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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文】娇宠记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深色锦袍,眼神锐利,看到她的时候,倏然变得柔软。
“你、你怎么就这样进来了?”章洛扬尴尬不已。连翘去看望亲朋了,还没回来,丫鬟都是不相熟的。
“那我该怎样进来?”俞仲尧笑着到了床前落座,揽过她,吻了吻她额头,“这儿都是俞府的丫鬟,看到什么都是没看到。放心。”
“那还好。”她这才放松下来,“不是说过两日才来么?”
“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她点了点她的唇,“想你了,偷空来看看你。”
“嗯,我也是呢。”章洛扬搂住她,“虽然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谢谢你。”
“真有心谢,就早些嫁给我。定下亲事之后,让母亲别因为舍不得,要你过几年再出嫁。”俞仲尧予以辗转一吻,“方才我去过正房了,过几日就有人上门提亲。”
“俞仲尧?”章洛扬捧住她容颜,险些泪盈于睫。不是因为提亲的话,是为她那一声“母亲”。
俞仲尧温缓一笑,“往后我们一起孝敬长辈,你的亲朋,亦是我的。”
“俞仲尧……”章洛扬搂紧了她一些,“你怎么这么好呢?”
“不对你好对谁好?”俞仲尧轻轻地笑着,转身侧倚着床头,“傻丫头,我们先说点儿正事。”
“好啊,你说。”章洛扬依偎到她怀里,环住她腰身。
俞仲尧问道:“你二叔二婶这些年对你如何?”
“她们啊……”章洛扬思忖着,“我其实都不记得二叔长什么样了,总不出门,也就不大能见到她。二婶对我还好。她时不时地与云荞说说话,能帮忙的就会帮我们。我有一阵子手头拮据,作画没有像样的颜料,要做绣活赚点儿银子,是二婶和云荞帮我找到了可靠的铺子。这一类的事她都帮过忙,待我不错。”就算是因着与大夫人斗法做过一两件利用她赌气的事,也无妨,因为本意并非害她。
俞仲尧颔首,“你二叔想要外放,既是如此,我会成全他,来年开春儿让他去做个地方官。”
“嗯,你看着办就行。三叔三婶我就完全不知道了,完全没来往。”
“知道了。”三房对洛扬,不外乎是让她自生自灭的心思,那日后就让她们自生自灭。有本事就自立门户不被连累,没本事就跟着顺昌伯一起倒霉。
章洛扬记挂着沈云荞,抬脸看着她,“云荞呢?沈家那边怎么说?沈家老爷还是那个态度?”
“他敢。”俞仲尧牵了牵唇角,“你是要跟章府划清界限,沈云荞和沈家要怎样,全看她和高进是什么打算。高进跟我一道来的,她不会让沈云荞受委屈,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章洛扬满足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啦。”
俞仲尧又说起章府的事,“章兰婷连续两日上门,你居然也不烦?”
“闲时少不得要遇见讨厌的人心烦的事,不能嫌烦——娘教导过我,你也跟我说过啊,她愿意来就来吧,横竖是她先算计我在先,我面对她又不会心虚,更不会生气,当个消遣。”她笑得眯了眸子,戳了戳她心口,“记得谁跟我说过,不妨找个人练练手。”
俞仲尧笑开来,“难为你还记得,我却忘了。我倒是不担心你,只是怕母亲嫌烦,今日让白管事提醒了宋志江几句。”
章洛扬这才明白,宋志江为何不请自来,为何那样行事。想到自己当时的决定,不由赧然,“武安侯世子便是不来,章兰婷也是狼狈离开——她说话不中听,我命人掌嘴,会不会太冲动了?”
“怎么会。”俞仲尧刮了刮她鼻尖,“怎么高兴怎么来,什么都不用顾忌。”
章洛扬笑出声来,“照你这样,不出一年,我岂不是就变成飞扬跋扈的人了?别人会说你太娇惯纵容我的。”
“就是要把你宠上天,并且我清楚,我的夫人就算是被宠上天,也不会失了分寸。”
“谁是你夫人了?”她笑盈盈反问,“到此刻也没反悔?”
“小没良心的,居然还不信我。”俞仲尧俯身捕获她耳垂,“我都以身相许了,还不信?”说着话,手已落到她肋间怕痒的地方。
章洛扬忍不住笑声连连,却是清楚,她一点儿折腾她的心思都没有。这女人有时候的自控力几乎是可怕的,只要是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方,她便能始终克制。
果然,俞仲尧也只是跟她小打小闹,嬉闹一会儿就饶了她,开口还是说正事:“顺昌伯那边,很多人都想让她们尽快滚出京城再不碍眼,但是洛扬,你要给我点儿时间布局再收网。于我而言是过段时日便了结的小事,于你是不相干的人,但是之于母亲,那是伤害她的女儿的仇人。得空记得宽慰她几句,等一等。自然,她若是愿意闲来无事帮忙惩戒,再好不过。”章远东可不是付程鹏,不是一死就能谢罪的人。说句不好听的,章远东还不如付程鹏。
章洛扬爽快点头,“这容易,我会跟娘说的。”
最后,俞仲尧说的是关乎她的那件事:“过几日,我会勒令顺昌伯从族谱上将你除名。自此与她再无瓜葛。你想没想过,日后冠以哪个姓氏?”
“跟娘说过了,我要随母亲的姓氏。”
“行啊。随母姓好,姜洛扬,好听。”
“但是还有一件事,你要思量清楚。”章洛扬握住她的手,“章家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断掌的事,她们迟早会宣扬出去。你真的想清楚了么?到时连你都要被我连累,被人议论。”
俞仲尧剑眉微扬,“为何要等她们宣扬?我们本就没想瞒过誰。”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74章

高进慵懒地坐在醉翁椅上,看着沈云荞鼓捣脂粉,笑问:“你弄出来的水粉,别人用了不会出事吧?”她样子实在是太漫不经心了。
“这可就是小看我了。”沈云荞睨了她一眼,“做这些胭脂水粉,我真的是驾轻就熟了。这些是给连翘、落翘、珊瑚、芙蓉和小樱桃的,让她们自己用,或者是送给亲朋。”
高进一笑,“大老远来看你了,能不能好好儿坐着,跟我说说话?”
“行啊。”沈云荞放下手边的事,转到她近前,拉了把椅子坐下,先是笑盈盈地端详了一会儿,“回来之后过得怎样?怎么看你反倒特别悠闲的样子?”
“回来之后,可不就更清闲。”高进笑微微的,“也没人让我伺候了。”
沈云荞笑着打她一下,“没正形。”
“忙的是三爷,皇帝给她攒了一堆的事情。锦衣卫一切如常,没什么让我费神的。”高进伸了个懒腰,“这两日得空就睡一觉,舒坦得很。”
“那就好。”沈云荞又问,“令尊可好?”
“她可是好得不得了。”高进笑起来,“修缮好新房,又看着别处不顺眼,亲自指挥着工匠修缮各处。一见着我就问怎么还不张罗着请人提亲。”
“那么,令尊知道我的情形么?”
“自然知道。我爹说她可不管别的,肯嫁给她儿子就是有眼光的好孩子。”
沈云荞哈哈地笑,“令尊真是太好了。”
“还行,起码挺开明。”高进探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提亲之前,是不是得先料理一下沈家那边?”
“沈家啊……”沈云荞兴致缺缺的样子。
“你那位继母,这两日都在忙着打听你住在何处。她没敢去章府,兴许是想撇清关系?”
“我爹呢?”
“还在闭门思过。”
沈云荞目光微闪,笑容顽劣,“你让她来见我。她当我死了,自己还装死,我偏不成全。见面之后看情形。”
“行。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高进扬声吩咐等在外面的随从。
随从应声而去。
“我等会儿就得走了。”高进将她拉到怀里,语声低柔,“想我没有?”
“嗯,我想想啊。”沈云荞佯作思忖的样子。
高进笑着吻了她的脸一下,“就会气我。我可是真想你了。”
沈云荞满足地笑了,搂住她颈部,在她耳边低语,“那好吧,我也有点儿想你了。”
高进狠狠地亲了她一下,“还是这么说话舒坦。”
“天热之后就不舒坦了,搂在一起会很热。”沈云荞把脸搁在她肩头,说起这两日的事情,末了问道,“亲身经历才品得出,皇上对三爷是真的太看重——太后下懿旨的事,是不是皇上提起的?”
“是。太后不太过问朝臣的私事,应该是皇上跟她说的。”说起小皇帝,高进就忍不住笑,“金吾卫里不少弟兄都说,三爷回来了,皇上也活过来了。以前要么打蔫儿,要么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沈云荞笑不可支,“这么孩子气,得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再依赖三爷啊。”
“估摸着一辈子都这样。太后前两年还督促皇上习文练武,现在索性不管了,只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大抵是觉得这样也好。”
“这样最好不过。”太后分明是没心思干政的人,这样对谁都是好事。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子,随从来禀,说俞仲尧要走了,高进这才恋恋不舍地别了她,去正房跟姜氏道辞,与俞仲尧一同离开。
沈云荞睡了一觉,起来洗漱已毕,沈大老爷恰好到来。
她让丫鬟请父亲进来。
丫鬟却道:“沈大老爷……不肯呢。”
“……真是。”沈云荞无奈地笑了笑,施施然走到院中。
沈大老爷看到她,一丝喜悦也无,板着脸冷哼一声。
她的父亲就是这样,到现在还有些书生意气,并且认死理。犟脾气一上来,八匹马都拉不回。
父亲能与顺昌伯交好,始终是沈云荞不能理解的一件事。父亲要是看不惯的事,连顺昌伯的面子都不肯给。这一点自然有好处。若非如此,她当初也不能由着性子帮衬洛扬,让顺昌伯夫妇忌惮她和父亲一起声讨她们不仁不义的可能。
“来都来了,不说话算怎么回事?”沈云荞语带戏谑,“你真就那么希望我死在外头?”
沈大老爷瞪了她一眼,“有什么话你不能直接跟我说明白的?居然跑了!跑了也罢了,还将你的好姐妹一同拐走了。你做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
“什么事我没跟你说明白?”沈云荞倒是不恼,“我说了,绝不要嫁比你年纪还大的人,你听么?”
“可我官职低,哪里能给你找到像样的亲事?总不能让你嫁个酸秀才或是败家子吧?”沈大老爷说起这些就是一脑门子火气,“你死活不愿意,当初只需跟我小打小闹一场,我定会做主退掉亲事。可你是怎么做的?别怪我不认你,是你先不要我这个爹的!”
“小打小闹太久了,我早就累了。”沈云荞扯扯嘴角,“我在家里,始终是自幼失怙的人,又是好多年住在外面,谁把我当盘儿菜?我缺钱了就得跟你要,要完了大太太就会带着她两个女儿没完没了地甩脸色给我看,冷嘲热讽个不停。说白了我就是在沈家住腻了,受不了了,再那样住下去,保不齐哪天我就会杀了她们。”
“……”沈大老爷报以一声叹息,“你性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我知道。你走不走的,我认,可你为什么要带着章家那孩子一起走呢?你自己说惹了多少事?章家这一年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何苦呢?我跟顺昌伯是相交多年的人,章府还养育了你那么久……我还有脸去见他么?”
沈云荞抿了抿唇。
“我也清楚,章家那孩子肯定有主心骨,不可能凡事都是你的主意。这我就更不明白了,他这是为什么?走就走了吧,怎么还要往死里算计章府呢?便是像人们说的那样,章府待她不好,可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吧?”沈大老爷满目失望,“若都像她一样,往后谁还敢生儿育女?这般歹毒……”
“你脑筋有毛病吧?”沈云荞听不下去了,火气也上来了,“你知道来龙去脉么?不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是顺昌伯夫妇要把洛扬许配给武安侯世子,谁跟了那个人能有活路?动辄就说劳什子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该把人活生生推到火坑里去?!起初俞少傅只是让顺昌伯闭门思过,是她们自己找事,觉得这惩戒都重了。你怎么好意思说洛扬歹毒的?是章府不给她活路,指正她是借尸还魂要把她点天灯的心思都有了。这些你都不知道,就横加指责洛扬,你凭什么?”
“……”沈大老爷哽住,半信半疑地看着女儿。
“就算是那样,洛扬都没动过报复她们的心思,只是想与她们撇清关系而已。是俞少傅和廉王得知这些是非之后抱打不平,才又出手惩戒章家的。眼下洛扬回来了,迟早要嫁给俞少傅,章家是怎么做的?巴巴地上门来要认她,要继续利用她这桩姻缘谋得好处,他们也算是人?你居然帮他们说话?”沈云荞气鼓鼓地瞪着父亲,“真是不可理喻!”
沈大老爷并没因为她言辞犀利动怒,只是狐疑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废话!”沈云荞仍是没好气,“让廉王和俞少傅同心协力的事儿,这些年你听过几件?要不是章府实在是让人不齿,谁有闲工夫搭理她们?”
这几句,沈大老爷听到了心里去。
“真不知道你这一年是怎么过的,不是到现在还认顺昌伯是好友吧?”沈云荞挑了挑眉,“能出门走动了就四处打听打听,亲自去章府问问也行。”
沈大老爷又瞪了她一眼,“拜你所赐,我这一年都在闭门思过。”顿了顿,又问,“你跟锦衣卫指挥使的事情是真的?”
“是啊。”
“好事。俞少傅和高大人虽然行事跋扈狠绝了些,门风倒是都很正。当初俞家……”沈大老爷语声顿住,“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嫁人之后要孝敬长辈、尊敬夫君。我去章府问问是怎么回事。”说完转身就走。
沈云荞愣了愣,啼笑皆非地问道:“你是真不让我回去了么?”
“已说过,权当你死了。”沈大老爷大手一挥,脚步未停,“回去你还是过不安生,得不着好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高大人要是看着我不顺眼,随意发落便是,我受得起。”
沈云荞看着倔强的父亲的背影,欲言又止。
沈大老爷走远了,她的小厮却跑过来,低声道:“大老爷和大太太近来争吵不休,是为着二小姐的婚事,尤其这两日,吵得不可开交。大老爷一个外地的好友有意结亲,想让膝下长子娶二小姐,大老爷同意了。大太太却嫌弃那边只是个地方小官儿,如何也不同意。大老爷就恼了,说起了您的事,意思是既然看不上良家子弟,那就照着您那门亲事让二小姐去给人填房,大太太自然是不依的,指责大老爷死脑筋,说只要将您接回去,沈家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岳家——今时不同往日了,二小姐自然能嫁得很好。”
“怪不得。”怪不得父亲又犯了犟脾气。他就是那样的,不管本意是好是坏,都不会有人说她好。就是有那个本事,把全家人都得罪尽。
“小的斗胆过来多嘴,不宜与大小姐多说,该回去了。”小厮行礼。
“慢着。”沈云荞从袖中取出两个八分的银锞子赏了小厮,“得了空就来这儿,跟我说说家里的事。”
小厮谢了赏,“那么,明日小的再来。”
沈云荞挠了挠额头。是这个情形,反倒让她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妥当。
沈大老爷去了顺昌伯府,才知道顺昌伯出门了。
二老爷出来应承她,两人因着顺昌伯的缘故,也有点儿交情。落座后,二老爷先是问了问沈云荞的事:“怎么打算的?”
沈大老爷照实说了,“她跑出去要是销声匿迹,或是过得困苦,我定会极力寻找。眼下另有奇遇,日后能过得很好,那就算了。一直也没尽心照顾过她,一刀两断也好,省得她往后要应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这一年,我真是闭门思过了,知道自己的斤两,以前不能父慈女孝,那么往后也不拖累她。”
二老爷细品了品这番话,对沈大老爷多了一份欣赏,“终归是为了孩子着想,也是一番苦心。”
“没有,没有。”沈大老爷面露愧色,“实在是我治家不严,才会出那档子事。”
二老爷苦笑,“我大姐姐却比不得你,是另一番打算。”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最早,她是心甘情愿地去做一颗棋子,试图去为亲人筹谋争取。
眼下地位不变,心境却与当初大相径庭。
这个所谓的家,没了。在这里,只有母亲是值得她记挂的,其余所有人,她都恨之入骨。
除了母亲,所有章家人,只要找到机会,她就会报复回去,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什刹海这边,一早就有人送来匾额,挂到了门楣上。
此后,这里是姜府。
过了辰时,几名官员的内眷前来拜访,先是亲自递上帖子,随后才问姜夫人得不得空,若是不得空,便回去等待消息。
姜府自昨日下午就收到了不少帖子,姜氏也清楚,日后府里定是人来人往的,要喧嚣许久。眼下可不是躲清静的时候,越热闹越好。听得管事说了,忙命人相请,并且带上女儿,迎到了垂花门外。
管事妈妈陪在一旁,帮忙引荐:“这位是平南侯府邢夫人……这位是兵部右侍郎曾夫人……这位是礼部尚书钱夫人……”
姜氏与章洛扬分别与几位夫人见礼。
有一两位贵妇,姜氏是有印象的,只是当年官职或爵位不似如今显赫。那时她是顺昌伯夫人,每逢普天同庆的日子,要进宫给太后请安,是因此,不少人识得她。
而在今日,几位夫人口风一致,决口不提当年事,宛如初见一般寒暄,都对章洛扬赞不绝口。做了父母之后,谁都知道,夸奖别人的儿女,比恭维本人还让人愉悦。
邢夫人年事已高,章洛扬笑着上前去,扶她走过二门的石阶,“您当心。”
邢夫人笑眯眯地点头,“好孩子。”过了二门,携了章洛扬的右手,“也不知姜夫人几世修来的福气,得了你这样一个标致乖巧的女儿。我却没这般好命,当真是儿孙满堂,一个女娃娃都没有。”
章洛扬微笑,“瞧您说的,别人羡慕府上人丁兴旺还来不及呢。”
“是啊,女丁有女丁的好处,她们要是受了委屈,能挺直腰杆为自己鸣不平、和家里闹,女孩子却要被关在内宅,过得好不好都没人知道。”邢夫人有意无意地摩挲一下章洛扬的手心,“只为这么点儿事情,你可是受了不少委屈。最要紧是自己别当回事,往后要是谁敢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便与我说。”
章洛扬一听就知道,邢夫人已知道自己掌纹的事。让人钦佩的是邢夫人的语气,像是在说着最寻常的事情。违心么?自然是违心的,这是大周一度讳莫如深的事,便是对传言有质疑,正常反应总会有点儿同情。可老人家没有,涵养修为可见一斑。
她当然不敢认为自己人见人爱,比谁都清楚,要是没有俞仲尧,别人才不会是这态度。她面上笑盈盈称是,送邢夫人坐上青帷小油车。
管事妈妈到了她身边,低声道:“沈家大太太和二小姐来了,奴婢问过夫人,夫人说将两人请到沈大小姐房里去。”
章洛扬点一点头,“你派人去观望着,有事便来知会我和娘。”
“是。”
沈云荞闲闲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沈大太太和沈云莲进门来,动也没动。
母女两个并没因此现出异色。
“云荞。”沈大太太紧走两步,“你总算是回来了……”
“大姐!”沈云莲大大的杏眼里噙着泪,“怎么也不回家去?我和娘盼你盼得好苦啊!”
