环重启时,他们的身体状况也都完全复原、在局中也处处留有生机,所以推测设局者并未求置人于死地。相反的,可能是为了要完成一个目的。

这个目的也许是像RPG一样,击败最终BOSS就会结束;也有可能是要完成一个心愿,比方说,一个与李偃将军有关的愿望。

假使是前者就简单多了。若闷油瓶不再受毒所限,压制杨大刀与金大人是很有希望的。如此一来,他们逃出村庄之外,或许便能破局。

但若是后者,事情肯定就要难办。这个村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李偃将军,又要如何去完成一个与他有关的心愿?若目的不是完成心愿,那又会是什么?这个地方没有任何提示,他们要到几年几月才能试出结果。

有没有可能,提示会在村人闲聊的对话里出现?

仔细回想,却又毫无头绪。村人所说的多半是关于「吴邪和张起灵」的事迹,要说是为了完成这两人的愿望,又说不出他们到底各自有什么愿望。一个习惯拯救落难百姓、一个半夜杀了贪官逃亡中,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心愿要完成。难道是世界和平?那也难度太高了吧。

越想就越沮丧,感觉根本没有一个确切的方向,整件事就犹如一团迷雾。吴邪烦恼地抓着头,苦思良久,无意间一抬头,却看到闷油瓶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看着自己。

「怎么样?好多了没?」

闷油瓶又看了他很久,久到吴邪以为他根本没听见,正要再问一次,就看他低头移了下四肢,道:「手能动了,但还不能走。」

「哦,那你再多休息休息,不用着急。」

吴邪把刚才的想法给他说了一遍,闷油瓶听完想了想,道:「或许这个年代的『吴邪和张起灵』与李偃将军有某种程度的关连。只要找到这个关连,就能知道破局的关键。」

感觉很有可能,但回想起来,村人所述的事迹,又和李偃将军八竿子打不着干系。身世不像,遭遇也不像。最大的相同点,八成是他们都男的。男人还有什么心愿,难不成是找个姑娘成家?

吴邪说:「说起来李偃将军一生未娶,而这里的『吴邪和张起灵』都各自有一两个姑娘爱慕,会不会这个局歧视单身汉,要我们去找个姑娘娶了?」

闷油瓶看了看他,道:「应该不是。」

「为什么?」

「我的感觉。」

什么感觉,这家伙根本是不想淌浑水吧?不过他真无法想象闷油瓶牵着一个姑娘的画面。说归说,其实吴邪自己也感觉和这几个姑娘没什么相关。何况她们在设定里,貌似都是被拒绝的样子。像心儿是被骗,汤柔和门主妹子显然也只是单恋,如果设局者企图暗示他们去娶姑娘,那也该把他们设定得更亲昵一些才合理。

吴邪还在思索,就感到腰上摆了一只温暖的手掌,抬头一看是闷油瓶正看着他。他想起从回到秦阿六家后的结论,都还没有记下来,就对闷油瓶点点头,自动移到他身边。

「现在九点十分。从四点半至七点,我到村里询问李偃将军,却没有人知道任何消息……」吴邪一路说下去,但他越说越无法专心。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是闷油瓶的侧脸,在月色下轮廓分明,眼睑半垂,正认真听他说话。这人其实生得挺人模人样,鼻子挺,睫毛长,五官端正,肤色又白晰,就算不倒斗,估计改行当个影星也不成问题。

当闷油瓶疑惑地转过头来,吴邪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忘了说话,而且盯着他的嘴唇看很久了。气氛不确定而迷茫,他们看着彼此,同时迟疑地往前一凑,轻轻地吻在一起。

闷油瓶另一手摆到了吴邪后脑,力道很温和,和他平时挥刀翻身扭脖子的凌厉截然不同。他的嘴里仍有浅淡的栗子药香,混着月色在林间倒映的影子、夜里沁凉的温度、与青草的气息,温暖熟悉的感觉环绕全身,令人十分放松。

接吻的感觉出奇地好,世界静得彷佛只剩风声鸟语,与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不是过去的虚应了事,也不是公事公办的冷淡。吴邪忍不住学着闷油瓶的小动作,轻轻抿了他的下唇,闷油瓶也柔和地回应了他。犹如初见面的两只小猫,充满好奇、小心翼翼地用鼻尖互相试探,深怕躁进鲁莽会吓跑了对方。


分开时吴邪仍意犹未尽,整个人晕呼呼的,暖暖的。闷油瓶也没放开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唇上仍有一丝水光,眸色漆黑,说不出是什么隐讳的情绪。

看着他润泽的浅淡唇色,大约是脑袋完全打结,吴邪鬼使神差地就想再凑上去吻,却被闷油瓶突然按住了。

「你……」闷油瓶顿了顿,道:「别这样。」

吴邪愣了愣,犹如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整张脸一下暗淡下来,马上就想退开。没想到闷油瓶仍是按着他,没肯放手。

「我的意思是,你的记忆量。」闷油瓶解释得很认真,「再这样,你会负荷不了。」

「我知道,这种事没需要就别做。」

他说着起身想走,闷油瓶却还是没放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吴邪停住了,回头看了他很久,才道:「我知道。」

闷油瓶「嗯」了一声,松开了手。

吴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迟疑一会,道:「我,我去找秦先生来给你看看。」边说着边站起身,脚步却半带慌乱,落荒而逃似地逃进了屋子里。

闷油瓶一直看着他,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淡淡阖上眼,继续闭目养神。


吴邪回到屋里时,脑子糊糊的,心跳有点急,甚至不太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闷油瓶说了什么?自己又说了什么?他对语言只剩下一团模糊不清的印象,但却记得很明白,闷油瓶嘴唇的触感与温度,以及他看着自己时,漆黑淡然的眸子。

他承认他去吻闷油瓶是出于好奇和一点渴望,吴邪没打算无视这个事实。但他所有的接吻经验全都是和闷油瓶的,所以他想不通到底对那种亲昵的感觉着迷,是正常还是不正常?无论和任何人接吻都会有那样温暖安心的感觉吗?要是对象换了其他男人,或换成女人,会不会有所不同?

换句话说,他搞不清楚接吻很好和闷油瓶这两件事的因果关系。是因为感觉好,才乐意去吻闷油瓶,事实上对方是谁都无所谓;还是因为对方是闷油瓶,他才感觉接吻很好。

证明这件事最直觉的方法,找另一个人来试试就知道了。但他要到哪找人去?再说找人试验,对对方好像又不公平。他有什么资格对人说: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啃闷油瓶,所以你让我啃一下吧。这怎么都说不过去。而且精确的实验也不这样搞的,要找也得找个和闷油瓶条件相当的人,试验起来才有可信度。他又要上哪去找第二个闷油瓶?这难度根本比叫他扭了闷油瓶的脖子还高。

吴邪心思混乱地站在屋里发呆半天,过了很久,才忽然注意到屋子里的情况。

屋里没有任何人,桌上摆了一壶凉掉的茶和半杯水,看来秦阿六喝到一半就离开了。摸摸茶壶只剩微温,不知他去了哪里。在古代,九点多也算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外头隐约传来一些人声,感觉在很远的地方,听不清楚在做什么。他记得六点多时,家家户户就招呼孩子回家开饭了。这里没有电灯,在古时一般贫穷人家吃完饭就洗洗睡了,也没财力再多点油灯。为何外面听来很像聚满了人?难道这个村子习惯吃饱喝足之后又出门开夜市?

吴邪穿过正厅,正要推开门一探究竟,门就被陡然拉开了一条缝,接着就看秦阿六神情鬼祟,左顾右盼,慌张地钻了进来,一看到吴邪就抓着他轻嚷:「吴——吴公子,你你……你怎么在这?」

他为什么不该在这?吴邪不解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秦阿六看似想努力维持镇定,「公——公子,我,我刚想了想,那张小—小哥的毒,还是要去京城解才好。不—不如,我,我这就带你们出——出去?」

吴邪皱起眉头。这很明显是谎言,不只内容不合逻辑,他也记得秦阿六一紧张说话就结巴。怎么回事?为何忽然要他走?

他看了看表,九点二十分。会和官兵有关系吗?如果不出谷,官兵就不会太早出现。但是……

吴邪脑袋打了个激灵。他忽然想起来了,有一个画面,在晚上九点五十分,村庄起了大火。

为何会起大火?

