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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文】娇宠记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章洛扬心说要是没有俞仲尧,自己也是这情形,“我是能活动了才过来看看你,往后要是大意了,你别生我的气。”
“应该是我照顾你,结果却是你整日里照顾我。”沈云荞掐了她的脸一下,“你还说这种话,我一头撞死算了。”
“你是做大事的人嘛,遇到事情要帮我拿主意,我这种人就只能做这种小事。”章洛扬俏皮地眨了眨眼,随即岔开话题,“在路上还好么?”
“还算不错吧。”沈云荞打心底笑了起来,“我做了一天哑巴,高进和简先生跟我一道走,我不应该心虚,可还是心虚,什么话都闷在了肚子里。但是她们还好,都是很周到的人。”简西禾本就没有过表示,今日照旧是平平静静的样子,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而高进是打心底忌讳过简西禾的,但是一整日也是一如往常的和气,没一点儿心存芥蒂所以对简西禾有敌意的样子。
虚荣心重一点儿的女孩子,大抵是希望两个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甚至打得头破血流的,但是她不是那种人,洛扬也不是。要是置身于那种环境,她随时会有杀人或是逃离的冲动。自己又不是权势名利,争什么争?
“其实吧,我想的最多的,是你娘。”沈云荞低声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章洛扬的神色。
“我也是。”章洛扬手上动作不停,和声道,“我在想的是,这一路是这么辛苦,她往返途中不知有多艰难——她没有三爷这样强的人力物力,没人一直在沿途接应。现在我几乎已经相信,她是为了天大的苦衷才回风溪的。嗯,我也相信她是回到风溪了,就是有这种感觉。”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沈云荞频频点头,又柔声劝道,“日后若是能够相见,千万要有耐心,给她足够的时间诉诸原委,不要只为了这些年的离散不原谅或是疏离她。当然啦,这是往好处想,要是……那就问清楚原委了事,别人给不了的,我们不强求。”
“是,我明白。便是找不到她,走了这一程,也是受益匪浅。”
沈云荞见她这样通透,完全放下心来。
**
最难行的路途已经熬过去了,前面的行程虽然沉闷凶险,但只需谨慎一些,起码气候、地形不会让人难以承受。
进入森林的几天,有人在前面带路。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离开大周疆域。
这日一早,俞仲尧唤章洛扬说话。
“有事跟我说?”她问。
她笑着点头,神色很是愉悦。
她被她的好情绪感染,“是好事?”
“的确是。”俞仲尧把图递给她看。
章洛扬连忙展开来细看,见图上已有了几种深浅不一的颜色。
这就好。起码能让人分得清山峦、山路和水脉。用色方式不知是因为风俗还是颜料所限,与她所见过的舆图不同,但是她相信,这难不倒她和她的手下。
她唇角扬了起来,“那你把这图交给手下吧,又不能做一张一模一样的,她们只听你说,不如看着图方便。”
俞仲尧颔首,“听你的。”随后又道,“再有,一早收到消息,章兰婷的婚期有变。”
章洛扬一头雾水,“这话怎么说?是提前了还是延后了?又是谁的主意呢?”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47章

俞仲尧得到的消息确有其事:章兰婷与武安侯世子的婚期变了。
武安侯兄弟两个,宋二老爷膝下无子,阖府只得世子宋志江一根独苗。这也是宋志江被娇惯纵容成一个行径放荡恶劣的纨绔子弟的原因之一。
宋府与高进家里是表亲,但是表兄弟两个不合,高进仕途越来越顺了,却越来越懒得理武安侯府,凡事都不肯管。武安侯被气得不轻,索性转头与孟滟堂几个心腹大臣搭上了关系,她们也总要在京城存活下去。
宋府最初得到与章府结亲的消息,一万个不情愿,要不是俞仲尧亲自发话,是如何都要大闹一场的。虽说表面上应了下来,婚事应该从速操办,宋府却还想找找门路让孟滟堂发话,把这门亲事取消。
宋志江尤其闹腾得厉害,后来听说孟滟堂也介入了,这才消停下来,认了命。
武安侯府夫人被这门亲事恶心得够呛。自己孩子缺点再多,在心里还是最好的,况且以前宋府出过一些事,传到外人眼里不过是说儿子行径跋扈暴烈,至于别的事情,眼见为实——没亲眼见到的事情,外人也只能是捕风捉影。武安侯府在京城人脉不少,她不愁娶不到儿媳妇。甚至于,打心底盼着娶一个品行端庄并且制得住儿子的人。眼下倒好,儿子糊涂,沾上了章府二小姐的边,一如沾上了一块臭皮膏药。
章府那样的门第,如何能做亲戚走动?教导出的那是个怎样下作的闺秀?况且,章府大小姐逃离出京,宋志江与章二小姐的事情闹起来的时候,两家已经险些闹翻。
她平日里懒得见人,什么心情都没了,把婚事全权委托给了妯娌宋二夫人。
平日,两家情愿与否,都要通过中间牵线搭桥的人走动着。
宋二夫人听说章兰婷的嫁妆只得一千两,坐不住了,觉得章府就是没心思过日子,也不能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说出去两家都丢人。
她去了章府,见到了章府二夫人,把心思委婉地提了提。
二夫人早就知道她为何走这一趟,先是一通哭穷,把府里的情形大致地说了说,后来又将自己摘了出去。她只是个被临时委派操办婚事的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谁看不顺眼正好,只管把她换了。末了又道:“这些事既然武安侯府都听说了,廉王府与俞府想来也听说了,倒是也没人过来说我办事情太没个章程。”
宋二夫人听了,想想可不就是么。自己也是一时糊涂,居然还想着两家的颜面——又哪里还有颜面了?这门亲事早就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章府固然该被人奚落,武安侯府被卷进来并且被坑到这个份儿上,还不是自己子嗣太不争气?
到底还是有着满腹火气,想起了那个罪魁祸首。宋二夫人笑道:“府上二小姐可在家里?我过去看看她,找她说几句话。”
二夫人无所谓,唤了丫鬟带她去章兰婷房里。没有跟过去听两个人说话的意思,她是想着,章兰婷二愣子的劲头上来,当着外人跟她对质,总归是不好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章兰婷整日里被拘在院子里,几个婆子恨不得她连房门都别出,她什么法子都没有,只能整日里窝在床上生闷气筹谋日后的前程。
听得宋二夫人过来了,章兰婷不由双眼一亮,迅速盘算一会儿,走出去见礼。
宋二夫人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章兰婷。容貌还算姣好,但是绝不是一等一的美人,放在闺秀堆里,并不打眼。
也难怪,现在的顺昌伯夫人就不是太出众的人,只有顺昌伯的原配那种人,才能让人由衷赞一声美人——她是见过姜氏的,只是打过几次照面而已,那份倾城的美貌已足够让人一生铭记。眼下姜氏到底身在何处呢?这问题,也是困扰了诸多京城贵妇很多年的一个谜团。
再就是,廉王府里有人传出过话来,说姜氏留下的那个女儿有着倾城之姿,据说还学过几年的拳脚。
唉,她在心里叹着气,那样的人要是嫁到宋府该多好,长辈们齐心把她性格□□得强势一些,不愁镇不住那个放荡混账的侄子。
这么想着,宋二夫人问道:“你大姐可是离开家许久了?可有消息了?”
章兰婷脸色微变,垂了眼睑。
宋二夫人满眼鄙夷的看着她,反客为主,挥手遣了下人,道:“你要是安分些,能有这些事?两家至于闹到这等两败俱伤的地步?你要是嫁过去……”侄子不把她往死里折磨才怪。
章兰婷心念数转,抬了眼睑,绽放出笑容,恭声道:“我大姐性情单纯,我那时的确是不懂事,但是我们姐妹两个的感情还是很好的。中间那些是非,不管实情如何,都已被传扬成了那样,到了今时今日,我说什么都没人相信,也就不啰嗦了。我大姐是受了下人和有心人的挑唆,才负气离开了家园,好在总算是没出岔子——她此时身在几千里之外,就在廉王身边。”
“哦?”宋二夫人惊讶,这些倒是她完全没听说更想不到的。
章兰婷肯定地点点头,压低声音,“不瞒您说,家父离家,是因为接到了廉王的一封信,在信里,王爷向章府提亲了,有意迎娶我大姐做王妃。”
宋二夫人嘴角翕翕,完全说不出话了。
“只是没承想,少傅大人责怪家父私自离京,让她在边陲思过,后来更是跟王爷一同做主了武安侯府与顺昌伯府这门亲事。也不知她们要去何处,可是明里暗里的这般维护我大姐,必然是很看重她的。不让她回京,想来应该是担心她在回程中出闪失,索性让她同行。”
宋二夫人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在心里反复思量着章兰婷这一番话的轻重。
“不管怎样,大姐过得如意就好。”章兰婷和声道,“到底同是章家的女儿,自幼一起长大,多大的误会,总有见面说清楚的一日。我一直担心大姐误会了一些事,跟我动了真气,这几日反复思量,应该不会。要是真的生我的气,少不得向王爷和少傅大人诉苦,我哪里还有这嫁入侯府的福气?”心里却在咬牙切齿地道:嫁入武安侯府,还不如到寺里修行。
宋二夫人极力回想着这一阵子两位权臣针对于章家做过的一些决定,由此可以断定,章兰婷说的应该是真话。
“我只盼着来日大姐的福气更好,能够嫁入廉王府,成为人人敬仰的王妃殿下。到了那时候,我再不懂事,犯过再大的错,想来也没人跟我计较了。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谁都不傻,到时候自然会把章府和章府姻亲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完全忘掉,再不会提。只是这些事不能对外人说,万一太后或是皇上给王爷赐婚呢?任王爷看上谁,怕是都没用。”说到这儿,章兰婷笑了笑,“我本来也不懂这些,是长辈说话时我无意间听到的。”
宋二夫人又点了点头,“的确是不能声张。”心里在想的却是:章大小姐到底花落谁家,怕是不好说吧?俞仲尧这些年洁身自好,从没管过哪个女子的闲事。这一次,却破了例。会不会是也看中了章大小姐?要是那样的话,孟滟堂能争得过俞仲尧?她看着是悬。孟滟堂比之俞仲尧,到底是少了几分冷酷,有些事情看起来是为着大局考虑颇多,其实是少了一份果决。
但是不论章大小姐最终会落到谁府里,都必将是飞黄腾达,亲眷都会跟着沾光。
章兰婷见宋二夫人将自己的话听到了心里,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自然,武安侯府要是死活看不上我,您尽管直说,我自行了断便是。眼下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分外艰辛,活不活两可。”之后,神色变得很是悲戚,“这叫个什么日子?我真是要熬不下去了。”
“可千万别有这种心思。”宋二夫人忙婉言规劝,心里想的是:你死了可不行,武安侯府来日还指着你讨好你大姐从而跟你往后的大姐夫攀上关系呢。
章兰婷低垂了脸,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您是不知道啊,我婶婶只给我准备了一千两还是两千两的嫁妆,又怕我出去胡闹,整日将我关在房里。这种日子,我是一日都不想过了。真的是过够了……换了谁能受得了?您能过来与我说这一会儿话,我心里真是感激不尽……平日谁都不理我,我都快不会说话了。”说着起身屈膝行礼,“真的谢谢您居然来看我,这份恩情我这辈子报答不了的话,来生也要当牛做马服侍您。”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像是时时想寻短见的心思。宋二夫人吃了一吓,忙好一番宽慰,好半晌才起身离开。再见到二夫人的时候,言语态度变得很是和气。
二夫人匪夷所思。
宋二夫人略坐了坐,便急匆匆赶回府中,径自到了武安侯夫人房里,把听来的事情复述一遍。
武安侯夫人神色一震,“真的?”
“这种事,我就算是想编都编不出,是那孩子亲口跟我说的。”宋二夫人道,“你和侯爷说说吧,她见识广,听了就能权衡出轻重。”
“对,是这个理。”武安侯夫人讽刺一笑,“这次只能是宁可信其有,死马当活马医吧,横竖明年就见分晓了。到时要是证明她无中生有,有她好看的!”
宋二夫人频频称是,“正是这个理。可是等到结果之前,可千万别再让志江像以前那样了。”
“这是自然,”武安侯夫人叹了口气。
“还有一事。”宋二夫人把章兰婷似有轻生念头的见闻说了。
武安侯夫人哼了一声,“想寻死?有意勾搭志江的时候她怎么不死呢?跟你说这些是怎么个意思?指望着嫁过来我们把她当祖宗供着?想得美,长辈能做的不过是她死不了,别的一概不闻不问。”
宋二夫人直笑,“以往的确是品行不佳,往后就指望大嫂悉心调|教了,就算不能面面俱到,也别真让她出了事。”
“明白。”虽然知道这桩婚事很可能为宋府带来天大的益处,一想到未过门的儿媳妇那个品行,还是别扭得很。
宋二夫人唯唯诺诺。
转过天来,妯娌两个又说了说这件事,武安侯夫人道:“我跟侯爷好好儿说了说你提的那档子事,侯爷说既是这个情形,不妨将婚期提前,早些把她弄到跟前来看着,省得又节外生枝。她要是真一脖子吊死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志江把她怎么了她才寻短见了呢。”
“行啊,我这就去张罗。”宋二夫人满脸的笑。
武安侯夫人却冷声道:“她有这念头就是不对。进到门来,先给我好好儿立规矩!”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48章

宋二夫人请人帮忙说项,自己又去章府找了二夫人两次。
二夫人讶然失笑,心知肚明,是章兰婷与二夫人说了什么。她倒是无所谓,与二老爷、三老爷、三夫人说了一声,大家都无异议。
随后,二老爷又先后去了廉王府、俞府两次,找管事的把这件事说了说。
孟滟堂和俞仲尧的手下听了也是啼笑皆非,实在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可是早些成亲总比拖拖拉拉不办要好。这种事算不得什么,也就没请示就同意了,事后俞府的人才飞鸽传书,告知了俞仲尧。廉王府那边则与孟滟堂失去了联系,心里惊疑不定,只是不敢让外人知晓罢了。
就这样,章兰婷与宋志安的婚期提前至九月中旬。
事情定下来,二夫人去看了章兰婷一次,把婚期提前的事情说了,又道:“我倒是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急着往火坑里跳。可是这样也好,你这个连拖油瓶都不如的早些离开章府,我们也能过得轻松一些。”
章兰婷冷着脸,爱答不理的,“怎么样的火坑,也比我现在的处境要好。”
“是啊,我整日里让人拘着你,滋味不好受,不如去宋府每日立规矩的滋味好,你是这样想的吧?”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章兰婷直言不讳,“你认准了我和爹娘、弟弟再无翻身的余地了,我说的没错吧?这样想你就错了,便是我就此真的进了火坑,别忘了还有我那个大姐呢。等到她嫁个好人家,任谁也不好意思再刁难章府的人。不论如何,到明年我爹娘都会回来的。别的计较,是回来之后的事。你最好每日求神拜佛求着她流落在外一辈子也不回来,更要求着我不能再宋府站稳脚跟,不然……”她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二夫人听得笑出声来,却是没说什么,“这么想就好,好好儿待嫁吧。”语毕转身回房。
这丫头倒是会想,以为洛扬嫁得高门之后,章府总会在大面上恢复以往的情形。可是怎么可能呢?
不说洛扬,只说孟滟堂与俞仲尧,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脾气?便是洛扬不计较,她们也不会无视她曾受过的委屈。要不是为这个,怎么可能亲自促成眼下这门亲事?
女人或是阅历少的女孩子,总以为谁都会因着畏惧流言蜚语而对人情世故有所屈就,可很多人是不会在意的。俞仲尧不在意,在意也不会任人们猜忌自己有篡位之心;孟滟堂更不在意,有意夺皇位的心思只差自己亲口说出来了。
对于这种事,二夫人自认比寻常人看得透彻。
不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了。二夫人想着,还是趁早劝着夫君早些想想法子,下半辈子过好小富即安的日子就行了。她要是跟那个傻丫头一个心思,还指望着顺昌伯翻身……那就趁早和离算了,她可没陪着人找死的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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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洛扬从俞仲尧那里得知了原委,并没放在心上,说既然是章兰婷自己选的,那就随她去。
武安侯世子是她宁可逃离家门也不肯嫁的龌龊放荡之辈,可章兰婷如今却急着嫁出去,不是在章府过得不如意,就是又找到了出路。
这算什么呢?有胆色还是善于周旋?
