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百度贴吧 >  潇湘溪苑 >  【潇湘溪苑】【原创】方舟(师生,兄弟)

【潇湘溪苑】【原创】方舟(师生,兄弟)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7-1)

景朝很小的时候看过一本书,记忆力向来超群的他竟是忘了那究竟是谁说的了。书里说,父与子的关系本就带着些动态的微妙,幼年时心中的父亲,是最坚厚的庇护和最安稳的靠山,孩童时的父亲是那无所不能的英雄,无人能够比拟的偶像,再到后来,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你生命中的对手乃至敌人,你会为了想要去超越和击败他而奋力前行。
少年素来不是喜欢把书里的话往自己身上套的人,看过也就看过了,他非常明白自己的人生并不能与平常人家的孩子相提并论,但是,如今竟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一段话。景至做过他的庇护和靠山,也曾是他的英雄和偶像,那么,下一步呢?
思绪辗转之间,主人公已经下楼坐回了他刚刚坐过的沙发上。

少年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刻意去记时,但约莫也已经跪了有二十多分钟,头脑渐渐清醒起来,可背脊和双腿却有些发僵。
“爸。”
这一声叫得很稳,可明明就只有一个字,景至仍旧听出了他语声里刻意添上的克制和疏离。
景朝不屑于做出斜眼去打量父亲脸色的举动,于是,也只是缓缓上移目光,正对上那眸藏在幽暗灯光里的深眸。
男人的脸色不太分明,眼底更是看不清任何情绪,他一言不发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轻点几下后调出一张照片,沉默地递给了跪着的少年。

少年眸子一动,便认出了照片中太过熟悉的纸张和字迹,那正是这些天来反反复复压在自己心头的东西——推优直选生志愿填报单。景朝虽从小就读于A市首屈一指的贵族院校,但因为其学校生源和师资出众,每年都有不少推优的名额。这手机屏幕上写着景朝名字的填报单子上,寥寥只有A大和B大医学院两项志愿。
老师找到景至,当然不是因为规定了推优生要填四项志愿而景朝有可能落榜,而是底下家长签字的那一栏里,赫然写着景朝自己的名字。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景至冷冷看着儿子,他是真的没想到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儿子的班主任找到,竟是因为自己已经高三的儿子如此公然的挑衅。
景朝并没有太过惊讶,这张单子交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以这种方式让景至知道。

“医学院和公司的事,小朝都会尽力兼顾。”他向来不喜欢吞吞吐吐,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感受到身边父亲骤然深冷下来的气场,即便空气里可供吸入的氧含量已然微乎其微,少年也没有丝毫畏惧。随手锁了屏幕,轻轻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跪直身子用那种直勾勾,仿佛积蓄了许久力量的小狼般炯炯发光的眼神,看着景至,“不过,小朝也知道爸有成千上万种方法来逼我妥协,但是,妥协并不意味着不用去争取。”

耳边是铿锵有力的话语,眼前是倔强执拗的身姿,那清澈却坚定的眸子后是强大自信的灵魂。
景至真是要感谢自己多年来被这些小的练就出来的定力,面对十六岁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当面顶撞,竟还有闲情回忆过去——
他想起小时候儿子才长到他腰际这般高的时候,第一次带他出现在公司年会上,抓着自己袖子明明怯生生却依旧抬高声音扬着脸同大家打招呼,也不过是几个眨眼的时间,儿子在无声无息中成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站姿总是笔挺,眼神一直坚定,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不符年龄的气魄,早都可以站在自己身后毫不畏惧地对着满屋子年龄阅历都翻他几个跟斗的大人们,有理有据地商讨着自己的见解和决策。

自小景朝就被以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标准要求着,那他势必有一天,将要从他曾经习惯于仰望的高山上,一步一步跨过去,景至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一直以来都一点不吝啬地给儿子创造最佳的条件,可这并不代表……
“你想多了,”沙发里的男人突然就牵了牵嘴角,虽然怎么看都没有一丁点笑意,“我并不需要成千上万种方法——”
这并不代表,他就不需要管教和约束了……
话音依旧是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冷厉,“去拿家·法来。”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7-2)

“爸!”少年猛地挣起眸子,直勾勾地看向对面的父亲,这几乎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用这种激烈却坚决的态度面对眼前的男人,可是此刻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之色,语调反而异常平静,“我不信您看不出我对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清晰的认识,我也知道您世界里的规则不会轻易为了任何人的想法做出改变,但是这并不是我会放弃追求的理由。”
他骤然偏过了脑袋,一字一顿,“您不能屈打成招。”

从小到大,不用说这般明目张胆的忤逆,就连说个“不”字,景朝都要仔细斟酌了,更何况是请·家·法这种事。
景至靠在简约而大气的沙发间,孱弱的鼻息即便在这寂静的夜里也还是轻不可闻,犀利而深邃的目光沉甸甸向跪着的少年看过去,毫无情绪地沉沉说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景朝的眉峰倏的一拧,沉默半响,才从父亲平静而沉着,却散着庞大气场的面容中缓过来。
他从未在受责的过程中与父亲如此争锋相对,据理力争过,然而只是那片刻,便强逼自己镇定下来,用暗藏着颤抖的声音,咬紧牙关,字字如刀,“在跟我的父亲——那个曾经用行动教会我决不气馁,自信自强的父亲;那个告诉我想要的东西,就要靠自己能力去获取的父亲;也是那个本就应该支持我,鼓励我,尊重我的决定的父亲。”

“好一个本就应该。”哪怕灯光不够明亮,景至森冷眸子里的寒光还是掠夺走了屋内本就残存不多的暖意,若说方才儿子违逆了他要请家·法的命令已经叫人颇为不满,那此刻的景至,是真的动了气的,“那你倒正好说说,你当儿子的,应该怎么做?”
这句问话,在如今的情形下是绝无标准答案的。深谙父亲心思的景朝又怎么会不知道,甚至弯了弯嘴角,目光无畏地眺望开来,“爸是在提醒我,自己的身份。”

“不错。”
话语是清清淡淡的,语调是找不见任何情绪的,可就是这两个字出口,景至便看着那年轻却像极了自己的眉宇深深蹙起来,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儿子目光一凛,继而顺着脖颈而上的血管充盈喷张。
少年的神色间是让人陌生的凌厉和桀骜,仔细看去,竟染了半分决绝半分发涩,又是字句铿锵,“那为什么小叔可以?难到就因为他姓方,而我姓景吗?!”

“啪!”的一声厉响炸开在耳边。
高扬的巴·掌挟带着男人的盛怒狠狠掴了下来,被打偏过了头的景朝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耳蜗里嗡嗡地响着。
他少有的拧着眉,顶着已经高肿起来的脸颊对上父亲深沉的眸子,到底也是十六岁的风华少年正当时,出于本能的桀骜和固执瞬间就充斥了全身,可是,景至冰冷的目光就像迎头浇灌在少年身上的凉水,慢慢地浇灭了他被强烈自尊激起的充足底气。
景朝开始回想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片刻后,他终于无法再坦然直视父亲眼里的阴鸷,高昂着的脑袋到底还是低垂了下来。

一阵叫人不安的沉默,少年大口呼吸,胸腔起伏,忍住左脸灼辣的疼痛也没有抬手摸揉一下,好不容易握起拳头想要说什么,却被景至“蹭”得从沙发上立起的身影吓得一窒,而后耳边便响起了父亲再也听不出波澜的声音,“航班是下午一点四十的。去理行李,带上你的藤条——起来!”

从震惊中慢慢走出来的景朝愈发分明地察觉到,左边脸颊正在以肉体能感知到的速度向上肿起,他牵动了一下嘴角,忍着痛向已经走出两步远的景至急道,“爸,小朝不是那个意思——”

少年还未说完的话被景至“嗖”得一记如利箭般射来的目光冷冷截断,半句话堪堪挂在嘴边,微微开启着的嘴唇刹那间便煞白失了血色。
景至叫起,从来不说第二遍,“想跪就跪着吧,你小叔没说原谅你之前,不用起来了。”
---------------
冷战是心理上的较量
这件事的根源,有理想有追求,小朝并没有什么错
做父亲的若当即一棒打死,打掉的是长子的格局和气度,代价是父子间的信任和理解
所以他不能够
他只能一步一步,等着少年,破绽百出,溃不成军,自己构建的城墙,慢慢瓦解
然后……
然后嘛……
……
嗯……蛋泥先去收拾下小远……待我后续慢慢道来……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8-1)

客厅的顶灯“啪”的一下被打开,景朝不由蹙起眉峰微眯着双眼,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向自己走来的两个身影。
方才景夕去找他道晚安而不见其人,最后在客厅里发现了跪着的哥哥,景朝便知道他定会招人过来。自己这个弟弟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机敏聪灵了,没有去当面同大伯对峙,也没有找炎宴让人心疼,越来越明白谁才是最合适的援兵了。

“小夕,去给你哥拿个冰袋。”景臻远远就看见了少年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而高肿的脸颊,吩咐过后便走到人身边的沙发上坐了,这句话是对着景朝发问,“挨打了吗?”
顺着锁骨向上浮起了一层红晕,景朝自然是知道这句话问的不是脸上这么明显的伤,于是抿起唇摇了摇头,继而又觉得自己有些恃宠生娇了,赶紧跪得更端正了几分,忍着嘴角的痛认真道,“没有。谢谢二叔。”

“嘴里没伤?”
“没…”下意识就要否认,但抬眸撞入二叔落了霜的眼神,又不敢敷衍,“没大碍的,口子不大。”
那一巴掌打得景朝猝不及防,牙齿磕到口腔内壁的细肉瞬间就是漫溢的血腥。他自是下意识吞回肚子里,不敢有一丝血渍渗出嘴角,可没想到一开口便被二叔看了个分明。

景臻轻扫了眼他规规矩矩并拢在一起的膝盖,他不是方舟,不会在大哥没教训完之前就抢回去上药,于是也只是淡淡问,“罚了多久?”
多久……小叔没说原谅便不能起来?这算是气话吗?如果是,父亲显然是没消气。如果不是,怎么样才能保持充足的体力面对出差行程?难道要投机取巧的给小叔打电话?请罚不当面,也太没规矩了……
闪着波光粼粼的眼神左右徘徊在深棕色实木地板的纹路上,正在思量着怎么回答,一双托着冰袋的手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哥——”
景夕拧巴着双眉脸颊鼓了一口气的模样还是很招人怜的,于是跪着的少年还是抛开混乱的思绪,忍痛牵开嘴角向弟弟扯了一个并不怎么有说服力但仍旧温暖的笑,“这什么表情?”
“哥从来不打脸的。”景夕咬着嘴,语气里是丝毫不加粉饰的埋怨不满。