秦阿六拉住他的袖子,急道:「公子,你——你快跟我走,从后院过去,有、有一条小路……」

「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没事——」

吴邪感到有点烦躁,索性一伸手推开了门。

恰好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叫。是女孩子的声音,听来受到了极度惊吓,接着他听到哭声。吴邪走出秦阿六的家,立刻就看到了村子中央道路的一端,布满了橘黄色摇晃的光点。

再仔细看,那是无数穿着红衣与蓝衣的官兵,举着火把,刀刃在火光下反射冷血的银光。他们把刃尖指在一个个手无寸铁的村人脖子上,一个人已经倒在地上,一滩血泊,旁边有个姑娘跪着掩面,像在哭泣。

「那些人是来找我的?」吴邪问。

后面秦阿六抓住他,语调慌乱:「公子,没、没事的,他、他们再如何逼问,我我——我们都决、决不泄漏你的行踪。你和张小哥,快从后院离开,一定要安静,不——不要回头……」

吴邪甩开他的手,直直地跨出两三步,才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道:「你先走,记得带上小草。」

天命永眷,死无后生。吴邪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死无后生,是指若他在局中死亡,不及跳崖重启循环,一切就结束了?

吴邪往前走,认出了掩面哭泣的身影是汤柔,倒在地上的是汤婆婆,满地的血,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了。他看见熟悉的脸孔在刀刃下发抖,也听见有官兵在怒喝:「吴邪在哪里?!」

但没有任何人回答。

这里距离悬崖十分遥远,没有任何重启循环的可能。此处也不是森林,若有满天箭雨,肯定避无可避。官兵数量难以估计,一旦死了,或许就是真的死了。

但难道他要逃走?如果他再不出现,还会死多少人?闷油瓶还不能走动,情况却已不容许更多时间。吴邪捏紧双拳,他的背上沁出冷汗,双手却在发抖。不知是怕得发抖,还是因愤怒而发抖。他怎么能走,怎能抛下这些待他如家人,视他为恩人的村人,撒手离开。

他做不到。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33-(4)

最先发现吴邪的是一个满脸虬髯、深红官服的士兵,站在汤柔边上,刀刃正摆在她的后颈。看见吴邪从黑暗里走出来,就指着他嚷:「你们瞧,那是谁?」

一下子所有人都回头看,原已视死如归的村人起了一阵骚动。有人露出了安慰,有人神情放松了下来,但也有许多人更加惊惶失望。

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回来做什么?」

吴邪转过头去,只见是老伯,那个每次循环开始都被他按住脸的老伯,原先亲切和煦的样貌完全消失,看着他的眼神很冷。「我们已经决定让你走,你回来做什么?」

吴邪被他的决然刺得心底一惊,咬了咬牙,道:「这些人和你们无关,他们是对着我来的。」

「你只是让我们的牺牲白费了。」老伯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汤婆婆,眼里有一丝怜悯。「只是再多死一人罢了。」

吴邪心说自己才是真正的目标,既然他已经现身,难道这些官兵还不会放走他们吗?正想着,一边另一个绑着湛黄领巾,面容看着有些奸险的蓝衣兵,哼笑了声道:「耗子总算出洞了,躲了大半天,总算良心不安了?」

吴邪捏紧双拳,扬声道:「我就是吴邪。要做什么就尽管来,和他们无关。」

蓝衣兵扬起了不屑的笑,削瘦的面颊在火光下更加嵾人:「来了咱就省事多了,那便杀了吧。」

话声一落,吴邪还反应不过来,他的手下便立刻动了刀,跪在地上的萧家夫妇连半声也不及哼,就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萧家最小的四岁孩子已经哭了起来,其它四个却只瞪大双眼,恐惧脖子上的刀,眼泪滚了下来,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吴邪根本没料到他们下手如此之快又狠,看着腥红的血缓缓地从胸前渗出来,极为触目惊心,一下子气血上涌,怒极了大吼:「你他娘干什么!不是要你放了他们!」

「你这小子,等会就要剩颗人头了,呼呼喝喝个啥?」虬髯兵把刀刃压在汤柔颈上,似乎就等着高瘦兵下令,便要一刀挥下去。汤柔全身颤抖,一直低头掩着面啜泣。

「头在这里,万两金就在这里,要杀就杀我。」吴邪气得要咬出牙血来,「妈的你给我放走他们!」

「放走?真是傻了,大人便是要灭村,以绝后患。放走做什么?」高瘦兵说着,随意地挥着手下令:「那五个也一起。」

「你住手!」吴邪吼道,却没有任何帮助。在话声落下时,五个孩子的生命也消失了。头滚在地上,睁着惊惶的双眼,嘴巴凝结了不及喊出的尖叫。

吴邪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响,几乎要晕过去。难道真的是他太天真了?看着剩下十几个村人,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老伯说的没错,只是再多死一个人罢了。他已经感到老伯在一边看他的目光,充满怜悯与无奈。浓厚的血腥味慢慢扩散开来,秋夜里舒适的晚风却拂来生命终止的余烬。

他愤怒地重重呼吸,有种强烈冲动想把那些人的脖子扭断,却又知这一做他必死无疑,连任何机会也没有。那种胸中满溢着暴怒又无可宣泄的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他拼命地用理智压住自己,试着去想有何解法,脑子里却只塞满了同样的怒吼。

杀了他们。这些只是人渣,死上万次也不足惜,杀了他们。

就在他无法思考,差一点便要冲上前去时,远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吴邪!」

他愣了下,稍微清醒了一些。回头一看,闷油瓶正靠路边茅屋的外墙,停了停,又脚步不稳地往这里走。虽未完全回复,他的速度仍然很快,跌跌撞撞地就走到吴邪面前。

吴邪看他就在身前,不知为何竟有想哭的冲动。「小哥,他们死了……」

「我知道。」闷油瓶顿了顿,淡然地一字字说:「我们离开这里,到崖边去。」

「你说什么?」吴邪一下子几乎要朝他过度冷血的脸揍下去。「他们是为我而死,我怎么能丢下这些人逃走!」

「你冷静点……」

吴邪打断他,继续吼着:「他们当我是恩人,待我如亲人!你和他们毫无关系,你没家人,没朋友,你当然说得出这种话,你根本不懂——」

「吴邪!」闷油瓶急促地又喊了他的名字,但吴邪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几乎完全气疯了,只顾着大吼,什么也没听到。闷油瓶一时无计可施,索性跨步上前,直接一把紧紧抱住他。吴邪剧烈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安静下来,在他怀里激动地喘气。

「冷静点,听我说。你救不了他们。」闷油瓶在他耳边轻声道:「这种情况下,他们必死无疑,就是我也帮不上忙。唯一的方法是,重启循环,再从长计议。」


吴邪情绪激动,仍然没有说话。他的脑子一片混乱,虽然听见闷油瓶的声音,却无法思考。不知是真的无法,抑或他只是直觉地不愿相信,闷油瓶说的话其实很合理,或许也是唯一的方法。


那些官兵好像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楚。闷油瓶仍然抱着他,抬头回道:「我就是张起灵。」

他们又说了好几句话,吴邪听不进去。只忽然发觉他好像在拖延时间,争取脚部回复的时间,与让吴邪静下来的时间。闷油瓶抱住他的手劲很大,几乎是用掐的,隐隐的痛楚反倒令人清醒。虽然被一双手臂环绕很有安全感,犹如整个绝望的世界全被隔离在外,但他知道背后无数的官兵随时都会发难,时间十分紧绷。

「小哥,难道他们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吴邪轻声道。

「不会。」闷油瓶在说话的空档间,低声道:「你想想,难道这件事只发生过这一次?」

吴邪一想到这点就觉崩溃。刚才脑子里不是没有这个念头闪过,只是他暂时无法面对。闷油瓶说话根本专门踩他痛处,他不敢再往深处去想,只接受了重启循环也许能解决现况的事实。边想着就渐渐缓了过来,身子也不那么紧绷了。

闷油瓶感到他稍微冷静下来,才放松力道,但仍是轻轻圈住他。吴邪低声说:「好,我们离开这里。」

闷油瓶「嗯」了一声,侧过头来。他们对此已经极有默契,闷油瓶一有眼神、手势动作示意,吴邪若表示同意,只要微微倾头,他便会吻过来。

情况紧急,不容得他们太沉浸其中。但原来他的吻有如此强大的安抚力量。即便只是轻触即放,吴邪却一下子完全放软了,犹如紧扭的结被解开,先前的愤恨与纠结在心底沉淀下来,理智又重新回到脑子里。

吴邪退开一步转过身,闷油瓶也松开手,一手仍按在他后腰上,另一手则紧握黑金古刀。

当他冷静下来,重新审视现况,才发觉情况并没有他先前想得那样绝望。所有的官兵是由谷口散布过来,虽然人数众多,看去一望无际,但事实上他们没必要强行闯过,只要回到湖边,从村子另一端的山壁间密道离开,便能去找门主妹子带路到悬崖边。