她莫名觉得跟哪一点都不沾边,却懒得为这件事费脑筋。章兰婷那脑子里的弯弯绕,也从来不是她能理解或了解的。
放下这件事,继续赶路。午间歇脚吃饭的时候,把这件事跟沈云荞说了说。
沈云荞敛目思忖片刻,冷笑,“你那好二妹的心思,我大抵能猜得出。我告诉你啊,来日我们若是回京,你可绝对不能与章兰婷虚情假意地做姐妹,更不能跟武安侯府的人走动——除了给她们难堪,你什么都不准做。要是你宽容大度地不计前嫌,我可是再也不会理你了!”
“我又没疯没傻,理她们做什么?”章洛扬隐隐猜到了个中缘由,“放心吧。”
沈云荞这才神色一缓,笑了起来,“你心里有数就行,现在就由着她们做白日梦去。”
之后赶路时,简西禾见孟滟堂总是没精打采的,便走过去温言开解,说说以前或以后的事情。相识这些年,孟滟堂当着外人,偶尔还会摆一摆王爷的谱,私底下对简西禾等人都是自家人的态度,这么久了,早已相处得似朋友一样。
沈云荞和高进走在一起,把章兰婷的事情说了说,问道:“你说她是不是到现在还贼心不死,想着日后利用洛扬呢?”
高进反问:“这不是人之常情么?我前几年每次看到武安侯世子,都想把她一巴掌拍死,可武安侯府还是千方百计的想跟我常来常往。后来我不理会她们的日子久了,她们才算是死心,转头投靠了二爷那边。可是对外面说起来,还是高家的亲戚,暗示别人,她们是左右逢源之辈。有什么法子?”
“真不要脸。”沈云荞说。
高进点头,“这种人很多,官员里尤其不少。”
沈云荞道:“我是最讨厌那种人了——明明心里都恨死你了,还显得亲亲热热,称兄道弟姐妹情长的样子,摆明了就是做给别人看,让别人知道,她跟你关系很近,别人要为着你的缘故高看她——我反感的是只是这种情形,像别的事情又不一样,比如说二爷、三爷、你和简先生,斗归斗,但不会无聊地争吵,还是尽量以礼相待,这种反倒是我比较佩服的,这叫涵养,跟那种人不一样。”
“一事归一事,女人跟女人又不同,小人与君子又不同。”
“这样看起来,武安侯府现在是在打别的主意了,想直接与权臣攀上关系。”沈云荞很同情地看着她,“你怎么会有这种亲戚?”
“没错,我怎么会有这种亲戚?”
“回头让三爷把她们一家打发了算了。”以前就名声不好,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章兰婷,这种门第简直要不得。
高进轻笑出声,“这种人,三爷懒得出手。往后她们要是不知好歹地往跟前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是一定的。”
“嗯,那她们就死定了,你放心吧。”
沈云荞被她半真半假的话引得笑了起来,随后看看前路,“你跟我说说风溪的风土人情吧?这样一来,到了那里心里有数。”
高进想了想,总结道:“大抵能称得上路不拾遗,有个什么事情,都是乡里乡亲评理,大家说谁错谁就错了。除非出了了不起的大事,两大家族才会出面做主。那里的女子要二十岁之后才娶妻,女子要十八岁之后才出嫁。民风肯定是不错,而且居民一条心,不知道是不是大多时候与世隔绝或是地域不太广阔的缘故。”
“一条心……”沈云荞因着这句有点儿担心了,“那她们一致排外可怎么办?那么多人齐心协力对付我们,我们还想活着回来?”
“你就是这点儿不好,凡事都先想最坏的一面。”高进睨了她一眼,“我们陆陆续续进去,那里的人轻易走不出来,但是并不排斥进去的人们。而且,她们对外面的天地十分好奇,谁到了风溪,就会拉着人问长问短——这是已经在那里落脚的人在书信上说的。”
“但是,我好像听谁跟我提过一句,大概说的是那里的人不能轻易走出来,要是走出来,回去之后要被惩戒的。”
“没错。再好的地方,也有不讲理的时候。”高进颔首,“她们的意思大抵就是让人有去无回。”
“那就有点儿麻烦了。”
“没事。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天不收我们,没什么大不了的。”高进语气笃定。
“嗳,说起来……”沈云荞往她跟前凑了凑,低声问道,“三爷的妹妹可有消息?”
“不知道。”高进如实道,“这些日子在那里的人千方百计地寻找,还是没有结果。就是那么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找个人并不容易。”
沈云荞追问,“那么,洛扬的娘亲呢?”
高进摇头,“一样。不过,如果章大小姐到了那里,寻找起来就容易了——不都说母女两个容颜酷似么?总有人见过她,看到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总会面露异色。但是也要以防万一,说不定她身处险境呢,还是要从长计议,到时候看三爷怎么安排吧。”她笑着拍拍她的肩,“说不定,你的易容术能派上用场。”
“这个好说。”沈云荞坏笑,“要不要我帮你乔装改扮啊?”
“那还是免了吧。”高进连连摇头,“你肯定会把我弄成叫花子似的。”
沈云荞再看看前方,“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就快到了。有章大小姐那张图,进去并不难。”高进笑微微得看着她,“到了那儿,一定要居住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们俩搭伙吧?假扮夫妻如何?”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49章

沈云荞哈哈地笑起来,侧目打量着高进,抬手拍拍她,“虽说我的易容术不错,把你扮成女子是很容易,却没办法让你凭空矮半截。下辈子吧,你投胎成女孩儿,我一定娶你。”
高进嘴角抽了抽——仿佛假扮夫妻这回事,必须让她扮成女子似的,谁给她定的规矩?
沈云荞又道:“假扮夫妻这件事呢,我和洛扬最合适。”
“她要留在三爷身边。”高进平静地道,“你们还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出了事算谁的?”
“……”沈云荞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在正式告知她这件事,“可是……不是说风溪的女孩子要到十八岁才嫁人么?”
“三爷说自己未满二十岁,也不会有人怀疑。同理,你们把自己说的大几岁又有什么关系?”
“……那也不用假扮成夫妻吧?”沈云荞开始头疼了,“假扮成兄妹也可以。”
“兄妹要分开来住,假扮夫妻则可以同睡在一间屋子,一个睡床,一个睡炕。”高进敛去笑意,认真地告诉她,“你要明白,我们对那里所知甚少,付珃又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恶毒之人,凡事都要防患于未然——你必须允许有人贴身照顾你。当然,你可以另外选择一个人假扮你的夫君。你要是出了事,章大小姐也就被毁了。”
沈云荞扶额,思忖片刻,点头,“就你吧。”
“哦?”倒让高进有点儿意外了。
“阿行不行,我把她惹急了,她还不一天打我好几顿啊。那些随从我也不太熟悉。二爷那边的人就更不行了,谁知道她们到最后会不会与付珃串通一气,把我变成人质。”沈云荞分析完毕,无奈地撇撇嘴,“所以只能是你了。”
“多谢你将就。”
“你记得多做些好吃的给我啊,我可真是不情不愿的。”
高进哈哈地笑,“成。日后我多学几道菜。”
“说定了?”说起吃的,沈云荞立刻来了精神,凤眼亮晶晶的。
“说定了。既然是馋猫,就要养肥点儿。”
“对了,风溪那边有什么风味小吃、出名的菜肴么?”
高进服了她,“谁会想到关注那些?”
“民以食为天。”沈云荞不满,“怎么很多人都把吃看得无关紧要?”
高进只好笑道:“好,是我们错了。”
她看起来很平静,实则已心花怒放——她忌惮简西禾,相信自己。
**
同样的一件事,当晚,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中,俞仲尧也与章洛扬说了,但是理由很简单:“这样一来,除去无法避免的一些人,你平日只接触女子,我平日只接触女子——我不想整日里吃飞醋。”
章洛扬先是笑开来,随即牙疼似的吸进一口气,“但是,如果找到我娘和南烟的话——她们会怎么看待我们?”
“让她们从最初就认定我们是夫妻只有益处。”俞仲尧拍拍她的头,“况且这只是权宜之计,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章洛扬想了想,坦诚地道:“听你的。我其实很担心整日里为你吃飞醋。”
俞仲尧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背,分外温柔的手势。
她此生最大的福分,是她这般信任。没有绝对的信任,很多事情便会横生枝节。
章洛扬环着她颈子,问道:“风溪有两大家族,是哪两个?”
“其中一大家族是付家。”
她不免忧心忡忡,“真糟糕。”
俞仲尧倒是不以为意,“还好。”
章洛扬无声地笑了,“那么,付珃和南烟——”
“大家族和京城望门一样,恨不得筑起铜墙铁壁,隐瞒家族内部的丑恶。不急,到了再说。”
**
抵达风溪的路过于漫长艰辛,谁都不能否认。
但是长时间的行走,亦是一个净化心魂的过程。
天地间的灾难、屏障让人畏惧、生恨,但是天地间的辽阔、迤逦则让人心胸拓宽、沉迷期间。
长时间行走的一行人,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变化,连呼吸都变得愈发洁净。
俞仲尧是获益最实际的一个,长期不能安稳入睡的情形逐步得到改善。她知道,这固然来自于每日体力的消耗、手边琐事的减少,最重要的是,洛扬的陪伴。
她让她心海平静,时常满心愉悦——人通常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才能睡得安稳。
孟滟堂则是感触最深的一个,看似清瘦了几分,实则变得强健,意志、体力都日益变强。她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越往前走,她越是享受这一段路程。
权势带来的争斗,像是一个让人发狂的嗜好,你置身期间的时候,无从自拔。而在远离的岁月里,尤其是每日感受着山河秀美的时刻,回想当初,便会为自己不值。最好的光景里,甚至不曾有一日真正放下一切,全情投入地享受生之欢愉。
那把龙椅就那么好?以往为何会那么想要得到?——如今她时常这样问自己。而在以前最常问自己的是:那个无能的小家伙爱哭鬼,她凭什么坐上龙椅?
简西禾不离手的是一本苦行僧写下的游记,她借过来,每日研读。并不能就此皈依佛门,但是很多想法发生改变,心魂得到平静、释怀。
所有人在路上就以为不虚此行,没想到的是,目的地更让人惊喜——
风溪被崇山峻岭环绕,地理位置可以说可恨之极,因为进出都要费尽周折。但是也可以说得天独厚,这里亦是四季分明,胜在湖泊河流清溪遍布,又有历代风雅之士精心营造,景致无双。
她们要在这里生活到明年夏季,因为回去也要掐算好经过西藏雪山那段路程的时间。
俞仲尧在趋近风溪之际,便将大周一切事情放下,不再命手下禀明,即使想了解并非难事,也不再有那份闲情——不论消息是好是坏,都无意义,不想再干涉,她有生涯中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云荞没有俞仲尧那份胸襟,也不想有,她惦记着章兰婷。幸好这不是难事,高进可以让她如愿,大事小情的——通常都是她和阿行禀明俞仲尧,她们筛选之后再告知俞仲尧,也就是说,很多时候她们心里装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比俞仲尧还多。眼下俞仲尧要做世外人,她们也会追随,可对于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获悉不在话下。
章兰婷的事,比沈云荞想象得更戏剧化:
成亲当日,宋志江自一早就喝得酩酊大醉,揭开新娘红盖头的时候,当众给了章兰婷一记耳光。
沈云荞听得眼角一跳,“这个……武安侯世子果然是……”她想了一下,才勉强找出较为合适的措辞,“果然是特立独行、不顾颜面。嗯,也的确是不用顾忌脸面了,早就没脸了。”沉了片刻,才问道,“武安侯夫妇作何反应?”
“她们?当做不知情,兴许是把这看做给儿媳妇的下马威了。”高进的神色有点儿复杂,“随后的章兰婷的日子可想而知,没有三朝回门,只有每一日给婆婆立规矩、被夫君拳打脚踢,能活,死不了,仅此而已。”
沈云荞研读着她的神色,“你这个样子,是同情她,还是——怎么个意思?”
“不。我只是在奇怪,怎么会有那么一个**一般的表亲。”高进这样说着的时候,流露出嫌恶的神色。
沈云荞稍稍释怀,“还以为你在同情章兰婷。”
高进挑眉,她同情章兰婷?怎么可能呢?
“最好是别滥用同情心。”沈云荞神色淡漠,“洛扬被顺昌伯冷落甚至嫌弃,她也有一份功劳。是,你作为旁观者,可以说顺昌伯不值得洛扬在意,但是你要明白,父母是每个人从年少时就要尊敬的人,谁如果从小就看穿父母是善是恶才真是奇了。嗯,扯远了,还是说章兰婷。没有她作恶在先,现在受这些苦的就是洛扬,凭什么?章兰婷是在自食其果,原本顺昌伯府与武安侯府是不会有任何牵扯的,是她为着一份私心陷害洛扬的,这也是她选择的路。她要是不想嫁,都不用自尽,只需要一把剪刀断了长发,便能与这尘世绝缘,她肯么?她不肯。她到现在活得狼狈不堪,兴许心里在想的是自己很了不起——为了父母手足遍体鳞伤,那可真是孝女典范啊。”
高进听得她这一番话,啼笑皆非,抬手拍打着她额头,“为什么你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总是以为我心智还不如你呢?我要是有那么多同情,早已死了无数次。我对那门亲事的厌恶,来自于我与宋府的牵扯——那是我一个洗不清甩不掉的污点。”
“话可不是这么说。”沈云荞反驳,“洛扬是顺昌伯的女儿,但她与顺昌伯是两回事。”
“我知道,就像你与沈家不可相提并论一样。”高进目光和煦,“但是,你心里还是在意的,我没说错吧?”
沈云荞这才释然一笑,“明白了。”
最先进入风溪的,是俞仲尧、章洛扬、高进和她四个人。她们面临着一些选择:或是做风溪忽然冒出来的大富之家,或是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商贾,或是做平民百姓。
沈云荞对做平头百姓兴趣最浓,那天绕着手臂对其余三个人说道:“只有做最不起眼的百姓,才能以最快的时间了解一个地方。”
章洛扬立时道:“那我跟你一起。”语毕看了俞仲尧一眼,补充道,“我一定要和云荞一起的。”
高进老实不客气地打击她们:“了解这个地方,不劳你们费心。首要目的是找人,其次才是如何消磨余下的光阴。”她看向沈云荞,“等该找到的人找到了,你可以易容成任何一种人,就算你想沿街乞讨,也不会有人阻拦。”
沈云荞抓了抓额头,章洛扬挠了挠脸。
俞仲尧这才道:“三进的宅子,住得下。”
沈云荞瞥了一眼高进,一脸不得不认命的表情。唉,就要跟这厮假扮夫妻了,而且人家还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叫个什么事儿?末了,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俞仲尧:“三爷,洛扬的容貌,要不要我帮她改一下?”
“不用。明日再说。”
“……?”这位爷的心思,谁能猜得出?