小孩说得没错,哪怕景朝威胁起人来的时候总说,下次再乱说话就打脸了,还真是没有舍得在小夕身上下过手,实在把人惹火了,顶多也是让他自己掌嘴。小夕这讨巧的性子自是不会对自己下狠手,一犯错瞬间变兔子的委屈样也让景朝甚是不忍。如今看着哥哥像红糖馒头般高肿而起的脸颊,做弟弟的怎么会不心疼。
不过,这句三分抱怨的话语落到景臻耳中,自然是不会惯着他小小年纪就学会置喙家法,脸色蓦然就沉了下来,语声也变得清冷,“我看,你也想试试了。”
景夕还是怕父亲的,猫着脑袋偷看了一眼景朝,非常识时务地道了晚安,便上楼去了。

如今只剩这一跪一坐的叔侄两人,景朝仍旧没有准备回答二叔上一个问题的意思,“谢谢二叔,小朝大概真的惹父亲生气了。”
景臻看着少年愈发俊朗锋利的眉目,他不喜欢用视如己出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和景朝之间的关系,因为于他而言,小朝同小夕一样,都是自己的骨肉。可是,他对这个侄子,又掺着一种更加复杂的感情……

小时候他并不懂大哥的辛苦,任性地使着自己的少爷脾气肆意叛逆,直到长大些才渐渐明白那来自兄长深沉而坚厚的庇护,只不过那时候的景至也早都抹去了少年的彷徨和迟疑,仿佛对过去的这些事从来都秉持着毫不在意的态度。
于是,景臻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大哥的十六岁是什么样的。如此,今时今日站在这个位置上去看十六岁的景朝,他便会想起当时的景至,是不是也曾这样无助过,也有一个压抑在心底,连自己这个最亲近的弟弟都不甚了解且未曾萌芽的梦想。只不过,大概那时候的大哥还是比如今的小朝要更加孤立无援一些。

景臻看着那脸上挂着不堪的巴掌印,身着宽松的家居服,却仍旧跪出了气宇轩昂的少年,“值得吗?”
冰袋贴着脸颊慢慢缓解了火辣辣的灼痛,景朝缓缓将目光上移,那如黑曜石般坚实的眸子,在这夜里闪着熠熠光芒,“二叔觉得呢?”
景臻微微笑了,他知道景朝是在向他问自己的经历。毕竟作为二叔的他有着教育学硕士的学历,同样作为小叔的方舟,也还顶着医学博士的帽子。
可是——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年少有梦,凭借满腔的热情追梦,是幸运的,幸运在有人为你提供允于追梦的充盈条件,却并不是件难事。反之,对所想所念说不,适居于现实却不屈服于现实,主动迎接责任而非被责任束缚,才是真正需要勇气和信念的,因为,他们已经渐渐了解,生命中,比梦想更加重要的东西。

然而,这些话,不该由自己来说。
景臻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继而从沙发上“唰”地起身。他虽然很想,但还是克制住了俯身揉一把少年脑袋的冲动,只是将两只手揣回裤兜里,带着几分忠告的味道稳稳对跪着的人说,“十二点上去洗漱睡觉,最早五点起。按时吃饭补充水分,自己合理安排时间。”
“二叔……”景朝面露难色地抬眸,二叔的关心他向来懂得,可自己又确确实实是做错事了的,“小朝没事——”
景臻沉声喝断,“是要我十二点来请你上去吗?!顺便把全家人吵醒?”
不难听出景臻在“请”这个字上加了重音,景朝红着脸低下了头,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跪好了!”似是不满于少年弯曲的脖颈弧度,景臻冷着嗓子斥了一声,继而便看到景朝条件反射似的抬起了头绷紧脊背,炯炯有神的眼眸里不落半分委屈。
“现在跟你说话都不用回了?”
“对不起,二叔。”平稳的语声有略微的停顿,终道,“小朝知道了。”
景臻低矮着目光刮了他一眼,语气又多少带了些无奈,“不是小孩子了,收起你那点孩子脾气。”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8-2)

景朝是被惯大的——这话一出,不免会让人诧异,叫人不服。可是景至如今,是确确实实这么觉得了。

不同于自己,景臻,方舟和景家的任何一个人,景朝的成长里灌注了太多人的心力。
他从小聪明,可是要将这聪明转化为更加强大的智慧,要拥有在任何事情中都可以游刃有余的弹性和变通,需要的是过来人的阅历和指引,需要的是骨子里的自律自强,更需要亲人持久不灭的爱和陪伴,而这些,他都尽数得到了,而且,每一个在他生命中扮演的角色都不留余力。

以至于在十六岁的年纪里,就已经足够光芒万丈,已经叫作为父亲的景至都很少会对他做出的决定产生绝对质疑。特别是近几年,他越来越习惯于少年如东南竹箭在各方面都被视为人中骐骥,习惯于远远站在儿子身后默默看着他迎头向前,习惯于在决策会议上时不时转头向身后的景朝淡淡问,“你觉得呢?”
——景朝的傲,到底是他一手捧出来的。

这种想法,在他看见景朝一声清爽地出现在训练馆里的时候,更加坚定了。
全家人唯一一个能有这个胆量和说服力把自己开了口的罚给免了的,也就那么一个人。其实,景至心里清楚得很,要景朝跪在楼下一天一夜,不用说出差了,出门都会成为问题。但是,这并不代表这孩子那颗死心眼就不用治了。
“你过来。”景至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指着同行的叔侄两人。

景臻刚想装个傻把小朝推出去,一转身才发现景朝已经绕着跑道跑起来了,这才无奈慢条斯理地走向景至那里,“哥,早啊。”
景至没有理会弟弟若无其事故作镇定的请安,开口就训人,“是不是只有你能心疼我不心疼?!多大的人了做事没个谱!这次让他跪一天你不去请他他就不起来,下次罚他跪一周我看他会不会服软,不是倔吗,有本事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啊!”
尽管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仍旧沉得让人发怵。

“哥……”景臻面上有些为难。他其实很少干涉景至动家法,但是看着十六岁的少年挨巴掌,今天还要跟着出差,难免总有些心疼,“小朝已经挨罚了,这么大的男孩子脸上带着巴掌印,够长记性的了。”
“这个巴掌他不该挨吗?!”景至下意识就要瞪他,目光触及才想起自己弟弟早都是个儿子都那么大的父亲了,于是又佯装不经意地将语气放得温和了些,“你知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那一巴掌极重,今早依旧是红肿未消,景臻自然是能感受到昨晚大哥的怒火万丈,没有直接问小朝是他对侄子的疼爱,可是眼见沉淀了一晚上的景至大早上就又要上火,心里也不禁疑惑起来。
可这一问,反倒又后悔了——

“他问我是不是因为方舟姓方,所以他小叔就可以而他不行。”再提起那句话,景至的声音仍旧是染了怒意的,“你再惯,他马上就该把这质问甩你脸上了。”
景臻心里狠狠一怔,脸上骤然就没了方才的笑意,可是这蹭蹭而上的怒火才燃了不到十秒钟,就被那些过往的回忆统统掩埋了起来。

为什么方舟可以从医,而景臻又有机会去学校执教,为什么他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原因,他最清楚了不是吗。
景臻早都不是那个脆弱敏感,为了一点点微妙的情绪而笑泪缠绵,经久不息的少年了。作为弟弟的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叛逆期的模样,可是,如今想来,竟是说不上惆怅,更没有一丝愧疚,更多的,是感到幸运而已。
他不禁又想起了小朝……

“哥……”景臻缓缓抬头,勉强扯了一个笑容,“其实最近,我带小夕熟悉公司的事情,他上手也很熟练自然。我想,他也很快就能帮上小朝的忙,要不,就让小朝去试——”
“你也皮痒了吗!”景至一声呵斥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年来鲜少有的对景臻这么大脾气,语气里尽是不容辩驳的强势毅然,“弟弟帮着哥哥不是义务,可是哥哥护着弟弟是责任,这么低级的错还在犯,你想紧紧皮就直说!”
骂完这一句,还不解气似的狠狠补了一记刀眼,“嗖”地将手里的毛巾甩在景臻胸前,沉着脸转身走了。

只留下景臻木然抱着毛巾愣在原地好久,才想起来摸一摸自己胸口被毛巾抽了一下的地方,望着景至同年轻时候无异的坚实背影——
忍不住在心里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他算是知道,哥口中在景朝身上那些该“治一治”了的偏执倨傲和所谓的死心眼是哪里来的了……
————
二哥的腹诽太可爱
大哥骂人冲二哥发脾气也可爱
小朝的遗传学可能没拿满分,你觉得自己挺刚的?***你更刚……
大哥还是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是“弟弟帮着哥哥不是义务,可是哥哥护着弟弟是责任”,就,很朴实。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文中的世界和文中人物的世界观,蛋泥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叙述描绘出来而已,希望大家可以保有客观的视角,不求苟同。
(嗯,其实我就是想发条看看自己是不是还能发文字了……)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0-1)

书桌后那道深邃锋利的目光像是要在少年身上扎上个洞似的,入耳依旧是那惯常风淡云轻的声音,“要叫我说第三遍,就楼下大堂跪着去,什么时候会回话了,什么时候上来。”

“哥!”
方舟看着少年蓦然间如白漆粉刷过的脸色,心里狠狠揪了起来,望向景至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不忍,“大哥……”
景朝心里是有些绝望的,联想到早上被罚在飞机上跪了全程,深谙父亲言出必行性格的少年知道这并不仅仅是一句威胁话而已。

求生欲迫使他狠下心逼自己开口,“是小朝说错话了……”可一句至此,竟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出去!”这两个字落得扎实而果断,景至铁青着脸往门口指去。
这次,不等方舟反应,素来沉稳笃定的少年“唰”得扭头看向景至。那双坚韧清澈的双眼背后是强忍着不敢表露分毫的委屈,开口竟是带了浓浓的求恳之色,“爸,不要,小朝求您…”

这是一句从未从景朝口中听到过的话。在场一坐一站的两人都怔了。
委屈也好,苛责也罢,若是真真正正的知错认错就更不用说了,哪次景朝不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受下该他受的惩chéng罚fá。打得再狠,咬碎了一口牙也要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坚持下去,哪怕是带有求饶讨巧色彩的语气词都不敢有一个。

景至是有些动容了的,望着儿子的眼神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忽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三四步走到少年身边骤然提起他手里的藤条,扬手就是迅猛而狠戾的三下,连击在少年坚挺的背脊上。
景朝吃痛地攥紧拳头,藤条到了景至手里,竟犹如一道道刀锋划开在身后,还来不及思考,耳边继而炸开了父亲冒着火的声音,“不是觉得你小叔姓方而你姓景,所以他可以而你不可以吗!?人就在你面前,怎么不问了!?”