或许连她也不需要,吴邪虽不记得路程,闷油瓶也许还有残存印象。再说他脑子里有山谷与布兵图,绕过门主妹子,寻到悬崖应该也不成问题。现在最大的困难,只是从这里脱身。

吴邪边想着,才发觉所有人都神情各异地看着他们。

高瘦兵表情极为厌恶:「小情侣,卿卿我我完了?」

吴邪对官兵的这些揶揄基本上已经无感了,反正他们刚干的事,不被误会也难。厌恶鄙视又如何,闷油瓶在道上可是抢手货,这群没眼光的傻子,看他捡到宝了还不知道羡慕。

闷油瓶道:「杨大人还不来?」

「哼,他哪容得你说来就来?」高瘦兵一挥手,又道:「先杀了他们——」

「尽管和我比快。」闷油瓶抬刀冷冷道,他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我能保证,你会是最先死的人。」

高瘦兵一时说不出话,闷油瓶的气势凌人,他不敢赌命。闷油瓶又淡然道:「再说,你知道杨大人多想和我比划。」

吴邪才知他是以比试拖延时间。武侠小说里的习武之人,只要到达一个境界都会渴望见识更高层次的武功。像闷油瓶这样的顶尖高手可遇不可求,杨大刀嗜用刀,肯定不愿意轻易让他白白就死。就算是用阴招,一旦赢过这样一个人,那可是值得夸耀一辈子的大事。

情况进入了一个短暂的死局。领头的高瘦兵不动,后方的官兵也不敢动。对方人数众多,吴邪他们也不能轻易立刻离开。必须要有一个信号,只要暂时引开这些官兵的注意力,他们便能找到时机逃跑。

该怎么办?

吴邪飞快地盘算着,忽然看见一边跪在地上的汤柔,眼睛一直盯着同一个方向。他用眼角余光瞄过去,就看一边茅屋的角落,躲着个小小的人影。拿着弹弓,对准了高瘦兵的方向。

汤柔转过头,犹带泪光的双眼望向吴邪,又看了看闷油瓶搂在他腰上的手,眼里缓缓地露出了理解与释然。接着她轻轻说了一句话,嘴型看来像是:「公子,快和他走。」

吴邪心中警铃大作,还不及出声,就看汤柔突然指着小草的方向,高声大喊:「小草!你快跑!」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她的动作很大,一下全部人都立刻被吸引过去。小草松开弹弓,准度奇高,小石子便直直地击在高瘦兵的眉心。瞬间场上躁动了起来,呼喝声此起彼落,同时闷油瓶抓准机会,毫不犹豫地拖着吴邪,立马转身就跑。

身后陷入一片混乱,闷油瓶并没有从最直接的正中大路离开,却一个转弯,窜进了路边茅屋后方。吴邪吃力地跟在后边,没敢回头。汤柔那一喊,肯定性命堪虞。或许她在这一刻已经死了,或许小草也无法逃出生天,吴邪不敢去想。官兵的脚步声、喊声在身后响起,他只能让自己脑子完全空白,埋头狂奔。

闷油瓶又跑出数十步后,突然停步回身,抓着吴邪拖到屋角边。吴邪抬头看,是熟悉的画面。漫天箭雨落下,插满了他们身边的黄泥地,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树林。闷油瓶挥刀挡箭,趁空档飞快地侧头一吻,待箭雨一歇,立刻再拉着他继续跑。

吴邪被他一路拖着,一会儿奔到差点断气,一会儿躲在各式各样的角落里。途中出现了五六个先前入村搜查的官兵,挥舞着刀剑喊杀过来。闷油瓶一伸手就捏住最前方红衣兵的右腕,往旁一扯,再勾住他左脚,就看他整个人往旁一摔,跌到其它官兵身上,劲道奇大,一下子就一群人摔成了一团。

闷油瓶绕过他们,路线左弯右拐,很快就回到了湖边。

吴邪跑到山壁边上,和过去的记忆对照,立刻找到那条极不起眼的密道。在踏入之前,他回头一看,只见官兵像是源源不绝地涌进村子,有人放了一把火,远处冒出黑烟,隐约火光微微地照亮了一边天空。

那些村民……都死了吗?

吴邪不敢多想,只能回头,跟着闷油瓶踏入山壁里。


走出山壁时,果然看到几步远的树林空地上,站着身着白衣的门主妹子。手里拿着一幅卷轴,说话的声音同样很轻柔:「务必笼罩整个山谷,不可有半吋漏网之鱼。听到了没有?」

闷油瓶比了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要绕过此处。吴邪点头,两人沿着树林边,一次次地躲在树后黑影之下,慢慢地离开这里。门主妹子持续交待事务了很久,久到吴邪都以为她是故意放水,对两人视而不见。

直到远离之后,四周回复了宁静,柠檬半满的月光映在林间。吴邪不记得到悬崖的确实路径,不过闷油瓶说他有些印象,加上能用坡度和环境判断,便十分安静地往前走,除了偶尔回头拉吴邪一把,其它时候便只是留给他一道瘦长的背影,与一把黑金古刀的形状。

吴邪跟在后面,太过安静的林子,又让他开始胡思乱想。冷静下来后,仔细回想自己方才的作为,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有一句话,他必须好好和闷油瓶道歉。

「小哥?」

闷油瓶没有应声,只是安静地往悬崖走。吴邪又问了一次:「你在听吗?」

「嗯。」闷油瓶低声道:「小声点。这里应该没有伏兵,但还是小心为上。」

吴邪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刚才多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那时有几句话,我是口不择言,你听了别往心里去。」

闷油瓶放缓了速度,看了看他,摇头表示没什么,就转头继续往前走。

他看来淡然无所谓,吴邪却更不安。虽然他并不完全了解闷油瓶,可人心都是肉做的,是柔软的,有谁能真正不在意?想了想,又觉得有必要正式解释清楚:「我明白你背负许多谜团,也许是因为如此,你才和人保持距离。但我知道,你要是能过上和平常人一样的生活,那肯定会有很多朋友的。我说你没家人朋友,所以不懂我的感受……那都不是真的。是我无心口快,胡说八道,你千万别相信。」

吴邪停了下来,站直身子,诚心认真地说:「对不起。」

闷油瓶淡淡摇了头,道:「没什么,你不用多想。」

「不,」吴邪看着他,却感觉他肯定受伤了,却不愿多说。一下子一个脑热,就脱口而出:「你是很好的人。」

闷油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眸望着他。

吴邪看着他的眼只觉恍如梦中,不知不觉便说了:「小哥,你真的很好。你……是我遇过,最好的人。」

话说出口时,吴邪才意识到这个事实。他打从心底认为闷油瓶是最好的人。冷静理智,坚毅善良,身手高超,看似淡漠不近人情,接吻拥抱时却意外的温柔。虽然有时被他的不理不采气得半死,但那只是因为有许多问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这样好的一个人,怎能总是独来独往,哪天消失了也没有人发现,他不该被这样对待。

闷油瓶的眼里似乎有些部份软化了。他的眸子映着月光,神情变得很柔和,静静地看着吴邪,良久没有说话。吴邪也看着他,看着那道安静的身影,温和的目光,所有纷乱的情绪都全部消失了,追兵犹如已在千里之外,林间月色下,只余下宁静与和煦。

又过了很久,闷油瓶才对他浅浅一笑,转过身道:「走了。」

难得看到他的笑容,吴邪愣了愣,一股冲动就想扑上去啃,回过神来闷油瓶却已经走远了。他看了看表,十点整。官兵即使找不到那条山壁间的密道,也一定会从两侧往此地包夹,还是尽早离开为妙。吴邪捏了一下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跟上前去。

闷油瓶安静地继续在前方开路,半个多钟头后,两人才走出了树林。月亮光辉洒得地面一片银亮,断崖上一片石地凸到半空中。他们一起走到崖边上,只见底下一片漆黑,寒风阵阵。

四周并无任何人。官兵还没出现,仍有充裕时间,没必要现在就结束循环。闷油瓶在崖边坐了下来,吴邪也找了位置,坐在他身边。

万籁俱寂。除了风声之外,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脚下是万丈深渊,眼前则是一望无垠的广阔夜空,上方挂着半满的银月。坐在这个地方,彷佛与世隔绝,犹如世界已经毁灭,只剩他们两人。

闷油瓶一直静静地看着远方,一边的吴邪也没有说话。无声的陪伴并不令人尴尬,吴邪看着月亮,脑子完全放了空,所有的记忆片段也暂时隐藏了起来。在无数次的循环里,难得有这样完全宁静,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光。他阖上眼,感到崖底的冷风卷上,好像也连带卷走了所有沉在心底的压力。

过了一会儿,闷油瓶忽然开了口,轻声道:「我想到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吴邪闭着眼问道。