“走。”俞仲尧对其余三人偏一偏头,率先前行。
沈云荞吸了吸鼻子。她一直以为要掩人耳目,结果却是完全可以大爷一般进入风溪。
那一刻,她以是大周人为荣,因为大周有俞仲尧——不论到了什么鬼地方,人家照样儿不改本色。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就这样吧!!哼╯^╰!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啊呀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50章

有人沉默地走在前面带路,自外围走向风溪居民集中之处,步调并不快,四个人得以打量沿途所见一切。
正是秋末冬初时节,路上不乏苍松翠柏,花树的娇艳之色点缀期间,点点飞花在萧瑟秋风中辗转,落于湖面、河水、溪流间,花树宛若临水照花的美人,平添几分哀婉。
蜿蜒曲折的路上,不乏凉亭、茶寮,相对于如今大周的建筑来说,古意盎然。
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到了风溪最繁华的所在,街头行人络绎不绝,街道曲折,这大抵是因为无人细致规划布局的关系。房屋与所见过的凉亭茶寮相同,样式古老——这样的屋舍,她们只在古画中见过。
“我怎么感觉像是回到了几百年前似的?”沈云荞与章洛扬嘀咕。
章洛扬就笑,“我也是这感觉。”
“但愿饭菜别跟屋舍一样。”沈云荞关心的永远都是最现实的问题,说着话,开始打量视野中居民的穿戴。还好。
女子穿宽大或修身的袍子、短褐、道袍、深衣等等常见的衣物——反正千百年来女子的衣物也就这几种,估摸着到何处都一样。
女子的衣物则是以穿曲裾深衣为主,倒是也有上衫下裙这么穿的,就所见的这些人来讲,是极少数——沈云荞看了好一阵子,只发现两个女子这样穿戴。
章洛扬也在留心打量着行人,发现人们的衣物以单色、素净为主,很少有人在衣服上绣花草或是吉祥寓意的纹样。
不过这些也无所谓,过来又不是为了吃喝穿戴。
再细看衣物的料子,锦、绸、缎、纱、粗布都有。
她们四个都是一身粗布深衣,这一点来讲,并不显眼。但是,还是引起了不少行人、商贩的瞩目。
沈云荞和章洛扬都发现了这一点,看看走在前面的两个女人,不由相视一笑。
都是样貌出众的女子,又是位极人臣之辈,便是一袭粗布玄色衣,那份气度、雍容亦是无从遮掩,走到何处都是鹤立鸡群。
她们大抵是经历了太多次这种情形,被人盯着看惯了,完全不以为意。
经过一家菜馆的时候,沈云荞对章洛扬道:“改日我们来下馆子?”
章洛扬爽快点头,“好啊。”
高进在前面听了,不由失笑。
走到这条街居中的位置,带路的人走到大门前站定,躬身相请。
四个人信步走了进去。
虽然样式看起来是二三百年前的,布局倒是相差无几:外院、内宅、小花园,东西有跨院。
经过外院,到了内宅。内宅有六个小院儿,分成三排,俱是东西两所院落。
俞仲尧与章洛扬住在东侧,高进与沈云荞住在西侧。
章洛扬走进院子,打量一番,见是自己极为熟悉的四合院,只是没见几个下人——具体来说,是走这一路也没见到多少。
门窗、陈设包括寝室的大床,都没雕刻花纹,在她看来,是返璞归真了。
俞仲尧也是一路打量着,在厅堂站定,看着北面靠墙的茶几、座椅,笑了笑,又抚了一下章洛扬的后颈,“将就些,到哪一家大抵也是这样。”
“很好了。”章洛扬是最容易知足的性情,笑道,“总比路途上住过的地方要好上百倍。”
“这倒是。”
到达栖身之处第一件事,便是好生洗漱一番。
院子里几名面目憨厚朴实、寡言少语的仆妇得了吩咐之后,打来热水,将簇新的木桶分别放在东梢间和西梢间。两人都没让人近身服侍的习惯,只让她们在门外守着。
身形浸在氤氲着水汽的木桶之中,章洛扬满足地叹息一声。在路上,连洗澡都是奢侈,实在受不了了,她和沈云荞、连翘、落翘索性就轮班在溪水、河流边上值班,用冷水潦草地清洗一番。
女人们自然也是如此。
到明年回程中就会好一些了,起码启程时还是夏季,天气比较暖和,不会被冷水激得瑟瑟发抖。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看到仆妇早已备好的女子衣饰,她逐样穿戴起来,让人帮自己将长发绞得七八分干,随意绾了个圆髻。
“好美啊。”帮她绾发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啧啧叹息。
章洛扬笑了笑,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多亏了云荞,事先备好了滋养皮肤的脂粉,在行程中每日洗完脸涂上,才使得肌肤经过这一路风雨也未被影响到分毫。
女孩子做这些总是比较磨蹭,到章洛扬进到寝室的时候,俞仲尧已经在床上闭目养神了。
她只穿着一袭纯白中衣,半倚着床头。
章洛扬笑盈盈走过去,探手要捏她鼻梁的时候,手被她捉住。
她并未睁开眼,便将她带到怀里,“睡一会儿。”
“……”章洛扬纠结了片刻,想着对于她来说,睡个好觉或许比饱餐一顿更难得,由此才没再僵持,乖顺地依偎在她身边。
俞仲尧闻着她发丝的香气、清浅的体香,深深呼吸一下,转手扯过被子盖住彼此,啄了啄她的唇,手臂穿过她颈间,拥着她沉沉入眠。
**
沈云荞与高进洗漱之后,首要之事不是休息,而是吃饭。
沈云荞每到饿了的时候,最想吃的就是饺子、肉类,因而沐浴之前就吩咐一个十多岁的小丫鬟:“让厨房给我做几十个饺子、一道红烧肉。”
小丫鬟满脸茫然地看着她。
“嗯……”她沮丧地托住腮,尽量耐心细致地告诉小丫鬟自己所说的饺子、红烧肉是什么样的、怎么做的。
小丫鬟先是一喜,“您说的饺子,就是馄饨吧?”
“也行也行。”沈云荞这分外清楚地意识到,风溪与大周真的是两个世界了。
对于红烧肉,小丫鬟则问道:“东坡肉行不行?红烧肉……没怎么听说过呢。”
沈云荞隐隐感觉到,那饺子的味道估计好不到哪儿去,因为清楚馄饨是饺子的曾用名,并且做法看起来就不能好吃。但是东坡肉又叫她心生喜悦——那可是名菜,在这里应该不是很难吃到的样子。
要不是太累,就自己亲自动手做饺子或是让洛扬帮忙了,但今日情形特殊,不好较真儿,末了又补充一句,“原来准备了什么,也一并给我送过来。”
小丫鬟称是。
“对了,厨房里有没有新鲜的鱼啊?”沈云荞笑笑地问。
“有啊。”小丫鬟笑着点头,“好多河里都有鱼,厨房每日都会买一些回来,都是活蹦乱敲的。”
“好好好,晚间单独留出几条鱼来,只要那种半尺来长的,我们得了空会亲自下厨。”沈云荞笑意更浓,对小丫鬟摆一摆手,“去传话吧。”
小丫鬟称是而去。
沈云荞安心沐浴,随后换了女子衣饰,坐在妆台前,修了修眉毛。以前不爱修眉形,就是因为这份儿麻烦——绞下去的眉毛还会长出来,与别处长短不一,想要维持一个眉形,就要经常修饰,麻烦得很。
收拾已毕,她去了东次间,径自在四方饭桌前落座,等着用饭。
没多会儿,高进到了她对面落座,“刚刚问了问下人,估摸着饭菜做法起码也是两三百年以前的,要想吃得合口,得去醉仙楼。”
“去是一定要去,不过估摸着连我的手艺都比不了,更别提洛扬了。”说到这儿,沈云荞双眼一亮,“我们日后无事的话,可以开个酒楼啊。”
高进只是笑,不置可否。
饭菜摆上桌,沈云荞看着面前的食物,嘴角抽了抽。
她要的饺子——也就是所谓的馄饨,皮太厚,入口真的是不好吃。她勉强吃了一个,筷子是再也不肯光顾了。
至于桌上摆的那六道菜肴,都是用蒸炖之类的法子做成,荤菜尚可,素菜就真的是不好吃了。
此外还有一碗所谓的汤饼——也就是面条,更让她皱眉。
幸好那道东坡肉很是可口,她与高进差不多是一人一半地分吃完了,别的都没怎么动。
“这个……”高进宽慰道,“晚间我做东西给你吃吧——要是章——不,要是表嫂不下厨的话。”
她们在这儿不用更名改姓,只是要改一改关系,她与俞仲尧对外要称是表兄弟关系,连带的,章洛扬与沈云荞就变成了表亲妯娌。
“嗯,已经让人给你准备好鱼了。”沈云荞笑了笑,满眼慧黠,“你放心,就算是小表嫂下厨,你也别想偷懒。”
“这么想就行,好歹将就一段日子。”高进真不敢对她有什么奢求。
“我有小表嫂呢,有什么可将就的?”沈云荞笑得快意,从她手里夺过酒壶,喝了一大口,“往后你别跟着让小表嫂给我们两个都做饭就行了——有我的,没你的。”
“……”高进随她怎么说,只要她别刚一来就不顺心闹脾气,怎么都好。
沈云荞指了指在门外站着的下人,“都是可信的?”
高进点头,“都是弟兄们找的可靠之人,别什么都往外抖落就行。连翘、落翘晚些时候就到,到时候一个在这儿,一个去三爷院子里,帮着约束下人就行。”
“二爷她们是不是也要住在这儿?”沈云荞追问。
高进颔首,“这是自然。”
把人拢在身边,一切才能在掌控之中,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沈云荞点一点头,又问:“按我推断,三爷的人到这儿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以前是不需急着向外传递消息,也是最初到达的道路过于曲折,才使得事情搁置。现在却是不同,三爷已经到了,她的心腹也应该给她一些有理有据的消息了——我是指她的妹妹。”
“没错。”这是高进无法否认亦不需否认的。来到这里,三爷包括皇上都是耗时太久,到如今还没收获的话,有悖常理。
“那么,三爷的妹妹应该已经有下落了。我最好奇的是,三爷会怎样去寻找手足?”
高进淡然一笑,“三爷不是心急的人,你等着看就是了。”
沈云荞斜睨她一眼,撇撇嘴。总是这样,一说到关于俞仲尧的事,她酒三缄其口。
“成了真夫妻的话,我什么都跟你说。”
“滚!”沈云荞险些用手里的酒壶去敲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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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仲尧和章洛扬睡到黄昏时才醒来。
认真说起来,她是被她唤醒的。
以亲吻唤醒。
睡梦中,心弦的悸动、唇齿的战栗,让她醒来,第一反应是去抚摸她的脸庞,确定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女子,身形才不再紧绷。
她扶着她肩头,要她回应。
她予以婉转回应。
俞仲尧深吸进一口气,翻身平躺,“饿了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章洛扬立刻坐了起来,“这儿的饭菜应该好不到哪儿去吧?——看屋舍衣饰,应该是这样,除非人们特别贪吃。我得去给她做饭。”说到这儿才想起她,俯身吻了吻她面容,“你呢?我去给你做。”
俞仲尧就笑,“不用。别那么辛苦。”
章洛扬笑着下地,“不用你管,再睡一会儿。”
她去西梢间换了身衣服,期间叮嘱丫鬟在寝室一角架个竹帘,省得她更衣时不习惯。下人笑着应下,说明日就办妥。
她让丫鬟引路,去了厨房。在路上遇到了阿行、连翘、落翘几个人,不由满目欣喜,叮嘱两个丫鬟先行歇息,不要急于做事,说完话才去了厨房。
进到厨房,她便看到了正对着食材发愁的高进。
她微微讶然。烤鱼、叫花鸡这些需要很独特的食材或配料吗?她怎么是这个样子?随即敛目细看,才发现人家是为切实的问题担心呢——食材不少,但是配料欠奉很多种。
她不由得挠了挠脸,“云荞爱吃的菜,好像都不容易做了。”
“这儿又不是京城,诸多不便。”高进宽慰她,“慢慢来。”
倒是会宽慰她,私心里还不是因为云荞不能吃到合口的饭菜而沮丧?章洛扬善意地腹诽着,面上则报以一笑。
高进道:“你看一下短缺哪些材料,列个单子,不易做成的……若是你知情的话,只管写出步骤,我让人帮你准备。”
“那可就太好了。”章洛扬报以一笑,“我先就地取材,做几道菜,过一两日再把单子交给你。”需要的尽量一次告诉她,就算种类繁多,起码不用总让她一次次为了这种事情吩咐手下去办。
“成。”
她与她对饮食都不大讲究,却都愿意身边的那个人吃得好一些,这是不需言明就可达成的默契。
这时候,沈云荞过来了。她好好儿地睡了一觉,气色极佳,了解情况之后,笑着摆一摆手,“今日就先将就着,厨房里的东西齐备了,再好好儿做几道爱吃的。”
“也只能这样了。”章洛扬用厨房已经准备好的食材亲手做了几道炖、焖、煮而成的菜。看起来没有太大差别,但是味道应该更好一些。
高进和沈云荞则忙着收拾鱼。三个人一面做事,一面闲闲地交谈。
高进说起了风溪的来源:“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相传是战乱期间,有人领着一些百姓躲避到了此地。至于那个人是如何得知这个地方,无从追溯。这里大事小情,都由付家、谢家出面住持公道,两家多年不合,与两家无关的事情,都能住持公道,轮到与她们有关的事,从来是没个结果,不了了之。”
“付珃就是付家人。”沈云荞问道,“三爷是怎么打算的?是直接去付家找人,还是联合谢家?”
高进一笑,“主动去找她们做什么?过几日,她们自会上门来找三爷。”顿了顿,又道,“倒是简先生,可能先一步去付家寻找付珃。”
高进没说错。
孟滟堂、简西禾入夜时到了宅院住下,洗漱用饭之后,两人商议日后如何行事。
到了这时候,孟滟堂自知必须要和俞仲尧站在一起,同心协力,由此道:“明日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付珃。我四下转转,找个能消磨半年光景的营生。”
简西禾点头,“我去找俞仲尧一趟——总要对付琳的死统一口风,编排个一致的说辞。”
孟滟堂提起这件事,已经没了火气,“要是让付琳随行,也要将她乔装改扮再关起来。只是个烫手山芋,杀了会犯众怒,不杀实在碍眼,且要浪费人手照看她。那女子实在是蠢,连她姐姐一成的头脑都没有,只要留着就少不得添乱。”顿了顿,有了结论,“还是杀掉省事。”
简西禾见她已经认同了俞仲尧的做法,笑着起身,去找俞仲尧说话。
俞仲尧正在听手下禀明诸事,手边几本账册,都是前些日子添置的产业。她倒是也想过一过游手好闲的日子,但很明显行不通,没有财力就不能扩张人脉,没有人脉办什么事都事倍功半。
简西禾将来意说了,俞仲尧漫不经心地道:“就说把她扔在了西藏,等着亲眷去领回来。你愿意去付家,就去看看。”
“你呢?”
“我不急。”俞仲尧摇了摇头,“等见过谢家的人再说。”
谢家与付家不睦,如果能够得到谢家的鼎力相助,在风溪找几个人就容易得多。简西禾会意,问了一句:“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我见到付珃,将付琳之事实言相告。”
“就算你说实话,她也未必相信。”俞仲尧微微一笑,“如果她有那个能力,会当即把你扣起来做人质。”
简西禾笑起来,“这倒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你倒是做得出,别人却不能相信。”
俞仲尧起身,“去外院吧,日后诸事都要有个章程,免得横生枝节。该了解的事情,你和二爷都该做到心里有数。”
简西禾颔首,命随从去请孟滟堂。
当晚,几个人在外院逗留整夜,用过早饭才各自回房。
简西禾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了身衣服,找宅子里的一名下人引路,径自去了付家。
阿行则将一个付家的老仆人带到了俞仲尧面前。阿行取出付珃和俞南烟的画像,问那老仆人:“付家可有此二人?”
老仆人看到付珃画像,即刻点头,对着俞南烟的画像则思忖片刻,“这是此人几年前的样子吧?”
“对。”阿行递给老仆人一张银票,“她们可在付家?要银子,还是要命,自己选。”
“……”老仆人接过银票,抬手擦了一把冷汗,又指着付珃画像,“这本就是付家大小姐,这位则是老爷几年前认下的义女,下人都要尊称一声四小姐,只是平日嫌少见外人,有人上门求医问药,都以轻纱遮面。”
阿行闻言一愣。
俞仲尧若有所思。只听这些,便知南烟在付家的日子过得不错,而这情形兴许会更麻烦。若是付家人每日肆意诋毁她,好几年过去,南烟兴许已经深信不疑,以有她这个兄长为耻。
不得不承认,这手段比让南烟过得艰辛还要狠——付珃真是最擅长报复。
可是得知南烟下落已是很大的收获,别的见招拆招就是。俞仲尧唤章洛扬出来,让老仆人看看她。
老仆人抬眼相看,目露惊愕,“这……”她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
章洛扬抿了抿唇,心跳得特别快。毋庸置疑,这老仆人是见过母亲的。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51章

简西禾到了付家门房,开门见山:“在下简西禾,来找付珃——府上这个人方便会客么?”