宛如一颗深埋在脑海里的定时炸弹轰然炸响,整个世界都为之颤动。方舟一脸愕然得将目光从面沉入水的景至身上落到少年深深蹙起的眉宇和微微合起的眼眸上,他感受到了那每个毛孔都在向外散出的歉意,可脑海里的轰隆隆余音还是不停的在环绕。

嗖啪!嗖啪!嗖啪!
划破空气的声音干脆沉冷,惯风斜着抽在景朝身后,结实而坚韧的藤条在他背脊上炸出轻脆的厉响,伴随着父亲冰冷的语声,“最后一次机会。自己问,一个字不许差。”

纵然是隔着一层质地优良的衬衫,这六下也必然带起了六道高肿的红楞。这么分散均匀的打法,寥寥六下,景朝却觉得自己整片后背都像是被点着了似的火辣辣的,疼痛汇聚在脊柱一路向上袭至大脑皮层。可是他也明白,这张最后通牒,已经是景至心软了。

于是,抖着唇齿,颤着嗓音,紧紧攥着双拳,五脏六腑都被拧在一起,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碾压过似的扁平无力,“为什么小叔……可以学医而我不行,是因为小叔……姓方而我姓景吗?”
这一句话好似耗费了他所有精力,少年的眼里看不见往日的神采,泛红的眸子竟有几分空洞地抬起,询问的目光看向景至,却只听后者淡淡道,“继续。”

景朝木然,他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未如此刻这般难堪过,他分明听见了自己小小心脏被挤压变形的声音,分明看见了小叔在听到这句话后眼底的紊乱情绪,分明感受到了大脑像是被一个高能抽吸机抽成了真空状态,可是……
“为什么小叔可以学医而我不行,是因为小叔姓方而我姓景吗?”
“为什么小叔可以学医而我不行,是因为小叔姓方而我姓景吗?”
……
可是,他明白这是惩罚。自己犯的错,若是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又何来忏悔。

如此,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是机器人口中预录好的片段似的,低低缓缓,平波灩灩。就是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正在方舟心中掀起狂风骤雨。
为什么?

记忆蓦然将他拉回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张扬桀骜的自己单肩背包走入景家的模样。他搬进来那天景升鸿并不在家,家里就只有那个单手挎着自己肩膀的二哥,和站在楼梯口一脸面无表情的大哥。
晃眼间那么多年,他毕业工作成家,辗转在繁忙生活中再回头,二哥依旧会勾住自己的脖子凑近耳朵说悄悄话,大哥依旧还是同十八年前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可是此刻,他却早已深深明白了这面无表情下,无声无息却恢弘而深沉的爱意。

他为什么可以——无关姓氏,只因为他是弟弟,被哥哥强势而霸道地回护着。

景臻当时是瞒着大哥替他递交了医学院的申请的,方舟依稀记得二哥提着藤条去请罚fá的时候自己趴在门边偷听却被当场戳穿的窘迫样。
那是他到景家后,头一次见景至对二哥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来,当下不甚理解,很久以后才明白,那时景至失望的,不是方舟学医这事,而是他的弟弟并不足够信任,作为哥哥的景至有能力和信念为弟弟们撑起一片天。
方舟并不知道当初景臻提出想学教育的时候,有没有经历过反对的声音,但他知道,二哥在学校的那几年里,大哥的生活除了工作再无其他。

他为什么可以——甚至无关喜好,只因为有人替你承担起了一部分本应你自己承担的责任,与你并肩却也负重前行。

景朝低吟的语声依旧萦绕在耳边,可是他要怎么告诉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少年这么个残酷的现实。
告诉他,你的父亲牺牲了些什么,才能成就一份长子的责任。
告诉他,哥哥对弟弟能有的纵容,对儿子却不一定能有。
告诉他,你是长子,你的父亲同样也是长子,没有一个父亲不愿意宠着自己儿子长大的,但他不能自私得放任自己的儿子去追求梦想,继而将家族重任压在自己弟弟的孩子身上。哥哥生来就是要护着弟弟的,这个景朝从两岁起就熟念于心的道理。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0-2)

“别说了……”
方舟像是猛然跃出水面的鱼,狠狠吸了一口气,“别说了。”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鼻腔后面已经涌起了浓浓的酸涩。
景至深深看了一眼方舟脸上的表情,那双黑黝黝仿佛一眼就可以望穿人心的眼神里难得的,染上了几分情绪,有慰勉有信赖,继而用藤条点了点依旧笔直跪着的景朝。

“为什么?”这句话却是对着少年发问的,“为什么你小叔可以你不可以?”
“哥…”不等景朝反应,方舟抬起眸子向着景至看去,脸上的神情是决断果敢的方医生方总少有的踟蹰和为难,眼底的心疼一点都不加掩饰,“别问了。”

再难堪再愧疚,景朝都知道自己并没有理由再保持缄默,于是又一次敛起神色收起情绪,他竟发现自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挺直身板郑重地向着方舟跪得更加规矩了些,“小朝出言无状唐突冒犯,请小叔责罚。但是……”少年犹豫了一会,才抬起头直视方舟那双充斥着不忍的眸子,“但是,小朝不是那个意思,希望小叔不要生气,我…小朝知道错了。”

不是哪个意思?不是委屈?不是羡慕?不是觉得不公平?
上周凌晨的那通电话里,景朝如此平静认真地听着当初自己学医时的经历,听到他有景臻为他撑腰,听到景至的默然应允,听到自己八年期间连同假期都不曾涉足过公司的事,哪怕是之后,开会途中也经常被紧急电话召回医院……
不会委屈?不会羡慕?不会觉得不公平?小朝可才只有十六岁啊!

方舟多少有几分惆怅,他没有回答,只是苦着脸摇了摇头。在斟词酌句的间隙里,景至抬起藤条点在少年火烧一般灼辣的后背上,“起来。手撑墙。”
跪了有一个多小时,这点时间对他而言其实本不算什么,但是若是叠加上昨晚的三小时和今天飞机上的一小时,膝盖其实已经有点不堪重负了。可纵使随着血液回流带来的针刺般的痛,也都没有趁着站起来的间隙揉搓一下。

起身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方舟脸上少见的凝重表情,景朝只觉得空气中的氧含量像是极速降低似的胸口发闷。
在他心里,小叔一直是全家最不像长辈的长辈,脸上总是挂着欢脱灵动的神采,也是家里唯一一个敢偶尔和自己父亲没大没小开个玩笑的人。他不像二叔的循循善诱,却会握着自己的小手,手把手教自己学缝合,会在看到浅显易懂的前沿文章后第一时间分享给自己,也会在自己因为挨罚而没吃晚饭后偷偷给自己下面吃。
就是这样一幅时刻都柔软的脸庞,此刻却布满了阴霾。

景朝又咬了记嘴唇,转身便稳稳撑在了墙上,脊背依旧是坚挺笔直的,声音也丝毫不带怯懦,“小朝知错了,请父亲……和小叔责zé罚。”
景至仍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提着藤条点了点他裤腰的位置,继而明显感觉到撑着的少年浑身一颤。
三秒没有动作——“嗖”的一声轻啸,就仿佛划开空气般的干脆凌厉。

扬起藤条便是一气呵成的十下,不留间隙地击落在少年挺翘的臀tún上,即便隔着裤子也还是抽出了清脆的响声。
少年的鼻尖已然沁出一层汗珠,背上的火势就这么蔓延到了臀tún部,他不敢再犹豫,愣是在第十下刚离开臀tún面的时候便俯身将裤kù子褪tuì至膝弯。

“大哥!”方舟今天的认知又被再一次刷新了。景朝臀tún上除了刚才新鲜填上去的那十下之外,底下还铺陈着前些天景臻打出了的那五十多下藤条的伤痕,红肿早都消了,可是臀tún峰和臀tún阔依旧残留着微青泛黄的印子。
景至眼皮微微一翻,淡淡扫了一眼有些激动的方舟。还是什么都没说,高扬的藤条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啪啪啪……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0-3)

到了这个年纪,景朝其实已经很少挨ái打了,严苛如景至都不得不承认,孩子确实足够优秀。所以,当年他同景朝说将藤条收起来,从来不是说说而已。若不算上周因为同父亲博弈而在二叔那儿挨的藤条,他上一次真真正正趴下受父亲的家jiā法,已经是有半年之久了。
既然已经过了需要拿藤条规范行为,苛责挑剔的年纪了,那其实每一次真的能让景至动手的缘由,都非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必定会刻骨铭心。

拇指粗细的藤条到了景至手里竟变成了森人的武器,每一下都将是半分不掺水的疼,一顿罚挨完,通常都是由外及里换了个灵魂。
所以,此刻这个力度,景朝很熟悉,因由熟悉,而伴随之恐惧。

仍旧是十下,结结实实的染着怒气,掺着教训,劈裂似的疼到骨头里。本就带着些底色的臀tún部在这须臾间便红肿发亮了起来,臀tún峰处层叠的那几下泛着扎眼的深红色。
“这十下,”景至将冰冷的藤条贴在他臀tún腿tuǐ交界,轻点了两下,语声平缓澹然,“打的是你这些天跟我玩的小心思。”

并没有刻意给人留喘息的机会,语声刚毕,挟风的藤条就在身后炸开——
啪啪啪啪……
每一下都犹如刀口划破了臀tún肉,连续而密集,而不留情面,叫人无处可逃。
景朝额头上的汗已经开始大颗大颗地往地上砸了,两条腿也有些止不住的打颤,撑着墙壁的指尖也因用力过度而泛了白。身后的鞭biān打正在凌厉地叫嚣,父亲的藤条实在是不好挨,长大了也仿佛并没有怎么抗打。

“屁pì股gǔ抬高!抖什么!”景至寒着脸重重点了点他的跨侧。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0-4)


少年睁开被汗水迷湿了的眼睛,露lù骨的话语和被迫蹶jué高gāo屁pì股gǔ的动作让他觉得难堪至极,每一次被藤条掀起上衣下摆的动作都令他感到寒凉羞xiū耻。
他死死咬着牙想要封住那些从嘴边溢出的呼喊,可疼痛无孔不入地肆虐神经,本能的呻shēn吟仍会从牙缝中钻出。

藤条的轨迹覆盖整个臀tún面,从腰际下到臀tún峰臀tún腿,一寸不漏,紫红色充血的檩子整整齐齐码在原本白暂的臀tún肉上,少年头上的汗水像是跑完马拉松般接连往外冒,顺着脸颊往下淌,有些滴落在地,有些则钻入衬衣的领口。
又是十下。

七点钟方向传来了那不怎么大声却盛着浓浓压迫感的熟悉语声,“这十下,打的是你口不择言的问题!”
藤条再要抬起,方舟却一个没忍住往前跨了一步,从他站的位置刚好能从侧面看到景朝微红的眼眶,“大哥…小朝已经知错了。”
似是清清冷冷地又斜了一眼两米开外的方舟,景至却是十分笃信他并不敢在自己挥家法的时候前来阻拦,于是——韧劲十足的藤条卷带着隔夜的怒气高高扬起!