「传说在天上山里,有一种鸟,叫做霭鸟。」

闷油瓶看着远方,淡淡地叙述起来:「霭鸟由雾气凝结而生,每日清晨,都停在溪边唱歌。但是它唱的歌,没有人听得见。别人只看得见它的嘴巴开阖,从不知道它在唱什么歌,他们用尽各种方法,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于是,久而久之,人们逐渐忘记了它,再也没有人再对它有任何兴趣。

「溪中有一条鱼,悠游自在。有一天,它从水中,看见了停在溪旁的霭鸟。它十分好奇,想听听究竟霭鸟在唱什么歌。它从水中跳起来,却没有听到任何歌声。此后每天清晨,它都在霭鸟面前跳出水,却始终听不见声音。最后,有一天,鱼心说,一定是它离开水面的时间不够长,所以它用尽全力,用力一跳,跳到岸上,掉到霭鸟的身边。

「可是这时候,太阳出来了。」闷油瓶闭了闭眼,道:「由雾气生成的霭鸟在阳光下消失,在岸上的鱼也因为回不去水中,死了。」

吴邪等了几秒才发现他已经说完了,而且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一说完就转回去发呆,也没在看他。吴邪又花了几秒,才发觉这个故事没头没脑,好像也和他们的处境毫无半点关系,接着他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故事有什么含意?他一时想不通,但闷油瓶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长串,吴邪只觉得不记不行。反正先记得了,以后再自己慢慢琢磨去。

吴邪看了他一眼,他忽然发现自己不曾主动吻过闷油瓶。看着他端正的侧脸,一时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只觉越看心跳就越来越乱。

闷油瓶感到他的视线,看了过来。他的眼里宁静如水,澄澈清明。那样的眼神不知为何让人难以承受,光是看着,就有股冲动想掉头跑掉。吴邪咬了咬牙,心里一横,侧头就把嘴巴凑上去。

闷油瓶微微侧过头,迎上吴邪的吻。

起先只是试探的碰触,彷佛只是找回先前接吻的记忆。他们一次又一次互相轻抿着,柔柔啃着,好像有甜甜的滋味,在唇间弥漫开来。吴邪双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肩膀,闷油瓶也圈住了他的腰。被温暖地环抱,嘴里眼里心里鼻尖全是闷油瓶的气味,吴邪才发觉他抱起来的手感原来如此好,坚韧又柔软,令人无比安心。

接着那些纯洁的吻似乎变了质。不知是谁先释出渴望,他们不知不觉加重力道,呼吸声交杂在一起。吴邪脑子一片晕沉,感觉抱着闷油瓶就像抱个酒坛子,这酒最先闻着舒服,喝了却越来越烈,让人呼吸急促,全身发热,完全无法思考,偏又欲罢不能。闷油瓶收紧双手,把吴邪整个人揽到怀里,剧烈的心跳相贴,吻也变得更荒腔走板。

天地无声,在漆黑不见底的悬崖边上,月色倒映出纠缠的影子。吴邪情不自禁地按着闷油瓶的后脑勺,怎么也不够似地索求。闷油瓶回应了他,他紧紧压着吴邪吮他咬他,像要把他拆吃入腹,要彻底占有他,把他埋入心底似地吻他。吴邪头越加地晕,眼前一阵发黑,推了下闷油瓶,但闷油瓶毫不放松,反而锢得更紧,吻得更深。他的力道奇大,吴邪只觉自己快被捏碎,几乎要无法承受,胸腔里一点空气也没有,唔唔嗯嗯半天,根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忍不住就开始激烈挣扎。

闷油瓶怔了下,稍稍放开力道。吴邪差点要缺氧而死,一下子拔开头,靠在闷油瓶肩上剧烈地大口喘气。闷油瓶气息不稳地抱着他,也没有松手,就这样发起了呆。等吴邪稍缓过来时,一转头就看他在银白月光下,眼神有点迷蒙,双唇被吻得潮湿红润。吴邪一看又晕了,脑子一热就要再凑上去啃,但闷油瓶一下子压住了他。

好吧,又是那他娘的记忆量。这家伙怎就如此在意,承担记忆的又不是他。吴邪一时有点气恼,幼稚的玩兴一起,趁闷油瓶仍半带迷茫的时候,冷不防地凑上去啄了一次。

闷油瓶愣了愣,被他的动作惊醒过来。他看着吴邪,眉头拧了起来,显然很不同意这种乱来的举动。

吴邪看他正经八百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道:「我就想记得这些事。多记一件事,不会差上多少,你总得给我这点自由。」

闷油瓶看了看他,神情却一下子冷静下来,一会儿淡淡道:「你说得没错。想记得什么,是你的自由。」边说着,松手轻轻推开他,头转了开去,又重新看起远方,「是我越界了。」

这下换吴邪愣住了,突然被推开的感觉不是很好。正要解释他没有这个意思,周遭的宁静却忽然被打乱,远方的林子里起了点点火光,接着传来了呼喝声与脚步声。

闷油瓶回头一看,便站起身来。吴邪还想要说话,就被他拉着纵身一跳,直接掉进漆黑的谷底,一下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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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闷油瓶审视湖边环境时,吴邪一直脸色惨白地坐在一边。每一个循环开始时,他都必须重新把散乱无章的片段记忆按顺序重组回来。而当记忆量无止尽地增加,就犹如整理塞满房间的活页夹,连转身的余地都要消失,这份工作渐渐变得极为艰困难受。

刚才一清醒,塞满的记忆就一下冲回脑子里,让他差点就醒不过来了。老伯说他一直在喃喃自语,不时大吼大叫,但他对这些完全没有印象。透凉的湖水只解了些嘴里的干渴,对醒神的帮助却微乎其微。现在他脑中是三段混在一起播放的记忆,他看着湖面,却看不到真实的山光水色,只觉得湖边出现了自己和闷油瓶并肩坐着的幻影,再抬头是漆黑夜空里的满天箭雨,一眨眼又变成了迷幻的橙黄晚霞。

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地方好像有人在喊他,但他听不太到。眼前出现闷油瓶略带担忧的脸,画面印到他脑中时,却迭上了他亲吻之后,神情迷离的样子。那是在无数次的吻里,唯一真正记得的接吻画面。吴邪傻傻地笑了起来,然后就觉肩膀被重重一捏,疼得他哎了一声,清醒过来。

「你得将记忆和现实区分开来。」闷油瓶拧着眉,话声很严厉:「再这样,你会失去自我。」

吴邪还有一半的心思停在他亲吻的样子,一时转不过来,呆了半晌,才想起现在要做的事。幸好闷油瓶仍有对过去循环的直觉,刚才他们一起理过了事件顺序,闷油瓶便说要观察四周,让吴邪独自去沉淀消化。

「啊……你看出了什么没有?」

闷油瓶道:「没事了?」

「还好。」吴邪搔了搔头,「一开始是很错乱,脑子里塞满的回忆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不过时间久了,感觉就好多了,你不要担心。」

闷油瓶又看了他一会,才稍微放松下来。「湖周遭能够躲避的地方并不多,只有桃林是一项障碍,或许可以利用。」

「村民人数不多,我看以他们的力量,要抵挡那些官兵肯定是不可能的。如果可以,最好能想办法让所有人不着声色地逃出去。」吴邪道:「不过我们先去找秦先生,确定你上一个循环解的毒,是不是能够延续到现在。要是不行就麻烦了,肯定要花不少时间重新解毒。」

闷油瓶点头,「顺道看看其他环境。」


吴邪在走近村庄时迟疑了一下。经历官兵企图屠村之后,他不知道再看见那些死去的人又重新活过来,到底该如何面对他们。若这些人在每次循环死死生生,究竟他们的存在是真或假?他想救这些视他为恩人的村民,到底有没有任何意义?

村子仍是一样的闲适午后。路旁的妇人蹲着整理菜叶、或藉阳光做着手工艺品,远方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吴邪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双拳。他脑子里浮现的是五颗头滚在地上,腥红的血流遍四处,哭声,啜泣声,与害怕恐惧的氛围笼罩住夜晚的村子。

那五个孩子,是否就是远处正在嬉闹的孩子们?