门房的人见她直呼大小姐的姓名,很是不满,但见她气度不凡,不动声色,便已凌驾于人的头上。来路不明,且非等闲之辈。由此,连忙去了内宅,如实禀明付珃。
简西禾等了好一阵子,传话的人折回来,请她到二门外的花厅。
站在花厅里的女子一袭素色深衣,容颜冰清玉洁,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只是眼睛幽深似海,要比容貌苍老十年。
她就是付珃。
付珃环着手臂,打量了简西禾一阵子,弯了弯唇,“你居然来了。”
“是,我居然来了。”简西禾语气淡漠。
“眼下你是廉王的人,还是俞仲尧的爪牙?”
“与你何干?”
付珃挑了挑眉,“坐。”丫鬟奉上热茶,她解释一句,“此地没有上好的茶叶,你将就些。”
简西禾道:“我不是来喝茶的。”
付珃微笑,“听说昨日有不少人来到了风溪,除了你,还有我认识的么?”
“有。”简西禾反问,“俞南烟在没在付家?”
付珃动容,“你是说……”她很吃力地说出那个名字,“俞仲尧也来了?”
简西禾颔首。
“我妹妹呢?是不是她带你们来到这儿的?”
简西禾蹙眉,“你不该问我这些。我来是给你一个交待,了结前尘旧账。”
她知道,如果同行的人看到她与付珃是这样的情形,除了俞仲尧,都会惊讶不已——某些细节让她有点儿怀疑,俞仲尧了解一些她与付珃之间的纠葛——或者说是烂账。
“急什么?”付珃喝了口茶,放松下来,闲闲的道,“可你该清楚,你我的纠葛于我而言,很重要,却非首要之事。”
“我知道,你这辈子都要跟俞仲尧耗下去。”简西禾冷静地道,“现在,我问你答,之后我才有闲心为你解惑。”随即,她笑了笑,意态变得闲适之至,“我也不急。”
“你最厌恶的,便是处于被动的位置。”
“不。”简西禾和声纠正,“我最厌恶的,是在你面前处于被动的位置。”
付珃笑了,“你冷着脸的时候,还能说几句中听的话,和颜悦色的时候,说话最是刺耳。”
“那是以前,如今并非如此。”简西禾摆一摆手,“说正经事。风溪姜氏一族,曾有女子离开风溪,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十年前返回。你可识得此人?”
付珃有点儿意外,没料到她正经询问的第一件事是这个,迟疑片刻,她颔首,“你说的可是姜寒伊?”
“对。”
付珃牵了牵嘴角,颇为无奈地道:“姜寒伊离开风溪的时候,无人不识得她。姜家世代出美人,每一代姜氏女子都是风溪公认的美人,大多会嫁入付家或谢家。只是,到了姜寒伊这一代,姜家人丁单薄,二十年前便只剩了她一个。她曾离开风溪,但是我无缘与她见面,更无从叙谈——在大周没机会,回来后还是没机会。她回来这些年,足不出户,人们已经将她遗忘。”
“她如今在何处?”
付珃如实道:“风溪最好的一个酒楼醉仙居是她开的。她近些年不怎么见人的,醉仙居大小适宜都由对她忠心耿耿的几个仆人打理着。说起来……”她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奇怪。
“你对姜氏与别人态度迥异,能说说么?”
付珃苦笑,“姜氏是家父多年来一份执念,为了她,家父费尽心思,到如今怕是也没真正放下。兴许付家世世代代都是一类人吧,宁可伤人伤己,也绝不肯放手。”
这话让俞仲尧听了,不知做何感想。简西禾笑了笑,“在醉仙居能够找到她么?”
“可以找到,姜老板每日都在,只是不肯见人,一件事除外——你有绝佳的厨艺,找过去给她做一餐饭——这关乎她的营生。她满意的话,会见你一面,看看你的面相,叮嘱一些事,让你留在醉仙居做厨子。我是付家人才知道这些——已经说过了,风溪居民早将她遗忘,人们都以为如今的姜老板是个幌子。如果她是你的故人,不要宣扬我告诉你的这些事;如果她是你的仇人,你可以敲锣打鼓地宣扬,让家父不择手段地惩戒你,你也可以无所顾忌地给家父添堵。”顿了顿,付珃强调,“真的。这种事,我可以帮你。”
简西禾失笑。父女两个,应该是剑拔弩张的关系。
“现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了吧?”付珃凝着她的眼睛,手用力地握住了茶杯,“俞仲尧……她娶妻了没有?或者说,她有意中人了么?”
简西禾颔首,神色笃定而真诚,“她已娶妻,娶的正是意中人。”
付珃垂下头去,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再开口,语声很沙哑:“那么,这一次,她的夫人可曾随行?”
简西禾平静地道:“无可奉告。”俞仲尧不会隐瞒章洛扬的存在,但是没必要让付珃这么早就获悉。
“我要去见俞仲尧。”付珃站起身来。
简西禾提醒她:“那你要带上俞南烟。”
付珃绝望的眼神中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好啊,这有何难。”
**
作为付家的老仆人,对于姜氏生平所知,不比付珃少,此刻没得选择,已然如实讲述。
章洛扬转身落座,思忖着所听到的一切,斟酌着如何去找母亲。
她心情特别平静,因为憧憬太少、担心太多。
是不是要按照老仆人所说的那样,用厨子的身份进到醉仙居,再以厨艺打动母亲?念头一出,她就自己摇头否定了。
刚一见面就给母亲做一餐饭,她万一都不肯相认,自己从一开始就花心思费力气又是何苦来?眼下想想都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日后的心情只有更差。
回过神来,老仆人已被送走,俞仲尧到了她面前,柔声问道:“怎么打算的?”
“我直接去醉仙居找她,可以么?”章洛扬轻声问道,“我不想乔装改扮,就这样去,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我……”她勉强笑了笑,“到底也要感谢她,不然如何能够遇见你?便是她不认我,形同陌路就好。”
“戴帷帽去就行。”俞仲尧商量她,“明日再去吧,我命人去醉仙居看看情形,让沈云荞和阿行陪你过去——今日阿行有事要办。”
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
付珃与俞南烟乘马车离开付家,去见俞仲尧。
付家给简西禾备了车马,但她婉言拒绝,选择步行回去。
到了街头转角处,她看到了沈云荞,不由逸出和煦的笑容,走过去问道:“想知道进展?”
“是啊。”沈云荞抚了抚帷帽,没想到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我让人带我过来,看看付家的位置,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想跟你打听几句。”
简西禾简略地跟她说了经过。
沈云荞先是双眼放光,“你居然帮忙打听了章大小姐娘亲的消息?那么是不是很快就能母女相见了?”
“应该不是难事。”
沈云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一桩心事的样子,随后才指着前路,“付珃和俞家小姐去见三爷了……我以为兄妹相见就要费一番波折呢。”
简西禾解释道:“三爷与付珃都不是做无用功的人。两个人为了相见早已做好准备。”
沈云荞颔首,“也对。”
“我与她们打交道年深日久,比你了解多一些。”
“那我们快些回去,看看情形。”
“好。”
两个人一同往回走,脚步略快。
走了一段,沈云荞的脚步就放缓许多,“你到底欠了付珃什么人情?”
“彼时关乎利益、人命。”
“哦。”沈云荞又问,“章大小姐娘亲的事情,你亲口询问付珃,是与三爷早就决定的事情么?”
她停下脚步“自然不是。”
那就纯粹是管闲事了,大抵是为洛扬鸣不平——她这样想着,缓步往前走去,却听到她又加了一句:
“章大小姐是你的好姐妹,她的事,便是你在意的。所以,只要情形允许,我就会出一份力。”
沈云荞回头,困惑地看着她。
“抵达风溪之前,我是二爷手下第一幕僚;抵达这里以及回去之后,我只是简西禾。”她说。
“……”沈云荞觉得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
“若是还没决定嫁谁,回头看看,我就在你身后,不管多久。”
在她与高进假扮夫妻之后,她这样对她说。
沈云荞用左手握住右手,半晌才能出声:“这倒让我更加好奇付珃到底是个怎样的妖魔鬼怪了。”阔别这些年,见了一面之后,她就能与孟滟堂划清界限——这是她如何都找不到头绪的。
简西禾说道:“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自然,与之前的承诺无关。”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52章

付珃和俞南烟相形下了马车。
最先看到她们的,是孟滟堂。
她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两女子,有片刻愣怔。
付珃她是见过的,对俞南烟却没有印象。在彼时,太后和皇帝将俞南烟安置在了宫里,她不曾留意过。
此刻看到的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容颜昳丽,有着一双和俞仲尧酷似的眼睛。一袭粉色衫裙,衬得身形窈窕,气质娇柔娴静。
无疑,是个美人。
付珃比之当年,不再情绪外露,眼里只有沧桑,而没有事故、算计。这样看起来,比当年看着顺眼些。
付珃察觉到她的注目,转头望过来。
孟滟堂挂着闲散的笑容,负手走过去,“你可是瘦了不少。”这是实话,又仔细打量,“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吧?”这一句自然是故意加上去的。
付珃微笑,“托您的福,三五年之内还死不了。”说着转头看向俞南烟,“南烟,来见过——二爷。”
俞南烟乖巧地笑着点头,上前行礼。
孟滟堂拱手还礼,温声道:“快去见你姐姐吧。”
“是。”俞南烟这样答着,神色却有了几分困惑,问付珃,“大姐,不是说是来给人看病的么?”
付珃笑着抚了抚她鬓角,“是来给人看病,有人心病太重,要你开解一番。”
俞南烟点头笑了笑。
孟滟堂心头诧异,隐隐觉出情形不对。迟疑片刻,她问俞南烟:“我这一路跋涉,险些丢掉半条命,今日能不能给我把脉开个方子?”
俞南烟礼貌地微笑,却转头用眼神询问付珃。
付珃意味深长地一笑,“明日吧。你也知道,今日事情不少。”
“好。”孟滟堂爽快点头,“那么,明日是我到付家,还是请她过来?”
“让南烟过来就好。”付珃笑道,“我送她过来。”
孟滟堂了然地笑,“明白。”瞥见俞仲尧与章洛扬迎了出来,她后退几步,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付珃看住俞仲尧。
这一刻,她眼里只有这女子。
阔别几年,她看起来居然没有丝毫改变。
已从简西禾口中得知,几年腥风血雨之后,她如今身处权势之巅,却是容颜未改、风华不减。
那双足以让任何女孩甘愿沦陷的极为漂亮的眼睛,少了几分深邃、锋利,多了几分平宁、柔和。
跋山涉水而来,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意态,仿佛只是从府中到了别院。
她在看着她,她则在看着俞南烟。
“南烟。”她柔声唤道。
俞南烟却往付珃身边挪了挪,无助地抓住了付珃的手,“大姐,她是……”
付珃笑容徐徐绽放,“她是你的姐姐,俞仲尧。”
俞仲尧凝视着俞南烟,“不记得我了?”
俞南烟对上她视线,面色苍白得厉害,轻轻摇头,“不记得……你、你怎么来了?我和大姐已经躲到了这里,你还、还不肯放过我们?”
俞仲尧微微挑眉。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随后转身,看着别处。
付珃揽住俞南烟的身形,柔声安抚,“看看,怎么怕成了这个样子?话都要说不清楚了。没事,任她是妖魔鬼怪也没事,这是风溪,不是她一手遮天的地方。”
俞南烟慢慢放松下来,留意到了章洛扬,惊讶地睁大眼睛。
付珃也到这时候才注意到了她身边的章洛扬,也是身形一震。
“你——”俞南烟喃喃地道,“你是姜老板的什么人?怎么和她这般相像?”
“我们的确是有些渊源。”章洛扬轻声回答,哀伤地看着俞南烟,她为姐妹两个相见不能相认而难过。
“原来是这样。”俞南烟释然,“姜老板身体不好,我常去给她诊脉。”
“俞仲尧,”付珃目光阴冷地看着俞仲尧的侧影,“这位是你的夫人?”
“对。”俞仲尧转身看着她,神色如初。她只用了片刻时间,便接受了现状,将心绪调整到平静无澜。
付珃心念数转,明白了事情梗概。怪不得简西禾要询问姜寒伊近况,这定是姜寒伊的女儿了。亏她还以为简西禾与姜寒伊身在京城的亲朋有恩怨纠葛,却不想,她分明就是要帮这女孩找到母亲。
俞南烟却是即刻蹙了蹙眉,很同情地看着章洛扬,“你怎么能够嫁给她呢?她最是残酷,来日你若是成了她的绊脚石,一定会把你杀掉的。俞家是因为她才灭门的,只剩了我和她,到最后,她居然连我也不放过。要不是大姐带我来到风溪,恐怕我已埋骨地下。”她说着话,走到了章洛扬近前,“姜老板是那么好的人,你……你别留在她身边,快去找你娘,要么就随我去付家栖身……”
一字一句,都让章洛扬心头酸楚。俞仲尧被人横加揣测、指责、诋毁,她习惯了,但是可曾想到这一日?这样说着诛心之语的人,是她的妹妹——她费尽心思前来寻找的仅存的亲人。
俞仲尧自然也已听到了这一番话,她侧目凝着俞南烟,目光一黯,唇角牵出落寞的笑。随即,那笑容就转为明朗,“不论你认不认我,都是我的至亲,说什么我都认。现在你不妨多规劝你嫂嫂几句,能将她说动,选择离开我,兴许也非坏事。”又对章洛扬打个手势,“去房里或是后园说话。”
“好。”章洛扬勉强对她笑了笑,却险些落泪,勉强克制住情绪,她邀请俞南烟,“我们去后园细说,好不好?”
“嗯。”俞南烟虽然点头应下,却以眼神询问付珃。
付珃点头,对俞仲尧扯出一抹快意的笑,“你还是那个样子。也好,让她们姑嫂两个说说话,我们叙叙旧。”
俞仲尧无所谓。
俞南烟转身到了俞仲尧近前,屈膝行礼,“我只是跟……她说说话,事后你、你不要迁怒她。”她显得很紧张的样子,站直身形后看着她,目光闪烁。
“不会。”俞仲尧笑容柔软,“放心。”
俞南烟去往后园之际,审视了俞仲尧片刻。
路上,两个女孩沉默多时,后来是章洛扬先问出心头困惑,“你是根本不记得很多事了吧?”
俞南烟沉吟道:“何以见得?”
“如果记得,你不会忘记跟你姐姐相依为命的岁月,说不出那些伤她入骨的话。”
俞南烟低头看着脚下。
“而这不记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嗯?”俞南烟微笑,“这话怎么说?”
章洛扬慢条斯理地道:“依方才情形而言,你现在该急于说服我,可你没有。而且我相信,俞仲尧的妹妹,不会只听别人的一面之词就否定自己的姐姐。”她有过很多年这种经历了,太多人都在诋毁母亲,但是于她而言,始终对母亲存着一份好奇、牵挂,因为不论别人怎样说,那都是自己的亲人,是如何都不能撇清关系的人,总是询问奶娘,让自己知道并且认定母亲曾经很在意很爱护自己——这还是她对母亲全无记忆的情况下,都不能随波逐流。寻常人看不出俞南烟的情形反常,是因为没有类似的经历,但她可以。
“我在来风溪的路上生了一场大病,发热数日,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俞南烟笑了笑,“来到这里之后,俞家待我就像一件闲置的摆设,接触的人们,都在控诉俞仲尧的恶行。她们告诉我,她为了无上的权势,任凭家族覆灭,最终还要将我灭口,因为我不赞同她种种恶行,又身在宫中,试图帮助皇家夺回皇权——我那么小,未免自不量力,所以她痛定思痛,要将我一并杀掉。简单来说就是这情形,自然,跟我说这些的人,都给了我太多的原由让我相信。”
“那你相信么?”章洛扬问道。
俞南烟反问:“你相信我会相信么?”