……
从小到大,挨家法的规矩向来都是自己反省报错,偶尔景至还会让他自己量刑xíng,像此刻这样从头到尾由父亲将他的错和责一条条列出的,实则少有——这样的少有,是要付出代价的。
再一个连续十下惯在青肿不堪的臀tún上,大写加粗的“疼”字贯穿脑海,生生把死咬着牙的少年逼出破口的细碎呻shēn吟,一时觉得自己疼得不能呼吸。
身后那明明是冰冷到每个音都在掉霜的声音,却又仿佛烧着隐火,“目无尊长对你小叔妄言置评,你觉得十下够吗?!!”

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臀tún上一片灼辣,景朝听见自己实在抑不住发出的呻shēn吟中夹杂着大口喘息的粗气,明明已经疼到死鱼般没了力气,却还是要将两手黏在墙壁上,他已经没什么精力去想这到底是疑问句还是反问句了,本能促使他下意识叫道,“爸,爸,容小朝缓缓……”
仿佛完全没有听闻那孱弱的求饶声,藤条破空留下令人心惊的响声,一下狠过一下地炸开在那五彩斑斓的臀tún上……

屁pì股gǔ上的肉像是被刀削过一层似的疼,每一个神经元都正在被肆意凌迟,景朝感受到父亲正用藤条抵着自己的双腿,靠着残存的力气拧紧了眉头愣是狠狠将抖成筛糠的两腿稳住,拉得笔直挺拔。
“这是打的是你企图不劳而获。”似是感受到了少年的疑惑,景至的怒气蹭得燃了起来,“为什么你小叔可以你不可以?!发问之前首先学会自己思考寻求答案,你六岁就懂的道理,今天还要我拎着藤条教?!”

嗖啪!又是狠狠一击,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脑海中,皮肉仿佛被狠狠劈裂,疼痛,委屈,羞耻,尽数渗入骨髓。
为了对抗那近乎忍不住就要倒下的痛楚,少年的整个身子都为之颤抖。
他大口喘着粗气,细细感受着自己的灵魂抵抗不住肉体的摧垮,正在被重塑。残忍的疼痛还在向大脑不断袭来,它们肆意又深刻,又淋漓尽致不留余地,更令人疼到几乎忘记思考。

“我就不信你想不出为什么!”景至语声刚落便伸手将藤条往对面愣在原地吓坏了的方舟怀里一掷,左手向不住颤抖却仍旧努力维持姿势规矩撑墙的景朝一指,“打。什么时候他知道答案了,什么时候停。”
———————
我知道大哥黑们可能不相信,但是大哥站出来为小朝开第一句口,和后面扔藤条给方舟,就是心疼了。
为自己笔下的人物辩驳,是一件很累心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因为自己文笔功夫欠佳,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得不够恰到好处。
写文章最开始是作者在塑造人物,但是不多久之后,人物就有了自己的灵魂,他们所行所为,已经无法受到作者和故事的桎梏了。
然而,蛋泥看着他们成长,看着他们一点点改变,却始终了然,这一个个曾经的少年,哪怕霸道强权不讲理了,骨子里也都是多么善良且深沉地爱着彼此的人。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1-1)

抱着藤条的方舟是真真正正愣住了。
打?让他打人?还是打比十六岁时的自己不知道乖出几个银河系的小朝?

方舟自认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特别是近几年在临床这种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地方,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学生。
他没有景臻循循善诱的耐心,也没有景至洞若观火的笃然,对待自己最亲近的学生,偶尔气急了拿着病历夹子挥着听诊器抽几下也有,但是要他这么正儿八经地打人,倒还真是一点都没有继承他两位哥哥的“好习惯”。
更别说家里两个侄子了,每次上药都心疼不已,偶尔叫他们罚fá站罚fá跪,事后也都会难过好久。

方舟撇了眼一边姿势丝毫没有变形,稳稳撑墙的景朝,“唰”得将藤条背手藏在身后,“哥,小朝已经知道错了。”
“他知不知错,用你说吗?”景至眉宇一凛,语气没有分毫商量的余地,“打!”
“大哥……”方舟警惕地护着藤条往后又退了两步,“明天早上还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景至扭过头走出了房间,隐隐从客厅里的镜子看到人进到主卧,方舟心里微微疑惑,正要去拉着景朝让人起来,便看见景至拎着从他裤子里抽出的上等小牛皮皮带冷冷走了回来。
还来不及惊讶——

嗖啪!
清脆狠戾的响声便在耳边炸开,皮带在低气压云团中撕开一道口子,卷着风冷冷劈下,一条三指宽的红印瞬间在层层叠叠的藤条檩子上浮起,仿佛是要生生撕下一层皮肉似的,炸裂在不堪重负的臀tún上。
方舟清晰地看见景朝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了有十公分,而后便是止不住的汗水随着颤抖的身体啪嗒啪嗒滚落在地。

景至手里的这根皮带质地极其厚实,还是景臻去年去意大利的时候带回里的,因为是纯手工制作的缘故,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的材质带着几分新鲜皮具的生硬,不似一般成品皮的柔软。这一下打上去,竟是有几分檀木尺子的效果。
暗沉深黝的光泽再一次掠向空中,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的,方舟在景至挥落第二下之际,一个侧身箭步冲了上去。

似是根本没想到方舟竟有胆子就这么冲上来替景朝挡皮带,景至凭借灵敏的反应能力试图改变施力的方向,可还是晚了些,收力的那一刻,皮带梢仍旧甩到了方舟腰际。
“放肆!”
一声怒斥,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别的,景至拽住方舟的肩膀便抽出他束在裤子里的衬衫下摆,往上一掀,方才被皮带抽出的印子赫然横在白暂的腰侧。食指长的一段红印,须臾间便凸起了小疙瘩,景至下意识去抚过,已然是与体温呈现明显对比的灼烫来。

景朝早都撑不住了,几乎是第一时间回过身子来,震惊与内疚的混杂让素来沉稳的少年不知所措起,“小叔……”
他当真是很难过了,一直以来那么疼自己的小叔,竟被自己如此无状的话随意揣度了,可仍旧不惜惹上父亲的代价替自己挡下责zé打。

其实真的没有太疼,同少年身上层层叠叠的檩子相比。方舟给了侄子一个放心的笑容,而后被弄的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身子,往下拉了拉衣服试图遮住,“没事的。”
景至抬头狠狠刮了他一眼,“一个比一个不知轻重。”随即对着人身后的景朝看去,沉声斥道,“谁叫你起来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景朝轻抿了一下唇,抹了一把汗便咬着牙转身再次撑在了墙上,声音里仍旧带着隐忍的痛楚,却是字字铿锵,“小朝犯错理当受罚,不求小叔袒护。”

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架势把方舟看急了。
他能感觉到父子两人之间仿佛流淌了着一条汹涌的地下河,明面上感觉不到任何起伏,可是这激烈却是暗藏在了平静之下。景朝这话说得确实是没谱了些,但是谁十六岁的时候没说过一两句不可一世的桀骜话,方舟更是明白大哥在他面前打小朝的心思,可是,带着旧伤生生挨了实打实五十下藤条,请罚的话从善如流,认错的话却死死卡在喉咙口,这是要拼上再挨五十下的皮带,也不愿意服软的节奏啊。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1-2)

“哥,小朝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您何必这么逼他呢?”

景至冷冷看着他,语气明显严厉了起来,“什么叫懂事?仗着自己有点能力便鱼和熊掌都想兼得,这算是懂事吗?”
方舟嗓子有些发涩,苦笑似的扯了扯嘴角,“谁不是从想要兼得开始,摔倒了疼过了才到学会取舍的,若是连想的魄力都没有,他还算是哥的儿子吗?”

“不自量力也叫魄力?”景至近些年来已经甚少用这种口气同两个弟弟说话了,或者说,他对方舟更是从来都不曾这么疾言厉色过,“就是被你们一个个惯的,该他得到的东西从不会少了他,今天才敢这么无法无天。让开!”
方舟低头扫了一眼自然垂落着的皮带,余光里还看到景朝此刻已然高肿起来纵横着紫痕的屁pì股gǔ,他同所有人一样都不明白景至嘴里的“惯”是什么意思,忽而有几分自嘲地笑了,“是。最初带他接触医学知识的确实是我,这么多年来明知道哥不会同意还坚持把他往蜜糖罐里推,带着他一起掩耳盗铃的也是我。大哥要是生气,就冲着我来吧。”

“怎么?”景至的眼神冰得整个屋子的温度都骤降下来,“难道教他一声不吭自己签志愿单的也是你,教他可以一边当全职医学生一边胜任公司职能的也是你,教他自不量力在背后跟我动心思的也是你!?”
“您以为他愿意在背后动心思吗?”方舟看向景至的眼眶都有些红了,语气里没了平日里的冷静,“就是因为哥每次都这么霸道,小朝才不愿意开诚布公地跟您谈,哪个儿子会想要在自己父亲这里说两句话就挨藤条的?”