吴邪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看过去。但是距离过远,如何也看不清楚,反倒看见了身边的闷油瓶,静静地站在一旁。闷油瓶只是环顾四周,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吴邪却一下心定了下来。

至少闷油瓶是绝对真实的。无论这个局发生再多天崩地裂的事,他只要知道这件事,就足够了。

吴邪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手,直直地往记忆中秦阿六的家走过去。


眼前是一个简单的L型砖瓦房。前院地上晒着各式各样的植物,有股独特的花草香。他们穿过前院,正要上前敲门询问,突然门后边就冒出一个小小的人影,张开双手,挡在门前。

「你们是谁?我没看过你们。」

吴邪看着小草却又有点崩溃。这个挡住门的画面,已经重复过多少次了?这段记忆他不记得,但依据常理推测,很可能每一次他们走到这里,小草都会这样正义凛然地挡着他们。他想起在官兵大军压境下,在火把闪烁的漆黑夜里,小草躲在一边,毫无畏惧地拉开弹弓。

这孩子的勇敢始终如一,难怪他能够全无惧怕地用小小的身躯,阻挡他们这两个可能造成威胁的外来者。

吴邪蹲下来,拍拍他的头,话声隐约颤抖:「我是吴邪,这是我的朋友张起灵,他中了毒,恐怕有生命危险。请你去告诉你阿爹,问他愿不愿意为他解毒。」

小草退了一步,警戒地看着他,对于吴邪亲近的态度不甚理解。「你们认识爹爹?」

「我们和你爹是朋友,我们认识的时候,因为你……还小,所以没见过我们。」吴邪勉强对他笑了下。

「喔。」小草点头。「我知道了。我去问爹爹,看他要不要见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就咿呀一声被拉开来。后方出现了秦阿六瘦高的身子,慌乱地冲上前去抓住吴邪的手:「哎呀呀这这这……这不是吴——吴公子吗?怎、怎怎么在地——上说话,是——是犬子对您太不—不敬,快……快快进来!」

吴邪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这是不是一样的画面?他回头看了闷油瓶,却看他只是淡淡地望着秦阿六,脸上毫无半点惊讶。

这个令人错乱崩溃的局,究竟是为了什么?吴邪一瞬间脑子里满是痛恨,但又无能为力。同样的村子,同样的人,同样的事件,同样的结局,反反复覆地不断发生,究竟要何年何月才能结束?


秦阿六诊了闷油瓶的脉后,说了一个相同的故事。吴邪心想大约结果又是一样,不打算浪费时间,劈头就说:「那麻烦您为他解毒了。」

他却对闷油瓶道:「这位张小哥,你是否曾受过其他人的治疗?」

闷油瓶点点头。吴邪有些意外,这表示他已经恢复了?要真是如此就太好了,不必再受任何限制,也不用让他再承受毒发或解毒的痛苦。

「果然如此。」秦阿六颔首道:「吴公子,张小哥看来曾被用不恰当的方式强迫暂时解毒,以至经脉有些受损。不过他的毒最繁杂的部分已经渡过了,后续的处理并不困难,用针灸与药汤调理即可。」

不恰当是什么意思?不都同样是秦阿六做的,难道会有什么危险?吴邪忽然发觉他并不记得闷油瓶是如何解毒,只知道在治疗后全身无力的样子,过程或许不太好受,回复却是没有问题的。秦阿六解释了接下来的手续,过程大约要一个时辰。吴邪有点不安,但也无法表示什么意见,就让他先去准备。

吴邪等厅内只剩他们两人,才道:「看起来这种毒再多几次循环,就不会再有任何影响了。不如等你这回解了毒之后,再去重启循环,争取一点时间?」

闷油瓶皱起眉,「重新开始对你的负担太大。能尽早解决的事,就不要浪费时间。」

「我没有关系。」吴邪摇头,「刚开始是有点难受,现在就已经完全没有事了,不是让你不要担心吗。」

闷油瓶却不同意,他要是打算坐在原处不动如山,吴邪也拿他没办法。但是坦白说,那种心灵被淹没、几乎迷失自我的经历也让他余悸犹存,说真的要他再重来一次,他也不是很愿意。

既然如此,吴邪便去和秦阿六要了纸笔,先画出了几个循环之前记下的布兵图。原图上标示蓝色和红色的旗帜,分散在左右山脉之外。出口的地方特别严密,应该就是领头的杨大刀和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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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有多少人?」闷油瓶问。

「总共九户,人数顶多三十个。」

这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三十个人里大多是老弱妇孺,行动速度势必要受阻。吴邪想了想,道:「对方主要的目标是我们,不如让村民躲在山脚附近,等他们大半进入山谷后,再趁机从谷口逃出去。」

「最好将官兵诱至湖边。」闷油瓶道:「否则他们见到空无一人定会觉有诈,不会轻易入谷。」

「那我们应该要分头行事。」吴邪在地图上比划着,「你是杨大刀的目标,由你把所有人引诱到湖边。在同一时间,我带着村民躲在两侧的山脚,等待官兵全数通过后再悄悄离开。我记得山谷的地势,做到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等你到了湖边之后,再由一旁石壁的秘道回到山上,绕回山谷口和我们会合。」

闷油瓶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考可行性。一会儿道:「可以一试。不过,要设置机关,营造谷中仍有人的假象。」

吴邪道:「你有什么想法?」

闷油瓶摇头。「你先去集合村民,解释下情况,让他们准备。」


和村民说明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也许是吴邪对他们有重大意义,在听到谷外有官兵时虽起了一阵恐慌,但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怀疑地全盘信了这位大恩人的话。几个村民提出了能够躲藏的地方,吴邪都记了下来,让他们先各自回家去收拾行囊,再自行去探查地点。

回到秦阿六的家中是下午四点二十分,闷油瓶原本在内屋中躺着闭目养神,一听到门口的动静便醒了过来。

「感觉怎样?」吴邪在床边坐下来。

闷油瓶撑起身子,吴邪顺手扶着他,就看他按着额头一会,才道:「再十分钟。」

「你不要急,慢慢来。」吴邪道,接着给他解释了村民和山谷里的状况。「老伯建议大家不要收拾得太整齐,否则会引人怀疑。另外,有几个人自愿一起当诱饵,我不知道恰不恰当,就先没有答应。」

闷油瓶点头:「秦先生和我说村长有烟火,也可以利用。」

「烟火?那要怎么用?你要我们两边放信号?」

「增加可信度。」闷油瓶道:「你想想,若你是官兵,进到谷中发现空无一人,会有什么想法?」

「假如没有人……」吴邪想了想,道:「如果我是官兵,八成会觉得村民要不是先逃走了,就是此地有诈,有陷阱要害人。」

「当你深入之后,附近起了爆炸声和火花,你又会想到什么?」

吴邪道:「那就是有陷阱了?」

闷油瓶又问:「你是官兵,想要杀害村民,此刻却发现陷阱,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有陷阱,若不逃走不就会送命?还会要做什么?吴邪迟疑道:「要所有人马上离开?」

闷油瓶摇头。「你是想杀害村民的官兵,你人数远远足以压制村民,无论发生何事皆不足以为惧,何必离开?」

「不必离开,那难道是……」吴邪循思着,忽然灵光一闪:「是让所有人进谷!」

「嗯。」闷油瓶解释道:「虽人数足够,有陷阱仍是隐忧,他们肯定会暂停行军,派人探查周遭。但是,村民人寡势弱,反抗能力并不强,依据常理推断,这样的人手只能布一处陷阱。若陷阱在山谷深处,就代表出口处不会有危险,他们必然会放松谷口的警戒,全力戒备谷内异状。此时,你就带着村民,从山脚旁逃出山谷。」

虽然只是粗略的计划,吴邪也觉得有道理。趁闷油瓶回复的时间里,又讨论了一些细节,比方说这个局的目的是否是救出村民?救村民和李偃将军似乎没有关系,是否有其他破局方式?但没有什么结论,只能试了再说。

吴邪顺口问了要不要记住,就看闷油瓶看了看他,目光像是放在他的唇上,一会儿淡淡道:「不需要。」

「也好,」吴邪克制着自己把视线从他的嘴唇移开,撇开了头:「等信息更多一些,再一起记下来。」

闷油瓶站起身道,「走了。」

吴邪却坐在原位没有动静。闷油瓶疑惑的眼神投过去,就看他盯着另一边,低声说:「我发现一件事。」

闷油瓶没有说话,站在原地等着他说完。

「长度……和质量有关系。」吴邪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停了大半天没吭声。侧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看见他的耳根有点泛红,好一阵子才道:「我说的是接吻。」

闷油瓶没有立刻响应,一会儿才说:「你是指,接吻的质量和记忆的长度。」

「是……」吴邪说得极为尴尬,「有一段记忆特别长又清楚。我记得那次,我们……都挺认真的。」

他想起的是闷油瓶所说霭鸟的故事。这故事起码说了两三分钟,远远超出片段记忆的限制一分钟,他却全部记下来了。吴邪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唯一和其他记忆的差别,似乎就只有那次接吻,特别的激烈,根本就已经超出所谓认真的限度。