“不会。”章洛扬敛目斟酌着,“甚至于,你不曾遗忘离京之前的任何事。”
“已然相见,并且相认。”俞南烟定颜一笑,“你们刚到风溪,有这情形,已是难得。”
章洛扬心头一动,语带笑意,“的确很难得,刚一见面,她就被你亲口说成了残酷绝情的佞臣。为何?”
“不是有什么苦衷,而是我还有些事没做完。”俞南烟携了章洛扬的手,“我来这里太久了,有恩也有仇要报。昨日我就知道我姐姐来了,哭了很久,也斟酌了整夜,最终还是决定晚些时候再相认。”她语声转低,“嫂嫂,让她别生我的气,我一直以她为荣。明日,让她在二爷房里等我,我有好多话要跟她说。我等着她来接我回家,她等着来到风溪,好几年都等了,多等些日子又何妨。”
章洛扬泪盈于睫,“我一定会告诉她。”她反手握住俞南烟的手,“你姐姐最怕的事情,就是你怪她来晚了,不肯原谅她。”
“怎么会。”俞南烟俏皮地眨眨眼,“我还怕她会怪我当初疏忽大意,竟被付珃得手,使得她担心挂念了这么久呢。”随后她说起姜氏,“我每隔几日就要去醉仙居给姜老板把脉,她身体一直不大好,是外伤也是心绪所致。见到你我才想通了很多事,你快去见见她吧?”
章洛扬用力点头,“我会的,明日就去。”
俞南烟解释着为何坦诚相待:“之所以一见面就和盘托出,是我看得出你对我姐姐的关切是做不得假的,况且我姐姐看人从不会出错。自然,你要是转头去付珃面前告状,我就只能认命了——又一次疏忽大意。”
“怎么可能呢?你静观其变就好。”
“说的是。”
**
俞仲尧、付珃、孟滟堂到了花厅落座。
孟滟堂明知自己在付珃眼里是个极其碍眼极其多余的人,还是笑微微地跟了过来。
事有轻重,当务之急是先让俞仲尧、俞南烟姐妹团聚,不然的话……俞仲尧的日子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万一那厮真的动怒,怕是谁都活不成。
付珃对孟滟堂直言不讳:“记得当初我帮过你不少忙,不求你回报,眼下只求你让我清净一些。”
孟滟堂失笑,“这话说的,让我想起了你那个愚蠢到家的妹妹。当初你我不是相互帮衬,是各取所需而已。我不是简西禾,不欠你什么。你要我当着俞仲尧的面儿,细数以往如何帮你算计她么?当然了,我说与不说,她都已清楚。”
“既然不想细数我的行径,你留在这里岂非多余?”
“你喜欢看她,我也愿意瞧瞧你,有何不可?”孟滟堂闲闲地笑着,“明日门楣上就会将这宅子冠以俞姓——风溪是你的故乡,俞宅却非你的地盘。”
付珃报以同情地笑,“这样看来,愈发让我笃定,你这些年都没斗过俞仲尧,如今已被她挟制。”
“话也不能这么说。”孟滟堂轻笑,忽然问道,“被废掉一手是何感觉?与你相见,我最好奇的就是这件事。”
付珃不动声色。
孟滟堂好脾气地询问道:“左手用筷子、握笔等等,要在长大成人之后才学会、习惯,你还适应么?”
付珃的右臂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总比在人面前摇尾乞怜要好。”
“这话不对,我甘愿走这一趟,与你不是一路人。”
“谁又愿意与你为伍。”
“你会死得很惨的。”孟滟堂笑意更浓,语气笃定地下了结论,“你这种人、这种手段,足以让任何人厌恶至极。”
“我高兴就好。”付珃微笑,瞥了俞仲尧一眼,“风溪不是付家的天下,起码有十之七|八是属于付家。你此次前来是何目的?想故技重施,让风溪成为你的天下?”
俞仲尧失笑,“我要这样一个地方做什么?”
付珃又现出了极为快意的笑,“那么,你只是来找南烟的。”
俞仲尧却道:“但是,如果此地算是付家的王国,我不介意让它改朝换代。”
“南烟呢?”付珃笑问。
俞仲尧反问:“南烟不是你用来折磨我的棋子么?”
付珃颔首,“没错,我会物尽其用。不论她是否真的忘记你,都无所谓。我还是那句话,这里是风溪,不是你俞仲尧的天下。你可以率性而为,我亦可以选择玉石俱焚。”
俞仲尧微微一笑,目光却锋利之至,透着森冷的芒,“比起当年,你有所长进。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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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俞南烟离开的时候,章洛扬没有陪同返回前面。她不认为自己能够将情绪控制得当,不想付珃看出端倪,以至于回去后刁难南烟,是因此,选择留在后园,过了些时候才回房。
她的事情,反倒是最容易让她无从平静的。
俞仲尧并没回来,她在外院——谢家的人过来了,而且是当家主事的父子二人一同来访。
高进出去办事,回来之后已经了解发生过的事,过来找章洛扬,先说了谢家的人来访的事:“相对于付家,谢家威望更高,但是财力不足,因为财力不足,大事小情上未免底气不足。这是三爷与之来往并且有意扶持她们的缘故。”
“这样看起来……”章洛扬品出了她话里的深意,“付家财力丰厚,财力相助之下,才深得此地民心?”
“没错。”高进的笑容透着些许遗憾,“要扳倒付家,并非朝夕之间的事。”
“哦。”章洛扬怅然,“难怪付珃胸有成竹。”就算她曾经惨败在俞仲尧手下,如今已然不同,她有整个付家的支持。
“不要灰心,我们慢慢来。”高进自信地一笑,又说起姜氏,“明日要去醉仙居?”
“是。”
“那我帮阿行打点好。”高进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见面时耐心一些,应该是有太大的苦衷。”
章洛扬由衷地笑道:“是,我也希望如此。”
“别担心太多,至亲相见就该相认,不要顾及别的是非。”
“嗯,谢谢你。”
“没别的了,我还有事。”高进笑着道辞。
章洛扬需要平复一下心情,想到躺椅上歇一下,才记起这宅子里根本没有躺椅这物件儿,便坐在椅子上喝茶。
**
外院厅堂内,俞仲尧与谢家老爷谢兆谦相对而坐。
谢兆谦两个均已年过三旬的儿子坐在下手。
谢兆谦其实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此刻她在问俞仲尧:“俞先生——您的手下都是这样说起您的,我也就这样称呼了。我不明白,付家才是风溪财势最显赫的人家,您为何要对我名下的产业下手?这三个月,我被您吞并的财产已经近半,不论前景如何,我都需要您给个说法,如此,也好决定日后如何。”
俞仲尧态度温和:“付家产业再多,也比不过谢家的威望。多年来屈居人下,是因你们财力不足,别人拿人手短。”
“你的意思是——”谢兆谦凝着对面年轻的女子。
俞仲尧道:“要么家族覆灭再无后人,要么与我合力助我成事。背道而驰的话,我会让你在三两个月之内,饱尝人世心酸。你考虑清楚。”
谢兆谦拧了眉,“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肯相助,你便要转头投靠付家?”
“不会。”俞仲尧闲闲的道,“我只能保证你会经历何为家破人亡。三个月吞并你一半家产,另一半得手的话,多说只需一个月。”
谢兆谦愕然,“谢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下此毒手?人命关天的道理你都不晓得么?为何要伤及无辜?”
俞仲尧失笑,“不是没给你别的选择。你不按照我心意行事的话,就不是无辜之辈,灭门也是情理之中。这种话,你不该对一个杀人如麻的人说。”
谢兆谦审视俞仲尧片刻,额头冒出了冷汗。
她从未想过,家族位置的转变会由一个异乡人决定。而这年轻的异乡人,是绝不能小觑的。谢家一半的产业都被这人的手下强巧取豪夺了去,如今她已亲身到来,想将谢家位置取代并非难事。
若是生事微渺,谁还有精力去顾及颜面,又有谁会在意你曾经是谁?谢家……曾经有两百来年,风溪是三大家鼎足而立,如今谁还记得除了付、谢两家之外的人?
最要命的是,面前这年轻的女子告诉她,若是不答应,家族便会有灭顶之灾。不需赘言,就是能让人确信。二十来岁的一个人,要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至今,才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度。这自然是无足轻重的,她需要慎重的是如何能不让这个人将家族送上末路。
俞仲尧适时起身,“你们商议一番,我稍后回来。”
怎样决定她都无所谓,而这样的态度对于弱者来说,反而是最致命的。
谢兆谦与两个儿子交换眼神之后,拦下了即将跨出门槛的俞仲尧,“不必,谢家助你成事,你能给谢家什么益处?”死与生,沦落街头或维持现状——三个人都有这种认知并且认定只能选择前一种的话,她还能说什么?
俞仲尧回身落座,“取代付家,或者更多。”
“你有这样的信心、财力,为何不亲自行事?”
俞仲尧轻笑,“我迟早要离开。逞一时之快,于风溪无益。”语毕,拍了拍身侧一摞账册,“这是你全部产业的账册,不妨看看。”
从一开始,俞仲尧的侧重点就是如果不能顺利找到南烟的话,就从别处着手,不惜人力物力。结果显而易见。确定南烟就在风溪付家并且了解风溪情形之下,让手下停止追查,将一切精力财力专攻谢家财路。
**
俞仲尧回到房里的时候,已是黄昏后,章洛扬昏昏欲睡。
睡梦中的她,亦察觉到她的回来,睁开眼睛看她,片刻之后,延逸出了心安、柔软的笑容。
“俞仲尧,”她情绪复杂地唤她,“你还好么?”
“那你以为我应该怎样?”她笑笑的,“跟你哭一鼻子?”
章洛扬投入到她怀里,紧紧地勾住她的颈子,“那么,南烟对你的态度,你没生气吧?”
俞仲尧温缓一笑,语声柔柔的,又透着点儿苦涩,“南烟啊,那个小骗子。”
章洛扬满怀欣喜地看着她。并不能知晓她是何时看穿南烟不得已的做戏,但是最让她讶异的是她在即刻发现之后不露声色。
可是,这多好。
“你也是个骗子。”她语带笑意。
俞仲尧解释道:“南烟一撒谎就磕磕巴巴,越是至亲越会如此。今日不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如此。”
“我看你那么失落,还以为——”
俞仲尧微笑,“的确失落,并且难过。”看到南烟之后,有那么一刻,她的心绪无法言喻,“但是已经相见,这就好。”
章洛扬携她往里间走去,“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
沈云荞与简西禾中途改道去了一个小茶馆。
简西禾给了伙计一块碎银子,让她去外面买些当地口碑很好的风味小吃。伙计回来之后,将桌面摆的满满当当。
沈云荞看着各色小吃的卖相不错,但已不敢奢望味道鲜美。
“自从醉仙居开起来之后,这里的饮食改善不少,寻常百姓不能学习到烹制菜肴的法子,风味小吃却是精益求精。”简西禾给她斟了一杯茶,“尝尝,万一有合口的呢。”
“看起来,谁都知道我是个吃货。”沈云荞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小笼包,“不知道这个在这儿叫什么饼,真是奇怪,只要是面食就称作饼,哪儿来的说法?”送到近前,见皮很薄,隐约可见里面的馅儿,“这个应该不错。”咬了一口,惊喜不已,笑得眯了眼睛,“皮薄馅儿大,这个我当做饺子吃了。”
简西禾凝着她的笑靥,喝了一口茶。她有着在她看来最动人的笑容。“你慢慢吃,我跟你慢慢说。”
“好啊。”
她吃了一屉小笼包,期间还津津有味地消灭掉一碗蝴蝶面,吃饱之后,简西禾也讲完了她与付珃以往的恩怨纠葛。
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俞仲尧是锦衣卫指挥使,简西禾是金吾卫指挥使,有过极短暂的惺惺相惜的阶段。
她们从不曾是朋友,但在那时,并不涉及争斗——俞仲尧忙着帮小皇帝坐稳龙椅,孟滟堂及几个权臣竭力想把小皇帝拉下来,简西禾不属于任何一方,只做分内事,但在那时,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几个朋友牵扯到了无形的漩涡之中。那时的俞仲尧是真的残酷冷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是对于简西禾的几个朋友,始终有着几分宽容——当然了,这是因人而异,对于那么一个人来说,不让你血溅三尺或生不如死便是莫大的恩慈。
后来变成了俞仲尧的对手,是因付珃而起。
“不可否认,付珃了解俞仲尧——起码在那时候,她很了解她。我几个朋友卷入纷争锒铛入狱的时候,付珃都让我深信不疑,她们之所以能安安稳稳走出牢狱,是她从中帮忙的缘故。”简西禾失落地笑了笑,“说起来是很惭愧,但是我真的被她骗了很久。”
“很正常啊。”沈云荞予以理解地一笑,“你和三爷大概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吧?三爷不认为她敢算计自己,你呢,是不是不认为她敢拿你朋友的事欺骗你?你们这种人,年轻时不可能不自负。”
“应该是。那时也想找俞三爷当面询问甚至当面感激,但是你也该想得到,这些年说她日理万机,一点都不为过,稍有空闲,都用来教导皇上习文练武,不是关乎朝政,见不到她。”简西禾笑了笑,继续讲述当年事,“到最终,是付珃将我推到了二爷身边。我和过命的弟兄无意中触犯了俞三爷,我丢了官职,弟兄发配边关,在半路上消失不见。”
沈云荞睁大眼睛看着她,迫切地想知道下文。
“正是俞三爷不在京城、付珃带走俞南烟之前的事情。我百般寻找,全无所获。付珃离京之前留给我两封信,一封是我弟兄的亲笔书信,说她被人囚禁起来了。另一封是付珃写的,她说我如果想保住弟兄的性命,就要投靠二爷,为她效力。过几年,她自然会将人带到我面前。”
付珃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并且专戳人软肋。简西禾家中无亲人,必是将友情看得极重的人,为了弟兄活命,她没得选择。沈云荞腹诽着,愈发嫌恶付珃。
简西禾怅然一笑,“就是这样,我成了二爷手下的幕僚。二爷屡次提过给我个官职,俞三爷也无异议,但是已无必要——并非本意而依附二爷,弟兄始终没有下落,要官职做什么?我过来,就是当面告诉她,我没食言,向她要一个结果。”
“人还在么?”沈云荞轻声问道。
“她说若是没出意外,人还在。”简西禾牵了牵嘴角,“简单说就是这么个经过。或许是我那时太蠢,或许是付珃那时算得精明,想得很长远——她要我为二爷效力,何尝不是报复俞三爷的一种方式。如今若是二爷得势,俞三爷的下场会凄惨无比。”
“是啊,就算二爷无心,很多官员都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报复三爷。”沈云荞叹了口气,“你们可真是的,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她想了想,才有了比较合适的措辞,“疯子。”之后又道,“在离开之前,一定要设法问出你弟兄的下落。越早越好,可以早一些着手寻找。”
“这是自然。”简西禾感激地一笑,“多谢你。”
“要感谢我的话,陪我去街头多找些美味的小吃好不好?晚间可以让人多买一些回去,这样就不用吃厨房做的饭菜了。”
简西禾笑着起身,“这容易。正好可以熟悉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对啊。”沈云荞戴上帷帽。
离开茶馆,她问:“不急着回去了?”
“不急了,回去遇到付珃,我肯定没个好脸色的,说不定会给你们帮倒忙,所以还是省省吧。”
两个人信步到了街头,起初她还是认认真真寻找风味小吃,后来便被一些售卖首饰、花鸟鱼虫的店铺小摊吸引,流连忘返。
简西禾从来不是心急的人,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拿着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儿,偶尔会给她中肯的建议。
就这样消磨了终日,彩霞漫天时,沈云荞才想起初衷,匆匆忙忙买了很多吃的,雇了一名伙计送回住处。
她与简西禾说着话回到宅院,进二门时,恰逢高进往外走。
两女子碰面,如往常一般颔首一笑,算是打招呼。
高进从沈云荞手里拿过几个盒子,“一整天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
“我也没什么事,四处转转。”沈云荞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也是在这顷刻间想起了简西禾上午说过的话。之前不是不在意,而是没有慎重斟酌的时间,先是听她说以前的事,听完就去了街头,玩得很尽兴。她瞥见简西禾还帮自己拿着不少东西,随手指了一名下人来帮忙。
简西禾对她一笑,步调闲散地走开去。
沈云荞跟在高进身后回了房里,能感觉到,她不高兴,但并没指责,放下东西后,语气平静地道:“明日你和阿行要陪章大小姐去醉仙居。”
“你也知道了?”
