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神经树之001

我四处找你，你都不在。
外面黑透了，那棵树在水边站着。
猴子们都散了，鱼儿沉到水底去了，人都离开了，你也走了，可是那棵树仍然站在那里。
我走到树下，抱住那棵树，哭起来。
哭累了我就松开手，那棵树发了神经，竟然飞了起来，飞到河对岸去了。在河对岸它开了满满一树烟花，结出一个又一个月亮，月亮却一个接一个掉进水里去了，不来照亮我的路。我还是找不到你。找不到你不要紧，我连自己都弄丢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只知道我不是跟你在一起。不能跟你在一起的夜晚，还不如死了好呢。
那棵树站在对岸，静静地看着我，我只好两手空空地哭。
你还记得吧，那天晚上你把你的心给我了，还说不带一丁点冠状动脉的。我就把我的心掏出来了，把你的放了进去。我本来想先把我的心洗干净再交给你的，反正你傻傻的，就算没有心，一头半月的，也不打紧，别人也不至于会发现出来，胡乱塞一个椰子进去，对吧？
你知道吗？这些天，我一直在河边洗心，河水很冷，心就变得很硬。洗到昨天那颗心就流血了，如果我再不找到你，它会死掉的。
你回来吧，只要你在，我才会觉得什么都不可怕，可以活着，可以忘掉曾经受过的苦，可以一直爱下去……

本文写于2002年。

21神经树之002：一封发神经的信

Ｘ，你今天好吗？我一个人在外地，今晚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这里刮了台风，还下了整整一天大雨，雨点像石头一样打在窗玻璃上。
整个下午它断断续续地向玻璃窗诉说着它的故事——你知道，人们都认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才最动人，这场雨也不例外，它觉得它的经历是可以传世的经典——它们来自大海，但是玻璃窗对神奇的海上风光不感兴趣，只觉得这场雨吵得要命。只有我认真地听了，每一颗雨点都想念一个海螺，就像我想念你一样。真心的想念我是能一下子辨认出来的，但是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给旁人听也是讨厌哪！这场雨已经泛滥成灾了。刚才我撑着伞出去了，看见路边的树，它们被风雨打倒在地，流了满满一地鲜绿色的血。
Ｘ，我觉得无比的悲伤了——我曾经抱住它们哭泣，它们在你不在的时候静静安慰过我，在大地上，除了你，就只有这些树跟我最亲了。
雨停下来时，天已经黑了。
每到天黑，我就格外想念你。
每当想念你的时候，我总要站到窗前去。在窗前，我听到了盲人唱歌的声音，那歌声墨水一样荡漾，凡是听到这个歌的星星，都变成了瞎子。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夜，黑暗甜蜜如酒，让我害怕。我知道我一无长物，只有想念，对你的想念，静静照亮我的心。
夜归的妖精在窗前飞过，她们的翅膀修长、优美。Ｘ，你常常疑惑不解，不能明白我为什么总是悲伤。现在就告诉你吧，其实，我是她们的姐妹。只是为了要跟你在一起，才到这里来的，从前，我一直生活在树上，不会走路，只会飞翔。如今我住在砖头房子里，每天上班下班，总是觉得不习惯，一步步走着，疼痛难当。
我现在没有翅膀了，不能飞离地面。但是，只要有你的爱，我的心就能飞起来呢——心的飞翔比身体的飞翔更让我陶醉——即使一生就飞这么一次，也就够了呢。我的姐妹，她们在窗外飞，裙带长长地飘着，我看不到它们的颜色，只感到它们轻轻带起的微风，吹在脸上，教人落泪。她们经过时，流星像雨一样落下来。我张开手掌，伸出去，一颗星星狠狠地砸了下来，嵌进了手掌心里，痛进了骨头里。再张开手它已经烧成灰烬，你瞧，热情比疼痛短暂。绝美的容颜也是要失去的，何况我们呢？