景至被方舟这句话气得肩膀都在发颤,声线也不甚平稳,“谈?谈什么?哪条道理是他景大少爷不知道的?他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还是把长子的身份当作儿戏?爱好和责任孰轻孰重都分不清,只许得不许失,难道还要我手把着手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吗?!”
“所以哥就可以屈打成招了吗?”这句半讽半讥的话一出,就连一直沉默不敢做声的景朝都有些不忍得回了下头,轻声而充满了哀求意味地唤了一声小叔。

景至的眼底结了一层冰,眸子里涌动的暗流像是折射在冰面上的白光,白灼灼的刺眼,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冰刀削地,“屈打成招。”
景至继而再不发一言,挥手将手里的皮带扔在一边还堆放着文件的办公桌上,铜扣撞击桌面发出铿锵的声响,挑拨着屋内人的心绪。
再回过头,眼里已然没了丝毫波澜,淡淡地扫了两个人一眼,转身便出了门。

硕大的套间顿时鸦雀无声,墙上古旧摆钟发出的滴答声平稳而和缓,却安抚不了少年人燥乱的灵魂。他们各自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足足有一分多钟,还是方舟先反应过来,拍了拍仍旧费力撑在墙边的景朝,“去床上,上点药。”
“小叔。”景朝强忍着磨人的愧疚,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那句不该说的冲动话,也因为……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很早就是这个家里的权威了,不论是二叔还是小叔,都从来没有同父亲有过如此激烈的争执,更何况,还是当着他一个小辈的面,更何况,是如此没有结论的不欢而散,更何况……何况是因由自己而挑起的源头。

景朝狠狠闭了闭眼,却突的被方舟一把拽住胳膊拉了起来,还没站稳,就看到小叔蹲下身子要给自己提裤子,心神一慌赶紧弯腰赶在人触及自己裤腰之前一把拽了上来,裤料没个缓冲地擦到身后的伤痕,像是又掀走了一层皮似的,疼得他两眼发黑。
“毛毛躁躁的什么样子,”方舟没客气地数落,“在自己亲爹这里就不能服个软吗?一幅英勇就义的样子给谁看!”

“……对不起。”还是这三个字。
方舟很明白自己这个心思沉重的侄子在愧疚什么,抬起手呼噜了一把那颗湿漉漉的脑袋,有些无奈地道,“小叔今天太着急了,说话的口气不好,你不许学。”
景朝应了一声。

“你的藤条我暂时没收了,一会回去也不许同你爸再犟。”方舟看着少年隐忍自愧却依旧坚韧俊朗的神色,矮着眼眸耐心道,“要说话就好好谈,不许带情绪,如果不想说话就不要犯倔,都冷静一下等回去再说。最最重要的,不许提小叔的事情,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1-3)


方舟独自出差订的套间自然只带了一间卧室,但这其实并不是景朝今晚必须回父亲那里睡的主要原因,少年本就不是个容许自己逃避矛盾的性子,若是这点事就躲在小叔的羽翼下,那自然就没了他长子的风华和气度……
长子——景朝有些自嘲地思量着这两个字,一边忍痛蹲下身子,将行李箱里的衣物和洗漱用品收拾出来。

景至一个人坐在书房的桌前查看邮件,这大概不能被称之为书房,一张实木的深色办公桌,一套棕色的双人沙发,和一盏简易的玻璃茶几,更适合被称之为工作室。
“爸。”景朝手里拎着酒店的白色拖鞋,在敞开着的门边唤了一声人,见景至没有任何表示,便抬脚走进屋内,弯腰将拖鞋放到了父亲脚边,“换拖鞋吧。”
收拾过行李的少年额头大汗淋漓着,景至抬眼淡淡扫了他一眼,轻声从鼻腔后面发出了一个单音,“嗯。”
景朝低了下脑袋,也没说话,往后退了几步便走出了屋子。

烧上的水开了,用热水烫过茶具和牙刷,少年拿着温热的玻璃杯在冰箱门上的制冰机下装了半杯冰,刚要拧开矿泉水瓶,忽然顿了顿,愣愣看了那晶莹剔透的冰块十多秒后,略蹙着眉头将那杯子里的冰块倒入水槽,这才兑了杯温水给景至送了过去。

安安静静放在了父亲手边,什么话都没说地弯腰拾起了换下来的鞋,才要出门,身后平铺直叙的声音突地响起,“上药了?”
不知怎么回事,景朝蓦然鼻头一酸,身后的伤好像又痛了起来,也没转身,只是站在原地,“上过了。”

身后那个声音的来源喝了口水湿润了下嗓子,而后淡淡问,“你二叔说什么了?”
景朝一怔,不免有些诧异地回头望去。
小叔和父亲因为自己而起了争执,就算是一口答应小叔不要插手的,景朝也不甘愿坐以待毙放任事态发展下去,这时候,二叔自然是最好的场外援助,只可惜他们都出门在外,但是若是能给自己支上一两招也是好的。抱着这样的想法打了这通电话,只不过,景朝是特意在出了小叔的房间后,拿手机在楼道尽头的阳台处打的。景至的手机常年不调静音,这期间自己在外面整理行李也没有听见任何信息和电话进来,竟是这样也瞒不过父亲。

景至两手捧着水杯,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
少年抿着唇站定,眼神即便坦然没有一丝怯意,却也多了几分少见的犹豫。
“因为我是你爸。”

四目相对,男人的神里,兼容着一股高岸深谷式的大气磅礴,和沐雨栉风后的平和淡然。
这让景朝忍不住抽回了目光。
“二叔说,”他稳住声音,“是小朝该打。”

景臻的原话,字字凿心——
“你的心里早在问出这句话时,就有了答案了,然而如今非但耻于问题本身,更是连你早都明白的答案都不愿意面对。如果你冒着挨巴掌的风险抛出这个问题只是为了挑衅激愤,同理,如果你在背地里做了那么些小动作揣度你爸的想法,只是为了有人替你回答这个问题,或者将你ur爸daddy逼上恶人的位置一顿藤条打碎你的梦想,小朝,这不是你该有的格局。这顿打,你挨的不冤。”

“你自己觉得呢?”景至淡淡看向这个不知何时早已很少在人前低头的少年,声音里是难掩的疲惫。
景朝再一次抬头迎上父亲的目光,紧抿着嘴唇弯腰将手里的鞋子放在地上,而后双腿一曲,稳稳跪下了。
景至的眉峰微不可察地一紧,“你二叔难道没有警告你不要再拱火了吗?起来。”

“小朝也觉得自己该打。”向来自律甚严的少年,心中的愧疚在这两周期间慢慢积聚,点点滴滴都已经汇聚成河,在把小叔卷进来这一刻,便如决堤的大坝汹涌而来。景朝难得有些低声下气,“爸,能不能不生小叔的气……”
景至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关了电脑显示屏,从书桌后面踱步走了出来,定定站在少年身边,轻轻,却是沉沉地拍了两下他的后脑勺,“你二叔一定也告诫过你,不要试图搅合我和你小叔的事。”
—————
方舟前面说的都很在理,直到最后一句,真的是屈打成招吗?打到这里,景至也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打你,是因为不允许你学医,你若不放弃,就打到你坚持不住为止。他打的是景朝自不量力自以为是的超负荷工作,打的是他在自己背后动的手脚,打的是他口不择言的冲动话,打的是他明明知道答案却不肯面对……
曾经在景臻和方舟闹别扭的时候,大哥旁观者清,如今轮到大哥和儿子怄气,二叔这个旁观者,也是清得很。那么简单的问题,小朝想不出答案吗?他抛出这个问题的意图,景臻很是一针见血
大家的评论蛋泥每一条都有逐字逐句的认真看,抱歉没有每条都回复,这几天写这些章,自己都觉得心力憔悴,看评论也会被戳到心,你们心疼大哥小朝方舟,蛋泥也是。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2-1)

幻灯片播放到最后一页,最小字体密密麻麻陈列着的引证文献不太养眼。
景朝随手关了投影,趁着转身的瞬间用抽纸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目光扫过会议桌边围坐着的清一色身着白大褂的参会人员们,嘴边扬起了招牌式的俊朗笑容,“引证页都在各位手里资料的最后附上了。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二十多位研究所工作人员和B大附院的学术代表向少年投去目光,那目光里,有景朝很是熟悉的惊异,赞许,惊叹,但,这到底不是在自家公司里做策划竞标或者项目汇报,景江的高层们早都对景朝超越其年龄好多倍的成熟思路和清晰逻辑司空见惯——他们的眼里,更多了几分疑惑和难以置信。
“这……”在做椭圆桌侧面的一位年轻副研究员润了润嗓子,竟是惊讶地有些语无伦次,“这些都是你做的?……包括,后面通过高通量测序获得肿瘤DNA突变和基因拷贝数变异的技术举例……还有GO和通路富集的分析……你做的?”

景朝微笑的弧度丝毫没有变化,几年来的历练早都成就了荣辱不惊的气质,“是。这是去年刚好有机会去杜兰大学医学中心时候采集到的数据,应该还不至于过时。只是我自己接触生物信息领域时长有限,经验尚且浅薄,R语言也是现学现卖,还需要各位老师的指点批评。”
副研究员强迫自己合起微张的嘴,吞了口唾沫又不自觉地去看坐在角落里随行的景至和方舟,两人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仿佛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全桌人的诧异,电脑边做着会议记录的钟秘书倒是似笑非笑地回看了他一眼。

“小弟弟……叔叔没什么其他问题,就是想问……你今年几岁?”
文理清顺通畅,数据清晰完整,穿插各式各样的火山图和柱状图以直观展现分析结果,结合了精准医学最前沿的研究和课题,就算说话间隙有些微喘,也实在是令人无法将其同眼前这张气宇轩昂却仍显稚嫩的脸庞联系在一起。
景朝略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恢复了笑容,微微颔首,“十六。”

底下轰然一片唏嘘,议论声此起彼伏。
“十六岁啊,前途无量啊。”
“我手底下的研究生都没几个能做出这种水平的汇报……”
“要不要考虑暑假来我们这做助手啊?”
“这般天赋,不从医怪可惜的了……”

景朝下意识去看角落里的父亲,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庞上依旧看不出一丝波澜,倒是身边的方舟毕竟没有景至的火候深沉,眉宇间露出了几分不满。
“各位叔叔伯伯,”景朝马上转开话锋,“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们下面来看一下五年和十年期建设规划……”

做项目汇报是基础中的基础,有景朝在就轮不到方舟来做,更轮不到景至。每次随行出差,不管是不是他所熟念的内容,都必须提前做好充分准备。
更何况,这个项目开启至今,景朝就把自己当作他小叔的第一助手那般紧紧跟进着,这份幻灯片里的所有数据和文献内容,他从无到有都不曾有一个字假手于人。而此行来B市,既然出动了景家的大当家和景江医疗的一把手,实为奠基仪式前最为关键的一次洽谈了,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正值冷战期间,景朝也挤破头皮想要同行。

见证着由自己挥洒了汗水的幼苗,一寸一高得长成小树,亲身去体会收获时的成就感,是远高于任何物质所得的奖赏。景至有数不过来的理由,大可以把同他挑衅了两周的小朝扣留在酒店。可是,他并不会这么做。
景至看着立于人前彬彬有礼潇洒自如的儿子,他想,是不是自己也在无形中给了他太多希望,是不是那个一直将他往蜜糖罐里推的人根本就是自己,可是,他是他的儿子啊,看到少年哪怕一丁点的雀跃和欣喜,他都由衷得感到幸福……是不是,他在惯儿子的同时,也放纵了自己。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2-2)