高进笑微微的,“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沈云荞咬了咬舌尖,把得知的原由说了。
“嗯,那我去当面感谢简先生费心了。”
“可行。”沈云荞也笑了,“不过这是洛扬的事,要感谢也该是我们去,不劳你费心了。”
落翘在一旁看着笑容温和的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别扭,甚至觉出了一点儿寒意。她想着,该不会是要掐架的苗头吧?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阿西吧!!我玩游戏去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睡觉咯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54章


高进和沈云荞对视片刻,最终是她退让一步,“是我多事。我还得去外院。”
沈云荞见她态度明显有所缓和,语气柔和地提醒:“该用饭了。”
“饱了。”她语气松散地丢下这两个字,慢悠悠往外走。
沈云荞无奈,“你有火气只管冲我来。”
高进回头瞥了她一眼,“往后出门记得带上随从,省得好几个人跟着你满街闲逛。”
“……”沈云荞有点儿恼火,偏生不能发作。是她说过的,不信任简西禾,但是今日明显是她食言。食言也罢了,让人看起来还是一点儿正事都没做,只顾着吃喝玩乐了。
是该生气,那就好好儿给她看几天脸色吧。
她转头就丢下这件事,让连翘把章洛扬请过来,一起用饭的同时,说说各自见闻。
俞仲尧、高进、阿行等人在外院议事,皆是很晚才回房歇息。
沈云荞倒是早早歇下了,却是了无睡意。高进回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压低的语声。末了,她洗漱已毕,进到寝室歇息。
隔着帘帐,她的身影隐约可见。
沈云荞将呼吸调整至匀净,静静地看着她。她是不讲理的那一个,昨夜就歇在了床上,让她睡大炕。而昨夜她整夜未归。
高进将动作放至最轻,宽衣歇下,头枕着双臂,该是在思忖事情。
她都没闲工夫跟她计较,好多事要做呢。
沈云荞放下心来,翻身向里,慢慢入梦。
**
俞仲尧回房的时候,看到章洛扬披着件斗篷坐在大炕一侧,在做针线,大炕另一侧铺着被褥。
“我睡这儿?”她坐到她身侧。
“当然不是。”章洛扬指了指架子床,“你睡那儿。”
“谁给你定的规矩?”
章洛扬停了手里的针线,“我定的不行吗?房里的事难道不是我说了算?”
俞仲尧被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儿逗得笑开来,“是你说了算。”
“快去洗漱,好好儿歇息。”她催促她,“明日南烟就要来了。”
“嗯。”
俞仲尧洗漱之后转回来,见她已经歇下了,炕几上的灯熄了,只留了床头一盏烛光。
“睡着了?”她低头吻了吻她额头。
“没。”她纤长的睫毛忽闪一下,“想到明日去醉仙居,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她将她连同被子一同抱到怀里,转身到了床榻前,把她安置到里侧,不顾她低声的反对,“一起睡而已,你不愿意的话,我去睡大炕。”说着给她掖了掖被角,去拎属于自己的那条被子。
“嗯……”章洛扬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不折腾了,一起睡。”
她一笑,宽衣歇下,和她保持着一点点距离,握着她的手,“看看能不能把你抱着东西睡的毛病改过来。”
“……”她挠了她手心一下,唇角噙着笑意,阖了眼睑,“你快些睡,不然不给你做衣服穿。”
俞仲尧为这暖心的威胁轻轻一笑。
**
翌日一早,付珃、俞南烟再次到访。
正如孟滟堂所言,门楣已挂起了篆刻着偌大的“俞”字匾额。
此后,这里是俞宅。
孟滟堂神采奕奕地迎了出去,身侧是简西禾、高进。孟滟堂对付珃道:“我刚一到这儿,你就害得我失去了左膀右臂,这笔账我得跟你好好儿算算。”语毕让高进带俞南烟先行一步,“带她去四处转转,放会儿风筝看看花。”
高进差点儿就笑了。
付珃环着双臂,了然一笑,“二爷就别找可笑的理由了,不就是想让俞仲尧和她说说话么?随你怎样,她便是即刻留在这里也无妨。”
“我是在找理由,在为你我单独说话找理由。”孟滟堂笑得云淡风轻,“你好好儿看看我如今还合不合你的心意,要是愿意的话,你留在这里服侍我再好不过。当年被迫离京之前你说过,便是在我府里做个侍妾都心甘情愿。侍妾就别想了,你给我的侍妾提鞋都不配,做个洒扫的丫鬟我倒是能勉强收下。”
几句话说得付珃脸色微变。
孟滟堂却是微微一笑,眼中尽是鄙夷。付琳别的没学会,为了眼前利益不惜委身于哪个女子却是学得十足十。
付珃并没发作,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
孟滟堂哈哈一笑,“走吧?去花厅喝杯茶。”转身时问简西禾,“俞仲尧那厮毛病忒多,让她进花厅没事吧?她要是一膈应就把花厅拆了,又要多一笔开销。”
简西禾心里啼笑皆非,心说这人心里的那份不快是该找个人宣泄一下,也便由着她。
**
高进给俞南烟引路,一边走一边与她说话:“还记得我么?”
“我记得。”俞南烟轻声道,“在宫里见过你。”
高进笑了笑,心里又踏实几分。
到了院门外,俞南烟脚步迟疑起来,“姐姐真的没生我的气么?我昨天那么说她,她是不是很伤心?”
“没有,没有。”高进忙道,“她知道你昨日是言不由衷。快进去,她在房里等你。”
“嗯。”俞南烟举步进到院中,径自到了台阶前,停下脚步,深深地吸进一口气。
门帘一晃,俞仲尧走出门来。
俞南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这是她的姐姐,阔别这么久的姐姐,不远千万里来接她回家的姐姐。
俞仲尧到了台阶前,对南烟伸出手,“又要淘气?”
短短一句话,让她的泪猝不及防地掉落。她上前一步,将手放到姐姐温暖的掌中,视线变得模糊。
“别哭。”俞仲尧抬手帮她拭泪,“我来接你回家了。”
“姐姐……”俞南烟哽咽着唤出这一声,想到章洛扬,忙问道,“嫂嫂呢?”
“她去了醉仙居。”俞仲尧敛目打量着南烟,她脸颊不似小时候胖嘟嘟,五官并未改变。若非如此,昨日她也不能即刻认出。
妹妹长大了,流落异乡的岁月里出落成了大姑娘——没有她的陪伴、呵护、宠溺。
这是让她最为遗憾、难过的事,再开口时语声黯哑:“长这么高了,离散之前,还是动辄要我抱的小孩子。”
俞南烟抬手抹着眼泪,泪水却是怎么也擦不完,她看不清姐姐,无助地抓住了她的衣襟,把脸埋在她胸膛,闷声哭了起来。
离开燕京的每一日,她都在想念着姐姐。
俞家出事的时候,她还太小,最初的日子,每次见到姐姐,总是哭着问她:“爹爹呢?娘亲呢?我要她们陪着我。”
她不似别人一样撒谎,起初总是沉默以对,后来委婉地诉诸事实,“爹娘不能再陪我们。南烟,往后我照顾你,你陪着姐姐。不要哭,好么?”
她知道,姐姐从来不骗她,爹娘还在的时候,她常撒谎隐瞒去向,但是从没骗过她,哪怕最微小的事。再小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就可怜兮兮地问:“我听话,你不要像爹娘一样不要我,我一定会听话。”
她特别清楚地记得,那次姐姐笑着点头,可是看起来难过至极,眼里有泪光。
她慌了。她难过,她就跟着难过,勾着她的脖子,又小声地哭了起来,说我错了,我听话,你别伤心,别不要我。
姐姐反复地抚着她的背,把她当成她最喜欢的大猫一样安抚着,说南烟放心,姐姐会照顾你。但是你也要听话,要保护好自己。
她连连点头,连声说好。
长大后一再回想,才想见到她那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从那之后,她不再哭,最起码不会在姐姐面前哭,只是偶尔和皇帝说话时才会与她相对抹眼泪。
皇帝就是那点不好,遇到事情就会找姐姐,找不到就会抹眼泪,抹眼泪时姐姐若还不出现,就张着嘴哇哇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她相信,有时候姐姐是想把皇帝扔到锦鲤池去喂鱼的——手边怎样的事都要放下,要去问皇帝出了怎样了不得的事。但是皇帝也是姐姐的克星,姐姐看不得她哭,一相见,黑着的脸就会柔和下来,变得耐心温和。
而姐姐每次看她的时候,都是笑容明朗。那时候她每次都像小鸟似的飞奔到姐姐近前,跳到她怀里,咯咯地笑。
姐姐南巡之前,她说我要好多好多的礼物,你要用马车一车一车给我带回来。
姐姐笑着点头,叮嘱了她好一阵子,末了揉着她圆嘟嘟的脸,说我们南烟要乖,等姐姐回来,我接你回家。
谁能料到,那一次的分别是这么的久,再相聚是这么的难。
她不想哭,可是手足分别的思念太浓,痛苦太重,到了今日,她无法再控制情绪。
她勾住了她的脖子,像小时候那样。近乎崩溃地哭了起来。
想说对不起。答应了很多很多次,会照顾好自己。六岁左右就明白了,她和姐姐是相依为命的姐妹,姐姐不能没有她。
但是没有做到。
她不声不响地被迫离开了她,并且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回去。
她让姐姐失去了仅有的一个亲人,失去了本就已单薄之至的家。
“傻丫头。”俞仲尧揽住南烟,“不哭,都过去了。”
“姐姐……”俞南烟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她,再多却是说不出,哽咽得太厉害。
俞仲尧何尝不知道,她只是需要用哭泣来倾诉,索性由着她,腾出一手反复地轻轻拍打她的背,“知道你委屈,那就好好儿哭一场。”自己并没意识到,语声分外沙哑。
高进站在院门口,看着终于正式相认的姐妹两个,听着南烟那几乎让人心碎的哭声,心里酸楚得要命。
连翘站在东厢房门外,早已满脸是泪,拼命克制着才没有哭出声。别的下人都遣走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她转去洗了把脸,又给俞南烟打了一盆水,端着走到厅堂外。
俞仲尧此时也已托起了南烟的脸,用袖子给她拭泪,“你再哭下去,我可就疯了。先歇会儿?”
俞南烟破涕为笑,身形却还是一颤一颤的,“你才不会。”
俞仲尧拍拍她的脸,转身从连翘手里接过脸盆,“去屋里洗把脸。”
俞南烟随着她进门。
俞仲尧用下巴点了点一把椅子,“坐着。”随后亲手把手巾浸到水里,刻意岔开话题,“居然做了大夫?”
“是啊。”俞南烟闷声道,“小时候你不是找了专人教我识别药草么?那时是为了防着有人下毒害我,顺道熟背了几本医书,知道怎么开方子应付一些病痛——这些你应该还记得。到了这儿,整个风溪只有一家是世代相传的大夫,医术还可以,但是开方子还不如我。最初付家老太太患了不治之症,大夫说无力回天。我觉着还可以拖三两年,付家知道之后,就让我试试,后来老太太还真又拖了两年,临终前让付家的人善待我。这两年我跟那个大夫相互切磋,都长进了不少。”
“原来是这么回事。”俞仲尧走到她跟前,把手巾轻轻拍在她脸上,“来,擦擦这花猫脸。”
她给她擦着脸,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姐姐,这几年你特别不好过吧?”
“别人看着我比谁都好过。”俞仲尧隔着手巾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得跟你好好儿商量商量——怎么才能不哭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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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南烟用力地吸进一口气,“我也不想。你瘦了,变了好多。”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可能不变。”俞仲尧转身换了条手巾。
“我自己来。”俞南烟起身拿过手巾,洗了把脸,重新落座后问道,“明年我们可以一起回大周么?”
“对。”俞仲尧在她近前落座,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别回付家了。你在别处我不放心。”
“可是,我还有事。”俞南烟沉吟道,“当初付家老太太去世时,当着谢家的面儿要付家善待我,整个风溪的人都知道,付家要是食言,会被这里的人唾弃。而且姜老板很喜欢我——付家老爷钟情姜老板多年,你应该已经有所耳闻。就算是只为着姜老板的缘故,付家老爷也不会动我分毫的。”
俞仲尧认真聆听,思忖片刻才缓声道:“可我挂念你,不想你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论什么事,交给我。南烟,回家来。”
俞南烟挣扎着。
俞仲尧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自责、内疚、心疼交织出凄迷光火。
“你别这样,姐姐。”俞南烟看得了任何人哭,皇帝小时候那个哭法她都受得了,唯独看不了姐姐这难过的样子。她鼻音浓重地道,“我留下,陪着你和嫂嫂,只要你别难过。”
“说定了?”
“说定了。”俞南烟绽放出笃定的笑容,有姐姐在,她什么都不需管了。随后想到了付珃,“方才二爷居然是在帮我们的样子,付珃应该是被她气得不轻,你让她小心些。”说着不免疑惑,“这次她怎么肯一道过来的?以前她最喜欢欺负皇上、和你作对了。”说完就想到了以前一些事,心里还是很同情皇上。
“说来话长。”
“也是。”俞南烟笑着把椅子拉近些,“姐姐,先跟我说说嫂嫂吧?你们何时成亲的?还有啊,嫂嫂和姜老板是母女还是什么关系?”