“得了,省省吧。”沈云荞打个手势,阻止母女两个再往跟前凑,“又没外人,不必装腔作势。”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沈大太太垂着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到底在一个屋檐下好几年,你不声不响地走了,我们怎么会不难过呢?别说一个大活人,就算是——”她说到这儿,忽然顿住。她有个不好的习惯,常把人与猫狗相较,而沈云荞最是反感这一点。
“嗯,就算是猫猫狗狗养的日子久了,忽然不见了死掉了都会难过。你是想说这个吧?”沈云荞轻笑,“可我算什么啊?我都比不了猫狗,我就是我爹不开眼接回家里的白眼儿狼啊——这是你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不敢忘,眼下自是不敢接受你的抬举。”
“那不都是气话么?”沈大太太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你也说过了,我这种人没口德,咒我下拔舌地狱的话也没少说。时过境迁,就别再记着那些口角了,行不行?”
沈云荞不置可否。
沈云莲岔开了话题,“大姐,姨母这一年时有信来,也是记挂着你。前些日子她听说俞少傅和高大人在返京途中,正往京城赶来,想来过几日就到了。你快些回家去吧?到时也能与姨母好生叙旧,让她帮你张罗大大小小的事情。有姨母在,你便是之前有什么顾虑,也该打消了。”
姨母……沈云荞费了点儿时间,才知道沈云莲说的是杭州知府林大人的儿媳妇——她那个所谓的姨母。“她是不是家里落魄了,才想起我了?”当初她抱着一线希望去寻亲的时候,姨母又是怎么做的?想想彼时的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这个,不清楚。”沈云莲含糊其辞。
“你们愿意多个亲戚,我不拦着,但是我不会见她。”沈云荞啜了口茶,“别扯没用的,说正经的。要我回家,可以,但是有条件,你们答应了才算数。”
沈大太太连忙道:“你说,你说。”
“我回去之后,什么都不用你们管,并且,要反过头来管管云莲的婚事。这两日我也没闲着,帮她物色了几个人选,都是仕途平顺但是中年丧妻。这些人可比大太太给我找的那个人要好很多,你们意下如何?”
“啊?!”母女两个异口同声。
沈云荞平静地看着她们,“别跟我说今时不同往日,那是你们一厢情愿。我过得是好是坏,是锦衣玉食还是沿街乞讨,都是我自己选的,好了我感激苍天怜惜,不好我自认倒霉。与你们无关,你们休想我顾及名声成全你们的白日梦。我这个人呢,最不在乎劳什子的脸面。”语声顿住,她神色倏然转冷,语气亦是,“给句准话,答应么?答应的话,我给我爹磕头下跪认错,让她同意我回去,不答应的话,别再让我看到你们。你们胆敢往我跟前凑,我就亲手打断你们的狗腿!”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75章

沈大太太与沈云莲俱是变色。
怎么能答应呢?
又怎么能与沈云荞划清界限?
挣扎片刻后,沈大太太小心翼翼地道:“云荞,家里是什么情形,你应该清楚。当初给你找的那门亲事,在你看来是太差,可我那时实在张罗不了更体面的……”
沈云荞目光冰冷地凝视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为那件事责怪过你?”
沈大太太思忖片刻,“那就是怪我前几年在小事上与你计较长短了吧?我已知错了,你到底怎样才能原谅我们呢?说到底,这些都不关云莲的事啊。”
沈云荞期期艾艾地看着沈云荞,“我以前对你不恭敬,是我不对,你要我怎样赔罪?我给你下跪磕头行不行?”
沈云荞扯扯嘴角,端起茶盏啜了口茶,“谁说我责怪过你们了?我只是想眼不见为净,你们听不懂人话么?是不是要我动手你们才明白?”说着,唇畔逸出冷冽的笑容,“以往,大太太总说没教养的人才会动手,那时我认可。现在可不同了,我是个没家的人,何来教养涵养?”她将茶盏重重地放下,“好话不说二遍,滚!”
沈大太太和沈云莲灰溜溜地离开了姜府。
路上,沈云莲默默垂泪,“娘……”
“哭什么?”沈大太太道,“你爹给你定下的亲事不是已经退掉了么?你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四岁,亲事的事情不急。”
那门亲事的确是退掉了。可那是父亲和母亲赌气,要让她给人做填房才退掉的。“我只是担心,往后她和爹爹会从中作梗。”家里一个,家外一个,她们母女俩怎么应付得来?
沈大太太听了,也是满面愁容,“眼下只能指望林大奶奶了。到底是她的姨母,总不会也做这么绝。只是……”想到沈大老爷,她又生气又无奈,“其实只要你爹爹跟她好言好语地说说话,她总会顾着情面回去,偏生你爹不像话,每日把当她死了的话挂在嘴边上!”
“看情形吧,实在不行,真就要离她远点儿,不再打扰她。”沈云莲自心底害怕沈云荞处处针对自己,“她往后要嫁的可是高大人,高大人又是三爷很器重的人,说她往后能在京城横着走都不为过。”
沈大太太叹息一声,“总要争取一番。事情关乎沈家人一辈子的前程,不为这个,我才懒得见她。”
几位夫人盘桓到巳时,纷纷道辞。知道自己是不请自来,主人家若是设宴款待,少不得急赶急地费心忙碌一番,全无必要。
姜氏与章洛扬挽留不过,允诺过两日便下帖子,请她们过来好好儿聚聚。
送走几个人,姜氏命人请沈云荞到房里说话,笑吟吟问道:“可曾动气?”
“我才不会。”沈云荞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是个没心没肺的。”
章洛扬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点,送到母亲和好友手边,问道:“她们过来是为何事?”
“不外乎是要让我回去。”沈云荞把事情说了说。
姜氏道:“那你是怎么个打算?”
“不回去。”沈云荞道,“我在您这儿出嫁行么?”
“好啊。”姜氏点头,“巴不得呢。来日我和洛扬好生筹备几场宴请,将你引荐给众人。谁都知道你与洛扬情同手足,倒是不需我解释。若非如此,我少不得要认下你做义女。”
沈云荞笑嘻嘻地道:“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您本来就把我当成了女儿一般疼爱。要不是以后私底下还要见见我爹,不用您说,我自己就张罗着要您认下我了。”
“这件事可说定了啊。”姜氏是由衷地高兴,“往后我可就要给你置办嫁妆了。高大人昨日给我留下了一笔银子,大抵是想到我们前头去了。不为此,我也不好急着问你这些。”
沈云荞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笑起来,透着几分甜蜜。
姜氏又道:“再有,拿回来的产业要好生打理,你们得空就帮我看看账册,去铺子里看看情形。”
章洛扬和沈云荞爽快应下。
接下来的几日,三个人虽然忙忙碌碌,心情却是很愉悦。
连翘、落翘回来了,还带回了珊瑚、芙蓉和小丫鬟樱桃。
章洛扬与久别的三个丫鬟自是好一番契阔。
落翘跟在沈云荞身边的时间最久,有了情分,便依然留在她房里,往后就是她的大丫鬟。姜氏又亲自帮沈云荞找了三个伶俐勤勉的大丫鬟过去,下人的格局便定了下来。
余下的四个则与章洛扬情分匪浅,往后肯定要回俞府,便留在了她房里。
樱桃是最高兴的,与章洛扬说起了在俞府的见闻:“府里规矩大,犯错的会受罚,但是勤勉的能领赏,没异心不多嘴的人都能过得很好。”
章洛扬看着长高不少、眼神清澈的樱桃,很是高兴,“看得出,你长大了,更伶俐了。”
樱桃不好意思地笑,“是珊瑚姐姐、芙蓉姐姐悉心提点的缘故,说起来,都是您和沈大小姐的恩情。”又说起俞仲尧和俞南烟回府后的情形,“三爷忙碌得很,听说每晚都是三更半夜才回书房歇下。大小姐每日一早进宫,黄昏回去,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很喜欢大小姐,赏赐不断,连宫里的盆景都给大小姐搬到院子里不少。但是大小姐偶尔也抱怨,说每日都被皇上传进宫里叙旧,连见见您和沈大小姐的工夫都没有。”
往后总有机会见面,眼下过得好最要紧。章洛扬自心底为南烟高兴。沈云荞听说了,亦是同样的心绪。两个人时不时地命人给俞南烟送些绣品、香料过去。
姜府办过两次宴请之后,人们对章洛扬的称呼皆是姜大小姐,那道掌纹的事也慢慢传开。没有人为此大惊小怪,偶尔与姜氏或章洛扬提起,只是淡淡地奚落顺昌伯夫妇两句,宽慰母女两个一番。
说到底,断掌的说法里面,是至亲与交好之人才会因其影响运道,别的人又不是莫逆之交,根本不需担心自身。反过头来,要是言语难听,让俞仲尧知道了,可就真要担心哪一日会大祸临头。
但是章洛扬并不能因此很乐观。来的人都是俞仲尧这边官员的内眷,来日若是得遇孟滟堂那边的官员内眷,难听的话总要听一听。
不乐观并不代表在意。长期的遮遮掩掩才是真受罪,别的都不打紧,总会成为过去。
俞仲尧得知姜府那边的情形之后,还算满意,携高进分别去了平南侯邢府和礼部尚书钱府,请两家出面说项。
两家爽快应下,翌日邢夫人与钱夫人便去了姜府提亲。
事情便按照寻常过程顺风顺水地进行下去。
春末总是显得很短暂,天气逐日炎热起来。
夏初,两门亲事都定下来,京城皆知。
与此同时尘埃落定的,是章洛扬脱离章府之事——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顺昌伯开了祠堂,将章洛扬从族谱上除名,章家再没这个长女。
世间也再无章洛扬这个人。
此后,她是姜洛扬。
林大奶奶进京后,便听说了此事,心内诧异,诧异的是俞仲尧和姜洛扬定亲之事。
权倾天下的俞仲尧,要娶的居然是个生来断掌的女孩子。
细想便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有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是俞仲尧做不出的?
况且,那女孩是外甥女的挚友,怎么想都是好事。
林大奶奶径自去了沈府。
沈大老爷不肯见她,说原配和女儿都已不在世,女儿还在家中的时候,与林家走动得很少,眼下就更不需来往了。
一盆冷水就这样浇到了林大奶□□上。
沈大太太却是笑脸相迎,亲亲热热地把人迎到了内宅,在正房说话。
两个人现在算是半斤八两——林知府和沈大老爷都赋闲在家,无所事事,谁也别看不起谁。
真要比较个高低,林府情形更差一些:俞仲尧发话清查林家产业,着手此事的人下手狠了点儿,林知府和子嗣现在当真是两袖清风再无余资。
寒暄之后,当务之急自然是让林大奶奶去见沈云荞。
沈大太太尴尬地道:“你也知道,我们家老爷不肯认回长女,云荞也是犟脾气,连我都怪罪上了。我不好去见她,只能让下人送你过去。”
林大奶奶又能怎样,只得点头,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她心急如焚,当即去了姜府。
听得通禀,沈云荞继续站在花圃前修剪花枝,语气淡淡地吩咐:“让她进来。”
该说的话总要说清楚,省得节外生枝,舅母要是打着俞仲尧、高进或是姜氏的名号乱来,就难办了。
林大奶奶到了近前,沈云荞看也不看她,“别人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我却是一年就见了分晓。”
“云荞……”林大奶奶看着她的侧脸,因为多年未见,都不敢确定眼前人是自己的外甥女。
沈云荞侧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冰冷,眼神凉薄,“你不识得我,我却识得你。去年我们已经见过——那名小厮就是我乔装改扮的。”
林大奶奶经过这么久,也猜想到了,想到当日姨甥相见自己的态度,不由羞惭得满脸通红,“你……定是责怪我了。”
“不。不怪你。我只怪自己蠢。”沈云荞弯了唇角,“没事,吃一堑长一智。你让我多了一个教训,还让我因此另有奇遇,我要谢谢你。”
“……”林大奶奶与沈大太太不同,到底是沈云荞的亲姨母,此刻当真是满心愧疚,“不管传话的人是不是你乔装改扮的,我都不应该是那个态度。这些年我没管过你,难得你有事求到我头上,我却只顾着婆家的安危,我对不起你。”
“明白事理就好。”沈云荞神色略有缓和,“你今日前来见我,想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与我去年的心境大抵相同。我帮不了你,更帮不了林家。”因为林大奶奶的言语真挚,她便耐心地解释,“我是有点儿心寒,因为要是你说话在沈府有一点儿分量,我都不至于跑那么远去投靠你——写信给你不就好了?我过去也不求别的,只想让你给我和洛扬找个安身之处,让我们在杭州隐姓埋名但是安稳的活下去。可你太心急了,只怕婆家被牵连,一心要送我回来,还转头告诉了你公婆……”她摇了摇头,“你对我,连说句谎话当做事情没发生过的情分都没有。要不是事情峰回路转,我已经被押送回京城,会被章府肆意报复。是,我现在过得更好了,但绝无可能感激你。再者,俞少傅对何事都是言出必行,从不更改,我不会因为洛扬去求她或高大人。她们已帮我和洛扬太多,改变了我们的一辈子,我无从回报,能做到的不过是不添乱。”
“……”林大奶奶无言以对,垂下头去,“我知道了。我回去了。”
“不送了。保重。”沈云荞听得姨母的脚步声远去,忍着没去看她。
不能心软,心软一次,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事找到她头上。姨母也是有儿女的人了,心头最重的当然是至亲,若这次如愿,日后便是不想,怕还是会为了儿女再找她帮衬。便是不是为了儿女,以林知府那个德行,不施压再让儿媳妇找她谋取益处才怪。
何苦自寻烦恼。
是父亲的银钱、洛扬的友情支撑她走到现在,姨母并没管过她。
林大奶奶径自让车夫送自己回了客栈,翌日一早乘船回往杭州。本就知道多半不能如愿,夫君也是从头到尾都反对她走这一趟。只是必须要来,如此对公公婆婆才有个交代。她们要责怪就只管责怪。凭什么要她一介女流之辈出面挽回局面?要是能如愿,说起来不就是靠裙带关系翻身么?
就像夫君说的,办不成事情,大不了就让家里把她们一家几口分出去单过,总比靠着摇尾乞怜度日要好。
事情有了结果,心里反倒踏实了。只是对外甥女有点儿愧疚,可是没法子,无从弥补。
沈大太太不明就里,第二日命人前往客栈去请林大奶奶,才知道这人居然已经走了,不由恼火。事情成没成,总该跟她说一声吧?
可是不难想见,定然是没能如愿,否则姨甥两个总要好好团聚几日。
这条路也行不通,所有憧憬都要幻灭,只得让两个女儿去求沈大老爷。
沈大老爷不见她们,美其名曰继续思过。
沈大太太恼羞成怒,闯进书房去质问:“你又不是不记挂你女儿,为什么不能把她接回来?你就那么看不得下面两个女儿好?她们难道就不是你的亲骨肉?!”
沈大老爷蹙眉瞪着她,“只要一想到你日后利用云荞小人得志,我就噩梦连连。”
沈大太太面色涨成了猪肝色,“那你就把话说清楚,这日子你到底还过不过?!”
“章府的事情,我都清楚了,没少思量。那孩子走投无路才和云荞一起逃走的,章府大夫人可是功不可没。”沈大老爷忽然拔高了声音喝问,“你呢?!你这些年到底给过云荞多少气受?!”
沈大太太没防备,被吓得一个激灵。
“我过不过日子?你说我还过不过?!”沈大老爷放了狠话,“你言下之意,是不是想拿和离威胁我?好啊!你哪一日亲口说出,我一刻都不耽搁,即刻让你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你一走我就敲锣打鼓地接云荞回家,可只要你还在沈家,我就当她死了!”
沈大太太真被吓到了。和离?她怎么敢和离?她的父亲到现在还只是个县丞。是她外放时,两人成亲的,她要是出身好,娘家怎么肯同意。
她除了不甘落泪,别无她法。
而更气人的还在后头——
账房的管事走进来,见夫妻两个情形不对,便要退下。
“站着。”沈大老爷拦下管事,“把云荞生母的嫁妆清点一番,兑成银票。我手里私产赚下的银子,现在还有多少?”
管事称是,随后答道:“现银有不到一万两可以周转,公中还有……”
“不用公中的。”沈大老爷摆摆手,“抓紧办,过两日把这两笔银子一同送去姜府,交给大小姐。就说都是她娘留给她的。她要是不要,就***墓前当冥纸烧掉!”