本文写于2002年。

22神经树之003：温柔久久

Ｘ，今晚才农历十二，月亮就很圆了，出去看看吧，天空美极了呢。
我想到“碧海青天夜夜心”那首古诗——Ｘ，你知道小时候我是怎样理解这句诗的吗？我以为李商隐是在说，碧海青天，都是茫茫无知的，只有月亮懂得悲欢离合，天地间的一切的感情都汇聚在月亮上，月亮是广阔无涯的碧海青天唯一的心，欢喜时就圆了，难过时就缺了，缺了后又要那个吴刚一天一天地哄回来。
后来，上学时我跟老师这样说，老师又笑我又夸我呢。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坐在阳台上，当洁白的云絮飘近月亮的时候，月亮周围出现了一个七彩的光圈，从红到紫，七种颜色从里向外排，跟彩虹很相似。但因为夜晚，这个光圈并不绚丽，却显得特别温柔——真是幸运极了，居然能这样的夜晚，在思念你的时候看到月华的圈子。
月光覆盖大地，银色的夜晚熠熠生辉，我想到我们近在咫尺，便觉得好。Ｘ，我时常这样，行着，走着，坐着，躺着，都会不由自主轻轻唤你的名字：“Ｘ，Ｘ，Ｘ……”。我觉得这些天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跟你有关呢，我写下的每一个字，跟别人说到的每一句话，还有许许多多水花一样的欢喜……都饱含了爱意呢，别人不知道，我自己可是清楚得很，这许许多多细小的爱，都是我们生出来的呢，我因为爱上你的缘故，也顺便爱上了身边许许多多的东西呢！
现在，我觉得我的心也像你的一样温柔了。Ｘ，记得第一次我说你温柔的时候你还不相信呢，你傻傻地说：“我，还温柔哪！……”你那时的神情真是可爱极了，我一想起来就要笑。其实我不是哄你的呢，那天我们是在说王小波吧，我说我喜欢《黄金时代》，那么流畅干净——还有《青铜时代》，那里头的孩子气，真是放肆极了——还有一个小短篇《舅舅情人》，可真是有情调哪……你本来乖乖地听着，突然却傻呼呼跳起来，大吼说：“我也喜欢《青铜时代》！！！”你说你还喜欢《我的阴阳两界》，记不记得当时我就很认真地跟你说的：“Ｘ，你真的很温柔哪……”当时，你还说我肉麻呢。
其实，我是真的这样想呢，王二和小孙的故事是我在书上看到过的最温柔的故事了，我看书的时候就在读书笔记本子上写——“喜欢这个故事的人心里一定是温情柔软的。”我问过许多人，都没有说喜欢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喜欢，嘻嘻。
夜深了，你还不回来，我不等你了。我先去睡了。你记着，今晚你没有跟我说晚安，罚你赔我一朵玫瑰花，深红色那种。


本文写于2002年。

23永远的陈慧娴

即使是多年之后，也一定会有人记得陈慧娴的，就像我一直记得一样。
那时好像一九九0年吧？邓丽君已经成为了一个年代，徐小凤始终没有深入人心，“忧郁王子”王杰天天唱着他忧伤的情歌，细细数着他的几分伤心几分痴，“Beyong”高举着硬朗男儿的旗帜，把《大地》、《光辉岁月》、唱得街知巷闻。我一直忘不了Beyong的歌，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粤语歌唱土地和父亲，落日的斜晖落在儿子的泪眼里，这时归家的钟声响起——与米勒的《晚钟》无比接近。
陈慧娴当时好像才十九岁，还是个学生，长得并不特别漂亮，她朴素，她喜欢唱歌，人们也喜欢听她唱歌，如此而已。
她唱了《千千阕歌》，唱了《傻女》，唱了《玻璃窗的爱》，唱了《痴情意外》，唱了《与泪抱拥》，还有《逝去的诺言》、《月亮》、《人生何处不相逢》……如此等等。那时候人们还没有想出“天王”“天后”等头衔来为歌星命名，没有太多包装，没有太多宣传，我像所有的小女生一样有一个专门的软皮抄，字迹歪扭抄满了歌词。
我清楚地记得陈慧娴清水玉石的歌声，在她的声音里，我发现了粤语干净清澈的秘密。
如今，我又坐在这里，夕阳照进窗子，给窗帘涂上一层深深相忆的光泽，陈慧娴的歌声从外面的广播喇叭荡漾开去，响彻了整个黄昏。我惊诧于时间的易逝，而歌声竟然永恒回响。她的歌声还停留在十九岁，那个唱歌的少女跟时光一样朝前走着，从一个少女变成少妇，以后再变成老妇人，她的容颜会老，时光的大河席卷而来，将会带走一切，流汇到众物所归之处。可是她的歌声留了下来，永远跟随着这些歌曲，回荡在不同的时空。
这是陈慧娴，她不甜，不苦，不酸，也不辣的。她的歌是南中国海边的风，是潮水，是风中清俊的树，是沙滩上的漫步，女人肩上的披肩，薄薄地扬起来的纱罗。是天边的云，燃烧过的，又已褪尽颜色的。是此刻，我头顶优美而又真实的蓝天。
有时候林泽仙女飘着长头发歌唱，有时候赛壬拖着鱼尾巴歌唱。但这个黄昏，这个不需要诱惑的黄昏清风徐来。我只想就这样，疏朗地坐着，喝一杯不醉人的酒，不提神的茶，听她唱歌。
这时候，傍晚时分。有陈慧娴就够了。

本文写于2001年。不记得发在哪里了，得过一百元稿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