俞仲尧换了个闲散地姿势,笑,一时间还真不知从哪里讲起。
俞南烟对这些最是好奇,笑得愈发灿烂,“我看嫂嫂最多就是刚及笄,又那么好看,你从哪里捡到的这块宝啊?她特别在意我们能否相认,昨日看起来比你都要伤心——我们也算是有福了。只是可惜,我没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俞仲尧缓缓地吸了口气,“我与她是假扮夫妻。”
“啊?”俞南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并不掩饰失望的心情。
“回到燕京就成亲。”俞仲尧站起身来,端详南烟片刻,“让连翘帮你打理妆容,说说原委,随我去醉仙居。回来之后,我们再好好儿叙旧。”
她这边姐妹相认顺风顺水,洛扬和姜氏那边的情形却不可估计,还是亲自走一趟才心安。
俞南烟明白过来,又笑了起来。
俞仲尧则扯了扯外袍,“一身都是你的鼻涕眼泪。”
俞南烟扁一扁嘴,“早知道我就多哭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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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到达醉仙居后方,穿过一条窄巷,便是姜氏居住的二进小院儿。
章洛扬和沈云荞先在外院的小花厅落座,都有点儿忐忑,相对无言。
阿行去了内院,好一阵子才返回来,对章洛扬颔首一笑,“跟我来。沈大小姐先在这里坐坐。”
“嗯,是该如此。”沈云荞轻声应道。
章洛扬随阿行去了内院,途中发现几个与阿行衣饰相同的女子,必是她带来预防不测的。
阿行引着她到了东厢房外,指一指室内,“进去等等,姜老板今日有点儿不舒坦,我过来之后才服药梳洗。”
“麻烦你了。”章洛扬如何感觉不出她是在有意为母亲解释。
阿行给了她一个罕见的温和的笑容,“别担心。我们就在外边。”
“我知道,谢谢你。”章洛扬由衷道谢,款步进门。
东厢房堂屋内一张桌案,左右两把椅子,下手各设一张矮几、两把椅子。矮几上摆着白瓷花瓶,花瓶里一束彩色交织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香花,香气清甜。
有小丫鬟进来,奉上热茶,并请章洛扬到里间坐。
章洛扬笑着摇头,坐到下手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门口。
阳光透过门帘缝隙,在地上洒下光影。
时节所致的缘故吧,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她将茶杯握在手里,给自己一点温暖。
似曾相识的情形,让她险些生出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章府。
在章府的那些年月中,无数次,她这样坐在室内,看着门口,盼着下一刻母亲撩帘而入,与她团聚。
她与母亲之间的交集,并非全无记忆,只是不曾对人提及。那是在常人看来不应该有的记忆——
母亲离别那个春日清晨,应是不想让她知情。不知怎么回事,她早早醒来,吵着让奶娘给自己穿好衣服,抱着母亲亲手给她缝制的布偶,小跑着去了母亲居住的正房,一路跌跌撞撞的,好几次险些摔倒。奶娘去扶她的时候,眼角有水光。
到了正房,有丫鬟告诉她,母亲走了,刚走。
她立刻哭起来,跑出院门,遥遥看到母亲和几名丫鬟婆子渐行渐远,拖着哭腔喊娘亲。
母亲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踌躇片刻,还是决然转身去往二门。
奶娘俯身哄她回房去。
她不依,拼命挣脱了娘娘,朝着母亲跑去。人小腿短,和母亲的距离是那么远,焦虑和莫名的恐慌使得她拼命加快步子,却摔倒在地。
手和肘部、膝盖特别疼——好疼啊,现在都还记得。
母亲要走了,给她做的布偶还在眼前。
她气喘吁吁的,哭不出声了,狼狈地爬起来,也没了力气,只是搂着布偶,绞着双手,无助地看着再次止步回眸的母亲。
母亲终是疾步赶到了她身边,蹲下来,跟她说着什么。
可以确定的是,母亲没哭。至于说的什么,甚至于母亲的样子,她不复记忆,只记得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以为母亲不会走了,或者会带她一起走。
可结果不是。
母亲再次转身走远。
那时候,顺昌伯出现在她身边,把她抱起来,柔声哄着她。
她拼命地张着手要去追母亲,要她抱自己去把母亲追回来。
顺昌伯抱着她回了房。
这记忆中,顺昌伯和母亲的样子都是模糊不清,倒是清楚地记得那个掉落在的脏兮兮的布偶。
母亲走后,她特别珍爱那个布偶——必是这样的,否则也不会到记事后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每晚都要把布偶放在枕畔。每次受了委屈,都会抱着布偶哭。
到底,她没能留住那个布偶。
从四五岁就开始习字读书了,一次顺昌伯到了她房里,看她的功课,很不满意。
她都准备要睡了,听着她训斥,心里很委屈,也如实说了:教书先生不喜欢她,没耐心教她。
顺昌伯却因此愈发恼火,言辞愈发重了。
她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布偶哭。
顺昌伯发了火,劈手夺过布偶,让丫鬟去烧了。
她自是不肯依,拼命去跟丫鬟抢布偶,第一次对顺昌伯说那是我的,你不能烧掉。
很可笑,却是事实,长这么大,在所有记忆中,那是唯一一次激烈地试图跟顺昌伯抗争。
可又有什么用?
顺昌伯真的发了脾气,让丫鬟当着她的面儿把布偶烧了。
奶娘跪在一旁求情,被赏了十板子。
顺昌伯明确地告诉她:她决不允许她还留着母亲的任何一个物件儿,一旦发现,房里的下人们也就都不用活了。
她发完脾气,甩手走人了。
她哭着去看伤得不轻的奶娘。
奶娘把她搂在怀里。
她哭,奶娘也哭。
那时总是哭。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经过了那件事之后,她不再对奶娘撒娇,连交谈都避免,也不肯亲近任何一个房里的下人。
是知道自己对哪个下人好并非好事——对奶娘很是依赖过的,奶娘又因为自己得了什么好?
也很少再哭了。
会为奶娘或云荞哭,但不肯再为自己落一滴泪——谁稀罕?
她在这尘世,最先学会的事情是离别。
很久不知爱恨怨怼为何物,没人教过她。她也只想故步自封在方寸小天地。
如果没有云荞……
不知自己会沦落到何等境地。
云荞实心实意关心她,并且不怕顺昌伯,若两者缺一,她不敢回馈这份友情。
便是与云荞这般亲近,这些也从没说过。
说来毫无意义,不如无声寂灭在自己心头,湮没在那段洪荒岁月间。
**
听得脚步声,章洛扬敛起思绪,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有仆人掀了帘子,外面明晃晃的阳光不受阻碍地入室。
身着浅蓝上衫、玄色综裙的纤弱女子迈步进门。
脚步声很轻微,却似一步步踏在了章洛扬心头。
仆人退下去,帘子也随之落下。
章洛扬微眯了眸子,想尽快看清女子的样子,但是她背光而立,看不清。
幸好女子一步一步到了她面前。女子的眉眼、挺秀的鼻梁、唇瓣的弧度,都与她酷似。
是她的母亲。
可也只是五官酷似,她没能传承母亲的气质。
母亲气质如青竹,神色从容,眼神透着坚毅。
姜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儿。女儿一双眸子如寒星,那么明亮,但是透着一股子清冷,无一丝欣喜。
“洛扬?”姜氏迟疑地伸出手去,想抚一抚女儿的面颊,到中途却颓然收回。
章洛扬抿了抿唇,取出了那个小小的银盒,“奶娘交给我的,要我好生保管。”又和声问道:“您——可曾是燕京顺昌伯的夫人?”
“是。”姜氏语声哽了哽,“你是洛扬,对么?”
“对。”片刻的无所适从之后,章洛扬后退一步,屈膝行礼,“我来这里找您。”迟疑片刻,又补充一句,“要问您一些事。”
“……”姜氏鼻子一酸,险些落泪。但她克制住了,竭力抿出笑容,“坐下说话。”
“是。”章洛扬乖顺地应声,回身落座。
姜氏迟疑片刻,在女儿对面落座,先端起茶杯,喝茶定了定神,视线一直不离女儿面容。
似是过尽千帆后,又似弹指间,女儿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那一年哭着追在她身后的女儿,已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是她完全没预料到的情形。
泪珠一颗颗滚落,一滴一滴落在她纯白的中衣。
那么轻微的声响,她也察觉到了。
她寻到她的手,用了些力气握住,吻了吻她被泪水浸润的眼角,“为什么哭?”
她想说没事,想说别理我就好,喉咙却似被堵塞,发不出声音,便只是用力摇头。
“嗯?”她在暗夜中蹙眉。早就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只是不知如何开解,眼下这情形,险些就让她疑心她受了委屈。但是分明问过阿行,阿行说一切都好。
“没事……”她尽力说出这两个字,情绪却失去控制,把脸埋在她怀里,不出声的哭着,身形随着抽泣一颤一颤。
“没事才怪。”她将她揽紧一些,“有心事不能跟我说么?”
她点了点头,又摇头。
可以跟她说,但是此刻说不出。
她无助地抬手擦拭眼泪。
让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相识相伴这么久了,她已知道她不是轻易哭的性情,那次只是凑巧。因此更清楚,这样一个单纯的孩子哭起来,该是多让人揪心。
“洛扬,乖。”她柔声安抚着她,“不是说好了要睡觉么?你这梦游的也未免太早了点儿。”
她想笑,泪却落得更凶了。
几番安抚,毫无用处。
但她是真的受不了她哭的样子——相逢时她哭的样子,让她抓心挠肝,现在这感觉,就是抓心挠肝的难过了。片刻已嫌太多。
她托起她的脸,以吻封唇,又一手蒙住她的眼睛。
“不要哭。”她说。
她在她意态霸道却举止温柔的情形下,心绪被带至美妙而空茫之处,忘记了哭泣。
只是手指冰冷,想寻求温暖。沿着她衣缘,寸寸探索、上移。
她身体的温度将她的手指温暖,让她心安。
“俞仲尧。”她喃喃地语声模糊地唤她。
她的回应是扣紧了她腰肢。
她在她坚shi的脊背上,寻到了一颗小小的凸起。
是痣么?
她不确定,无意识地反复抚弄着。
分明是在撩火,却不自知。
俞仲尧的呼吸沉了沉,随即急促起来。
一个错转,她已在她身下。
她愕然,随即才想起来龙去脉。
但是,没什么好懊恼后悔的。
俞仲尧则是语带调侃:“洛扬,你是真把我当柳下惠了吧?”
“……”章洛扬不是不能脱口给个回应,而是不能给。说是,她会证明她不是;说不是,照她那个性情,还是没好果子吃。
沉吟片刻,她才怯懦地道:“我也没做什么吧?”
俞仲尧却道:“不委屈了?”
“嗯。”她承认。因为她让她忘了。
“这会儿想什么呢?”她抵着她的额头,点了点她的唇。
她环住她的颈子,“在想……你就算是不做柳下惠,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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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俞仲尧为之动容,低头索吻,无尽的温柔缱绻。
她抚着她面容,辗转回应。
她的手自有主张地游转着。在黑暗中,以手感知着她的美。
她低低地喘息着,身形微动,却不抗拒。微凉的手描摹着她的轮廓。
她让她心安、平静、满心满身的暖。
不需尝试便清楚,她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谁也不能取代。
呼吸越来越急,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克制那份冲动,深深呼吸着,她紧紧地拥住她,“我想要你,不是一日两日,想得厉害。”
“嗯。”她含糊地应着,竭力平复着流淌在血液间的躁动。很清楚,她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做到冷静克制。
俞仲尧柔声道:“若是还在大周,还在京城,我会从速娶你。但是我们如今身在异乡,我还不能给你一个家。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委屈你,最要紧的是,我敢说余生不负你,但是不敢笃定你日后会不会怪自己或是怪我。”
“我明白。”章洛扬抱着她,“可是,你那么不好过……”每到这种时候,她都是要竭力克制。
“那么,你好受了?”她没正形。
“……”章洛扬又气又笑,侧转身把她推开,“我要睡了。”
俞仲尧笑着把她揽到怀里,语声低柔之至:“洛扬,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章洛扬心头一震,随即黯然,“可我却觉得配不上你。”
俞仲尧咬了她耳垂一下,“好好儿说话。你娘怎么说的?告诉我。”
“嗯。”章洛扬理了理头绪,跟她从头讲起。末了,怅然地道,“面对着娘亲,我还能平静,回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难过了。我在想,娘亲那么坚强精明,都没能找到最好的归宿,眼下到了这步田地。往后,我又拿什么始终留你在我身边呢?”
“就知道你又胡思乱想了。”俞仲尧语声和缓,“夸人我不擅长,发毒誓也不屑为之。不如这样,等我们成亲当日,请皇上下旨,在各地张贴告示:俞仲尧若是辜负章洛扬,任由世人唾弃——怎么惩戒我呢?若是负了你,便由你给我改个姓氏,无情无义之人,也实在不配再做俞家后人。”
章洛扬险些落泪。
“好多事都没顾上跟你细说,俞家门风几百年都不错,从无三心二意之辈。日后再说这种糊涂话,我可就真的生气了。”俞仲尧说到这儿,轻轻拍打她一下,语带笑意,“最重要的是,这些年我敢说是阅人无数,你若无可取之处,我怎么会喜欢?只为你样貌?这就是在质疑我的眼光了,不像话。”
“俞仲尧……”章洛扬更深地依偎到她怀里,“我再不会胡思乱想了,你更不需做什么,我相信。”
“这还差不多。”俞仲尧把玩着她的长发,又笑,“你这小东西,就快把我变成话唠了。”
章洛扬终是笑了起来。
“睡吧。”她说。
“嗯。”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匀净的呼吸声。
过了好半晌,她轻声道:“俞仲尧,我爱你。”
她身形僵了僵,“洛扬?”
“不是说梦话。”
这样的喜悦,让她感觉如在云端漫步。她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一时间竟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回应。
“可你却只是很喜欢我。”她有点儿不满地戳着她心口。
俞仲尧笑了起来,“是我错,任由你惩戒。”
章洛扬抚着她下巴,“哪儿舍得罚你啊,对我这么好。”
沈云荞晚饭之前就睡下了,夜深人静时才醒来。
披衣下地时,发现高进还没睡下,外间倒是亮着灯。
走到门外,见她盘膝坐在大炕上,面前矮几上一摞账册。
她倒了一杯水,“什么时辰了?”
高进道:“亥时。”
“还不睡?”
“……”
沈云荞喝了两口水,清醒过来,觉出自己问得多余,笑,“在忙什么?”
“看看谢家的账册,要想法子让她们与付家平分秋色。”高进看她一眼,“饿不饿?”
沈云荞又喝了一口水,“有点儿。”
高进对落翘打个手势,落翘称是而去。
沈云荞坐到大炕上,“下午你们去做什么了?”
“陪南烟四处走走,她这几年常为人诊脉开方子,深得风溪人的尊敬、喜爱。眼下姐妹团聚,她去告知以往真心待她的人。”
“是该如此。”沈云荞笑道,“真为三爷和南烟高兴。”
“你呢?怎么大白天就睡了?”
“想到洛扬和姜老板的事,心里不舒坦。也没什么事,索性睡觉,总比胡思乱想要好。”
高进下地,洗了洗手,账册上的灰尘弄得双手脏兮兮的,口中应着她的话:“母女两个要慢慢来,不可能一相见就分外亲近。”
“是,我知道。”沈云荞神色有点儿恍惚,“只是总是不自主地回想小时候的事。那年我到了章府,没几天就知道洛扬的住处、教她的先生都是单拨出来的,章兰婷、章文照平时见都不肯见她。姐弟两个待我倒是很和气,但是动辄就说洛扬的不是,我最讨厌这种做派的人,恨不得把她们吊起来打,便跟顺昌伯说要跟洛扬住的近一些,和她一起读书写字。顺昌伯答应了,章兰婷却说我自找倒霉,说那位先生不会用心教书的。我还是坚持往洛扬跟前凑,发现先生教书很用心,过后是奶娘偷偷告诉我,先生以前的确是敷衍了事,害得洛扬每日特别辛苦,后来先生不忍心了——几岁的一个人,每日默不作声地拼命地学,看不下去了。与洛扬认识之后,很长一段日子她都不跟我说话,我就故意向她请教功课,洛扬很认真地讲给我听,末了却笑,说你是故意的吧?我说谁叫你不理我的。之后她常帮我一些小忙,可我帮她的时候她却不肯答应,她说不行的,你帮我也落不到好处,说不定还会挨罚,你看,整个府里也没几个人理我。”她抬眼看着高进,“她是很认真地告诉我,一点儿抱怨、委屈都没有,可我听着却想哭。她不爱说话,但是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这样的生涯是先苦后甜。”高进开解道,“多少人都有心酸的过往,长大成人后未必能峰回路转。”
沈云荞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也是。比起三爷以前的苦,好多人的苦都是小事一桩。”
“俞家的事又不一样,让人有心结的,反倒是章大小姐这种事。”高进落座前,拍了拍她的头,“我明白。”
沈云荞对她笑了笑,说起别的事,“午饭后,我看南烟和阿行说了一阵子话,她们是熟人?”
高进颔首,“阿行最早是世袭的四品武官,俞家落难之际,也是她家里的多事之秋。是三爷将她从刀口下救了回来,从那之后,她不肯再入官场,只跟随三爷,报答救命之恩。那是个面冷心热的,对南烟特别好,南烟是把她当做半个亲人的。”
沈云荞讶然,轻轻叹道:“原来也是了不起的人啊。”
“皇上总说,阿行往后要是想做官,当个二三品的朝廷大员都不为过。”高进笑道,“三爷跟阿行提了提,阿行说谁稀罕那些俗得掉渣的名头。三爷就慢悠悠地说你这是挖苦谁呢?要不然咱姐姐儿俩闯荡江湖去?我这个俗人往后跟着你混饭吃。阿行听了哈哈大笑,我们也笑得不行。”
沈云荞亦是忍俊不禁,“其实三爷是担心委屈了阿行。”
“对。”
说笑间,沈云荞的心情明朗起来,落翘送来四菜一汤一碗面,她高高兴兴地坐到桌前,招呼高进:“一起吃点儿?”