景至和方舟都不曾想到,这个看似理所当然实属正常发挥的会议报告,还是掀起了很大风波的。直到中午他们一行四人出现在医院食堂,关于景家少公子学富五车才华盖世的“传说”还一直不绝于耳。
来B市的行程安排得紧凑,景至又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应酬上,于是很自然的中午就在B大附院的食堂解决午餐。

医院食堂的基础配置不高,硬板凳坚实得像是坐在滚烫的铁皮上。可是习惯了自律的少年不论到哪儿,都始终秉承着他儿时人生中第一场训诫后学会的道理,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此刻正维持着艰难的坐姿,味如嚼蜡般地往嘴里送菜,左手边放着的那碗牛肉萝卜汤,因为滴入了鬓角处滑落的汗水,再也没动过一口。

方舟坐在人身边,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了景朝小臂压在桌沿上,因为持续借力而压出的两道紫痕。他看了眼斜对面的景至,转头却是对少年道,“小朝吃饱了吗?吃完了去对面买点咖啡吧,下午了要犯困。”
一旁的钟秘书听闻立马放下餐具,一边用纸巾擦嘴一边起身,“我吃好了,我去,要——”

半句话还挂在嘴边,就被方舟难得一见的凌厉目光狠狠截断,钟秘书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之余便听景至开了口。
“让小朝去吧。”景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方舟,“你不知道他的口味。”
方舟这才捅了捅身边的景朝让他赶紧走,一边还不忘再一次狠狠瞪了眼大哥这个非常不识趣的秘书。

见景朝端起餐盘走远了,方舟才从自己位置上横着挪到了景至对面,继而将餐盘也端过来,倒是也不吃,只是伸长了脖子向前打量着景至,“大哥……还生气呢?”
景至头都不抬,却是明显的口是心非,“没有。”

方舟被景至不冷不热的样子弄的一瘆,但还是压低声音又凑近了些才道,“大哥……那五十下藤条可一点都不轻,况且小朝还是带着伤的,硬是一声不吭给捱下来了。”
“那是因为他知道,这都是他该得的。”景至浅啜了一口汤,头都不抬。

“该得的?”方舟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筷子随意扒拉着盘里的米饭,“哥都不知道小朝有多懂事……”
“他懂事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景至有些不满地看了眼方舟的餐盘,眉峰微微一紧,“不想吃就放下。”
方舟赌气般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白米饭,狠狠吞下后才道,“我那时候说的比这过分的话多了去了,也没见您和二哥往心里去。谁十六岁的时候没说过一两句赌气的话?”

“我没说过。”
景至淡淡的一句回应噎得方舟上下不是,他偏过头缓了好久才道,“B大附院有个全国闻名的神外教学中心,小朝前两个月听说我要来就跟我念叨了,偏偏我来的这两个礼拜一个字也没跟我提过。昨天上药的时候我说今天下午行程结束了带他去玩,他都像是触了电似的跳起来死活不肯,还让我千万别在哥面前提……就这样,大哥还嫌小朝不懂事。”

景至用勺子划拉着汤碗的手明显顿了顿,因为低着头,也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是当他再次抬眸的时候,望向方舟的眼神里,却带着幽幽的寒光,“我生气的,是这件事吗?”
方舟怔住,脊背一路凉了下来,嘈杂的午间食堂仿佛登时清冷无声般让人寒栗。他尴尬地抽了下嘴角,片刻才缓过来,“大哥,我那些,昨天,不都是一时心疼,激动了,说的气话嘛。”
这个如今为数不多的能让方总方主任说话带结巴的男人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汤,“你能说气话,我自然也能生气。”

“哥,大哥……”方舟讨好地笑了笑,“我错了,昨天是我态度不好。您回去尽管罚,就是,能不能,别跟二哥告状呀?”景至要罚他,无非就是推一些手里的活给他,但这事若到了景臻那里,就得用板子藤条解决了,虽然离上一次挨打也好多年了,但他可以点都不怀念那味道。
看着方舟张得浑圆装可怜的小眼神,景至在心里暗自摇头,这个弟弟从前在自己眼皮底下犯了事,还总是顶着一身倔驴脾气去跟他二哥请罚,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变得这般没有个忌惮。于是景至故意沉着脸抬头看人,“你昨天没跟你二哥自首?”

方舟抿着嘴低下头,“说了……但是,告状和坦白,性质能一样吗?”
景至冷冷抬头打量了一会方舟,“敢在我手底下拦家法,再不管着点你,天都能给你捅出个窟窿来。”
“那不是家法啊……是皮带,”方舟的声音轻轻弱弱的,大概是感觉到景至没真的跟他生气,眼珠子一转还补了一句,“还是我的皮带……”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2-3)

研究所内实验室的占地面积不大,也就是景江总部一个楼层这么点,让人很难想象,从这里孕育出的技术和研究成果,将势必在未来几年里,成为医疗发展的主流方向,改变全人类对于疾病预防和治疗的理念。
景至走在最前,身边是研究所的学术委员随行介绍着他入目的一点一滴,一眼望过去数不太清的显微镜,各种功能的实验台,记载着重要数据的电脑,还有比一般生化分析机更大的各种仪器,外间是身着白大褂的实验人员到处穿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深处有一扇门,不到半小时的时候,穿着防护服进进出出已经有五六人了。

身边中年男子平铺直叙地说着各大实验室的主要研究内容,时不时还穿插了几个让很多年前便托福满分的景至都不禁皱眉的英文单词。景至对于这些潜心于学术界的科学家其实会油然而生出一股敬畏感来,可是一行人的脚步太快,景朝在后面跟得太吃力。
略一思量,景至还是趁着人说话的间隙冲钟秘书一个眼神示意,钟秘书便掐准了时机上前道,“劳驾陈教授陪同了,不敢打扰您工作,您先去忙,我们自己看看就好。”

走廊两边随时可见有会议室,会议室三面都是半磨砂的玻璃外墙,可以看到外边忙碌着的科研人员来来往往,钟秘书去到行政办公室洽谈关于三个月以后奠基仪式的事项,景至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听方舟汇报着关于基因组结构变异领域的简介,说是简介,景至其实都没能完整听下来一个句子而不遇生词的。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端着平板,情绪还很高昂激动的方舟,他明白一手促成这么一个项目对他的意义有多大,也不忍打断,于是,只好将目光投向依旧笔挺站在自己身边的景朝,眼神里竟有几分让人陌生的无奈。
“你能听懂多少?”

“八九成吧。”景朝谦虚颔首,“代谢组学那里不是很明白,特别是关于超级化13C标记的丙酮酸剂MRS成像的应用范围。”
被两人对话打断了思路的方舟看向景至,似乎还沉浸在中午在食堂里被人用筷子砸了下脑袋的尴尬里,讷讷道,“是不是,我说太快了?”
景至倒是很无所谓,挥手随意道,“你就是说慢了我也听不懂。”

方舟有些为难,随手锁上平板的显示屏,看了眼垂首而立的景朝才犹豫道,“其实……小朝也是最近看了许多相关文献之后才了解多一点的,这个内容对他而言也挺偏的。”
“是啊。”景至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少年英挺的身姿,“确实看了挺多的,每天看到两三点,策划写得乱七八糟,小夕的考试也能忘,小心思生了那么多,文献倒是没白看。”

景朝一口咬上了嘴唇,站姿依旧潇洒而不失恭敬,却垂着目光一声不吭。对面的方舟看着侄子这幅倔样又急了,可是奈何自己也是戴罪之身不敢太过张扬,只好用眼神向小朝示意着——
认错啊!服个软啊!打都挨了给你爸个台阶下这事就翻篇了,你现在还犟着是准备回家再翻出旧帐来再挨上一顿?你屁pi股是借来的吗,一点不带心疼的?!
然而这么丰富的内容是要多么灵动的眼神才能传递清楚——
“你眼睛不舒服还是脸抽住了?”景至冷冷看着方舟挤眉弄眼,“直接隔壁挂个神经科的号?”

方舟一下就耷拉下了脑袋,垂着头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景至也不去追问,只是抬眼扫过鼻尖上沁出几滴汗珠,眉头微蹙的少年,随口道,“给你两分钟,让我这个外行听懂了。”
景朝微微愣了愣,而后接到指令后的大脑就迅速运转了起来,他有些犹豫地看向父亲,小心问道,“爸知道……有个东西叫做基因吗?”

景至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景朝下意识一抖,而后有些为难地扶了一下鼻子,清了清嗓子道,“国内外目前为止对精准医疗最大的应用及研究都致力于肿瘤学方面,简单来说,精准医疗就是基于每个患者的基因差异,环境和生活方式而制定的治疗方案。”
景至脸上淡淡的,但他很快带着儿子进入了状态,听闻后简单应道,“嗯,就是类似于个性化方案。”

“是。”景朝很快答道,而后微微偏了下头,“又不全是。精准医疗的范围更加广,他其实不是单独为每个病人定制的,而是通过对基因组测序,对疾病的各种机制和易感性分为亚群,以此针对性的预防或治疗。”
“预防?有点像’治未病’理念,通过基因检测还能预知要生什么病?”抛出的这个问题,显然是已经掌握到了精髓。
“对,是这样的。”景朝的眼里仿佛都刷上了一层光,语气也激动起来,他马上就渐进地深入下一步解释,“将这个理念投于实践,第一步需要研究的,首先就是完善基因检测的方法,比如通过高通量测序就能了解到患者肿瘤的基因变异信息,从而作为用药指导。”

景至点头,“这样用药,就可以减少副作用,对药物的效果也更加可控。”
景朝两手垂在身侧,像个小学生似的乖巧,“这就是我们常听见的靶向药物,其实就是精准医疗很重要的一块,目前研究出可上市的靶向药物还很少,很多靶点都还没有可用的药物,但是药物研发是一个非常漫长又昂贵的过程……”

景至看儿子投入的样子有些不忍打断,只是默默从下由上望着少年沉静的侧脸,直到后者反应过来戛然而止后才道,“那你觉得,这个研究所的预期收益在多少?”
“爸指的是哪方面的收益?”
景至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景朝炯炯的双眼,“对医学进步的收益。”

