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煮酒论史 >  诈死隐身特工绝密潜伏档案——建国初期东北历史背景谍战小说《命运之轮》

诈死隐身特工绝密潜伏档案——建国初期东北历史背景谍战小说《命运之轮》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艾东愣住了。

这一刹那,艾东心里忽然扑啦啦地飞出一个念头——他似乎一下子意识到这个特务的问题的本质是什么?

——你是不是肃亲王家的孩子?

——你是不是川田芳子的弟弟?

他的思绪刹那间回到三十年前,那个阴森如地狱版雨天。

川田浪速拽住姐姐芳子的长发,拖着她趟过铺满碎石子的中庭,芳子的脚踝在尖锐的石头上磨出了血迹。

大鱼忽然间变得凄厉咆哮,冲散了那些血痕。

川田浪速忽然停住,他扭头,看着呆若木鸡僵硬如死的艾东,说道:“嗯,小家伙也很漂亮呢,你们姐弟长得很像啊!”

就算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也听得出那口齿之间淫邪的味道。

芳子姐姐拼命用力拽住川田浪速的手腕,把头抬起来,喃喃喘息着说:“父亲,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放过我弟弟。”

那一刻,艾东觉得全世界都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他的姐姐,也死了。
这就是为什么后来的三十年里, 几乎每个晚上都被那个噩梦困扰的原因。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潜伏着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的姐姐爱新觉罗 . 显钰,之所以会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其实都是因为自己。

那一天,如果姐姐不是为了顾及自己,她就可以痛快,从容地自杀,保全自己的清白,也改写了历史。

艾东迎着1953年1月1日圈楼大院里的凛冽寒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回忆回到现实。

何飞从搜查的屋子里出来,凑到他身边,问:“老艾,进不进去瞅瞅?”

艾东稳定了一下情绪:“不进去了……根据领导安排,现在是你们主办的案子,我进去不合规矩。”

何飞的脸膛憋红了一下,有些尴尬:“你看,你说的是啥话呢。”

艾东平静地说:“就事论事,既然立了规矩,就要遵守规矩。”

何飞说:“那你要这么说,我不跟你犟……对了,你家老宋跑这里来干嘛?总得有个交代吧?”

哦,对,老宋呢?艾东扫了一眼,看到老宋正在二楼走廊的远角,跟吕二嫂,吕华文和那个遭到孟思齐怀疑的中年男人在说话。

艾东跟着走了过去。

这时老戴正在跟老宋虚与委蛇地说话,他现在无法清晰地判断,这个姓宋的公安来到这座圈楼,到底是奔着潜伏的特务赵老二来的?还是奔着他老戴来的?

或者,搂草打兔子,兼而有之。

这时候,他看到艾东从自己家的房门口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年轻,英俊的公安干部,正是他昨儿晚上在朱梅家附近看到的那个人。

这是老戴和艾东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的接触,就这么不期然的发生了。

这时候,老戴忽然发现,这个公安干部的眉眼之间,看起来竟然有些许眼熟。昨天晚上在昏黑的马路上,看的并不真切,这会儿在下午的阳光下,看得清晰透彻,惊心动魄。

刚刚赵老二被押走之前莫名其妙的呼喊,他也隐约听到了。

那时候他正忙着在心里盘算如何应对公安的盘问,对那两生呼喊并没有深刻的在意,但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张面容,老戴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女人——八年之前的那个春寒料峭的日子,他曾经在北平见过的那个女人。

肃亲王家十四格格,满洲妖谍,川田芳子。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老宋,聊什么呢?”艾东若无其事地问,但是依然不经意地扫了老戴一眼。

老戴看得真真切切。
“没事儿,了解点情况。”老宋说:“这位姓戴的老哥,跟赵老二住界比儿邻居,好几年了,我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哦,有么?”艾东有了这个借口,可以正式盯着老戴,观察的他的表情。

老戴仰着头,乱糟糟苦哈哈地琢磨了一下,蔫巴巴地说:“这个……还真没啥印象,咋说呢?咱以前也没见过死人呐,这家伙一枪崩死一个……赵老二平时也没啥异常啊。”

这句话有点语无伦次,但这是老戴无数次预先演练和此时此地现场判断相结合的结果。

首先,不能表现得太冷静。太冷静就反常了。

其次,不能太懦弱。一个经历过十余年日本人占领的老哈尔滨市民,都应该见识过血腥恐怖,表现得过于懦弱还是反常了。

这个人物,要表演出他表面上冷静,骨子里惊慌的状态。要让对手感觉到你是在硬撑着不露怯。

艾东和老宋相视一笑,微微一点头。老戴把这个细节捕捉在眼里,这说明至少自己在人物情绪的设定上过了关。

老宋这时指了指吕二嫂和吕华文:“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吕二嫂,是咱们科里小孟的干妈,这小伙子是二嫂的儿子,小孟的干弟弟。”

艾东亲切地伸出手,吕二嫂不卑不亢地握了一下。

“那这么说起来,咱们是自家人。”艾东说。

“你还不知道吧?”老宋接着说:“吕二嫂的老伴是咱们队伍上的革命烈士,跟我一样,是抗联的交通员。”

孟思齐的干妈,这个身份不重要。烈士遗属,这个身份才真正能打动艾东——他站直身板,啪地给吕二嫂敬了个军礼,反倒把吕二嫂吓了一跳。

“是哪年牺牲的啊?”艾东问。

“唉,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是哪年牺牲的了……”吕二嫂眼圈里含着泪水,沉吟着说:“四一年被日本兵抓走了,就没信了,一直到光复也没找到,我们合计着就是没了。”

“哦……”艾东内心也很酸楚。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在整个东北被占领的十四年间屡见不鲜。无数先烈的热血撒在这片土地上,最后连一具完整的遗体都没有。

“后来,解放了,还是我那老姐妹儿朱梅帮我办的烈士。”吕二嫂说。

哦,这就难怪了!艾东心想,怪不得你是孟思齐的干妈。

老宋和艾东这会儿刻意不看着老戴,这反倒让老戴感到惴惴不安。故意的回避,说明他们并没有消除怀疑,而只是在等待深入探寻的机会。

果然,艾东说:“那这位是……?”
吕二嫂还没说话,吕华文抢着说:“这是我舅!”