“不了。”高进起身道,“我找阿行商量点儿事情,安排好人手在外面值夜了。你吃饱了接着睡。”
“好。”
高进经过桌前的时候,指了指那碗面,“下午简先生指点了厨子一番,这面才做得像回事了。我猜她是担心你吃得不合胃口,便让厨房给你备下了。”末了,敲了敲她的额头,“这么多人关心,换我早就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别想那些谁都没办法的事情了。”
沈云荞很意外。想不到简西禾会亲自改善膳食,更想不到高进大大方方地告诉她。她对着眼前热腾腾的一碗面,出了会儿神。
高进是看她不高兴,才陪着她说话,也不隐瞒别人对她的好。这个人可真够别扭的,明明心里介意,还是不肯做小人。
落翘低声道:“都那么好。”
沈云荞扯扯嘴角,自嘲地笑。都那么好,偏偏看上她了,明明值得更好的女孩子。
不管了,她要好好儿地吃饭,吃饱了睡一觉,明日才好打起精神来应对诸事。
刚吃完,没想到的是,俞南烟过来找她。
沈云荞忙将她迎进来,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沈姐姐,我有事找你商量。”俞南烟开门见山,“是姜老板和我嫂嫂的事。”
“是吗?”沈云荞携她到西次间说话。
俞南烟落座之后,道:“明日早间,我们提前去醉仙居一趟,你看行么?总要让姜老板知道我嫂嫂嫁的是怎样的人,了解一些事,由此她一定会尽心调理身体,明年才好跟我们一道返回燕京。”说到这儿,又笑,“虽然我知道姐姐嫂嫂现在是假扮夫妻,但是回京之后就正式拜堂成亲了——我姐姐亲口说的。”
沈云荞听了,眯了眸子微笑,心里有些感慨。俞仲尧有着这样一个妹妹,无条件地信任并支持,怪不得要不惜代价来接妹妹回家,但即便是再辛苦,也值得。她点头表示赞同,“有些事洛扬大抵不会跟姜老板说起,我说更妥当些,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明日我们什么时候去?”
“卯时行么?我请阿行姐姐给姜老板传话了。”俞南烟有些歉意地笑,“本来想回来就跟你说的,但是那时候你在歇息,我便自作主张了。”
沈云荞爽快点头,“行。”心里对这女孩愈发欣赏,说话、办事都很有分寸,任谁能不喜欢?想到一件不解的事情,就直言问了:“初与三爷相见的那次,怎么没当即相认呢?”
俞南烟抿了抿唇,轻声解释道:“我虽然提前得到了消息,到底是不敢确定真的是姐姐来了这里。只有确定之后,才能有个细致的打算。要是当即相认的话,付珃一定会大大方方地让我留下来,不再让我回付家——虽说只是多了一日的时间,但是已经能够回去见一些人安排好一些事了。要是不能再登付家的门,有一两个人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原来如此。”沈云荞释然一笑,“还好,你没让三爷等太久。”
“对了,沈姐姐,你现在乏么?要是不乏,跟我说说我姐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吧?”俞南烟笑道,“她自己懒得细说,阿行姐姐和高大人只说很好,我现在还是云里雾里的。总不能去问二爷那边的人,她们肯定说不出好话。”
“不乏,我也有好多事想问问你呢。你找我可是找对人了。”
俞南烟逸出清脆的笑声。
当晚,两个女孩叙谈很久,才各自歇下,第二日一大早便起身,相形去往外院。
路上,沈云荞问道:“付家老太太当初对你很好吧?”
俞南烟苦笑,“付家老太太跟姜老板是远亲,并不赞成付家老爷的执念,对姜老板很是同情,只是没法子相助。老太太在世时,我起初是为了寻求庇护才用心照料她,后来就不是了。老太太很有学时,是打心底善待我,将珍藏的很多医书、诗书都给了我,说这些可不是要你拿给别人炫耀的,是让你用心阅读,长些学识,有学识的人才不会总在矮檐下受委屈。另外,还指派了两个家丁大事小情上照顾我。付家老爷认我做义女,也是她的主意。她病故之前,我们就是祖孙的情分。”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俞南烟继续道:“老人家入土为安之后,那两个家丁还是悉心照顾我。是兄弟两个,一个小我一岁,一个小我三岁。一晃三四年,他们对我始终如初,我不可能还百般防备她们,就将假装忘记身世的事情跟她们说了。兄弟两个听了,便想带我离开这个地方,送我回去跟姐姐团聚,不久之后,便辞了在付家的差事。可后来……”
沈云荞侧目凝着她。
“付家老爷的人发现了兄弟两个的行径,询问缘由,两人只说是自己想到风溪之外的天地去闯荡一番。而付家老爷,将两个人当着我的面儿……活埋了。”俞南烟的语气变得极为低缓,“我来到这里,跪过两个人,一个是老太太,另一个就是她。我跪着给她磕头,请她看在老太太的情面上饶了她们。她没答应,说什么人来到风溪都可以,但是她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想要离开的人,都该死。”
沈云荞想要宽慰,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俞南烟并没流露伤心,反倒目光寒凉,透着隐隐的杀机,“我不是明辨善恶的人,我只知道,兄弟两个一直善待我,最终因我送命。类似的事,付家老爷和付珃都做过不少,对我、对别人都是一样,她们就是两条发疯的毒蛇。不管怎样,离开之前,我都要她们十倍百倍地品尝别人经受过的痛苦。”
“一定会的。”沈云荞握住了俞南烟的手。
这女孩不同于任何人,她是俞仲尧的妹妹,或许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便有着与俞仲尧相同的残酷决绝。
这些年的经历,已经是寻常人的一生。她只能如此,才可以在最艰难的环境里成长、存活。
沈云荞喜欢洛扬的单纯,但是也欣赏俞南烟这样的性情。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不能说谁对谁错。
“你们都会帮我。”俞南烟感激地一笑,“我知道。”
“你姐姐那样的人物,料理风溪这样一个小地方是多容易的事?”沈云荞如实道出心绪,“这都不需想的,你只管踏踏实实过日子,把那些事情交给她就好。”
“嗯,她也说一切有她呢,不让我放在心里。但是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该帮衬一下。”
“付家也有人帮忙吧?”沈云荞猜测着。
“的确是。”俞南烟微笑,“付家只有两个疯子,别的人还好。”
走到二门外,上了马车,刚走了一小段路,两个人听到了孟滟堂与付珃的语声,便吩咐车夫停下来,下车观望。
孟滟堂一大早就起来了,去外面转了转,回来遇见来访的付珃,纯属意外。她挑了挑眉,“你这也来得太早了点儿。就那么急不可待?”
“家父有话交代你们,另外我和三妹也有不少事情要与你们商议,早来些也能早些回去。”付珃指了指身边的女孩,“来见过孟二爷。”
女孩上前行礼。
孟滟堂打量着面前的女孩,见她与付珃有几分神似,气质婉约娴静,颔首一笑,对付珃道:“付家姐妹三个,只你面目最可憎。”
付珃不接话,“付家在风溪是怎样的地位,你们总该有所耳闻,不给我面子也罢了,难不成也不给家父面子?”
“够呛。”孟滟堂道,“况且俞仲尧今日真的有事。”
“没事,我等。”付珃看到沈云荞和俞南烟下了马车,眼中有了寒意。
俞南烟笑盈盈地往前走去,低声给沈云荞引荐,“那个女孩是付家三小姐付玥,与我有点儿交情。”
沈云荞颔首一笑。
两人上前去,先给孟滟堂行礼,随后又与付玥见礼,相互引见。
付珃盯着俞南烟,“俞仲尧可真是了不起,你一见到她,就什么事都想起来了。”
“是啊。”俞南烟笑容甜美,“我姐姐一向了不起,但是也有大意的时候,她当初不应该废掉你的手,应该废了你这个人。”
付珃脸色微变。很明显,她最介意有人提起手被废的事情。
“再说了,不论我怎样做,你都不可能深信不疑,我与姐姐团聚,你不该意外,更不该恼火。”俞南烟笑容更深,“我姐姐嫂等会儿要出门,最早也要下午才能回来,你慢慢等。”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57章


付珃眼神变得阴冷之至,“你倒是会说话,专往人心口捅刀子。”
“拜你所赐。”俞南烟依旧笑靥如花,“你从不敢与哪个人正面交锋,只会在人背后用尽下作的手段。我和姐姐,以识得你为耻。”
沈云荞暗喝一声彩,发现这女孩子现出锋芒时与俞仲尧的相似之处——话不多,但是毒的很。
付珃切齿道:“我真该早几年就把你折磨死的。”
俞南烟语气愈发柔和,“可你不就是那个样子,妇人之仁,注定功亏一篑。”语毕,略带同情地一笑,对付玥点了点头,随后携了沈云荞的手,“不相干的人,不理她了。”
马车已在一旁等候,两人上了马车,赶往醉仙居。
孟滟堂在这期间一言不发,一直留意着付玥。她发现那女孩只是安静又从容地站在一旁。
她有些困惑。
按理说,如果姐妹之间有一点点情分,她此刻都应该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愤懑、失望或是不安。
但她没有,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是与付珃形同陌路,便是城府深藏,怎样都能处变不惊。
俞南烟挖苦完人甩手走了,俞仲尧那厮是不可能早早现身的,所以还是要由她来跟付珃磨叽。
孟滟堂按了按眉心,“下次来之前送帖子。”
付珃不屑一笑,“风溪没这个习俗。”
孟滟堂轻笑,“现在有了。不信就试试。”
付珃勉强维持着仪态,没恶言相向。
“你来不外乎是为见俞仲尧一面,那就在这儿等着吧。”孟滟堂说到这里,看着付玥,“日后你单独前来的话,俞宅必会以礼相待——今日你是被她连累了。”
付玥低头垂眸。
这算是最妥当的反应吧?孟滟堂一笑,这片刻间,发现她本来就是出众的样貌,并且特别耐看。很难得的一种相貌。
好不好的也没用,付家的人。
“今日我心情不错,懒得理你,你慢慢等吧。”孟滟堂甩手走人。
马车上,俞南烟正在对沈云荞说起自己为何装作忘却一切,“来风溪的路上,我恨付珃入骨,几次下手,自是都没能得手。付珃对我没了耐心,真的想把我杀掉了。赶得巧,我因为心火太旺,生了一场病。现在想想,那场病算是救了我的命。好几天我都昏昏沉沉的,该是发热太厉害的时候说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话,让付珃的随从疑心我烧坏了脑筋。我半夜清醒了,恰好听到随从在劝付珃,不要急着灭口,因为还没到风溪,万一出了岔子,谁都别想活了。听到之后,我知道不能再自不量力了,活下去最要紧。是因此,后来我才装作忘记了一切——这些于我并非难事,在宫里的时候,平日里强颜欢笑或是暗藏算计的时候太多。付珃对任何人都不能深信,她始终不能笃定我是不是在骗她,我则是尽了全力不让她找到破绽,对她在人前还好,单独相对时,总是显得特别怕她——这正好与以往相反,以往我恨不得用言语杀了她。还好,到达风溪总算是没出事。到了付家第一日,老太太就见了见我,此后每日要我去晨昏定省,这许是天生的缘分吧。”
“真是苦了你。”沈云荞唏嘘不已,继而想到风溪的风俗,又是不解,“离开风溪的人不是都要受到重惩么?付珃回来之后,可曾受到责罚?”
“罚了,怎么能不罚。”俞南烟笑了笑,“付家老爷险些将她活活打死,后来是付淸宇——付家长子,还有老太太为她求情,她这才逃过一劫,将养了大半年。”
“怪不得。”
俞南烟又跟她说起付家的情形:“付家太太早就不在了。付玥是妾生,生母在世时只是个丫鬟,生子时便难产而亡。是老太太不想付家再欠孽债,才将付玥带在身边照料着,慢慢的,付家老爷对这个女儿才不再嫌弃。他……有时候就是个**,酒后乱|性才有了付玥,后来一度不肯认账。”她摇了摇头,满脸嫌恶。
沈云荞若有所思,“那么,今日付珃怎么还让付玥随行呢?按理说,嫡庶有别。”并且,来见的是俞仲尧——付珃惦记的女子。
俞南烟失笑,“照我看,是她觉得自己最好的年华已逝,想再拉一个人下水。付玥初看不如她,但是越看越好看,很有些独特之处,又正是好年纪。且不管我姐姐对付家人怎样,只说付家女子见到她,是很有可能会暗生情愫的。沈姐姐,这种小把戏应该很容易看穿的啊。”
“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啊。”沈云荞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也太……”付珃总是能让她找不到满意的恶毒的词汇来形容。
“可她就是那个品行。”俞南烟笑着拍拍沈云荞的肩,“往后少不得打交道,到时你就明白了。”
“……好吧。”沈云荞无奈地扯扯嘴角,“我往后要留心些,可不能让洛扬受委屈。”俞南烟现在是小美人,再出落一两年,定是倾城之姿,这样的人说付玥有独特之处,一定要帮洛扬防范。
“不会的。”俞南烟笑道,“不是我自夸,配得起我姐姐的人太少了,配得起又让她中衣的人,只有嫂嫂一个,别的人她要是能放到眼里才是见了鬼。”
“也是啊。”沈云荞难掩喜悦,握住俞南烟的手摇了摇,“有你这个小人精呢,我真是瞎担心了。”之后坦诚地道,“南烟,我特别喜欢你,往后我们做好朋友,常来常往的那种,好吗?”
俞南烟却讶然地睁大眼睛,“为什么要等到以后?”
沈云荞哈哈地笑起来,“说的是,从今日就开始。”
“这就对啦。”俞南烟也俏皮地笑了起来。
“你往后可千万别欺负洛扬啊,欺负她可就是我的死对头了,那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沈云荞说的硬气,心里却在道:如果俞仲尧是修炼成精的黑狐狸,俞南烟就是有着几百年道行的小狐狸精,这姐妹俩不论哪一个跟洛扬玩儿心计……
俞南烟忍俊不禁,“看你这话说的,我姐姐怎么允许我欺负嫂嫂啊?况且又是我们姐妹两个都喜欢的,我怎么舍得委屈她?”
“我当真了啊。”沈云荞一本正经地道。
“自然要当真,这种话我不肯乱说的。”
“哎呀,我要喜欢死你了。”沈云荞将俞南烟搂住,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脸,“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
“我也特别喜欢你啊。”俞南烟笑盈盈地捏了捏沈云荞的下巴,“嗯,真好,特别好看,特别爽快的性情,跟嫂嫂完全不一样,但是一样的好。你要是女孩子多好,我肯定嫁你。”
又惹得沈云荞大笑起来,两个人嬉闹到了一处。
**
章洛扬想翻个身继续睡,在这片刻意识到手还在她掌中,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她睡颜。
本就要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小了几岁,睡梦中显得更年轻。睫毛低垂,被光线打下一小片暗影。长,浓密,让人有想去触碰、比量的冲动。
她最喜欢的是她漆黑明亮的眸子,还有唇形,风情似是与生俱来。
昨晚,和她闹到很晚才睡。中途她热醒了,稀里糊涂地扯着她的衣服说你脱掉,脱掉就凉快了。
她二话不说,三峡两下把她的上衣扒掉,说洛阳乖,快睡。
她倒是睡着了,中途她却醒了,睡到了原本她该睡的里侧的位置。
她问怎么了。
她说你就是个祸害,离你太近会出事。
她心里笑得不行,大抵能想见到她的心绪。却也彻底明白的,她有多在意,又是需要多大的忍耐,才能与她相安无事。
所以,她爱,更爱。
怎么会不清楚,自己之于她,像是在猫儿眼前活蹦乱跳的鱼——猫要忍着不去吃鱼,甚至于,一直都在尽量避免伤害她。
是最好的时候遇到她,也是最不巧的时候遇到她。
途中相逢,只需她做惯做熟的冷漠以对,便能擦身而过,再无相遇的可能。
但她没有。
她一念之间,与她结缘。
缘起不灭。
太难得,太庆幸。
章洛扬凑到她身侧,拥着被子唤她:“三爷?”
她毫无反应。
“俞仲尧?”
她依然如初。
章洛扬看看天色,凑过去咬了咬她下巴,“该起了。”
俞仲尧在这瞬间醒来,逸出柔软的笑,展臂搂住她,“你哄哄我。”

楼主:lile999

字数:433519

帖子分类:百合小说

发表时间:2017-09-26 02:58:00

更新时间:2019-02-01 14:4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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