管事唯唯诺诺,退下时暗自抹一把汗,心说您怎么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话呢?
沈大太太已经要呕血了,“你还要私底下贴补云荞?你这些年……”
“我这些年能给她的只有银钱,眼下亦如此!”沈大老爷横了她一眼,“你要是看不顺眼,我就把公中的银子一并送给她!你敢对灯发誓说你对得起她?”
沈大太太跌坐到椅子上,嚎啕大哭。
沈大老爷听着心烦,去了别处躲清静。
沈云荞收到那么一大笔银子的时候,心里百感交集,听得管事复述父亲的话,又气又笑。母亲嫁妆值多少银子,她心里有数,多出来的,自然是父亲贴补她的。
还是记挂她。
还是不肯见她,对谁都说当她死在了外面。
真正是拿她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罢了,等家里清静下来,她不再一脑门子火气,再尽孝心便是。
为什么不要呢?钱财方面,她不会跟任何人争意气。这些年最怕的就是手头拮据,洛扬做绣活赚钱的时候,她做梦都希望自己被金元宝砸到头,能够贴补洛扬。
日后自己和洛扬都不会再为钱财犯愁,但是傍身的钱财还是越多越好。
人穷不见得志短,但绝对会底气不足。
沈家那边,应该不会再出事了。很明显,父亲看继室不顺眼了,又是犟脾气,镇得住家里的人。有个什么事,不等她知道,父亲已经先一步出手阻挠了。
说来说去,她比洛扬幸运,父亲不是顺昌伯那种无耻至极的人,别人也不似章府大夫人、章兰婷那样歹毒。
姜洛扬这段日子时常带着连翘出门,去京城最繁华的东西大街转转。主仆两个去看了一个位置好、面积广的铺面,回来便清点手里有多少银子。
姜氏过来时无意中撞见,便问了问。
姜洛扬解释道:“您和三爷都给了我不少银两,我想给云荞盘个门脸儿,让她在京城开个脂粉铺子,权当是她成亲时送上的贺礼。这些年要是没有她,别说阴差阳错地找到您,会不会变成傻瓜都未可知。”
“原来是为这个。”姜氏道,“是该如此。用钱之处,去账房不就行了?”她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背,“拿回手里的产业,是你来日的嫁妆。”
姜洛扬不好意思地笑,“您……只给我一点儿就行了,别的还是要您费心。太清闲了也不好。”
“到时候再说。”姜氏详细询问了铺面的位置、盘下来的价钱,第二日亲自陪着女儿、带着管事,把这件事办妥当。
铺子到手了,姜洛扬才告诉了沈云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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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荞感动不已,鼻子有点儿酸酸的,“小呆子,这礼也太重了些。”
“可不准不要,不要的话,我会很伤心的。这是我想单独为你准备的一份儿嫁妆。我们是姐妹,出嫁时我理应添一份儿喜气。”
“要,怎么会不要。”沈云荞搂了搂她的肩,“这是我最珍贵的一份儿产业,一定要尽力做出名堂来。”
姜洛扬笑得明眸微眯,“嗯,那我就放心了。”

天气越来越热,去往姜府拜望的人却越来越多。
最受京城瞩目的,原本应该是俞府、廉王府,只是俞氏姐妹每日留在宫中,根本无法相见;廉王这次回来之后,转了心性,大多闷在王府正殿与幕僚议事,或是独自看书伏案疾书,往昔风流不再。
由此,姜府里的三个人,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姜洛扬的断掌,姜洛扬与沈云荞的样貌是被传的最多的,到了后来,她们的衣饰、姜府的景致菜肴糕点这些小事,也成了谈资。
武安侯夫人去过姜府两次,姜氏和姜洛扬、沈云荞只当她是寻常宾客款待,客气得很,透着疏离。
每次回到府中,武安侯夫人便会细细打量章兰婷一番。第一次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满脸嫌弃;第二次则是叹息道:“本是姐妹,却是天差地别。”
对章兰婷吝啬言语,跟宋二夫人、下人的话却是不少:“姜大小姐实在是标致,端庄大方,怎么瞧怎么好看,性子娴静婉约,人家一辈子怕是都不知道狐媚为何物,哪像我们府中那个人……断掌又怎么了?在章府十几年,也没见顺昌伯怎样,她走后,顺昌伯反倒落魄了,章府别的人也是一个样。我看哪,那孩子不但不克谁,还旺人呢。与姜夫人团聚之后,你们瞧瞧姜夫***子,五进的大宅子住着,吃着县主头衔的皇粮——那可不是虚名,是真有封地的县主。往后呢,女儿风光出嫁,女婿是俞少傅那样的人物,这一辈子还用愁什么?便是说那孩子来日的夫君,这不也更得志了?——皇上要册封俞少傅为太子太傅另加国公爵呢,俞少傅已婉言谢绝三次,但是侯爷说,皇上这回分明是打定主意了,过两次还要下册封旨,估摸着是跟俞少傅耗上了,直到不再谢绝才罢休。”
宋二夫人和下人自然要顺着她的话应承了:
“可不就是么?以前那些荒谬的说法,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传出来的。这细说起来,俞少傅从遇见姜大小姐,运道就一直不错——是顺顺当当的接回了失散的妹妹,返京时间比原定的日子提前了那么多。”
“对啊,还有沈大小姐,跟章大小姐比姐妹还亲,现在也是过得顺风顺水。”
……
诸如此类的话,源源不断地到了章兰婷耳边,想不听都不行。
她几乎恨得咬碎了牙。
自回到宋府之后,倒是没再受皮肉之苦——宋志江没事就跑去高府找高进,高进改了态度,交给了她两件事去做,她居然一改纨绔的做派,起早贪黑的忙碌起来。
她忙,也就没工夫理会她了。
这算是见好事。
但是,那些刺耳的话总有人跑到她面前说,真比挨打还要让人难受。
闲言碎语中,也有数落顺昌伯的。一个管事妈妈说,武安侯像是答应了顺昌伯,会帮忙打点,让她去工部做个六七品的官员。
不比以往,但总不至于继续赋闲在家任人踩踏——她就是为了这点好处,才让她回宋府受罪的。
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俞仲尧既然是那样看重姜氏母女,怎么肯放过顺昌伯给她翻身的机会呢?
她隐隐地觉得,俞仲尧是想把顺昌伯踩踏到底逐出京城。那样一个人渣,留在京城多碍眼。可要是下狠手,就得让她出错。
侵吞原配嫁妆、苛待长女,只是门风不正治家不严。便是谁为这件事正式将她告到官府,以她那个品行,一定会推到母亲头上。到底,也不过是之前俞仲尧罚俸令其思过的结果。
考虑清楚这些,她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在以往,一定会及时提醒。现在当然不会了,她巴不得亲眼看到顺昌伯惨死才解气。
只希望她死之前,她能亲自出手算计她,出一口恶气。
最想的是母亲安稳。
母亲之前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有身形高大健硕的丫鬟婆子随行,摆明了是监视她们。只能忍着,母女两个不再病痛缠身才是首要之事。
事实证明,天无绝人之路。
母亲在家里伏低做小、忍气吞声,章家二房为此事指责了顺昌伯几次,总算是恢复了自由身。
外祖父一家返回故里之后,记挂着母亲,变卖了一些祖产,托人将银票送了过来——廉王并没将事情做绝。
一千两,在这时之于她们已是很大的一笔财产。
母亲只留了二百两在手里,其余的都趁人不备塞给了她。
有了银子,便能收买下人。盛夏时节,她房里两名丫鬟、外院一个小厮,都成了她的心腹。
偶尔,母亲也提章文照两句:“她好自为之吧,我什么话都说尽了,眼下我只求带着你离开宋家,离开京城这个鬼地方。”
她不应声。
离开?离开之后,她受过的屈辱打骂,不就一笔勾销了?
怎么可能呢?
但她知道,想法是一回事,要如愿很难,急不得。
闲来想到了章府二夫人奚落自己的话,真就和两个丫鬟一起在房里做绣活,再让她们找铺子卖出去赚点儿散碎银两。后来借着这个由头,去找宋二夫人诉苦。
宋二夫人固然明白这女孩子的苦楚都是自找的,但终究是个可怜人。说句不好听的,宋志江那个人,不娶妻才正好,娶谁谁遭殃。再考虑到侯爷都亲口否决了休妻那件事,勒令谁都不准再提,那么章兰婷总有熬出头的那一日,到时看在自己的情面上,总会对自己和女儿照顾几分。由此,私底下吩咐了房里的人,能帮到章兰婷的小事,就顺手帮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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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小小的事情相加,章兰婷的情形逐日好转。
大夫人那边仍在为钱财忙碌,知道女儿需要钱财傍身,在大宅门里打点上下,几百两银子花不了多久。
狡兔三窟,她以往私下添置了两所地段不错的宅院,那会儿是想着给女儿做嫁妆,现在忍痛转手她人,又得了几千两银子,亲自送了过去。
章兰婷拿着那一卷留有母亲余温的银票,泪如雨下。
大夫人搂着女儿,也无声地哭了半晌,末了开解道:“到了这地步,我们就认命吧。终究是我和章远东步步走错,才到了这步田地。你恨她和文照不顾你的死活,是该恨,我由着你。但是……姜氏母女那边,你就看开些吧……前一段我知道你每日做绣活贴补零用,心疼得无以复加。但这种日子,洛扬过了好几年。要是我宽厚大度一些,教导得你们姐妹相亲,怎么会有那些事发生?这些你要恨,就恨我。是我先险些毁了别人的孩子,眼下才连累的自己的骨肉吃尽苦头……说句不好听的,眼下你这日子,不正与洛扬那会儿大同小异么?被嫌弃被冷落,只是你是在婆家,她是在自己的家……这是我的报应,兰婷,别恨她们,更别惹她们。”
“娘……”章兰婷惊讶,“您现在怎么是这个心思?”
“唉,患难见真心。”大夫人抬手擦了擦眼,“你二叔二婶是帮理不帮亲的性子,见我和你被章远东这样对待,说她分明是要重蹈覆辙,正经地跟她闹了两场,我才不再被整日关在房里了。我变卖产业的事,也是她们帮忙才没被人死死压价。局外人看这些事看得最清楚,你二婶掏心掏肺地跟我长谈了几次,好多话我不得不承认。洛扬其实算是阴错阳差的过上了好日子,要是不然,如今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苦呢。你的遭遇同样也是阴错阳差,本不至于到这境地,是我们太急切,做了画蛇添足的事,尤其是你爹爹去往外地那次,真的惹恼了王爷和俞少傅。主意我没少出,哪知道却害了你。”
“……”章兰婷低头不语。
“你要是再生事端,一个不小心,怕是就会赔上性命。宋志江不再欺负你是为何?那是高大人跟她放狠话了,说她不准身边有欺凌妇孺的人,若是再犯,就要把她扔到牢里过几年。没这前提,情形可就说不准了。”
这倒是章兰婷没想到的。她以为,只要识得姜洛扬的人,都会往死里整治她,没人出手,姜洛扬也会百般挑拨的。但是没有。
“兰婷啊,”大夫人握住女儿的手,“文照我管不了,只有你跟我相依为命了。你将我的话好好儿想想,放在心上,千万别做糊涂事,记住没有?你要是都不能陪着我了,我还有什么指望?”
章兰婷攥紧了手里的银票,又掉了泪,“她们哪里是我惹得起的,鸡蛋碰石头,并且找不到机会。可是……”她抬起头来,“顺昌伯、武安侯府给我的屈辱,我是绝不会不计较的。兴许很难,但是我一定要找机会报复她们。”她竭力克制着情绪,身形却有些颤抖,“娘,我被打那一日,您带我回去,我没想过别的,那会儿甚至想,只要能留下一条命,陪在您和那个衣冠**身边就行了,别的不计较了,到底是我先算计别人的。可她是怎么做的?我被欺负成那样,她还让我回来,对您还那么绝情……她对我们狠,我们凭什么要放过她?她不受到严惩,我死也不会离开京城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大夫人哽咽着,“可是你不要强来,凡事知会我一声,行不行?我又何尝不恨她?只要事情可行,我帮你,一定要答应我,要出岔子一起出,你要是有个闪失,我也不用活了。”
章兰婷用力点头,“我答应,您允许的事我才会做。”

姜氏和姜洛扬并没如表面一般对章府不闻不问,防人之心不可无。私底下着人去打听消息,得知了近来诸事。
这晚,姜洛扬慵懒地歪在临窗的大炕上,和母亲说起那边的事情:“大夫人和章兰婷的日子一度真是再难熬不过。还有,顺昌伯过段日子要进工部,你别生气,三爷自有安排。”
姜氏一面给女儿打扇,一面缓声道:“那母女两个,到这会儿应该已经看清章远东的真面目,不会一味怨恨我们。以前她们是同心协力,想利用你,眼下反目,正常应该是想不择手段地报复章远东才是。往后我看看情形,她们要真是有那份心思,我说不定会暗中相助——不惹到你我的前提下。别的我心里有数,不急,钝刀子磨人才解恨。”
“您记得知会我。我平时也会留心。”
“行。”
姜洛扬躺下去,拉过薄被,“娘,我晚点儿再走,别催着我回房睡。”
“好啊。”姜氏抚着女儿的面容,“就快出嫁了,我恨不得整日陪着你。”说项的人来来往往几次,过几日俞府正式下聘,吉日也正在选着。
“早着呢。”姜洛扬险些就说您倒是拖延一年半载的呀,却想到了俞仲尧说过的话,便犹豫着没开口。
“就照着仲尧的心思办吧。”姜氏道,“你嫁过去,有她照顾,我更放心。”
“不说这些行不行?”姜洛扬握着母亲的手,“一说我就舍不得您。”
“又不远,得了空你就回来,或是我去看看你。”姜氏笑起来,“云荞的聘礼过两日也就送来了,婚期定在八月初,明日我跟她说说。”
“这一算日子可不远了。”姜洛扬的睡意跑了大半,“我们得正经筹备她的嫁妆了。”
“不用。”姜氏笑道,“她眼下最愁的是怎么花银子,闷在房里拟单子呢。跟我说好了,她自己筹备嫁妆。我看过单子,再给她添置一些物件儿就行了。”
姜洛扬失笑。
回房时夜色已深,连翘等在厅堂门外,笑着行礼后低声道:“大小姐没忘了阿行吧?”
“当然没忘。她怎么了?还好么?”
“好得很呢。今日受封兵部左侍郎,九月成亲。”
“啊?”姜洛扬惊喜,“知道娶的是哪家的千金么?”
“听说那位千金的父亲以前是朝臣,几年前被廉王弹劾获罪,贬为庶民,这几年经商为生。阿行要为那家人的冤案昭雪——别的还没听说。”连翘有些忐忑,语声更低,“三爷和廉王就是这样,消停不了。这件事廉王是绝不会同意的,同意了就是打自己的脸。”
姜洛扬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没法子的事。进屋去说。”
连翘却是一拍自己的额头,指了指里间,“看我这记性,三爷来了呢。”
“……?”姜洛扬睁大眼睛。她怎么大半夜的过来了?
“真的,您快进去吧。”连翘笑着帮她打了帘子,悄声道,“与其跟奴婢说阿行的事,不如直接问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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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姜洛扬举步转入东次间,见俞仲尧侧躺在临窗的大炕上。
居然睡着了。眉宇平静,手里还握着一本她闲来翻看的诗书。薄底鞋子都未脱。
她放轻脚步,走到她近前。
她白皙的面容、漆黑的眉睫、弧度优美的唇,罩上了朦胧悦目的烛光影,俊美得近乎失真。
她抬手,轻轻地抚着她下颚,唇畔绽出甜甜的笑。
又低下头去,吻了吻她唇角。
感觉已太久不见,太想念她。
她呼吸沉了沉。
她笑意更深,抚着她下巴上冒出来的短而坚硬的胡茬,在她耳边轻唤:“俞仲尧?”
俞仲尧唇角轻翘,“怎么好意思吵醒我的?”
“多久没睡了?”姜洛扬有点儿紧张地打量她。
她慵懒地坐起来,双手捧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儿,“不是没睡的工夫,是睡不着。”
“这怎么行呢?”姜洛扬很苦恼。
俞仲尧轻轻地笑,“可不就是,这怎么行呢?你得赶紧嫁给我才是。”
“……”姜洛扬抿了抿唇,“娘又没为难你。”
俞仲尧一本正经的,“可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自己算算,冷落我多少年了?”
姜洛扬笑开来,“天啊,俞仲尧,你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呢。”
“没错,我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当真是奇闻。”俞仲尧笑着拍一拍身侧,“吓唬你呢,没因为相思病睡不着。今日实在挂念你,就过来了。”
“可是……”姜洛扬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进来的呢?没人通禀我和娘。”
“从后园溜进来的。”俞仲尧如实道,“太晚了,这时候过来,让人知道还了得?”
姜洛扬侧目看着她一袭玄色布袍,“辛苦你了。”又蹭了蹭她肩头。
宛若一只爱娇的猫。她唇角高高地翘起,“过得还好么?”
她由衷道:“很好,太好了。偶尔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是你太容易知足。”她展臂环住她。
“对儿,”姜洛扬想起之前连翘说的事,问道,“阿行做官、娶妻,来日还要给妻子的娘家昭雪,都是真的?”