那份画面历历在目,吴邪光是回想就觉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他自己的反应也就罢了,没想到闷油瓶也有那么投入的样子,他一辈子也没想过。眼前的闷油瓶一如往常冷静淡漠,吴邪实在难以把面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连接起来。

偏偏那画面又是如此真实。

闷油瓶安静了很久,才问:「你想要认真一些,还是不认真一些?」

吴邪忍不住一下子回头去看他。这个问题问得明目张胆,简直就是路上小姐在喊价,他却看不出闷油瓶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两人接吻这种事,是应该拿出来这样淡然讨论的吗?而且吴邪发现,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说希望认真一点,好像意图太明显,实在说不出口。但要说不希望认真,他也不愿意,万一闷油瓶从此收回他接吻的态度,那不就太得不偿失了么。

看闷油瓶还在等他的答案,吴邪纠结了半天,才发觉不对,一下子拍了自己的脑门,叹了一口气。

是自己完全想偏了。他问的不是接吻,是问记忆要长一点好,还是短一点好。

短记忆所需的容量少,但是太多会造成混乱;而长记忆能有更多线索,也容易和其他的片段组合起来。这原理就犹如拼图,大块的拼图总是比小片拼图来得简单。吴邪想了想,道:「记忆还是长一些比较好,虽然负担较大,但是我在清醒时,遇到的错乱主要是因为各个片段的逻辑关系难以相接。如果都是长段记忆,处理起来应该比较容易。」

闷油瓶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转身走出房间,没再说什么。

吴邪跟着他走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却有点心虚。

他想要的,到底是长记忆本身,还是记忆以外的附加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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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油瓶先到老伯家取烟火,在湖边布置陷阱。总共有八箱,沉甸甸的,数量很多,不知老伯怎会在自家囤积这么多危险物品?吴邪心说八成这局的设定就是要他们利用这些烟火,帮闷油瓶搬了几趟,最后把空箱子拿回老伯家后,正想离开,却被叫了住。

「小兄弟,有样东西我收了很久,也该还给你了。」

老伯边说着,领着他走到内室去。是吴邪清醒过来待的房间,竹桌旁摆着两张竹圈椅,一边放了木柜,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就看他在角落的木柜里摸索一会,拿出一个极不起眼的木盒子,摆到了竹桌上。

吴邪打开来,眼睛就一亮。这把匕首雕工细致,一幅逐鹿狩猎图既古朴又栩栩如生。握着刀柄一抽出来,锋刃流光逸彩,满室生辉。吴邪不自觉地估了一下数字,心说要是摆在铺子里,不知能多招多少客人上门。

「老伯,这东西您留着吧。」吴邪放下匕首道:「我自小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训练,这摆在我身上是浪费了。」

老伯笑了笑,道:「它本就是你的。物归原主,你不用推辞。」

吴邪心里吐槽这大概又是另一个游戏设定,问:「这是我过去送给您的?」

「不是送,是借放。」老伯站起身,和蔼地拍拍他的肩,「我忝为村长,不是因为德高望重,只因来得最早。亡妻离世后,我镇日酒醉不问世事,放着两个儿子不理不睬,直到惹出了乱子,受小兄弟搭救,才来到这里重新生活。

「当时你身上最贵重的是这把匕首,便要我拿着,以防经济拮据时能变卖换钱。我坚持不收,问你没了匕首如何防身,而你说:你不需要。」

不需要?吴邪眯起眼又瞥了盒子一眼,这故事里的吴邪肯定不是他,他哪来那么阔气的大手笔能扔出这种话。

老伯续道:「你说,你在找一个人。他愿意舍命救你,但当你跟着他的脚步寻遍天涯,他却总是独自涉险,难得回头一眼。既然所谓的性命他不在乎,那么你也不需要在乎。边说你扔下匕首,说:要是我不想收,就当是借放,说完人便走掉了。」

吴邪愣了一下。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闷油瓶。有时他也烦闷油瓶什么都不说,偶尔也有干脆撒手不管的念头,但还不至于到连命也拿来赌气的地步。故事里那个吴邪的心境他能体会,但绝不是他。

不过,这么一说,吴邪忽然发觉在游戏设定里的他与闷油瓶,处事行为都有极端的意味。以「张起灵」来说,他相信闷油瓶若处在同样的环境,也会起了杀意,可是他不认为闷油瓶会一夜取下八个高官的头,这太莽撞了,不符合他谨慎的个性。简单说来,他们想法的方向是相同的,意图与情绪却都强烈了几倍,就像是加强版的吴邪与张起灵一样。

「小兄弟,当时你心无挂念,所以无所畏惧,将生命弃如敝屣。但在这村子里,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使我们在此安居乐业,重获新生的人是你。我们就如同你带回来的朋友一样,只希望你平平安安。」老伯说着,笑笑地拿起匕首塞到吴邪手里,「匕首刀刃短,不为攻击他人,只为防身。保护的不只是生命,也是其他重视你的人。收下吧,那样任性的话,我可不想再听一回了。」

吴邪郁闷心说那句话又不是我讲的,却无法辩驳。这么值钱的东西,不知道破了局之后能不能带回现代去?他收下匕首道过谢,才离开了老伯家。


村民对山谷的了解远超过吴邪,躲藏的地点早已熟稔于心,人数也不多,整体来说没有什么要担心的。吴邪大约看了下村民收拾的进度,剩下的问题只有诱官兵入谷的人。除了闷油瓶之外,必须还加上几个村民。这个工作必须直接面对官兵,危险性很高,小草第一个吵着要留下来,被秦阿六抓去骂了一顿才安静下来。

汤柔道:「公子,我可以做。」

吴邪忍不住皱起眉,心里揪痛了一下。他还记得汤柔在上一个回合里几乎是舍命救他,脑中涌上的血腥回忆让他晕了一晕。如此残忍的官兵,连孩子也不手下留情,要是她被逮到,肯定没有活路。

看他一时没有响应,汤柔说得有点急:「就让我去吧,我……只要是公子的吩咐,我都愿意做。」

吴邪仍是难以决定,一旁汤婆婆道:「不会有事的。我女儿跑得可快了,能追上她的没几个,不信公子问问别人。」

做娘的把女儿推去送死,这汤婆婆怎说得如此轻松?吴邪看了过去,却见汤婆婆紧抿着嘴,像是强压着感情,看了他一眼,道:「公子,要成事,就必须有舍有得。」

吴邪叹了口气,踌躇许久,最终仍是无奈地放弃犹豫了。要让他人赌上生命危险,不只吴邪不愿意,这些互相熟识的村民肯定更不愿意。但情势危急,汤婆婆说得也不无道理。决定让汤柔留下后,又有五六个人自愿站出来。吴邪考虑了有年幼孩子的家庭,排除之后剩下四个人,事情就这么定了。

让所有人继续去准备后,吴邪就往湖边走去,看看闷油瓶的进度。


闷油瓶正在湖畔沿着山壁布陷阱,把烟火稍做组合,几个引线拆开,延伸成一长条相连的小型炸药。平常下斗都是潘子或胖子在搞这挡事,他倒是第一次看到闷油瓶也会牵引线。

「有没有我能帮的?」

闷油瓶淡淡摇头,让他先去一边等。吴邪随兴找了棵树脚坐着,看了看表,是将近五点。温暖的阳光在闷油瓶身上映出一长条影子,湖面随着微风起了粼粼波光,远处的小瀑布倾泄而下。宁静的画面,完全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气氛。

吴邪看闷油瓶一会儿蹲在地上鼓捣烟火,一会儿四处巡视,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地出了神,脑子里浮现出一幕幕的记忆片段。

闷油瓶曾说了一个霭鸟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唱不出歌声的鸟与跃出湖水而死的鱼,若和这个局没有关系,难道是指汪藏海的目的?