景朝仔细斟酌了一会,才道,“医学研究是生物学,病理学,计算机学等等多学科协作的过程,如果资源充足且分配合理的话,说造福人类都不为过。”
又是那种深沉锐利到随时都可以洞穿人心的目光,景朝在坚持了十秒后还是不敌地垂下了眼神,紧接着他看到父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站到一边的玻璃墙上望着远处的工作人员,“小朝,你为什么想学医?”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2-4)

为什么?这个他曾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过千万遍却仍旧没有答案的问题。
济世医人,救死扶伤,情怀,热枕……仿佛都有,仿佛又都不止。他只知道第一次打开外科书时看得入迷而忘了时间,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小叔主持抢救时的热血澎湃,他能清晰回忆起,那时的小叔被因为抢救成功而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家属死死抱住时红了的眼眶……
可是叫他说出一个理由来,竟是道不分明。

景至回头扫了他一眼,难得没有追究他的默不吭声,只是继续望着远处,他心里知道,他的小朝,是真正心怀大爱的人。
“那我换一个问法,”景至是商人,他的世界里有清晰的秤杆,“成为医生后,你自己的最大得益是什么?”
景朝看向父亲坚厚而稳重的背影,顿了顿便开口,“如果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他人的命运,赋予他人生命的万千可能,那——”

景至“唰”地回头,语声不禁严厉了起来,“你的能力?”
他顿了顿,压下了刚才忍不住扬起的声音,尽量平稳地说,“你的能力难道仅仅是八年寒窗挤压到脑子里去的医学教材和微乎其微的临床经验吗?”
他的语气异常缓和,没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气势,“那你前十六年的人生,日复一日自律甚严,朝乾夕惕地成为如今这个优秀的自己,精通天文地理,熟念运筹帷幄,学风险控制,学运营管理,学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你难道要对这些能力熟视无睹吗?”

景朝低着头,紧紧抿住的嘴唇仿佛凿不开一丝缝隙,景至清晰看见了少年垂落在身侧的手捏起了拳头,但只是片刻,便又松开了。
他望向儿子的目光里,闪着耀眼而直接的白光,让人很难直视,话音沉沉,阵地有声,“你姓景,你是长子,这两点就决定了你手中的资源储备,远远比普通的临床医生要高出许多。你的能力,不该是一天六台手术把视野局限在自己手里的患者上,而是放眼在如何妥善支配和调度这些资源,使其在最大的收益范围内,发挥最有效力的作用。”

景朝的面色很沉,像是刚从墨色里捞出来似的,喉结滚动吞了口唾沫便再没有其他动作,甚至连表情都不曾有一个,像极了他父亲的隐忍克制。只是那素来沉静内敛的眸子中多了些说不分明的东西。
景至没有怪责儿子的沉默,声音甚至还略微软了些下来,“每一个一线的医生都足够令人倾佩,爸相信如果你若想成为一名临床医生,那必定也是一鸣惊人。但是,他们身上的镣铐和桎梏,可能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而小朝,你可以做到的上游干预,他们却做不了。你用你手中资源创造的财富,必定都将成为他们手中的利刃。”

他看向儿子的眼神坚定无比,没有一丝作为父亲的强势压制,反而带着那种并肩同行的两人间弥足珍贵的信任,“你自己说的,造福人类都不为过。”
—————
方舟:大哥,您是真的不懂精准医疗的概念吗,我说的有那么差劲吗?
景至扫了他一眼:不懂我还批你款,想什么呢?
大哥要开始晓之以理了,那动之以情还会远吗?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3-1)

四人从研究所出来时,外边竟是下起了磅礴大雨。B市地处南方沿海,降水迅猛而急剧,这场雨仿佛是天上盖下的一块幕布,放眼望去都是黑沉沉阴冷冷的雨帘,让人不禁想要缩紧脖子。

“晚上就一个季度会议,加上龙恒竞标案的会,今天的行程就结束了。”钟秘书贴在景至身边确认着会议时间。
景至将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左手抽了出来,低头翻看一眼腕表,“回分公司?”
钟秘书收起平板,“是。”
“去开车吧。”景至眼神略微一顿,继而看向了跟在身后交头说着些什么的方舟和景朝。

景朝脸上似是挂着浅浅的笑意,眉宇间有着同这气候格格不入的蓬勃光彩,可是注意到父亲沉沉扫过的目光后,却立马敛起了笑,板正而年少老沉的面容里甚至带上几分局促。
心底泛开的失落不知有几分落到了眼里,景至即刻收回那少有的复杂目光,转而定在方舟身上,话音平淡如常,“你带他在这里收尾,晚上的会你们就别去了。”

收尾???
方舟愣了不过一秒,马上茅塞顿开似的笑开了颜,勾上侄子的肩膀立正道,“是,大哥辛苦了!”
“少跟我油腔滑调。”景至一边转身一边面无表情地唠叨了一句,“记得盯着他吃饭。”

做小叔的当然不会让自家侄子饿肚子,不过坐下来吃晚饭也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两人选了医院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充满市井气息的装潢让景朝有些跃跃欲试,可少年坐下后却又只是心事重重似的托着下巴,两眼定定浮在翻滚起的锅底上,想的太入神,臀tun上的伤都好像不那么痛了。

“小叔,我觉得我们刚才,应该是被发现了。”
方舟不是本院的医生,要进教学中心总不能就这么正大光明大摇大摆地进去。他又不愿意惊动医院的高层搞的人尽皆知,于是只能出此下策,溜进医生值班室从墙上顺手拿了两件白大褂,没有名牌没有门卡的叔侄两人只好紧跟在别人身后,就这么顺势“蹭”了进去。

教学中心挺大,像是原先的会议厅腾出来的空间,划分开多个区域陈列着各种教学仪器,但因为是神外的专科教学中心,可想而知,来练习的医生大多都是本院神经外科的和一些少数轮转的。
哪怕是全国重点科室,分三个病区几百张床位几十位医生,同事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大都相互面熟。方舟和景朝这两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混在里边,还是接收到不少猎奇目光的。

“有可能。”方舟认同道。
其实他好歹在自己的地盘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副主任,即使是在人家医院,走在一群实习生住院医中,也仍旧是自带气场般的威风凛然。神外的专业技能他不常碰,但是在给景朝示范气管插管讲解困难气道的时候,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倒是景朝,被一群大了十多岁的正牌医生们围绕着,难得要这个实诚孩子撒一次谎,浑身上下都是大写的“怂”。

念至此,方舟不禁有些好笑,顺手给侄子夹了一筷子牛肉,“主要原因还是你太瘦了,那件白大褂披你身上一看就是借的。”
景朝无心理会小叔的调侃,只是用筷子搅拌着蘸酱,撇了撇嘴,说起来还有些惭愧,“显微手术台那边在教缝血管的那个哥哥,他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自己该是被戳穿了。”

其实近些年来,景朝在外早已习惯了被各种各样的眼神注视,有献媚的,讨好的,客套的,刁难的,十六岁的少年早都能够坦然应对,可是那一眼,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连反射着白织灯的眼波都平和无澜,却仿佛如长矛般一下就能直抵人心,让这个向来器宇轩昂的少年不禁躲闪着目光垂下脑袋。
方舟头也不抬地刷着菜,语气平静,他倒是很认同侄子的观点,只不过,“你该叫叔叔的。”
景朝愕然,猛地仰起脖子看人,眼里不免诧异,“小叔认识?”

大概真的是相同气场的人容易互相吸引,纵使被那眼神淡淡扫过一眼都脊背生凉,景朝仍旧不由自主地竖着耳朵想去听那个大哥哥都说了些什么。
可惜他的声音很轻很沉,听得零零碎碎,大多数时候更是仿佛习惯了用眼神和手势示意,但仅仅是从那只言片语里也能感受到,每一句指点都是一针见血。
这让景朝不免产生了好奇心。

“那是他们神外的副主任。”方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夹起了一片煮到快酥烂的土豆放到碗里,看着他的餐盘皱了皱眉,“吃饭。”
“那么年轻啊……”景朝无奈咬了一口年糕条,细细嚼了会咽下去才道,“他对他那个学生……有点凶。”

其实景朝的真实想法是,“很凶”——
止血钳敲在手背上的声音“哐哐哐”的,隔了好远都让人不禁颤栗。显微手术的练习需要坐着完成,可是每一次的训示,对面的人总是会起立笔挺站好低头听训。坐姿稍稍有点变形,背上就会被狠狠拍上一掌。
方舟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除了被烫到舌头嘶溜了一下外脸上丝毫没有意料之外的神情,“不是学生,那是他弟弟。”

景朝更惊讶了,立马从脑海里提炼出两人的长相,眉宇间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少年眨巴眨巴眼一脸期待地望着桌对面平静吸着可乐的人,“小叔,您真的认识?”
方舟用筷子点了点景朝都快被他堆满了的餐盘。面对着侄子闪着光的眼神有些哭笑不得,佯装冷静的同时又忍不住威胁,“知道得太多,是会被灭口的。”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3-2)

偷闲了三个多小时而留自己父亲一个人埋头工作的少年还是很不好意思的,从酒店楼下带了一份海鲜粥又买了点水果上来。
“爸,吃点梨,”景朝将切片的雪梨和剥好的柚子摆成一个简单的果盘,随手理开景至手边的文件,放在桌上,“昨天晚上还听您咳嗽,等回家了给您约个胸片吧。”

景至的眼睛都不抬地盯着屏幕,“吵到你了?”
景朝连忙摇头,“没有。”
主卧和次卧都在走廊的尽头,分为一左一右,两人睡觉又都是关着门的,要隔了两扇门听见夜咳,那一定不是被咳嗽声惊醒的,而是本来就没睡着。

敲击键盘的十指顿了顿,“还疼?”
“不疼了。”这当然不是大实话,但却也不能是刻意编造的谎话吧,算是……条件反射。
景至这才把眼神放到儿子身上,看着那不知何时又瘦下一整圈的脸,想到他把自己折腾得两个周都没好好睡,不禁有些来气,微沉着脸皱了下眉,“裤ku子脱tuo了我看看。”

若是没有特地阐明是“我看看”,景朝该是二话不说就扯下裤子转身撑到桌子上,纵使不太分明原因也要绞尽脑汁请罚的,但这最后三个字一出,却让这十六岁的少年蓦地憋红了脸,不由向后撤了一小步,声音明明没什么底气却也不忘跟父亲强调,“不用了,爸,已经好很多了。”
景至的眼神在他身上渐渐冷了下来,定定地冻结起少年身边本就稀薄微寒的空气,然而真正叫景朝感到连呼吸都窒住的,却是父亲嘴里淡淡吐出的这个字——