“没错。”俞仲尧颔首,“皇上原是想让阿行做兵部尚书,阿行当面婉拒几次,皇上这才让原来的兵部左侍郎补了尚书缺。”
姜洛扬就笑,“皇上是早把位置给阿行腾出来了。”
“对。”俞仲尧继续道,“阿行是萧家人,名讳萧衍。萧家落难那年,她已经十几岁,与父辈同罪——处死。那年我迫于局势,只能暗中将她双亲从牢狱中救出,救她比较麻烦,险些闹到劫法场的地步。牢狱对于一些人就是炼狱,她双亲出来之后,没多久便辞世。埋葬双亲之后,她到了我府中。她为着避风头,让我唤她阿行。可她是个人才,我怎么能埋没。”
这是她第一次谈及与阿行——不,与萧衍的渊源。
随后,俞仲尧说起她的亲事,“她的意中人,当初名动京城,你也曾与我提及,是贺涛。这算是一对儿苦命鸳鸯,家族先后落难,落难后结缘。贺家与萧家卷入的是同一个大案。要沉冤昭雪的,是她们两家。”
“真的吗?”姜洛扬纤长的睫毛忽闪着,“你会帮她们么?”
“自然。”能让俞仲尧说几句心里话的人,也只有她了,“弟兄的家仇,我如何能袖手旁观。但是,此事的罪魁祸首,并非孟滟堂、简西禾等人,是开国元勋。那人已然处死,如何让别人经历世态炎凉,我与阿行已让她付出同样代价。孟滟堂参与其中,但分明是没料到那个开国元勋要对萧家、贺家赶尽杀绝,后来并没把事情做绝,反倒命人通融一些。但是如今要是翻案,她没办法下台,为着不被官员耻笑,定会极力阻挠。”
“……”为萧衍与贺涛的喜事喜悦,亦为阿行、贺涛的经历伤感,此刻,则是为这样的情形头疼。
“那是我们的事。你问起的事,我总要说说原委,但是不必为我们多思多虑。”
“嗯。”姜洛扬轻叹一声,“我便是想帮忙都不知从何处下手。只是担心你们太辛苦。”她担忧地看她一眼,“你眼下日子算是比较舒心了吧?怎么还是这么这么清瘦?”依然是那样清瘦。
俞仲尧笑着啄了啄她的唇,“这算是挑剔我么?”
“哪有。”姜洛扬不满,“你才真正没良心,只是怕你日以继夜地劳累罢了。”
她笑得有点儿坏,“我现在为什么要日夜劳累?等我们成婚之后,我倒是愿意昼夜不休。”
“……”她红了脸。
她揽紧她,低头索吻。
唇齿间似有火花在燃烧、碰撞。
体内的火焰迅速蒸腾迸发。
这样的时刻,她难免放松,不会刻意克制。
这样的时刻,她因着相思,婉转回应。
她爱她,就是要全无保留,因为明白,这女子得之是命,失去亦是命。在深爱、缱绻的时光里,她心甘情愿放纵沉沦。
遇到她便是命数,谁还要顾及劳什子的伦理纲常。
她气息急了,还是柔声问她:“可以么?”
她水光潋滟的眼睛凝住她,点一点头,反问;“真没人知道你来么?”
“有,连翘。”大丫鬟留在房里,她总不可能让自己化为无形,“我不会太迟离开。”太想她了,所以追加一句。
她点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下地抱起她,转身走入寝室。
很短很短的一程,她走得很慢很慢。一路亲吻着,她已喘息的有点儿急了。
至寝室,无灯光,唯有窗外寂寥的月色。
于她们而言,却是满室风月。
……
天未亮,俞仲尧起身穿戴整齐,又帮她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鞋袜仔细地归拢起来。
末了,吻一吻沉睡中的她,推窗离去。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于她不是多难的事。只是素来知晓她信赖连翘,昨夜便没在那丫鬟面前隐藏行迹。
要赶去上大早朝,听皇帝将册封萧衍之事公之于众;要去养心殿帮皇帝处理政务。
倒是都习惯了。
再就是南烟,利用每日进宫的方便之处,亲自叫御膳房打理她的膳食,恨不得叫她一日三餐皆用药膳。
只能来者不拒。
朝堂上,孟滟堂一听萧衍这名字就脸色微变,之后自然是极力反对皇帝任命萧衍为一部之首。
皇帝淘气地笑着,说朕意已决,这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你们怎么能反对?萧衍虽然出身寒微,却才华出众,因何不能用?
到末了,萧衍的事就这么定了。
下了朝堂,萧衍要去兵部,有内侍来传话,说俞仲尧找她有事商议,她便去往养心殿。恰好俞南烟进宫来,两人在路上不期而遇。
俞南烟看着身着大红官服的萧衍,逸出愉悦的笑容,上前去屈膝行礼,“萧大人。”
萧衍弯了弯唇,拱手还礼,“俞大小姐。”随后则道,“当官果然不是好事。”
俞南烟调皮地笑了笑,“怎么不是好事了?不还是我的阿行姐姐么?”
“知道就行,就怕你跟我生分。”
“怎么会呢?”俞南烟一面缓步与她往前走一面笑道,“昨日太后娘娘还与我说起你呢,说皇上和我小时候爱吃风味小吃,都是你惯出来的。我们两个不高兴闹脾气的时候,都是你想法子哄我们开心。姐姐那时候也跟我说,你就等同于是我另一个姐姐。”
“是么?”萧衍微笑,“三爷都没与我说过。”
“嗯,这我信。她话少,你话更少,好话歹话都懒得说。现在才好一些了。”俞南烟问她,“贺大小姐那边筹备得怎样了?”
“……不清楚。”萧衍扯了扯唇角,“让人去帮忙筹备,便没多问。”
“那怎么行呢?”俞南烟不满地看着她。
萧衍真的笑开来,“在你看来,女子出嫁的大事小情,是不是都应该由女方一手承担?”
“贺大小姐家里现在不是不比以往么?你当然应该事事帮衬。”俞南烟笑道,“等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一定要去喝喜酒,看看新娘子。太后娘娘见过贺大小姐,说她也是真正的大美人。”
萧衍抬手按了按眉心。
俞南烟笑意更浓,“得了,不让你尴尬了,我去慈宁宫。”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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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去了养心殿,进门之后,不见皇帝和内侍,惑道:“皇上呢?”
“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俞仲尧指了指近前的椅子,“晨昏定省,一趟了事。”
萧衍轻轻一笑,“总是一整日不见人影?”
“到晚间才看折子,打理朝政。”俞仲尧笑了笑,把一摞奏折推给萧衍,“这是皇上让你看的,都是兵部的事。”
“……”就算是让兵部首脑看奏折,也应该让兵部尚书看。
“皇上可没把你当侍郎看,你愿意坐侍郎那个位置,她成全,做的事儿却还是尚书分内事。如此才放心。”
皇帝自己懒,经常算计着再添哪个可靠之人帮忙理事,逮住一个算一个。
俞仲尧看了看萧衍,两人相视一笑。
**
沈大老爷身边的那名小厮,隔一段日子就来见沈云荞,禀明府里的事情。
今日一早过来了,说起一些事,她有点儿啼笑皆非的:
听说高进的聘礼过几日就要送到姜府,沈大太太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还是强打起精神,派发帖子,邀请走动频繁的女眷到家中来聚聚。
她是想,让云莲多在众人面前现身,哪家夫人太太看中了,自会请人牵线搭桥商议婚事。沈云荞终究不是姜洛扬那种情形,沈大老爷说得话再绝,也没将长女从族谱上除名。那么别人一定会认为有转机,不敢看低她们。
宴请气氛融洽,从头到尾宾客尽欢。沈云莲自然是被她带在身边,花蝴蝶一般满场飞。
不少人问起沈云荞的事情,沈大太太含糊其辞,只说父女两个还在置气。
人们自然是好言好语地宽慰,说到底是至亲,总有释怀团聚的一日。
过了几日,果然有人上门找她说项,那家门第不错,沈大太太高兴不已。有第一家,就有第二家,往后她挑选一个最满意的就行了。
可是就在当日,沈大老爷将她唤到书房,告诉她:“云莲的婚事,我已经给她定下。”
沈大太太当即变色,“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一个人做主呢?找的什么人家?”
“锦衣卫经历汪家次子。”
“锦衣卫经历,从七品的小官儿的次子?”沈大太太嘴唇都哆嗦了,“还是高大人的属下……你是不是疯了?!”
沈大老爷懒得理她,摆一摆手,“只是告诉你一声,提醒你别再横生枝节。两家已经交换更贴,没得改。”
沈大太太要被气迷糊了,梦游似的回了房,坐在椅子上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才勉强镇定下来。
高进的属下的次子……她那颗脑袋里如今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七品官的次子,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再说了,汪家人归高进管,沈云荞要是哪天气不顺,让高进收拾汪家,云莲还能有个好?
沈云莲怕有事,赶过来询问。
沈大太太气急败坏地把这件事情跟女儿说了。
沈云莲思忖片刻,竟是低声道:“昨日听外院一名管事提了几句,就觉得爹爹可能是这意思。”
“怎么?你……”沈大太太惊愕。
“这样算是不错了。”沈云莲道,“朝廷大员家中的女儿还有嫁举人的呢……”
“那都是庶女!”
“可我……”沈云莲抿了抿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忍了回去。她是继室所出,地位到底比不了沈云荞。大事小情上,人总要识时务才是。沉吟片刻,她轻声道,“爹爹既然为我做主婚事,您就听她的吧。只要是清白人家,就该知足。您对我寄望太高了,不必如此。我就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现在……真怕了,做梦都怕招惹到大姐,她真生了气,兴许真就让我给人填房。您要是处处跟爹爹做对,大姐知道了,她会向着谁?爹爹待她明明很好的。我回房了。”
沈大太太愣怔半晌,想哭都哭不出来。那个傻丫头,竟然心甘情愿地被沈云荞踩在脚下一辈子。
几个人各怀心思,但是都在跟她唱反调。
她已失去斡旋的余地,女儿并不需要她那样做了。
心情太差,她不再张罗任何事,得了空就去庙里上香。
沈云荞听小厮说完这些,心生笑意。这样挺好的,起码能安生一段日子了。
因着亲事已经定下,她和姜洛扬一样,不便再见客。正是炎炎夏日,这样正好。那么热,谁不愿意整日窝在角角落落都放了冰的凉爽的室内?
姜洛扬虽说不再陪母亲应承上门来的宾客,平日却没闲着,时不时一大早出门,代替母亲去看看铺子里面的情形,再有就是母亲帮云荞置办的两所宅院,她也要亲自看过才放心——怕云荞不喜欢。
毋庸置疑,云荞的即将出嫁,比她自己的婚事还让她费思量,生怕哪个细节出了纰漏,不想有一点儿遗憾。
这天一大早,去给姜氏请安之后,她赶着天气还算凉快,去往四通银号,帮云荞把一笔银子存起来,顺道问问生意如何。
在银号忙完正事,戴上帷帽出门,无意间一瞥,看到了二夫人。
二夫人正好从街对面一间首饰铺子里出来,要上马车。
姜洛扬吩咐跟车的婆子,请二夫人等一等,自己款步走过去。
婆子通禀后,二夫人知道是姜洛扬要见自己,欣喜不已。
“二婶。”姜洛扬到了她面前,屈膝行礼。
“哎呀,洛扬,真是你啊。”二夫人笑起来,“真是太久不见了。”
姜洛扬看看街头川流不息的行人,建议道:“您要是方便的话,我能上您的马车跟一段么?”
“自然,自然。这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二夫人见姜洛扬的态度虽然不够亲昵,但很是温和,慌忙与她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往前走,张洛阳摘下帷帽,有点儿歉意地解释:“我没忘记您的恩情,也知道您没少为我说好话甚至抱打不平,回来之后就应该过去请安。可是,您也清楚……”
“明白,我都明白。”二夫人点头,“你跟长房是那般情形,自是再不肯踏进章府半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原本想着去看看你和你娘,顾忌太多,便一直没敢前去。”认真打量姜洛扬几眼,“都还好吧?”
“都好。”姜洛扬笑着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二夫人想到一事,道,“我打理过内宅一段时日,自作主张,将你以往留在房里的东西全部搬出府,放到我的陪嫁宅子去了。”她并不隐瞒真实想法,“一来是想着兴许有些物件儿是你的心头好,只是不便带走。二来便是担心有人再生枝节,弄得情形雪上加霜。”
“是吗?”姜洛扬惊喜,“说起来,有些样子少见的绣品,我还真是挺喜欢的,那会儿照着花样子做的。可是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都在,放心吧。”二夫人道,“你刚走之后,我就命人留心着,大夫人那会儿成了没头的苍蝇,太忙乱,没想起这档子事,你那院子只是找了几个婆子看着。”
“太谢谢您了。”
二夫人道:“你二叔外放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我们大抵清楚是怎么回事。要说谢,该是我们谢你才对。”有些人不如意,会怨怪一切,怪别人没为自己花更多的心思,没让自己早日脱离困苦。可洛扬分明不是,点滴的好都记着。
“看您说的。”姜洛扬笑了笑,“顺昌伯过几日也要到工部做官了。”
“是。”二夫人颔首,听着这孩子说“顺昌伯”三个字的语气再自然不过,便知道对那人有多嫌恶。既然如此,顺昌伯一定是要经历一番惊涛骇浪了。但是这些话不需说到明面上,大家都心里有数就行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姜洛扬下车之前,允诺明日就让姜府的人去二夫人的陪嫁宅子取回旧物。
回到姜府,连翘奉上一碗冰镇绿豆汤,说起了顺昌伯:“任职工部所正,武安侯父子为此事上下打点了一番,听说是求了高大人好几次,高大人才没阻挠。”
这样让人看起来,是高进看在亲戚的情面上,才允许武安侯为了亲家谋了个官儿。顺昌伯也不会觉得突兀。
连翘期期艾艾地道:“顺昌伯那个人……有些话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只管说。”姜洛扬道,“我对那人是怎样的态度,你最清楚。那个人到底有多恶劣,我也算是看透了。”
连翘这才道:“他可真是无耻至极。章兰婷那次被武安侯世子打了,章府大夫人把女儿带回家中。顺昌伯去找武安侯理论,说武安侯府要是不给个说法,那这件事可就要闹出人命了——轻则他让女儿缠绵病榻,重则他豁出女儿的性命,定要将武安侯府告到官府去。以前武安侯世子房里出过人命,但是原因不同,并且都是人死在了武安侯府。那次却是这个情形,恰好那日高家老爷也过去了,不知道与武安侯父子两个说了些什么……武安侯押着儿子给顺昌伯赔罪,让她开条件平息此事。他现在这个七品官,就是这样得来的。这些是,是俞府护卫和高府护卫告诉奴婢的。”
姜洛扬不屑地笑了笑,“顺昌伯那个人,最在意的是他自己。”
那个败类,到了一定地步,在意的永远是自身的利益。正常女子都已家族亲人为己任,愿意一辈子默默付出。顺昌伯不是,他只为他自己活着,自己的仕途大过天。
“再就是顺昌伯府一些琐事了。”连翘低声道,“二老爷过段日子要去外地了,二夫人自然懒得再打理内宅,请大夫人继续主持中馈。大夫人已经对顺昌伯心灰意冷,府里又是捉襟见肘,自然不闻不问。这时候,一名大丫鬟跳了出来,凡事都愿意出头,动辄往顺昌伯跟前凑……现在已经是通房了。”
姜洛扬忽然间发现,越是性子清冷品行端正的女子,身边越是清净,丫鬟都识大体知进退,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妄想;越是性情龌龊品行不端的女子,身边越是乱成一锅粥,丫鬟目光短浅不辨形势厉害,有了机会就会爬上那种男子的床。沉了片刻,她问:“大夫人怎么个态度?”
“大夫人懒得管,倒是说过,那丫头生的不错,只做通房委屈了些,不如等顺昌伯进工部之后抬了姨娘,也算是双喜临门。”
同一时刻,姜氏也听耳目说了这些,微微地笑起来,“那丫鬟叫什么?”
“叫丁香,姓孙。”
“细品品这个人,能为我所用的话,安排下去,我要会会她。”
“奴婢明白如何行事,夫人放心。”
姜氏悠闲地啜了口茶。
作为章远东的原配,明面上与她分道扬镳,划清界限;作为章远东继室的大夫人,甘尽苦来,受尽他的羞辱,步步退让。
可是谁又会真的放过她?时机未到罢了。
眼下出来个丁香。
这人出现得好啊。
亲自惩戒会脏了手,远不如借刀折磨人。
下午,管事来禀,水粉铺子修缮好了,只等着择吉日开张。
沈云荞去找姜洛扬,提议道:“我们扮成女装去看看好不好?”
“行啊。我正想明日去看看呢,今日也好。”姜洛扬心知好友这段日子都闷在房里,定是烦了。
两人扮成富家子弟,吩咐管事备下寻常的马车,去了东大街那间铺子。自然也不会真的只身出门,吩咐府里护卫随行——府里的护卫,一半是俞仲尧拨过来的,另一半是姜氏亲自找来的。
进门前,沈云荞观望一下地段,当真是好。进到门里,又见室内宽阔,修缮一新。
不意外,只是感动,欢喜。早就清楚,洛扬要做什么,都会尽力做到让身边的人最满意。
姜洛扬道:“开张的日子不急,反正这铺子都是你的了。等你嫁给高大人之后,再开张更好——到那时捧场的人更多。”
沈云荞笑着点头:“嗯,听你的。眼下大热的天,要我亲自张罗人手准备脂粉香料,还真是懒得动。”
“横竖出来一趟,我们四下转转吧。”
“行啊。”
因为是少年郎打扮,不好去银楼、绣铺这种地方,两人去了多宝阁之类的地方,添置了几样文房四宝、几样精致的摆件儿。
近申时,两人才返回。
车夫选了就近又僻静的路段往回走。
进到一条狭窄的巷子,很不凑巧,另有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巷子只容得下一辆马车,一定要有人退回去了。
姜洛扬的马车走在前面。她知道,自己进来巷子没多长的路,便要吩咐车夫退回去走别的路。
却是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听到了那辆马车内有女子吩咐跟车的人:“看看前面是什么人,要是官宦,我们退回去,要是寻常人,让她们赶紧识相些,滚出去!”