说起来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闷油瓶。他不知道闷油瓶的家底,不知道他的年纪,绝顶的功夫从何而来,对他的亲人与朋友一无所知,甚至连他喜欢做什么,吃什么,看什么,吴邪一点也都不知道。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简单的符号。他几乎不提个人的事情,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

但另一方面,吴邪又感觉自己像是认识他很久了。吴邪知道他表面看似淡然冷漠,在险恶环境里来去,行事却很善良。许多事情他没有说,只是因为不记得,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在墓里所向披靡,可靠得很,一到地面上却昏昏沉沉,镇日睡觉,生活能力几乎是零。虽然平时正经八百的模样就事论事,偶尔笑起来也是挺有人情味

想了半天,吴邪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了解他或是不了解,可是他却感觉这人是能够让人全心信任的。即使吴邪丝毫不知他背负的谜团与行事的目的,即使他老是三不五时直接失踪也不吭半声,但只要有闷油瓶在身边,他就觉得非常安心,整个心都定了下来。

吴邪撑着头,看着远处的人影,不知怎地越看就越发顺眼。从他瘦长的身形,穿着古装的气质,低头专注的神情,利落的动作,每个细节都顺眼无比。闷油瓶的存在,实在很神奇。想起记忆里他靠近自己散发的气息,温暖的气氛,忽然就有种渴望想再亲近他一次。不需要到接吻,就只是互相靠着,让他搂着腰,感受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这样就好。

吴邪正出神地想着,就看闷油瓶回头看了看他,放下手边的工作,直直走了过来。

「什么事?」

吴邪傻傻地看他,无意识地回:「什么什么事?」

闷油瓶面露不解:「你一直看我,我以为你有话和我说。」

吴邪看着这个熟悉又亲昵的人,话不知不觉地便说了出口:「我在想,应该要记住这些事情了。」

说着他站起身,伸手拉住闷油瓶的袖子,侧头就轻轻地一吻。

这个吻摆明了和记忆没多少关系,那句话不过是个借口。吴邪没说破,闷油瓶却也没反对,只是微微阖上眼,放任他的所有举动。

吻完之后,吴邪没有松手,闷油瓶也没有退开。就这样维持着脸颊几乎要相触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的身体没有接触,对方微微的热度却隔着空气传了过来,胸膛在极近的距离起伏,吴邪甚至几乎能感到闷油瓶的心跳,没有碰触却比真实的碰触让人慌张。

闷油瓶对他……是什么想法?吴邪的脑子第一次浮现了这个问题。

闷油瓶向来在接吻都会扶住他的腰,为何这次一动也不动,是不高兴了?吴邪想了又觉不对,要是闷油瓶不想要,他肯定会直接走开,不可能继续站在这里。

那么又是什么意思?

近若咫尺的温度让人涌起一股渴望。吴邪的呼吸越来越急,他渐渐开始混乱自己到底是想逃还是想抱他。前者他不甘愿,后者却又让人害怕。要说害怕,又不知自己是怕什么,只觉要是一伸出手就会天翻地覆,再也无法回头。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就在心里波涛汹涌的时候,闷油瓶淡淡地发话了:「你过来。」

「啊?」

闷油瓶转过身走出了几步,回头招了招手,又说了一遍:「你过来。」

吴邪还没回过神,傻愣地跟着他走到湖边,就看闷油瓶面对他站定下来,突然一伸手,手刀就直接朝他面上劈下去。

吴邪吓得大叫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全都没了,一下连连退了五六步。

「你干什么?!」

闷油瓶没什么表情,正经道:「如果有人朝你这样砍,后退容易会被再次攻击,要侧身闪开。」

说着走上前,说了「再一次」,没等吴邪反应过来,就又劈了一刀。他的手势极快,挟着一股厉风,硬生生地在离吴邪几公分的距离,停了下来。「你侧身闪开试试。」

吴邪呆了很久,才道:「你是教我防守的套路?」

闷油瓶「嗯」了一声,道:「再来一次。」

我靠这没头没脑的,要吓死谁啊?吴邪依言闪了一次,就看闷油瓶边收手边皱眉,显然非常不满意。「再来。」

他又劈了十多次,吴邪也躲了十多次,头都有点晕了,却看他依旧拧着眉:「不行,再来。」

「敌人挥刀的速度也会这么快?」吴邪扶着额道。闷油瓶要真的手刀直接劈下来,他都不知道要死到哪里去了。

「不一定。」闷油瓶道:「但不无可能。你得习惯这个速度,才能躲开。」话一说完,立刻又重复一次。吴邪这回脚步不稳,没有躲好,差点直接狗吃屎。闷油瓶扶住他,道:「站好,再一次。」

闷油瓶又示范了一个连续动作,先侧身闪躲,压制敌人的攻击手,再一脚踹胫骨。他不教则已,一教下来就没完没了,不断反复纠正吴邪的姿势,同样的简单招式一学就是半小时,搞得吴邪头昏眼花,看着闷油瓶的手都像开了花,七八个影子看都看不清楚。

「我不行了,让我喘一下。」吴邪直接坐倒在地上,「小哥,你总得体谅人是初学者吧?一开始就这么严苛,谁受得了啊。」

闷油瓶不为所动,淡淡的声调有股严厉:「起来,再一次。」

「太残忍了吧,要不要让人活啊?」吴邪抱怨道,却还是乖乖站了起来。

诱开官兵与护送村民出谷必须两人分头行事,比起闷油瓶那边,吴邪这一边是特别危机重重。没有人知道是否计划真能顺利进行,是否谷外果真就是安全之地。万一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只要他们遇上另一队官兵,下场也许是另一场屠杀。

闷油瓶是要让他有自保的能力,他不是不知道。虽然临阵磨枪能有多少效果令人怀疑,现在只能学多少算多少。闷油瓶极有耐性,看吴邪手边有了老伯给的匕首,又另外教了一两个套路,陪着吴邪重复练习了近一小时,直到夜色降临,才不甚满意地放他去休息。

「这些只能自保,除非必要,不要随意应战。」闷油瓶看了看天色,道:「没有时间了,只能这样。你记得,遇敌务必冷静,以保命为优先。」

吴邪看他说得严肃,很在意自己的安危,不由得有点感动。「我会小心的,你不要担心。」

闷油瓶摇了头,「我回去准备,你让愿意当诱饵的村民过来。」


吴邪回头去找人时,才发现汤柔已经在一边等很久了,拿了一个竹笼,看着他的眼神不知怎地有些异样。

「其他人准备得如何了?」吴邪擦着汗问道。

「在吃饭呢。娘亲煮了晚饭,这是你和张小哥的份。」汤柔边说着,打开竹笼,是两碗粥和几样野菜。「粗茶淡饭,公子请别介意。」

吴邪本就不特别嗜吃大鱼大肉,菜色简单倒也没什么。「多谢你,那我先吃了。小哥还忙着,先放着没关系。」

汤柔姿势娴静地把碗盘排开,双手拿着粥递给吴邪,又送上筷子,一派温柔淑惠的样子。要是家有贤妻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吴邪接过碗却只觉浑身不对劲,不自在地说:「你别忙活,我自己来就好。」

汤柔动作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公子,我冒昧问一句……」

吴邪边吃边应了声,道:「什么?」

「你和张小哥,是什么关系?」

吴邪一下呛了一口,咳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汤柔有点慌了,连声道歉,抚着他的背道:「我只是看你们两个,很亲昵的样子,才好奇问的。你们……你,你和他……」

「没有。」吴邪咳着道:「就是朋友而已。」

汤柔一脸意外,「可是,这里没有人认为你们只是朋友。」

吴邪愣了愣。这个循环里他和闷油瓶又没有公开接吻过,怎么会被误会?难道……这些村民不是NPC?他们记得过去循环发生的事?吴邪一下子跳起来了:「你们怎么会这样想?你记得你见过小哥?看过我和他在一起?」

汤柔摇头:「没有。公子,你很久没有回来,我怎么可能见过张小哥呢。」

「那怎么会……」

「光是你们看对方的眼神,就很不一样呢。」汤柔说着,垂下了头,语气很伤心:「比起来,你对我……一点也不特别。」

有吗?吴邪整个迷惑了。哪里不一样,他怎么没啥感觉。但原来不是记忆,吴邪失望地坐了回去。如果村民也有了记住循环的能力,事情就好办多了。


解救村民与李偃将军似乎没有关系,不过也许藉由带着村民,能够逃出这个山谷,离开此处很可能是破局的方式。再说吴邪也无法忍受这些视他为恩人的村民,因为官兵的搜捕受到牵连,既然目前已无路可走,什么方法都得尝试看看。

吴邪边喝着粥,看了看身边的汤柔。他记得这个女孩,在上一个循环里曾为了救他甘冒生命危险。不只是她,这么多村民愿意以性命换取他的生命而毫无怨言,那些画面光想起来就令人难受。他边想着,放下了碗,站起身来,轻轻闭上了眼。

有没有可能,这些NPC事实上和他与闷油瓶一样,只是困在这里的普通人?也许这个局就像一个陷阱,有如蜘蛛结网,所有落入网中的人全成了局中的俘虏,死死生生,无限循环。

即使这些人已经死而再生了无数次,只是与他没有多少关连的NPC,他同样会尽力保住他们的性命。或许很乡愿,但他不要任何人死。如果可以,他会倾尽全力让所有人都活着离开这里。

吴邪抬头一睁眼,夜里缺了一角的明月,被乌云渐渐遮了起来。

楼主:薰眸花殃  时间:2021-01-12 14:19:39
34-(3)