“三。”
少年吓得瞳孔一缩,方才大吸一口气才褪下潮红的脸上,登时像被放了一把火似的复燃起来。
“二。”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拿出曾经对待六岁的自己的手段来拿捏十年后的自己,还真的是——很,受,用。
“一”字还没落地,景朝就已经将裤子拉了下来转过身去背对着父亲稳稳站好了,臀tun肌因为紧张和害羞紧紧收缩着。

虽然能站的时候绝不坐着,但出差的时候毕竟不比在家里,总有避免不了的场合,压了大半天的臀tun伤还是五彩斑斓了,甚至比昨天刚打完时看上去又严重了些。景朝感受到身后的沉默,尴尴尬尬地偏了下头,“爸……”
他稍稍一个犹豫,还是垂眉低首了说,“晚上,小叔带我去神外教学中心了……”
即便方舟同他交代了无数遍不要主动提起这件事,景朝还是非常实诚地想要跟父亲坦白,这虽然算不上撒谎,但显然不是父亲所交代的“收尾工作”。

“你现在跟我说的意思是……”景至看着脊背笔挺的儿子,也不知道是该开心儿子的诚实,还是不满他太过实诚,将胳膊随意搁在桌上慢慢道,“让我揍你一顿?”
少年的双颊,烫的都能煎鸡蛋了,死咬着牙摇了摇头。

“那就是,”景至人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在桌面上,“把你小叔卖了,好让我揍他一顿?”
“不是!”景朝猛地一回头,对上父亲冰冷的眼神,才发现自己语气太激烈了,润了润嗓子放缓了声音道,“不是的,爸不要怪小叔,是我好些日子前就拜托小叔带我去的。”
“啪!”的一声脆响,铁砂掌似的巴掌在淤痕交错的臀tun上炸开,疼痛瞬间被唤醒,少年的两手在身侧握紧了拳头。

“少来试图揣测我的心思!”景至的声音冷冷的,眯着眼睛看向少年日渐宽厚的肩膀……
“啪!”又是一掌惯风挥落,厚重的像是要埋到肉里,景朝绷紧了双腿咬牙站在原地,远比疼痛更加难忍的,是光着屁pi股gu挨巴掌的羞xiu耻chi。
“也少在我面前维护你小叔,”景至狠狠骂道,“维护得我现在就想把他拎过来揍一顿!”

景朝试探性地想回头看一眼,眼神还未过中线,就被身后那寒冷压抑的气场给逼退回来,下意识道,“我错了,爸别气。”
景至又补了一下,但是这一下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明显同刚刚两下裹着怒气的巴掌有了区别,仍旧冷着脸道,“洗澡,洗完出来上药。”

景朝裹着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景至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打电话,方舟背着手在人十点钟方向站着,茶几上放着刚送上门来的一管药膏。
景朝微微愣了愣,不过还是马上想起什么的凑上去,想要用唇语告诉小叔父亲已经知道他带自己去教学中心的事情了。
方舟看着少年别扭的表情,他才没空管什么教学中心,只是用三分忐忑三分绝望四分哀怨的表情冲着拿电话的景至歪了歪脑袋,他的唇语倒是很容易叫人理解,就三个字——你,二,叔。

噗嗤——少年实在没忍住一声失笑,连忙用擦头发的毛巾捂住了嘴。
说来也神奇,明明自己父亲要是板下脸来,连二叔都要战战兢兢的,但是小叔却还总是能嬉皮笑脸贴上去,可若是换做二叔真的生气了,那向来肆意不羁不拘小节的小叔便能瞬间将自己转化成一只乖巧温顺训练有素的兔子,让吃胡萝卜绝不吃青菜。

笑意只是转瞬即逝,景朝还是愧疚的,毕竟昨天小叔同父亲的争执,缘由还是因为自己,于是也跟着乖乖站在人身侧,听着父亲惜字如金的通话声。
“嗯。”
“好。”
“不行。”
……

终于,景至锁在手中会议资料上的两眸缓缓向上抬起,扫了一眼笔直挺立的方舟,淡淡道,“他在我这儿。”只一句话,景朝便感觉到身侧的小叔不由浑身一抖。
紧接着,便是景至伸手递来了手机,“你二哥。”

那手机像是从岩浆里新鲜滚落的火山石,方舟只觉得又烫手又沉重,好不容易接过来握到手里,又是花大力气似的才抬起放到耳边,声音里再没了任何侥幸,“哥。”
景臻的语气很淡,却能听出丝毫容不得任何辩驳的余地,

“你跪下。”
---------------
隔壁来串门的季哥哥和小远,从第三者视角看是不是挺萌的。
小朝的事情还没完。
你们期待已久的场面……会……不会……发生呢?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17 15:03:37

为父为子(14-1)

景臻的语气很淡,却能听出丝毫容不得任何辩驳的余地,“你跪下。”

经由手机传来的声音,难免多了几分平日里对这个弟弟并不常见寒冷和机械,“昨天你在气头上,跟你说你也听不进,我让你自己想,想得怎么样了。”
“是我的错。”方舟稳稳跪着,膝盖并拢,目光垂落在被景至坐出来的沙发褶子上。
他二哥的声音有种魔力,刚刚还同小朝挤眉弄眼的方舟,如今眼里一派虔诚慎重,没有丝毫玩闹的意思。

“嗯。”景臻的语气很平静,一点都不像生气的样子,可是每一个字,又都带着沉重而毫不掩饰的责备,“你不是小孩子了,马上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你该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最难过的人,不是你不是我,而是大哥自己。你却还偏要趁这个时候去挑拨他最脆弱的神经,顺着他的伤口撒盐。我若是说你冲动,你大概又要不服,但那些话,你有几分是的的确确这么觉得的了,又有几分只是为了一时气势上的输赢?哪怕你认为大哥确实有不足的地方,在那样严肃的场合,以那样的激烈的方式提出,合适吗?”

早都过了而立的方舟,其实大多数时候处事已然足够沉稳,但又因为身在创伤中心这种急诊第一线的环境下,少不了比两个哥哥更多了些张扬又火爆的性情。
但是,成熟也好,不羁也罢,每当景臻用这种和缓沉静的语气赤chi裸luo裸luo地揭开他的诟病,从容不迫地掠夺他的世界,一字一句都直抵他灵魂的本质时,方舟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在哥哥面前,从来没有一点可供隐藏的余地。

景臻像是喝了口水,茶杯放回到木质桌面上的声音很提神,“哥知道你心疼小朝,我也心疼,但是心疼不代表他的错误就可以不用指正了。大哥在你面前动家法的原因,你不知道吗?这么伤人的话一定要拿出来放到台面上敲碎,为什么?”

他顿了顿,却也不准备要人回答,“我们是家人,家人之间不该有可供揣测的罅隙。儿子这么想了,作为父亲,大哥甚至比小朝更加羞愧。这句话现在告诉你,总比今后小朝怀着怨念冲你吼出;来要强。大哥信任你,有豁达开阔的胸怀,也有打理情绪的能力,而你却还要在孩子面前同他争辩个是非黑白出来。小朝是懂事不会因此有恃无恐,但是你做弟弟的一点规矩也没有了,应该吗?不强求你理解支持或承担教育者的角色,现在,是连最起码的尊重也可以没有了?”

语气渐渐趋于严厉,最后一句话,更是带着豪取抢夺般的强势。景臻明明看不到他,却能感受到那不禁垂落下来的脑袋,“头抬起来。回话。”
手机被攥的很紧,贴在耳边,平静而隐忍的外表下,仿佛是穿梭着汹涌的潮水,响彻了轰隆的惊雷。
身边的两道视线明明同自己的眼神没有一点交集,方舟却觉得瞳孔一张一缩得厉害。他真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口气窒在胸前,好久才憋出一个字,“哥……”

屋内静得万籁俱寂,也没有人能听清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可景朝却仿佛清晰地听见了小叔浑身上下每个骨节都在铿锵作响。那跪姿,已经从端正慢慢趋于僵硬,他能感受到那收缩的肌肉一刻不得放松。
景臻并没有追究方舟无状的回复,单凭那一个字,便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些,微微一顿,声音更沉了,“况且,大哥这么做,是出于保护谁的目的——方小舟,你不是不知道。”

这样知恩感恩的方小舟,怎么会不知道。
长片的静默,方舟甚至不敢去看景至的表情,余光里是地板上落地灯打出的景朝的纤长影子,他沉凝了好久好久,才像是得空上岸呼吸的鱼儿似的深吸一口气,再次重复,“是我的错。”还是这四个字,语气却截然不同了,足够坚定却又十分慎重。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一如先前那般淡然平和,“知道该怎么做?”

景朝拼命回忆,似是怎么都记不起这样的小叔。
他不知道电话里的二叔说了些什么,只觉得眼前跪着的小叔,仿佛整个人都换了一个灵魂,跟回来之前揉着自己脑袋说段子的人全然不同,看似镇静的躯壳下是狠狠压抑着的惊涛骇浪。景朝甚至有点想离开了,可是他觉得自己的任何动静大概都会让小叔更加难堪,于是只好像石像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舟将眼眸慢慢上移直视着景至深蹙的眉头,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大哥,昨天是方舟没规矩顶撞了您,有意无意都还是冒犯了,大哥不要生气。”
语毕,景朝愣愣看着小叔将握持手机的左手缓缓放下,双眼微微闭起,右手却是抬离身侧,抡圆了向上,冲着脸颊——

“住手!”
一声厉呵打断了方舟上抬的右手,他下意识抬眼朝着声音来源望去,便见景至一个箭步上前夺回他手中的手机,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边冲着电话里骂道,“你发什么疯!”

景臻的声音染着几分无奈,“哥……”
景至冷眉一横,语气丝毫没有缓和,“你要训人自己带回家关起门来训,少在我面前摆哥哥架子。”
说着,对还愣愣跪在地上的方舟一指,“男子汉大丈夫,你二哥让你跪你就跪啊!起来!”

惊讶地半张着嘴的方舟满肚子的腹诽,不,然,呢……
不过到底是不敢写在脸上的,跪下时明明一脸坦然,撑着膝盖站起来的片刻倒是涨红了脸。刚站稳又迎头被一阵呵骂,“跟我这儿不是挺会变通的吗,借着工作的影子嘻嘻哈哈来讨饶,怎么你二哥两句话就面子里子就都不要了?”
不等人反应,便一指身边早都惊讶又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的景朝,“带着你的人去上药!”


楼主:米酒蛋泥

字数:577371

帖子分类:潇湘溪苑

发表时间:2015-07-30 00:36:00

更新时间:2019-04-17 15:03:37

评论数:25083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