有人高声称是。
姜洛扬一挑眉,也吩咐跟车的人:“去问问她们是哪一家的人。”
“是。”
便有跟车的护卫走上前去,客气地道:“敢问贵府是——”
那边趾高气扬地道:“顺昌伯府。你们呢?”
姜洛扬眼角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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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八月初七,夜。
沈云荞静静地坐在大炕上,漫不经心地翻看一本调香的书。
明日就要嫁了。这两日不少贵妇前来,与她说说话,道贺之余,开几句玩笑。
应付这种事,简直比做苦力还累。此刻曲终人散了,她已累得懒得动。
偏生这只是开始,明日才是重头戏。成亲之后,要被人看来看去,要老老实实地坐很久。
想想都觉得累。
但是,应该是值得的吧?
明日起,她就有一个家了,有夫君相伴,有长辈要孝敬,有家事要她打理,有人情来往填充漫漫光阴。
在以前,这些是她不曾想拥有的。亦或是不敢奢望?她其实也分辨不清,最无法了解的是自己。
只是舍不得姜府,舍不得对她最好的母女两个。
她自己不是省银子的性情,填充陪嫁的箱笼时,置办了诸多物件儿,往后都能用得到。姜夫人和洛扬两个又帮她添置了许多,一个真如嫁女儿一般,一个则如送姐姐出嫁一般。是以,抬去高府的嫁妆,足足一百二十四抬。
真的,若没有高进这桩事,她愿意在姜府住一辈子。
落翘进门来,打了帘子。
姜洛扬笑盈盈走进来,亲手捧着托盘,托盘上四色菜肴,两份高汤水饺,“馋猫,饿了吧?晚饭也没吃几口东西。”
“饿了,饿了。”沈云荞立时眉飞色舞起来。
“娘说别给你做辛辣的菜肴,怕你明日上火。”姜洛扬一面说话,一面将百花鸭舌、椒油银耳、东坡肉、一品豆腐摆上炕桌,“我们就只给你做了这些,将就着吃。往后回来再变着花样给你做。”
“这些我就很爱吃啊。”沈云荞坐到里侧去,“快快快,一起吃。”
姜洛扬坐到炕桌一侧,拿起筷子时,打量好友。
肤色白里透红,莹润细致,如画的眉目间少了平时的英气,多了点儿柔和娴静。浅紫色褙子映衬下,当真是明艳照人。
“看什么呢?”沈云荞睨了她一眼。
姜洛扬认真地道:“在看美人啊。”
沈云荞笑开来,“被人虚情假意地夸整日了,你就省省力气吧。等何时我看自己不顺眼了,你再哄我开心也不迟。”
“行啊。”
两个人举筷用饭,起初说说笑笑,后来便都有些伤感,话越来越少。
明知道日后还能常相见,可心里就是不好过。
算是相依为命很久很久了,日后再有个什么事,便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不能第一时间宽慰帮衬对方。
“高大人把你抢走了,我有点儿烦她了。”姜洛扬语气不快地嘀咕着。
倒引得沈云荞笑出声,“改日我告诉她。你也要告诉三爷,她把你抢走了。我也烦她烦的厉害。”
姜洛扬心绪明快了一些,“好啊。”
说了不少这一类不着边际的话,氛围才又轻松起来。用完饭,姜洛扬没逗留,让沈云荞千万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呢,自己回房也早早歇下。
第二日,有全福夫人一大早过来,等沈云荞沐浴之后,为她梳妆打扮,手里忙着,嘴里说着吉祥话。
姜氏和姜洛扬也早早过来,在一旁含笑观望。
邢夫人等人先后而至,是自愿作为娘家人来送沈云荞出嫁的。排场完全没有改担心的冷清,反而十分热闹。
姜洛扬放下心来。
沈云荞梳妆已毕,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里。
倒是很想陪着云荞等到及时,亲眼送沈云荞的花轿出门,但是她自己也是待嫁之人,今日不好频频露面。
不看也好,省得更失落。
到了及时,她听到隐隐传来的喧嚣喜庆之声,过了好一阵子,鞭炮锣鼓齐鸣,末了,声音渐渐远去,府里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坐在花轿里的沈云荞,掀了盖头,回头望去。
明知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克制不住要这样做。
是真的嫁了。从此之后,再也不能时时与洛扬见面说笑了。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洛扬说,想告诉她现在有多可人多出色,告诉她曾经的小呆子足以让亲近之人引以为荣,还要告诉她,要时时防范顺昌伯给她穿小鞋,处处都不需给那败类留情面。
一直没细说这些,是怕彼此难过,一直忍着。
这会儿想到这些,愈发的不舍不放心,眼泪到了眼底。
她拼命地忍着,用力吸着气。
不能哭,不能哭,她要高高兴兴的。姐妹之间心有灵犀,自己要是没出息地哭起来,洛扬在家里也会难过。
随后,便开始为自己日后的生涯忐忑、茫然。
十七个年头,她从家里到了章府寄人篱下,之后回去沈府几年,接下来的一年在路途上辗转,再住到姜府,今日要去的高府。
只有姜府是她意念中的家,温暖,祥和。
希望高府也能给她这种感觉,让她终止颠沛流离。
心神恍惚间,她依着早先得到的指点,抱着宝瓶下轿、迈火盆,进到喜堂,拜高堂,与高进结为连理。
被送入洞房,高进挑下她的大红盖头时,满眼笑意,还趁人不注意,对她眨了眨眼。
沈云荞差点儿就瞪她了,随后心里有了点儿笑意,踏实下来。
预料中的被人或真或假地称赞半晌之后,人们散去,室内安静下来。
沈云荞松了一口气。
落翘进门来,是高进命人吩咐她来服侍的,先是行礼恭贺,随后奉上茶点。
从一大早到现在,沈云荞都没吃几口东西。就算是胆大包天的女子,到了出嫁这一日,都会担心如常吃喝会害得自己在路上出丑。
沈云荞明明饥肠辘辘,却没胃口,只是喝了两口茶。
过了一阵子,一个人过来看她了——俞南烟。
沈云荞欣喜不已,要不是落翘递眼色,怕是会忍不住下地去迎。
“沈姐姐。”俞南烟巧笑嫣然地到了近前,“方才我不方便露面,这会儿才溜过来看你了。”
“回来之后,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沈云荞让落翘给俞南烟搬来椅子。
“可不就是么。”俞南烟落座,“起先是每日忙得团团转,实在不得空。后来有些闲暇时间了,你和高大人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姐姐说我也算是高家这边的人,去姜府不大妥当,让我等成亲之后再见你和嫂嫂。”她不满地嘟了嘟嘴,“我不敢不听她的,只能忍着。”
“三爷也是怕你过去惹人侧目,保不齐就有是非缠身。”
“嗯,我也清楚。”俞南烟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握住沈云荞的手,“总算是盼着你嫁了。过段日子,就是我嫂嫂正式进门。”她喜笑颜开的,“做梦都会笑醒。”
沈云荞被她的喜悦感染,也笑得眉目弯弯。到此刻意识到了出嫁的一些益处,乐观起来。
**
高进娶妻这样的大喜事,俞仲尧、萧衍自然是要过来喝喜酒的。
两人是上宾,与高老爷坐一席。
高老爷年近四旬,高进随了她的性情,不笑也似含笑,让人觉得和蔼亲切。她端起酒杯,对俞仲尧、萧衍道:“你们都是海量,我却鲜少喝酒,今日舍命陪君子。”
“这不是应该的么?”俞仲尧微笑,“高进建功立业,又娶妻成家,理当破例。”
高老爷却道:“要说建功立业,你是第一人。等你成亲时,我还要破例,不醉不归。”
“这就开始打算灌我酒了?”
高老爷笑道:“你这些年喝了我多少酒?平日见不到你人影,到时候我找补回来一点儿不应该?”
“应该。”俞仲尧和她,偶尔是长辈与晚辈,大多时候像朋友,说话便很是随意。
高老爷又对萧衍道:“还有你,今秋也成婚,我是打心底的高兴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前些年一直孤家寡人,我几乎愁白了头,今年倒是好,一桩桩心事都了了。”
萧衍微微一笑,冷峻的面容刹那间柔和下来,“这些年您真是没少为我劳心劳力,我心里都清楚。”说着端杯,“府上大喜之日,阿行敬您一杯。”
“好!”高老爷爽快地一饮而尽。
最热闹的时候,有内侍前来宣旨。
高老爷和正在挨桌敬酒的高进连忙转去更衣接旨。
俞仲尧和萧衍知会了高府管事一声,道辞离开。
萧衍问了一句:“册封哪一个?”
“一家三个。”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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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仲尧说起原委:“老爷子赋闲在家,却没闲着,酿酒时用的粮食都是她亲自带人照料。好粮食才酿得出好酒。年头多了,无心插柳柳成荫,得出了让两种作物高产的法子,如实禀明皇上。这是于国于民都有莫大益处的事,皇上早就有心嘉奖,等到今日是有意锦上添花。老爷子获封长兴侯,儿子儿媳为世子、世子夫人。太后对新人也有赏赐。”
寻常情形,少不得要高老爷要递一道为儿子请封的折子,等礼部照着章程办妥,少说也要过几个月才有结果。但是皇上亲自发话了,自然是立即办妥。
萧衍轻轻一笑,“皆大欢喜。”顿了顿,又问,“顺昌伯府那边,可安排下去了?”
俞仲尧颔首,“那败类不怕丢脸,我就让他过足瘾。”
俞南烟已经等在马车上。
俞仲尧先去看了看她,歉意地笑,“用过饭没有?”
“没啊。”俞南烟探身看着她,有点儿不满,“我偷偷摸摸地去看沈姐姐,不好在她房里蹭吃蹭喝,也不能跑去花厅跟一群夫人太太一道用饭。都怪你,早点儿成亲多好,我便能跟着嫂嫂四处走动了。”
“闭嘴。”俞仲尧笑着给了她一记轻轻的凿栗,“带你去酒楼吃好吃的。”
俞南烟这才笑了,“好啊!阿行姐姐呢?”
“怎么能少的了她。”
“那你快上车去,我都要饿晕了。”
俞仲尧拿她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唇角噙着笑容,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去往天香楼。
两个女人之前都是喝了不少酒,菜却是没吃几口,来此处便只是与南烟一同用饭,在雅间落座点菜时,没要酒。
而就在几间房开外的一个雅间内,有两个人正在豪饮。
是简西禾与孟滟堂。
简西禾回京之后,一段日子都忙着清点家财,大半转出手去。今日,她在此处设宴,目的是辞行。
孟滟堂嘀咕道:“选哪天不行?偏要选这么个日子。”
简西禾温缓一笑,“哪一天都与今日相同。”
这倒是。心情好的时候,每一天都像是在过年过节,满心落寞的时候,每一天都是漫长难捱。
孟滟堂想到月底即将轰动京城的那桩喜事,无声叹息,强迫自己转移心绪,问起别的:“日后要去何处?”
“东西南北都去转转,值得一看的名山大川迤逦景致太多。”
“你这一说,让我都向往那种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你才不会。”简西禾语气笃定,“你不是能过那种日子的人。”
“我怎么就不能过了?”孟滟堂挑眉,“在风溪那一段,是我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可那是世外,京城却是红尘浪里。”
“……”孟滟堂无从辩驳。世外再好,她也得离开;京城的日子再冗长沉闷,却装载着她的一切。她连喝了两杯酒,“不与沈大小姐道辞?”
“不必多此一举。”简西禾怅然一笑,“图个什么呢?她把我这个人忘记才好。”
“……”这何尝不是用情至深才能说到、做到的。
高进哪里比简西禾好了?沈云荞怎么就看上了高进?
沈云荞又哪里有那么好?简西禾怎么就为她动心再黯然神伤的?
她很想问问,如果沈云荞选择的是她简西禾,那么,还有今日这一场为道别而设的酒宴么?
可又怎么能问出口。不能成真的假设,说起来近似于给人在伤口上撒盐。
“不说了。喝酒。”孟滟堂语气黯然。
——这样一个夜,之于情场失意之人,太寒凉。寒凉到只能从酒中汲取一点儿温暖。
这样一个夜,之于终成眷属的人,太迤逦。迤逦到让人疑心自己置身美梦之中——
喜宴散去,高进带着些微酒意回房。
沈云荞斜倚着床头假寐。去接旨谢恩回来之后,落翘服侍着她洗净妆容,除下繁重的喜服,换了身正红色衫裙。听得她进门来,她睁开眼睛,看着红烛光影中的她。
该是喝了不少酒,她面色有点儿苍白,一双眸子微眯,有着沁人的暖意和淡淡的笑意。
沈云荞坐起来。
喜娘这才入内,张罗着让两人喝了合卺酒,领了封红,喜滋滋退下。
高进从桌案的抽屉里取出几个红包,赏了服侍在房里的几个丫鬟,摆手示意她们睡下。
她缓步到了她面前,细细审视着她的新娘子。
她与她对视片刻,便有些慌乱地眨一眨眼,错转视线,看着别处,脸颊却飞起了一抹绯红。这一刻的娇羞,高进自知能看到的机会不多,便好生地端详了一阵子,将这一幕刻画在心头。
“你……”沈云荞想找话说,偏生心慌意乱的,没话题。
“云荞。”
“嗯。”
“我们是夫妻了。”
废话。沈云荞腹诽着,这还用她说?
“谢谢你肯嫁给我。”她坐下来,揽她到近前,腾出一手,细细抚着她的面容。
沈云荞想躲,躲不开,脑子里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姜夫人让管事妈妈交给她的压箱底的书……没多会儿,她的脸就红到了耳根,心跳得越来越急。
是夫妻了,这一晚,她就要成为她的人,再不能有丝毫保留。
“往后的日子,我们一起过,让我好好儿照顾你。”高进吻了吻她的唇,“你要一直陪着我,好么?”
“好。”她轻声应着。
高进托起她的脸,予以绵长温柔的亲吻。
等这一日等太久,以为到此时会很急切地拥有她。但是她不能。怀里的这个女孩,一直没能拥有过一个真正属于她温暖她的家,所以她坚强,她没心没肺,她有时候甚至有点儿坏,正是因为这些,更让她心疼得厉害。
就从今夜起,她会倾尽所有的耐心、呵护、温柔,让她的心踏实、安稳下来。终有一日,她会深信,她是她最终并最长久的港湾。
翌日一大早,高进与沈云荞便起身,先去了高老爷房里——不,现在她是长兴侯。
高进与沈云荞给长兴侯跪下敬茶。
“爹,喝茶。”沈云荞说这一句的时候,语气是很恭敬,心里自然是有些别扭的。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爹。
长兴侯笑呵呵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放到了一旁,转而取过一个大红描金的匣子,“快起来吧。这是我给你的一点儿见面礼。”
长辈的赏赐,沈云荞自然大大方方接过,恭声道谢。
这种日子,长兴侯并没按照寻常规矩提点儿媳妇,反是道:“我这个儿子,有不少毛病,是我没好生管教。来日你费心帮我看着她,该训的时候只管训。”
“您——言重了,”沈云荞险些冒汗,“儿媳不懂事,来日还要您费心教诲。”
高进没辙地看着父亲,上前去又奉上一盏茶,“您喝茶,喝茶。”
长兴侯嘴角弯了弯,“你便是再给我敬几杯茶,我也还是这说话。”之后看看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去进宫谢恩吧。”
“是。”两个人齐齐行礼退出。
去宫里之前,高进打开了父亲赏给妻子的那个匣子,笑意从心底到了眼角眉梢,“以前总骗我,说那些传家宝都不见了。敢情是留着今日赏你。”
沈云荞听出言下之意,抿了嘴笑,让落翘去好生存放起来。
上了马车,走在去往宫中的路上,高进握住她的手,低声问:“累不累?”
“……”沈云荞斜睇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却分明有些不自在,在她掌中的手动了动。
高进笑着搂了搂她,又在她耳边微声加一句:“还疼么?”
沈云荞侧转脸,笑盈盈地看着她,红艳艳的唇凑到她近前。
她低头。
她却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手也趁势掐了她一下。
她只是笑微微的凝着她的眼睛。
沈云荞没辙了,推她的脸,小声咕哝:“看什么看?非把我弄个大红脸出洋相你才高兴么?”
“这不是担心么。”
昨晚她有意的克制反倒使得过程漫长,她没说疼,也没抱怨太累,可下地去沐浴的时候,脚步明显有些虚浮。这时她自然有些担心。
“没事。”沈云荞商量她,“再跟我说说进宫的规矩吧。姜夫人悉心教过,我还是怕到时候失礼。”
高进颔首,说起宫里的人和一些事:“行。太后娘娘待人最和蔼,你越是不紧张局促,她越是喜欢你。皇上那边就不需要担心了,我去谢恩就行,她今日大抵没空去慈宁宫。……”
同一时刻,皇帝正看着俞仲尧犯愁。
今日官员们没多少事,主要也是孟滟堂告病假没上朝的缘故。退朝的时间能提前一大截,皇帝便顺手办了自己一件私事:命内侍宣旨,册封俞仲尧为太子太傅,加卫国公爵。
俞仲尧又婉言谢绝了。
“少傅,”皇帝端坐在龙书案后,双手平放在案上,“你怎么就不能成全我呢?宫里宫外的你自己说,婉言谢绝我多少次了?”
“想给国库省点儿银两。”俞仲尧忙里偷闲,瞥了皇帝一眼。坐姿很端正,挺像回事,偏生眼神儿透着点儿委屈,这样看起来,活脱脱一只端着架子的可怜巴巴的兔子。
真是……俞仲尧差点儿蹙眉。
皇帝一本正经地给俞仲尧算账:“往后不是要罢黜好几个有爵位的人么?顺昌伯和几个人,都罚俸处置——银子该省的我省了,该花的地方我也不能吝啬。少傅你说是不是?”