晚上七点半。

村子里异常凝静,在中央通往谷口的道路上,所有的村民都紧抓着最简便的行囊,脸上同样是焦虑不安的神情。

在吴邪身旁的是小草,颊边有一道血痕。他十分钟前试着往山谷外探路,在即将出谷时却被意外被发现。官兵放了十来箭,幸亏他原本就躲在树边,加上天色昏黑,没有受到重创。

小草亲眼证实了吴邪的话,在他回来通报之后,村民们的情绪立刻都绷紧了,村子里的气氛一下添了一股慌乱。无数的官兵守在谷外,并且已经发现了小草。他们没剩多少时间了,必须立刻开始行动。

闷油瓶站在人群前方,他淡然冷静的声音,在此刻极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除了留下的四个人,其他人照计划分为两路。一路跟着吴邪,另一路跟着村长到躲藏的地方。官兵尽皆入谷后,等我发出信号,你们再开始行动。」

秦阿六忧心地问:「张小哥,你们不会有事么?」

「爹,不会的,张哥哥很厉害,他会保护我们。」小草说道,看着闷油瓶的眼里满是崇拜。

吴邪道:「在湖边有一条秘道通往山上,小哥会带他们从那里离开,再绕回山谷和我们会合。官兵并不知道那条道路,加上小哥设置的陷阱,能够拖延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闷油瓶点头,「你们躲藏时别发出任何声响,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村民们都纷纷紧张地点头,有人道:「吴公子,张小哥,我们的性命又要让你救了一次。」

「没什么,这也是救我自己。」吴邪其实也很紧张,脑中全是过去闷油瓶力战无数官兵却不敌的画面,让他极度不安。「那么各位就和我来——」

说到一半,边上闷油瓶的手势打断了他。吴邪转头一看,就看他走到旁边屋子的角落,招手让他过去。

吴邪让村民暂等一会,急急地跑了上去。

「怎么了?」

闷油瓶站在屋后的阴影下,月色被云层掩得昏暗,只看得清他隐约的轮廓。在这里看不见一旁的村民,吴邪一走上前,就被闷油瓶揽住了腰。


这个吻不如过去温和,吴邪在两人相触时,才发现闷油瓶的肌肉有点紧绷。他半抿半啃地短暂亲了吴邪,才分开嘴巴,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漆黑清澈,明显带着担忧。

「你要当心。」闷油瓶轻声道,「我会尽快和你会合。你能避则避,千万不要主动应敌。」

「我知道。」虽然吴邪自己也很担心,仍是努力维持镇定地拍了他的肩,道:「你也是。」

闷油瓶「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放手。吴邪看他半天没动静,索性捧起他的脸就再亲了一次。

闷油瓶收紧了双手,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这次的吻渐渐变得缠绵,他们时而紧紧压着对方,时而若即若离。在大敌当前的沉重压力下,接吻是极好的情绪宣泄口,吴邪一下子涌起的慌乱与害怕,全都释放了出来。闷油瓶回应他的则是更长而深的吻,直到感到吴邪稍微放松下来,才迟疑地分开了距离。

吴邪轻喘着,脸颊潮红,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好不容易稍缓过来,就看闷油瓶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手抚着他的上臂,像是无意识地在安抚他,两眼却望向了另一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紧迫,不知他们到底吻了多久。吴邪无暇细想,匆匆说了句「我走了」,就急忙转身回去。

走回村民面前时,却见所有人全都一脸理解宽容地看着他,脸上纷纷写着:公子,我们懂的。

吴邪颊上红了一下,反射性地理了理衣衫,咳了一声,才道:「都和我来吧。」


按照原订计划,是先等所有村民预先躲好,再让闷油瓶前去扰敌。等到部份官兵入谷时,便由留在村中的人制造出奔走相告、急忙逃走的混乱状况,伪装成所有人尽皆往山谷深处的湖边躲避的假象。

就如同张飞在长坂坡的以虚掩实,他们不只要把村子里弄嘈杂,还得一人分饰多角互相呼呼喝喝。幸好乌云掩住月色,官兵若不太接近,是不会发现山谷里只剩四五个人撑场面的。何况有闷油瓶在,即使被发现了,他们也肯定能安全离开,应该不用担心。

相较之下,如今即将走入漆黑森林里的吴邪,心里满是忐忑不安。

吴邪与村长老伯各自带了十三、四人分为两路,来到山谷出口的附近。出口处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吴邪记得他先前与闷油瓶走入林中,每次必定遭遇伏兵。伏兵多是弓兵,埋伏在树林深处的两侧。

从这里开始,就必须要极度小心了。吴邪和已经分隔到另一边山坡的老伯打了手势,示意他们要进去了。老伯平时温文和霭,遇到大事却异常严厉冷静,他们那一边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吴邪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大多携家带眷,有半数是孩子。他不敢想象这些孩子惨死在刀下的模样,尽量让自己的话声维持冷静:「现在开始,不要说任何话。有什么事情,用手势沟通。」

所有人都紧张地点了头,吴邪便转身走入森林中。


巨大的树荫让林中极为阴暗,由最熟此处的小草在最前方引路,紧跟在后的吴邪则每走出五六步的距离,便要拉住小草,回头确认所有人都有跟上。村民的身影在黑暗里只剩轮廓,一个个漆黑晃动的影子,让他几乎有在古墓里前进的错觉,身后的全是一个个粽子。

地上十分湿滑,道路非常难走。远处起了人声,小草轻声说那方向就是他先前遇敌的地方。吴邪神经紧绷,深怕会被发现,让他不要说话,尽快远离这里。

小草点头,才正要起步,忽然身后响起一声肢体摔倒的声音。吴邪心里靠了一声,回头一看,只见是村民一个脚滑摔在了地上。后边几个人扶起他,看着吴邪,满脸都是很不好意思的歉然表情。吴邪只能摇头表示没事,做了手势先让他们稍等一会。

遥远地能够见到些微火光,看不出多少人,并没有听到村民的声音,却是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吴邪拍了下小草,往后一指,意思是要他先带村民离开。这些官兵主要是冲着他与闷油瓶而来,村子只是意外的陪葬。若他留下来,即使被发现了,村民仍有时间能躲避。

小草眨巴着眼,看着他,嘴型说道:「你呢?」

「我等会跟上。」吴邪也用嘴型回道,回头看已经能隐约看到官兵身形,忙推了他一下,让他快走。

小草点点头,带着村民静静地离开。吴邪确定他们都已经远离,才小心翼翼地倒退着往后走。官兵几乎就到眼前,领头的是一个系黄领巾的红衣兵,吴邪记得他。他就是在上一个循环里,下令屠杀五个孩子的人。一群红衣兵整齐地在眼前通过,拿着火把,神情严肃,看来倒是训练有素。吴邪咬了咬牙,隐没在林中,藉由一棵棵巨木的掩护,悄悄远离这里。

他一拉出距离,马上便转身往小草离去的方向走。让一个孩子带领风险极高,吴邪实在不放心,幽暗的森林更让人慌张。他匆匆地往前赶去,好不容易看到几个村民的身影,仍然安全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几个村民看见他也放松了紧绷的脸,对他笑了笑。

小草站在前面没有继续走,等吴邪走近时,才抬头对他眨了眨眼,无辜地说:「吴邪哥哥,我刚刚好像被发现了。」

「什么?」吴邪一愣,被发现?现在不是没有事么?

「有个人,好像看见我了,所以我才停下来——」

小草说到一半,远处就出现了十几个人,互相嚷嚷着道:「你说你真的看到了?」

「就那个小鬼,我看他一晃就过去,肯定在这里!」另一个人摇着火把粗声道。

吴邪站在原地,整个血都凉了。没想到最坏的情况发生得这么快,那些人手中都是兵刃的青光,每一晃都像刺在他心头上。吴邪脑子里瞬间涌回先前的记忆,眼睁睁地看着村民惨死,却无能为力的憎恨,全身都在发抖。

怎么办?他一手摆了禁止的动作,让村民不要慌张,另一手却紧紧抓着怀里的匕首,整个手心全都是汗。

若真被发现,光凭这些人,或许他还能应付。至于村民对此处比官兵熟悉,只要让他们直接逃跑,一下子人群四散,如此被抓到的机率会大幅减少。

吴邪安静地退了一步,村民也全部往后退了几步。面前的官兵边呼呼喝喝,一路搜查着往这里走过来。吴邪紧紧盯着他们,另一手把匕首掏了出来,握得死紧。随着红衣兵接近,心跳愈如擂鼓,正要下令让村民逃跑时,忽然地面一阵晃动,村子的方向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破声。

楼主:薰眸花殃

字数:17279

帖子分类:瓶邪

发表时间:2015-02-19 08:09:00

更新时间:2021-01-12 14: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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