“俞府这些年置办了不少产业,皇上也清楚。”俞仲尧委婉地告诉她,我不缺钱,不需要那点儿俸禄。
皇帝哽了哽,才发现自己被带沟里去了,连忙摆手,“我给你加官进爵,不是为着贴补你银子,为那个的话,我大可以赏你真金白银啊,再说我不敢赏赐啊,那些谁不知道啊,你绝不会收的。唉,你自己说,这些年这种事,你就没一次让我省过心……”
俞仲尧又气又笑。自己没让她省过心,她又何时让自己省过心?怎么好意思说的?
皇帝说着说着,发现自己把话题扯远了,赶紧扯了回来,“我的心思不难猜,这多简单哪。你做太子太傅,不是实至名归么?是不是不喜欢做太傅?那么太保呢?”
俞仲尧被气得发笑了,“不是。”
“那怎么办呢?”皇帝差点儿就没个样子地趴在龙书案上,真的发愁了。
俞仲尧不难为她了,说起心里的想法:“加官进爵也不是不可,只是皇上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的用意……”皇帝一手托腮,一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书案,“在你看来,不就是司马昭之心么?我就想让南烟的姐姐地位更高一些,我还想过册封她做郡主呢,可她跟你一个脾气。唉——”来日她这皇帝娶太傅的妹妹,更加名正言顺。她做皇帝最享受的一件事情,就是封赏有功之臣和自己看着顺眼的人,这姐妹俩偏不让她如愿。说句不好听的,她这做皇帝的对于俞少傅来说,说得出的用处不就这么点儿么?“你让我觉得还有点儿用不行么?你再不肯,别怪我以后跟你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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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仲尧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以后跟她耍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她站起身来。
“得了得了,我不对。”皇帝一看就知道,俞仲尧是要以君臣之礼跟她说话了,那样的话,她更没个好。她急匆匆站起身,到了俞仲尧近前,嬉皮笑脸地道,“少傅坐坐坐,此事先不提了。”
俞仲尧觉得还是把这件事摆清楚比较好。
皇帝又何尝不了解她一些习惯呢?不给她开口的工夫,当下溜之大吉,“你专心处理朝政,我不给你添乱了,去御书房,等着跟高进说说话。”
过了片刻,萧衍进门来,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刚才皇上与我说,你要是再不答应,她就在你成亲当日下旨,你愿意婉拒的话随便你,她多让内侍跑几次就是了。”
“……”俞仲尧想的是,等洛扬嫁到家里,得让她问南烟几句了。她这做姐姐的,总要等有个眉目了才好说话,不然算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去问妹妹看上了皇帝没有?往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她是不是都要挨个儿问?那得是多不着调的姐姐才做得出的事情。
要是南烟根本没这心思,这件事到此为止。
要是两个小孩子情投意合,她可就真要有个一团孩子气的妹夫了。那么南烟会不会过得太累?
萧衍有意无意加一句:“也就跟你有点儿真性情,对别人是两样。回头你留心看看。”
“嗯,但愿如此吧。”俞仲尧把茶杯推到一旁,倒了杯酒。
“怎么了?”萧衍意外,有阵子没见她喝酒了。
俞仲尧蹙眉,吸了口气,“……牙疼。”
萧衍哈哈地笑起来。
沈云荞和高进那边,先一同去给太后请安谢恩,随后高进去了御书房。
过程顺风顺水的,太后真如高进所说的一样,和蔼可亲,言谈间只是拉家常,完全不问她的出身和现在与沈家是何情形。
高进回来之后,又陪着太后闲话几次,携妻子告退。太后赏了沈云荞两件首饰。
真是转运了,凡事都比她想象中要好。回去的路上,沈云荞全程笑盈盈的。
到了家里,去了长信侯房里一趟。
长兴侯道:“该归你管的事情的账册,昨日我就命人全部送到你房里去了,应该是在你理事的花厅里。几个管事还算得力,你不用心急,慢慢来。”
沈云荞恭声称是,看到长兴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差点儿就笑出来。
只得父子两个,儿子又经常不着家,平时管着一摊子事,想来早就不耐烦了。
高进也是忍着才没发笑。
长兴侯端了茶,“下午还要认亲,你们回去歇歇。”
两人道辞,并没觉得累,坐在一起说话。
下午认亲的时候,高家的两个旁支、几门表亲都到了。
武安侯夫妇的人来了几个,包括宋志江,章兰婷没来。
没来才妥当,来了的话,章兰婷保不齐当着众人跟她掐起来。沈云荞胡思乱想着,大大方方地与众人见礼,接受见面礼,给年纪辈分大的人回礼文房四宝或是首饰,年纪辈分小的人每人送一个大红包。
这晚歇下之后,沈云荞问起宋志江为何娶妻之后一再闹出人命的原由。
高进也没瞒她:“她是那样的性情、嗜好,娶进家的女子谁能甘愿?前两次娶的,都给她戴了绿帽子。至于妾室、丫鬟丧命,是她房里乱成一锅粥,妻妾闹别扭相互戳穿了一些丑事、武安侯夫人把那些下人打发掉了。”她有点儿无奈,还有点儿不屑,“后来,宋志江的性情越来越暴烈,兴许是娶的人红杏出墙被人数落过得的原因,动辄打骂房里的女子。”
“真可怕。”沈云荞戳了戳她额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高进低下头去,厮磨着她颈部,“我们家不兴纳妾,就算娶个母老虎也不会看别人一眼。”
沈云荞不耐地挣扎着,语带笑意,“你给我好好儿说话。”
“不爱听了?”她坏笑着,“那就不说话了,忙点儿正事?”
“不……”
“是不爱听了吧?”她不让她说话,“我猜就是。来,云荞听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能出声抱怨:“你这个无赖,老实点儿……”
她只回以轻轻地笑。
**
三朝回门、中秋节前一天,沈云荞和高进都回了姜府,是把这里当成她的娘家了。
这两次,姜洛扬每次看到沈云荞,都要先关切地打量一番。云荞嫁人之后,一切如常,她心绪却已不同。
以往都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帮高进说好话。现在可不行了,现在她是云荞的娘家人,总是担心她不够周到委屈云荞。
姜氏和沈云荞都看出了这一点,偶尔会打趣她一句:“居然这么护短儿。”
姜洛扬理直气壮的,“这是我的姐姐,不护短儿还行?”
惹得两个人一通笑。
中秋节当晚,天色较晚时,俞仲尧来看了看她,给她带来了府里的堪舆图,让她得空看看,又打趣她:“你这大忙人,也不肯过去串串门。”
姜洛扬睨她一眼,“我倒是想,也不知道哪一个都不着家。”
“成婚之后会每日回家。”
“没事,偶尔看到你就行了。”
“你倒是贤良淑德,我要是偶尔才能见你一面,可就要了命了。”她笑,“现在只要早一些回去,就想来看你,终究不妥。”
“知道你是为我好。”两个人相拥站在窗前,遥望明月寒星,说着大事小情。顺昌伯府的时候,也各自说了说安排。
临走之前,她紧紧地抱了抱她,“我下次过来,是来娶你。”
“嗯,我等你。”
吉日前几日,俞仲尧和俞南烟都没去宫里,留在府中一起着手各项事宜。利用这机会,俞仲尧教给妹妹一些持家之道。
“你可真是一会儿都闲不住。”俞南烟揶揄她,“往后让嫂嫂教我不行吗?”
你那嫂嫂不反过头来请教你就不错了,就算已经得心应手,洛扬也不会指点谁,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怕耽搁别人。她腹诽着反问:“你学不学?”
“学,怎么敢不学。”俞南烟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嫂嫂看上你哪儿了……话那么少,逮住机会就让人历练,还不够耐心……”
“啰嗦。”俞仲尧作势去拍她的额头,“想尝尝挨罚的滋味儿了?”
俞南烟转头跑到一旁,咯咯地笑着,“少吓唬我。没用,你就是个纸老虎。”
“……”她服气了,“给我回来,继续记账。”
到了成婚前三日,事情全部安排下去,俞仲尧需要留意的就只有顺昌伯府的动静了。
八月二十四下午,顺昌伯下衙之后,让轿夫径自抬着自己去往姜府。趋近途中,就被姜府的护卫拉下。
护卫冷言冷语地说,府里满堂贵客,闲杂人等不准接近府门,擅闯着乱棍打走。
顺昌伯倒也痛快,闻言二话不说,让轿夫原路返回。姜氏把女儿教得这般跋扈,连他都打,这样还不如以前的木讷。他本打算好言好语地说道说道,洛扬正经给自己赔礼认错,顺道敬杯茶,权当出嫁时向她辞别。可她们是这种态度,她也不需要以礼相待了。
转过天来,他提早半个时辰下衙回府,到孙姨娘房里换了家常的穿戴,唤来管家询问:“跟那些人都说好了?”
“都办妥了。”
顺昌伯满意地点头,跟孙姨娘说了一声便出了院门。
孙姨娘估摸着他走远了,去了大夫人房里,毕恭毕敬地行礼:“人正往外走呢。那件事,闹起来总归不好看吧?”
大夫人神色冷淡地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小杌子,“她不是去硬碰硬,也清楚,洛扬能打她一次,就能打她第二次。不外是仗着人多,她想钻空子捞点儿实惠罢了。真能到人家府里,也是小打小闹。”
“但是……”孙姨娘想到姜洛扬恨极了顺昌伯的样子,还是担忧,“姜大小姐明日要嫁的是俞少傅,今日便是息事宁人,往后俞府得知,要是追究起来……”
大夫人冷笑,“你都明白的道理,他却执迷不悟,以为别人还要给他脸呢。现在知道你费尽心思弄到手的是个什么东西了吧?”
孙姨娘垂下头去,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有丫鬟跑进门来禀道:“大夫人,不好了,出事了。三老爷和伯爷吵起来了!”
大夫人却笑了,“听说什么没有?”
“三老爷说……”丫鬟瞥了孙姨娘一眼,“说借给了伯爷一笔银子,伯爷却拿着那笔银子纳妾,还收买了一些百姓,要做上不得台面的事。三老爷让伯爷现在就把银子还给她,还说要分家搬出去过。”
大夫人目光微闪,“收买百姓的事,三老爷是怎么知道的?”府里的人,过得一个不如一个,也不会有哪个下人跑去挑拨两兄弟。
“是那些百姓下午找上门来,跟二老爷、三老爷如实交代的,还把到手的银子带回来了。”丫鬟语声一路低了下去,“二老爷懒得管这些事,说明日一早就启程离京。三老爷一听火冒三丈,就等着好生理论一番,还请来了几个交好的人帮她评理。”
大夫人面色愈发舒缓,摆了摆手,吩咐丫鬟和孙姨娘,“知道了,都下去吧。”自己侧身倚着大迎枕,笑得快意,“他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连门都出不去。不出明日,他就要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
这事情,并不像丫鬟说的那么简单。三老爷的发作、被收买的人这一出,必是有人暗中安排下去的。除了俞仲尧和姜氏母女,还能有谁?本来可以小事化无,但是三个人那么厌恶他,不借机作弄他才怪。
他过得狼狈难熬,她就心安了。
丫鬟去而复返,“大夫人,武安侯父子两个过来了,脸色很差,好像是得知了这件事,来教训伯爷的。”
大夫人还是不在意,“随他们去。”那父子两个不论是哪一方跟她们透露了消息,过来之后,顺昌伯都没好果子吃。
恨宋志江,但是那厮若是教训顺昌伯的话,算是真正的狗咬狗,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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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觉得自己被顺昌伯愚弄了,一起斟酌一番,去了顺昌伯府,想将银子退还给顺昌伯,大不了就谎称是得了俞府人的吩咐,不敢掺和这种事赔掉自己的性命。终归是清楚,顺昌伯在官场兴许人人喊打,但是要整治一个百姓,太过容易。
白日里顺昌伯不在家,他们又不知道顺昌伯会何时回府,且不能找管家,怕管家仗势欺人,不管不顾地把人打出去。索性就去找二房三房的管事。
二老爷忙着准备启程离京,不管。三老爷的管事一听,立刻告诉了三老爷。
三老爷那边,俞仲尧命白管事去提点了几句。
三老爷这才知道顺昌伯又要自找倒霉,鼻子都要气歪了。自己已如何都不能指望这个姐姐,以后倒是很可能被连累。趁还没出大事之前,当然要借题发挥分家各过。昨日本想着顺昌伯回府之后不安生的话,她就拦下她,好生说道说道。没成想那些人找到了府中,机会送到了面前,自然要把戏做足把事情闹大。
顺昌伯府的内讧就是这样闹起来的。
随后,珊瑚又啼笑皆非地说起了宋志江做的好事。
姜洛扬想,那还真就是宋志江做得出的事儿。
吉时到来之前,沈云荞从前面返回来,原来是想着好友的心情肯定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来宽慰几句。进门前见到芙蓉,芙蓉与她提了几句顺昌伯府的事。她一听就把初衷抛到了脑后,进门去拉着姜洛扬问长问短。
便是这样说了好一阵子话,氛围全无感伤,反倒是欢欢喜喜的。
整件事还没讨论完,吉时到,迎亲的花轿到了姜府。
姜洛扬催促着沈云荞不妨去外面看看热闹,自己则端端正正坐好。
沈云荞不好再逗留,真就依着姜洛扬的话去看热闹。已经嫁人了,没有做在闺阁中那么多限制,尽可以大大方方地去看看今日情形。她与邢夫人的几个儿媳妇、孙媳妇站在一处,一面观望一面说笑。
有丫鬟跑到近前来,与有荣焉地说起刚听说的事情:随俞仲尧前来迎亲的有高进、方同、金吾卫指挥佥事、五成兵马司指挥使、武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等八个人。
“我的天哪……”邢夫人的孙媳妇喃喃地道,“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平日见了哪个怕是都要战战兢兢,今日居然一并过来了。”
邢夫人的三儿媳则笑道:“上次随高大人前来迎亲的,大抵也是这几个,这次就是带你来开开眼界的。”又转头对沈云荞道,“来姜府次数多了,跟丫鬟打听过俞少傅的样子,都说生的极为俊美,可是真的?”
沈云荞笑着点一点头,“等会儿就看到了,看看我们有没有说谎。”
人们与她说话,自是总要提起高进几句:“还有高大人,也是少见的美女子呢。”
嗯,还是少见的无赖。沈云荞腹诽着。那厮对她是真好,可也是真爱耍坏,跟她过日子倒是不怕闷,每日总要嬉闹几次才能过去。
院中应门的是邢夫人的几个孙儿,从六七岁到十八|九岁不等。她们偶尔能陪着父亲或祖父见俞仲尧一次,知道当朝少傅虽然狠辣残酷的名声在外,对于少年人或孩子却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是以一点儿都不怕她,此刻的氛围便是热热闹闹。
来回闹了几次,几个人拿够了红包,开了门。
迎亲的一行人大步流星进门来。
有那么一刻,气氛静默下来。
为首的俞仲尧一身大红喜服,身姿如松,容颜俊美如昔,眸子分外明亮。但是位高权重已久,那份摄人的气度让人无从忽视。
身后的八个人俱是一身大红官服,器宇轩昂,各有各的威仪。不是位极人臣,便是皇帝身边的禁卫军头领,哪一个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幸亏一个个都是神色温和,透着淡淡的喜悦,要是寻常日子一同出现,任谁都会腿软。
短暂的静默之后,女子愉悦温和的交谈声响起。一众女子也回过神来,低声议论着。
好几个年纪小的都在道:“不是说俞少傅二十五六岁了吗?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
年长些的或是解释两句,或是失笑。只二十来岁的话,俞少傅岂不是要从十多岁就做官掌权了?
沈云荞满脸都是舒心的笑。
女孩子嫁人,绝不仅仅是为着这一日的风光。但是这一日的场面能够如此隆重惹人瞩目,终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毋庸置疑,她和洛扬都很幸运。
多少事情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今日整个京城最狼狈的人是顺昌伯,而最难过的人,非孟滟堂莫属。
自早间到中午,她坐在正殿,发了半天的脾气。
下午整个人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从头到脚写着沮丧失意,卧在软榻上,拿着酒杯不撒手。
有侍卫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禀道:“好几位大人在正殿等您吩咐,要不要去俞府赴宴?而且还问您要不要去……”
孟滟堂的脾气又上来了,手里的银杯砸到侍卫脚下,“混账!你说我去不去?不去!滚!”
侍卫连连称是,要退下。
“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孟滟堂按着眉心,“告诉正殿的几个人,找十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去俞府赴宴。都给我规矩些,不准失礼,不准造次!哪个在今日给一对新人添堵,休怪本王日后灭了他九族!”
侍卫为着末一句,心生畏惧,恭声称是,去前面如实传话。
孟滟堂起身去找来一个酒杯,继续自斟自饮。
心里是真难受,多少个铁钩在锐利或钝重地挠着心头的肉一样。
再难受,也不能在这种日子给她和俞仲尧添堵,不允许任何人去添晦气。
早已决定要放手,成全她。
可所谓成全,他又能做些什么?
不过是在今日命人去给她添一份喜气,增一份风光。
他是不能去的,疯不到也傻不到那个地步。
又进一杯酒,把玩着酒杯,想到了简西禾。
她倚重很久的简先生已远走天涯,她身边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
其实身边的人都知道她钟情她,有的为她没有如愿而庆幸,有的为她因一个女子消沉甚至转了心性一头雾水,哪一个都不是简西禾,不能理解她心里的苦楚。
比起以前,她是有些不务正业了。萧衍那边在缜密地准备为萧家、贺家的冤案昭雪,她这边的人也为此事殚精竭虑地忙碌着。
只她一个越来越提不起劲。惹得幕僚说出了简西禾一走倒是好,把她的斗志都带走了。
不是那么回事。简西禾的走,让她感触最多的是那足智多谋的女子为了成全钟情的女子能做到什么地步。
近日时常都会想,既然是冤案,那就昭雪吧。谁还没做错过一两个决定呢?
萧衍若是如愿,她将颜面扫地。
那就豁出这张脸去。
要面子做什么?是能当酒喝、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
就算拼了命地保住了所谓的颜面,她又会怎么看怎么想?萧衍是俞仲尧的左膀右臂,又自来待她不错,她不可能不希望萧衍如愿以偿。
若在意,就要设身处地为那个人考虑。简西禾是对她这么说的,并且也是那么做的。
算了吧。
一切都算了吧。
小皇帝一天比一天沉稳内敛,俞仲尧的权势这辈子大抵都无人能撼动,她若斗志还在,不过是跟俞仲尧一辈子对峙。
何苦呢?
这种日子太累了,过够了。
往后不如做个闲散王爷,吟风弄月,养个戏班子,游手好闲过余生其实也不错。
小皇帝要是连这都不能容忍,那她就自己领一杯毒酒就此解脱。
忙忙碌碌争来都去的,图个什么?——她自问着。
身边已无至亲,没有子嗣,争来什么都没有至亲至今的人分享、继承。
怎么想怎么为自己不值。
遐思半晌,她起身,踉跄着去看舆图,眯了眸子,琢磨着自己能不能选个喜欢的地方作为封地。过几年真正放下并对这一场情缘释怀,兴许能遇到一个陪伴自己余生的女子,生一堆孩子,过一过寻常人的烟火岁月。这样的话,就得找一个不惹眼很清净让小皇帝完全放心的地方。
她是真醉了,不能控制地无声地笑起来。
就算是清醒后不复记忆,起码这一刻认为这想法不错,让她满心轻松。
**
花轿去往俞府的一路上,街边都挤满了围观的人。
都是来看看俞仲尧到底是生的怎样的样貌,这种机会,之于寻常人,一辈子也没几次。
俞仲尧自然是给了太多人意外甚至惊愕。
俞仲尧没生三头六臂,俞仲尧不是面相凶狠嗜血的妖魔。
她是一个挺拔俊朗风华无双的女子。
以往坊间不是没有过流言蜚语,有人说肯娶一个断掌的女子的权臣,不是年岁太大,便是面貌丑陋,不信就等着看。
谣言不攻自破。
花轿到了俞府,俞仲尧下马时无意一瞥,捕捉到有个面容昳丽的少年郎的身影闪到了人群后。
她不动声色,专注着眼前事宜。
洛扬此刻的心魂不知道跑到哪里游转去了,礼数上分毫差错也无,可她就是能感觉到,她没专注应对。
大抵是舍不得母亲和沈云荞的缘故。嫁娶之事,女子家中是多了个人朝夕相伴,女子则是要离开家门,就此投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都不难想见。
她帮她挑下大红盖头时,果然见她眼神有些茫然。
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又凝了她明亮的眸子一眼。一定是哭鼻子了,妆容虽然看不出端倪,但她太了解她。很正常的事,只是有些不忍。
不自觉的,她眼神、笑容多了点儿疼惜。
姜洛扬对上她含笑的容颜的时候,心里便莫名镇定下来。敛起之前那么散乱的思绪,坐姿更端正,专心应对此刻情形。
上花轿之后,她无声地掉了几滴泪。
想见得到,母亲、云荞正满含依恋、不舍地目送花轿走远。
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不再哭。随后转移注意力,隐隐听到了人们对俞仲尧满含惊讶的议论、对这桩婚事这般隆重的惊叹,心绪才明朗起来。
她已做到最好,给了一个女子最大的尊重、看重。
她日后要与她携手共度流年,给予也享有彼此的关心照顾。
俞仲尧转去应承宾客之后的情形,姜洛扬已听沈云荞细细讲述,都在意料之中,应付起来也容易。作为新娘子,在这一日只要以不变应万变的保持沉默、微笑就好。只是云荞性子活泼,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她还好,于她并非难事。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女眷们走后,连翘、珊瑚、芙蓉代替喜娘,到房里服侍,省得她一个人闷。
没多时,俞南烟来了。
俞南烟四平八稳地给姜洛扬行礼,语气愉悦:“嫂嫂。我来看你了。”
珊瑚搬来了椅子,放到喜床近前。
姜洛扬笑着招手唤她,“行礼做什么,我又不能下地还礼。快坐下说话。”
今日起,两人就是名副其实的姑嫂了,本就亲近,眼下待彼此又多一份亲昵,自是好一番契阔。
俞南烟没久留,道:“嫂嫂要是累的话,大可以换下喜服吃点儿东西,倚着床头歇息。那些规矩到底有什么用?都是难为女孩子的,不讲理——我姐姐怎么就能四处走动还去喝酒?”
几句话引得室内几个人都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听我的吧。”俞南烟笑着翩然出门。
等她离开,连翘上前来,笑道:“其实三爷就是这样吩咐奴婢几个的。拜堂之后就不见外人了,今日也不会有太后或皇上旨意,三爷说不用一直穿着喜服。您吃点儿东西就睡一觉。”
姜洛扬失笑。这姐妹俩。但是身上的新娘装扮实在是繁琐沉重,也就依言换了一身大红色衫裙。
前面的俞仲尧抽空唤来白管事:“不落痕迹地查查府中宾客,看看宫里那位贵人在不在。”
白管事闻言一惊,抬头看着她,瞪大了眼睛。
俞仲尧颔首,“去。”
白管事这才敛起异色,称是而去。心里直说可真是要了命了,不让那位贵人添乱下旨,是答应的太不情愿么?居然跑出来看热闹?有那个空闲,在宫里多看几本书,多批阅几道折子不行么?
这一日,俞府大摆筵席,文武朝臣便有一大半过来贺喜,如高进、萧衍等人又有不少好友会来捧场,不请自来的人也不在少数,席面准备的少了自然不行。
依附孟滟堂且得了吩咐过来道贺的官员,被俞府的人客客气气地相请入席,这些人也是和颜悦色的。
俞仲尧要到这一日,才打心底地认可洛扬要自己戒酒的态度,一面挨桌敬酒一面在想:她回京之后该着手的第一件事,其实是宣扬自己甚至戒酒滴酒不沾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合该没完没了的喝酒——
嗜酒多年的名声在外,谁见了她都要多喝两杯才肯让她走。
手里一干弟兄一个个都是眉飞色舞笑得贼兮兮的样子,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既然逮住了为难你的机会,就不会错过。
那么多人,喝一圈下来,得是多少酒?
自作孽的法子多的是,数落个嗜酒名声这事儿最招自己恨。
幸好酒的性子绵和,应付下来倒是不成问题,只是期间不断应承不断重复着大同小异的话太累人了。这一天她说的话,大概比有些年头一年说的话相加起来还多。
到了中途,白管事找了个机会到了她近前微声通禀:“贵人去了大小姐院子里的花厅,这会儿正在和大小姐说话。”
“知会高大人一声,让她派人把那个人送回去。”
“她说她要等到席散,有要紧事跟您和大小姐说。不然,她可就要来喝喜酒了。”
俞仲尧克制着没用力捏手里的酒杯,“那就让她来。”面上和言语色,心里恨不得一脚把那个人踢回宫里去。耍性子改日不行?怎么非要选在今日?
白管事会意,匆匆而去。过了一阵子返回来,点头一笑,“走了。”
俞仲尧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陪宾客磨叽。
府里安静下来,她回房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湛蓝空中一弯月牙,群星璀璨。
缓步进到正房,转入满目红色的寝室,看到自己的小妻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在翻看一册诗书。
她平时穿着多为素净或娇嫩的颜色,今日这样鲜艳夺目的正红加身,衬得她容颜愈发清艳无方,美丽至极。
她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
她还是察觉到了,先弯唇浅笑,之后抬头,亮晶晶的眸子凝住她。
喜娘随之进内,张罗着让两人喝了合卺酒。
连翘取出早已备好的封红,替夫妻二人打赏。之后随着喜娘行礼告退,给另外两个大丫鬟递个眼色,先后退下。
大小姐房里来过什么人,她们已有耳闻,担心俞仲尧心头不快,已经跟夫人说过了,两个人少不得要说说这件事。
姜洛扬也是这么想的,以为她应该先斟酌一下,甚至于要去南烟房里问问是怎么回事。
但是她们都猜错了。
俞仲尧早把那件事放下了。今日是成亲的日子,一辈子和她都只有这一次,谁还耐烦去管别的事?
她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拥住她,先是不管不顾地索吻。
她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随后,她在她耳边柔声低语:“今日是洞房花烛夜,可对于我们而言,更似小别胜新婚。”
姜洛扬和她拉开一点儿距离,细细打量,眼波迷离醉人,面色有些苍白,唇畔噙着笑容,以前都是喝酒越多眸子越明亮,今日的眼神却是不同。
喝多了?
她不由蹙眉,那她今晚怕是有的受了。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79章

“刚进门就开始发愁?”俞仲尧笑问她。
姜洛扬抽了抽鼻子,“你一定是喝醉了。”
“醉了。”俞仲尧点头,“今日应该醉一场。”
姜洛扬眨了眨眼睛。云荞说过,爽快地承认自己喝醉的人,就是头脑很清醒,喝醉的人则正相反。她拿不准了,摸了摸她的下巴,“那你到底是醉还是没醉啊?”
“有什么区别?”她亲了亲她脸颊,“有话跟我说?”
“没有。”姜洛扬笑着摇头,她不在意的事,她就没有必要提及。她下地趿上大红缎面的睡谢,“我帮你——”宽衣两个字略去,抬手扯了扯她衣襟。
“嗯。”她点头应着,却坐着不动。
姜洛扬忽闪着眼睛。她没听明白吗?
俞仲尧笑着倒在床上,大爷似的展开双臂,“来吧。”
“这样怎么给你宽衣?”姜洛扬又气又笑,爬上床去,“你穿着睡吧。”
她轻声地笑着,把她搂到怀里,“谁叫你多此一举的?我有手有脚,哪儿就需要你帮忙了?”
“这不是担心你喝醉了懒得动么?”姜洛扬斜睨她一眼。
“是认准我醉了,”她故意顿了顿,逸出了孩童般顽劣的笑容,“还是你心急了?”
姜洛扬脸有点儿发烧,“胡说。才不是呢。”
俞仲尧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让我好好儿看看你。”
姜洛扬微笑着,也端详着她。今日的她,全没了以往的清冷、寂寥,眉宇间透着爽朗、愉悦。她又深深呼吸,气息干净、温暖,没有以前从清浅至一度的微不可闻的药草香。
“你终于嫁给我了。高兴么,洛扬?”她问。
姜洛扬坦诚地道:“先前舍不得娘和云荞,不大高兴。现在很高兴。”
“若是愿意,每日回去一趟。或者,就近再找个宅子?”
“可千万别。”她连忙摆手,“娘会生气撵我回来的,早就告诫我了,便是你再迁就,我也不能由着性子三两日就回娘家。”
“那就这样——尽快添个孩子,到时我们把东院收拾出来,让母亲过来含饴弄孙。”
“可以吗?”她欣喜地问。
俞仲尧扬了扬眉,“怎么不可以。谁敢说不可以?”
“唉……”姜洛扬满足地叹息着,“你知不知道,我特别喜欢你为身边人霸道的样子。”
“真的?可我不喜欢你,”俞仲尧愉悦地笑着,翻身覆上她,“我是爱你到了骨子里。”
她甜甜的柔柔的笑了。
她在她耳边呵着气,“不急是么?有你急的时候。”
姜洛扬愣了愣,才知道她还记挂着先前的话题呢,捏了捏她下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风溪的时候,她有两次在外面应承时喝了不少酒,回来时能磨她到后半夜。
不然她刚才还至于犯愁?
“有没有听话睡一觉?”她的手忙起来。
她身形微动,“哪能真听你的?”
“是你不听话,不能怪我。”她半真半假的,“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今晚我不打算让你睡。”
姜洛扬睁大眼睛,“你怎么好意思啊?”
“那就看看我好不好意思。”捕获她双唇之前,她语声变得有点儿沙哑,“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呼吸声和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响。
过了一阵子,女子低低的声音气息,宛如落入湖心的玉石,将气氛掀起阵阵涟漪。
红烛摇曳,映照着痴缠不休的一对有情人。
……
翌日一早。
姜洛扬不情愿地睁了睁眼,挣扎片刻,才在她怀里翻了个身,看了看天色,咕哝道:“俞仲尧,几时起身?”
“不急。”她拍拍她的背,“还可以再睡一个时辰。南烟总要近卯正前后才起来,昨日就提心掉地问会不会改规矩,生怕我们成亲害得她睡不成懒觉。”
“哦。”姜洛扬笑起来,“那我继续睡了。”
“这么听话?”她语带笑意,手指摩挲着她的背。
“你敢再折腾,我跟你翻脸。”她的手绕到背后,抓住了她的手。
俞仲尧轻笑出声,“睡吧。家里又添一个小懒虫。”
是她懒的问题么?寅时睡,卯正起,谁受得了?她都要累散架了,现在简直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懒得数落她罢了。嗯,她总算知道了什么才叫真正的良宵一刻值千金。
俞仲尧看够了她蹙着眉嘟着嘴的小模样儿才道:“你安心睡,我去外面,有件事要仔细询问。”
“嗯。”
俞仲尧起身下地,麻利地穿戴,犹豫片刻,委婉地问她:“洛扬,担心有人传闲话么?”
姜洛扬身体懒得动,脑子倒是没犯懒,知道她指的是自己怕不怕床单干干净净下人会说闲话,都没睁眼就爽快地答道:“不担心。”
俞仲尧转头,对她简直要刮目相看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超然洒脱了?
她慢悠悠地加一句:“连翘早帮我准备好了。”
讶然之后,俞仲尧逸出清朗的笑声,揉了揉她的小脸儿,“那就行。睡吧。”
“嗯。”她睁眼看着她,“我明日再跟你一块儿起床用饭。真的。”
“哪那么多想法。快睡,听话。”
“好。”
俞仲尧穿戴整齐之后,回眸再看,她已睡着了。
真是累到了。
她有点儿歉意,俯身在她脸颊轻轻一吻。
也不想,但是真的太想她了。思念、喜悦,让她不想克制。
洗漱时脑子一直没闲着,出门前先吩咐珊瑚:“你去大小姐房里候着,她用完早膳,即刻去书房,我找她有事。”
珊瑚称是而去。
俞仲尧转过头来吩咐连翘:“辰正之前别惊动夫人。”
连翘恭声称是,斟酌之后安排下去。
俞仲尧找俞南烟真有事要询问。
南烟平日进宫去见皇帝,那叫做面圣;皇帝跑到大臣家里见她,那叫做私会。
两个人再熟稔也不行。
俞南烟是局中人,心里有数。用饭后听珊瑚说了,即刻去了姐姐的书房院,进门后开门见山:“姐姐,你找我来,是为昨日皇上去了我房里的事儿吧?”
“是为此事。”俞仲尧用下巴点了点椅子,递给她一杯热茶,“能跟我说说么?”
“自然。”俞南烟啜了口茶,沉吟片刻,又喝了一口茶。
“南烟?”
俞南烟下意识地看向姐姐,慌乱地眨了眨眼睛,有点儿沮丧地垂下头去,“要我说实话吗?”
俞仲尧笑了,“你说呢。谎话我就能帮你编百十来条。”
“其实也没什么。”俞南烟慢吞吞地道,“皇上有件急事要跟你商量,听她那意思,是跟你说过关乎他性命的要事,但是你一直没帮他出谋划策。他为这个太心急才来找你的。再有……不是他去我房里,是我听丫鬟说看到了他,当时吓得不轻,没考虑周到,就让人引着她到了我房里。”她怯怯地看了她一眼,“皇上带了侍卫出门,想及时知会你,可她没掐算准时间,到了的时候,嫂嫂的花轿也到了。她知道你看到她了,立刻去了听雨轩老老实实地等着。”
关乎性命的要事。俞仲尧思忖着,她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心念转了几转,目光微闪。难不成说的是和南烟的婚事?
俞南烟说完原委,放松下来,“皇上说的是什么大事?她这阵子不乏心事重重的时候。一段日子不见,她清减了不少。姐姐,就算是她危言耸听了,要是方便,你就帮帮她吧?”
“……”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哼哼哼 估计 一个星期内,我要发完咯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睡觉💤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第80章

南烟这样的态度,是因为儿时情意,还是再聚之后的情分,俞仲尧特别想问清楚,但是只能保持缄默。做姐姐的,能管能说的很多,不方便管不方便询问的也不少。
一段日子不见——她玩味着这句话。也没几天吧?
“我会慎重考虑。”俞仲尧只能这样应对,“那件事的确有些棘手。”
听她这么说,俞南烟长长地透了口气,笑盈盈道:“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
“别这么高看我。”俞仲尧失笑,闲闲地岔开话题,“天气越来越凉,太后娘娘心慈,大抵不会再每日传你进宫,你留在家里的日子就多了。有什么打算?”
俞南烟已起身去了偌大的檀木书架前,浏览着眼前的书目,“哪里用打算啊。皇上说她会尽快再给你找两个得力之人帮衬你,再不会让你夜以继日地劳累。你会每日回家,嫂嫂也嫁过来了,我每日跟嫂嫂说话作伴,时不时出去串串门,姜府、高府都要常去。等菊园的花都开起来,办个赏菊宴……很多事可做呢,至于别的该学的,我留心跟嫂嫂、沈姐姐学着就是了。”她取下一本史书,回身落座,“我要借这本回去看。”
俞仲尧笑问:“你个女孩子家,看这些做什么?”
“就是想看看。”俞南烟垂眸摩挲着书皮,“别的书我也看不进去。”
俞仲尧审视着她,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感慨。
这个小滑头,一直不肯看着她答话,说的再热闹也没用,除了这些真实的想法,情绪恐怕不大对。
她自认其实并没真正接受妹妹已经长大成人的事实,在心里只当她还是离散前的小孩子,隐藏在心魂深处的想法,大抵是多留她几年,自己和洛扬一起疼爱、照顾她。缺憾决不能完全弥补,但是总想多一些时间,多做些事情。
长大了,要隐藏自己的小心思,在尽力做到不落痕迹。
既然如此,她就不问。
“想知道这些,看史书不如问我,我讲给你听。”她说。
俞南烟笑靥绽放如花,“说话可要算数啊,现在你就讲给我听,好不好?我其实在御书房就看过一些史书,好多不解之处。”担心她不答应,解释道,“你上午没事,嫂嫂却要见见房里的下人,要打赏,要了解府里的情形——这可是管事妈妈跟我说的。但是你没事,今日谁都不会上门找你说政务的。”
俞仲尧笑意柔和,“行啊,你要是不嫌枯燥,这半天光景都陪着你说话。”
“好啊,好啊。”俞南烟将椅子拉到桌案近前,离她更近一些,百灵鸟一般说起了自己看过哪些史书,有哪些不懂之处。
姜洛扬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好过了不少。翻身看看天色,暗自叫苦,忙不迭地起身穿戴同时,唤了连翘一声。
“夫人这就醒了?”连翘应声进门,笑着行礼,“还早呢,刚到辰时。”
“辰时还早?”姜洛扬苦笑。
“是三爷不让奴婢惊动您。”连翘一面帮她穿戴,一面解释,“奴婢扯了个谎,说三爷有一笔着急的账目要您过目核对一番,不让人惊动您,我让院子里的人在西厢房吃茶点说话去了。”
“亏你想得出。”姜洛扬叹服。
连翘抿嘴笑,心想不管真假,谁还敢问三爷和夫人不成?谁又会怀疑?像芙蓉不就啼笑皆非的说“这还真是三爷做得出的事儿”。
姜洛扬踏实下来。
“您去洗漱,奴婢稍后就去服侍您。”
“嗯。”姜洛扬握了握连翘的手,转去洗漱,回来时,寝室已经收拾妥当。
连翘帮她打理好妆容,这才去传话,让院子里的人进门见礼。
姜洛扬端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笑盈盈地逐一打赏。
大小丫鬟婆子都欢欢喜喜,满院的祥和喜庆。
之后,连翘命人摆饭,姜洛扬吃了一碟子水晶虾饺、一小碗冰糖燕窝,精气神完全缓了过来,想到姐妹两个,问过之后得知她们在书房说话,便安心听丫鬟和管事妈妈细说内外院的情形。
白管事亲自到书房通禀:“三爷,宫里的贵客又来了。方同带金吾卫陪同。”
俞南烟连忙起身,“我回房去了。”
“嗯。”俞仲尧也举步向外,去迎皇上。
远远的,她看到皇帝负手站在路中,正与方同说着什么,便停下脚步。
皇帝打扮成了富家子弟模样,气度矜贵优雅,意态沉着内敛,听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
真就如萧衍所说的,很有个大人样了。
方同离开,皇帝大步流星往前走,瞧见了俞仲尧,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璀璨如夏日阳光。
俞仲尧迎上前去。
“唉,总算是见到少傅了。”皇帝自顾自地往她书房院门而去,“昨日其实也没事,太后知情,说我愿意折腾就折腾,她不管。我就来了……嗯,又灰溜溜地走了,我是太心急了,不是故意的。都多少日子没见你和南烟了?你们是在忙大喜事,可我没事做啊,真要闷出病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变成了话唠。俞仲尧没像以前一样不耐烦,反倒笑了。
进到室内,皇帝落座,眼巴巴地看着俞仲尧,“我为何而来,少傅心里清楚吧?”
“拿不准。”俞仲尧给她倒了杯热茶才落座,“是指哪一件大事?”
“终身大事啊。”皇帝险些就坐不住了,“朝政有你和萧衍、内阁,能有什么事?我在信里跟你提过,平时也绕着弯子说过好几次,母后还以为我没把话说清楚,昨日找我仔细询问了一番,分明就是心急了,我这才火急火燎来找你的。”话到末尾,她眼神、语气里的委屈已经无从掩饰。
“我清楚了。”俞仲尧一笑,“别急,先喝茶。”
“好。”皇帝端茶喝了一口便放下,之后继续盯着她,“茶喝了。”
俞仲尧摸了摸下巴,“南烟的心意,我并不清楚,也不好询问。”
“是是是,我知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皇帝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可是俞夫人不是已经嫁过来了吗?你麻烦她费心问问南烟就行了。南烟的心意其实有什么好问的?我们两个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
“你要是为难,我请太后跟俞夫人说说这件事……”
“不为难。”
皇帝终于高兴起来,“那你可要尽快。”
“……好。”
皇帝喜上眉梢,“有这句准话我就放心了,不然每日百爪挠心,生怕你不理我这个茬,和俞夫人一道给南烟张罗别的婚事。”
“可是,万一南烟不愿意呢?”俞仲尧其实不忍心给她泼冷水,但是她态度过于乐观。
“万一不愿意……”皇帝的笑容一点点消散,“我不勉强,说过了。她要是看着谁比我好,你只管让她风光出嫁,我会下旨赐婚。最不能强求的事,就是姻缘,我明白,不会纠缠她的。”
俞仲尧眉宇舒展开来,很有担当的心迹,刚要说话,那边继续道:
“等她出嫁之后,你就把我送到风溪去吧,让我两个姐姐跟我一道去。南烟要是不去那里,没跟我失散太久,她不可能不嫁我。我们就是青梅竹马。”
俞仲尧蹙眉,“别的都不管了?”这可就是耍赖了。
“想管也管不了。我就这点儿出息,打算着跟南烟大婚之后,好生孝敬太后。要是不能如愿,我也不会娶别人,更不孝,太后看着我更上火。”
俞仲尧下巴抽紧,目光变得锐利。
“反正我就要南烟!她就算万一不情愿,你也该和俞夫人好生规劝得她同意。”皇帝耍赖到底。她就不信俞少傅能架得住自己软磨硬泡,这可是小时候特别疼爱自己的人。没点儿亲人一般的情分,能容忍扶持她这么多年?
后来果然不出所料,俞仲尧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有点儿无奈地道:“八字还没一撇,你急什么?”
“你不打心底反对就行。”皇帝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别的只管放心,亲事定下来,我就不会再让南烟频频入宫了,省得你怪我不懂事。婚期也由你定,你让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我真是这么想的,只是担心太后心急。”
俞仲尧没说话。都说了八字还没一撇,想那么长远纯属多余。
“我不先说下,你往后也会有这些顾虑,凡事先交个底,不挺好的?”皇帝喜滋滋地端起茶来,悠然细品。
俞仲尧问道:“今日上朝了么?”
“自然。”皇帝将这话题延伸开来,“廉王还是告病没露面,昨日喝得酩酊大醉,一早让太医过去开了解酒的方子。她这段日子总这样,那杆子靠她吃饭的朝臣也没以前的底气了。我过来之前,萧衍和首辅、次辅在养心殿忙着呢。放心,不会误事。你这不是回来了么?我不需要亲力亲为。”她脑筋转得最快想得最多的事,就是偷懒和怎么偷懒。
“萧衍过段日子成亲。”俞仲尧提醒道。
“我知道,可你过几日不就该如常上朝了么?”
俞仲尧是真没脾气了,笑道:“是,不说我都忘了。”
皇帝见她是真的笑了,心绪愈发愉悦,坐姿都变得慵懒随意,滔滔不绝地讲起这阵子大早朝上让她气愤或是开怀的事。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皇帝笑道:“我要留下来蹭饭,跟你喝几杯。昨日少傅千杯不醉,今日朝臣在班房都在笑谈此事。喜酒我应该跟你喝三杯吧?”
“应该。”俞仲尧笑着颔首。对于这个可能成为自己妹夫的少年郎,她也愿意换个立场观望。绝对不是个勤政的帝王,但未必不能做一个有担当的一家之主。
两个人在书房设了一桌席面,边吃边谈。
皇帝并不贪杯,三杯为止。
饭后又坐了片刻,便起身道辞,提也没提想见南烟的事,走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望向内宅,分明是怅惘的。
俞仲尧看在眼里,想到了南烟说皇帝清减的话,敛目打量——看不出,平时哪有闲情留意这些。
在内宅的姜洛扬和俞南烟一同用的饭,小憩之后,准备下午的认亲仪式。
所谓认亲,来的都是俞府父辈和现在的通家之好,近亲已没有。
过来的人有四位年长的,余下的都是平辈人。高进和萧衍没来,前者的夫人是姜洛扬的娘家人,后者尚未成亲,又被皇帝留在养心殿处理军政,想来,来不成。
人们都是态度亲切,便是凝眸打量俞仲尧和姜洛扬,只是出于好奇,目光亦是善意的。
情形比姜洛扬预料得更顺遂。
当晚,俞仲尧跟姜洛扬说了说皇帝的心意,末了道:“日后你看看南烟是何心意。”
“嗯。我留意一些,有机会就试探几句。”姜洛扬微笑,“南烟不小了,真该张罗婚事了——你肯定舍不得。”

楼主:lile999  时间:2019-02-01 14:46:26
“还真是。”俞仲尧搂着她,语气有些怅然,“这一点,我比较自私,想让你们都在我眼前,这样才放心。”又自嘲地笑了笑,“被南烟的事吓怕了。”
“我们也知道你的心思,平时会竭尽全力照顾好自己。”姜洛扬更深地依偎到她怀里,“别的准备也要尽早,让白管事选几个身手好又踏实的丫鬟吧?来日都做陪嫁丫鬟。”
“的确是。”俞仲尧由衷点头。
三朝回门时,沈云荞和高进到的比她们还早。
姜氏面上平静,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和颜悦色地与俞仲尧说了会儿话,待她与高进去别处落座闲谈,才不再掩饰情绪,含着泪光询问:“过得还好?”明知答案是肯定的,还是要问,要听女儿亲口说出才心安。
姜洛扬鼻子有些发酸,频频点头,“很好,府里一切都很好。娘,您别担心。”
沈云荞凑过来,打量姜洛扬的时候,有点儿紧张兮兮的,“俞府的下人都跟连翘落翘她们一样伶俐通透么?”想来想去,可能成为洛扬困扰的,不是两个主人,是下人。
“都很踏实,待我都很周到。”姜洛扬对沈云荞笑了笑,“你只管放心。”
“那还好。”沈云荞长长地透了口气,“我总算是知道,自己出嫁时你是什么心情了。”
姜氏随之笑了,对姜洛扬道:“送走你的花轿,这个傻孩子哭了一阵子。”
沈云荞讪讪地笑,“起初特别高兴,与有荣焉嘛。可是花轿一走,我就受不了了,恨不得追上去把洛扬拉回来。”
姜洛扬携了好友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我明白。”
姜氏转头说起沈云荞来,“这阵子事情多,你经常回来,我纵着你,日后可不能总这样了。是一府主母了,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行事。便是夫君体贴,你也要顾及你公公。”
沈云荞呵呵地笑起来,转到姜氏身边撒娇,“我们平时都见不到我公公——她住在东面的光霁堂,没事就琢磨酿酒的门道,不忙酿酒了,闲来便去城外的庄稼地里看看。成婚前几日,我还需要晨昏定省,后来就经常白走一趟。她知道了,大手一挥,说自己闲散惯了了,总是忘记这些日常的规矩,让我每月初一十五去请个安就行。”
“这可真是有福气。”姜氏笑着拍了拍沈云荞的肩,“府里的事情上手了没有?”
“那些不成问题,管事得力,我还依着我公公以前的法子,放手让管事去打理,她们遇到棘手的事再找我就行,平时隔三差五看看账。要我忙的,就是我的陪嫁,正在筹备铺子开张的事儿呢。”
姜氏赞许道:“难得你这么干练。”
“我是走到何处都不允许自己受欺负,洛扬呢,是走到何处都没人忍心欺负,况且现在她越来越精明,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沈云荞笑着看了姜洛扬一眼,“再说了,有三爷护着,想有烦心事怕是都难。”
姜洛扬摸了摸额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只是笑。
“这我也知道。”姜氏很是宽慰,“不舍得是一回事,高兴是另一回事。”
闲话许久,姜洛扬询问起顺昌伯府的事情。几个丫鬟刚回到俞府,要忙碌几日,她就让她们专心忙手边事,过了这几日再兼顾别的。
姜氏就把所知的事情说了。俞府喜宴之后,顺昌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传遍了官场,昨日顺昌伯和三老爷麻利地分家各过,三老爷带着妻儿搬出了章府,听说是等二老爷在外地安稳下来,便去投靠。京城这是非之地,三老爷和三夫人不不敢也不肯久留了。
大夫人和章兰婷母女两个也都没闲着,身边的下人得空出门,便都有意无意地说起府里的事情,该是铁了心要顺昌伯的丑事人尽皆知。
末了,姜氏道:“你们是新婚,别急着理会这些是非。有大夫人和章兰婷,再有我推波助澜,还愁顺昌伯的日子好过么?”
两人知道,长辈对她们最大的寄望是把眼前日子过好,别的都在其次,因而俱是爽快应下。
时近黄昏,两对夫妻才道辞。
姜氏担心两个人又担心她的日子沉闷,笑道:“邢夫人几个昨日就来过,明日有不少人过来,我请了一个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后天亦然——你们出嫁,多少人都出人出力,我要好生酬谢一番。接下来的几天可没功夫应付你们。”
姜洛扬和沈云荞心宽不少,离开时笑盈盈的。
上马车之前,俞仲尧问沈云荞:“明日去俞府坐坐?”
“好啊。”沈云荞半是打趣地道,“俞少傅发话,妾身怎敢回绝。”
俞仲尧摸了摸鼻尖,笑。
高进与姜洛扬亦是忍俊不禁。
沈云荞这才道:“我也早就想去找南烟,好生聚聚。”
俞仲尧颔首一笑,对姜洛扬道:“明日你们三个在家,我去高府。”
姜洛扬笑着点头,“那好啊。”
两个女人是弟兄,两个女子是姐妹,虽说是异姓,却真就如一大家人一般亲近。
姜洛扬只是担心俞仲尧找长兴侯是去品酒,这要是看中了哪一种好酒,少喝酒的事恐怕就又被她搁置了。
晚间,她坐在大炕上给她做衣服,她歪在她身侧看书。
她嘀咕道:“你是不是又馋酒了?”
“没。”俞仲尧翻了一页书,继续阅读,手则去摩挲她的腰,“让我馋的,是身边这小东西。”
她停了手里的针线,侧目看她。神色专注,好像方才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话。
她这才笑微微地看向她,“我要找长兴侯说点儿正事。没有她和高进敲打着武安侯府,顺昌伯那边的事情进展要慢一些。可我没什么耐性,觉得还是不够快,得去说道说道。”
“那就好啊。”姜洛扬笑着拿开她逗留在自己腰间的手,“你的意思是,要尽快让顺昌伯离开京城?”
“对。”她的手离开片刻,又落回去,甚而更放肆了一些,“挺好的日子,偏生她碍眼,留不得。”
她又将她的手推开,“别闹。”连续两日,都很放纵,被她碰触的时候越来越敏感。
俞仲尧坐起来,展臂将她纳入怀中,“怎么那么担心我喝酒?”
“成亲那日,俞少傅千杯不醉,都成京城美谈了,趁着得闲,时不时再喝点儿酒……我跟南烟不就前功尽弃了?”她怕针扎到她,索性把手里的活计放到藤萝里面。
“成亲不喝酒,像什么样子?我管得住自己。”她搂着她,摩挲着她的侧脸,“别忘了,我一心一意盼着有孩子呢。喝酒对这事儿可没益处。”
“但是……”姜洛扬抚着她的手,轻声道,“中秋之后,我才不再服药,要孩子的话,总不会那么快。”
“我知道,委屈你了。”俞仲尧打心底有些歉意,摩挲着她鬓角的发丝,“要不要好生调理一番?”
“那倒不用。是不伤身体的药方。”她侧转头,“只是担心你恨不得我下个月就能有喜脉,那不大可能的。”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心急的人?”俞仲尧轻轻地笑,“傻丫头。”说着话,握住了她的右手,送到了唇边,轻轻吻了吻那根受伤的无名指,“我问过太医院,你这种情形有没有人能试着医治。眼下有个人,可用针灸的法子一试。过段日子,我请她过来给你看看?”
“好啊,我听你的。”她的手向后扬,抚着她面容,语气轻松,“能不能治好,我真不在意了,你都不在乎。”
“我不在乎这点儿病痛,我只是心疼。”
“哎呀,”她笑起来,“俞少傅现在可是越来越擅长说好听的话了。”
“没法子,遇到会调|教我的人了。”俞仲尧吻着她脸颊,手指碾磨着她颈部一小块肌肤,“还想听么?等会儿还有更好听的。”
“不要。”她摇头,不耐地挣扎一下,“你就饶我两日吧。再说了,你也别胡来,折腾狠了累坏了怎么办?”
“嗯?”俞仲尧挑了挑眉,“我这叫乱来?我是纸糊的不成?”
她扯了扯嘴角,“还不如我呢,我……”想说的是,我可是大病小病都没有,你就不同,病痛才刚见好。
“我还不如你?”俞仲尧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等会儿看。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被她禁锢,又很快被她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满心的啼笑皆非。
将她拥倒时,她顺手熄了灯。


楼主:lile999

字数:433519

帖子分类:百合小说

发表时间:2017-09-26 02:58:00

更新时间:2019-02-01 14:4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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