老宋装作不明白的傻样儿,问:“舅?亲舅?”

吕华文说:“不是亲的,干的。”

吕二嫂抢着说:“这是我们院里老邻居了,我们两家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就认下这么一门干亲,让你们见笑了。”

老戴也很合时宜地跟着尴尬地笑笑,这个表情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他有一点清高,一点懦弱,符合他的人物背景和情感关联。

艾东连忙说:“人之常情,不见笑,不见笑。”

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老戴忽然一瞬间意识到。

“那个,你们二位别想多了……”老戴慢幽幽地说:“我们真是老姐老弟。我呢,虽然单身,但是有对象了。人老了,谈个对象也不怕你们笑话。”

吕二嫂立刻认识到,老戴的这两具解释很有必要,很及时,否则的话,公安局的这两位孟思齐的同事,很容易误会自己跟老戴有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吕二嫂也跟着解释道:“可说是呢。我这个老弟,虽然岁数大了,但是有文化,长相还精神,对象呢,还是我给介绍的呢。”

她瞄着艾东和老宋,笑眯眯地问:“你们猜,是谁?”

老宋呵呵笑道:“那我上哪儿猜去!”
“得!我也不瞒你们了。”吕二嫂得意地说:“就是思齐她妈,朱梅,咋样?”

老宋看了艾东一眼,顿时有些愕然。而艾东心里恍然大悟,他前天晚上已经从孟思齐对话里大概知道了朱梅相亲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孟思齐说的隐晦不明,现在一切都对上号了。

老戴抓住个这个机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很精准地表达了他的忧伤和无奈,让艾东和老宋能体会到他难言之隐。

吕二嫂马上收到这股情绪影响,也跟着叹了口气:“可说呢,你们二位同志。这事儿还就你们知道,连思齐都不知道呢……思齐这孩子心气高,不想让朱梅再找个老伴,为这事儿,还跟她妈吵架来着。”

“岂止是吵架啊!”吕华文忽然插嘴道:“思齐姐还想从我这儿查出来朱阿姨的对象是谁,还请我吃饭企图贿赂我,还好我没上当!”

“少说两句,哪儿都有你!”吕二嫂在儿子脑袋上敲了一记,扭头瞅着艾东和老宋,歉疚地说:“你们回去也别跟思齐说啊,帮朱梅保个密,我谢谢你们了。”

艾东和老宋再次相视一笑——吕二嫂的这番话在很大程度上为老戴洗脱了潜在的嫌疑。

现在,老宋和艾东几乎认定孟思齐对老戴的怀疑与侦察,不是出于案件,而是出于私心——她只是想偷偷摸摸地调查她妈妈朱梅的恋爱对象而已。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五)

何飞安排了技术员给现场拍了照,重点是那具秃子的尸体。又钻进了赵老二的屋子,跟着几个民警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殊的迹象,便交代了两句,出了屋子去找老宋。

何飞走到艾东,老宋和老戴等人边上,也瞅了老戴一眼,乐呵地说:“呦,怎么着?聊天呐?”

这句话说有点不大地道,明里暗里好像在指摘艾东和老宋不干正事的意思。

老宋当然听得出何飞含沙射影,他倒也不说话,只是摸着腰间的伤口位置,呲牙咧嘴哼哼了两声,这是一招不动声色的有力回击。

何飞倒也不计较,只是说:“老宋啊,本来还想着叫老艾通知你,把你的枪交回来,发新枪呢。结果你这还开了枪,按照纪律,那就得验验枪了。正好顺手就交回来吧,好发新家伙。”

老宋看看艾东,艾东轻轻点了点头。

老宋微微叹了口气,伸手从棉袄怀里把枪掏出来递给何飞。

老何说:“得,别给我,回局里,交给总务科。”

艾东一愣:“怎么交给总务科?按照纪律不是要验枪吗?”

何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自相矛盾了,有点尴尬地笑笑,聊为掩饰:“我特么哪儿知道啊?总之这是上面领导的安排,不管是换枪,还是验枪,总之都是总务科负责了。”

艾东脸色波澜不惊,脑子里却浮想联翩——他想起收自己的佩枪的时候,那位总务科副科长的掩饰。想起副局长明确指示何飞取代自己来负责这个案子,结果现在看来何飞也不能主导验枪的工作。

这个行为起码证明了艾东在开会的时候的那一点小小的怀疑——处于副局长的角度来看,似乎对于何飞也不是完全信任的。

这些事情表面上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是隐含其中的必然有一条无形的线索串联。

而且一定跟那个潜伏在哈尔滨市公安局内部的特务有关?

艾东的思绪有些恍惚,何飞忽然说:“出了开枪的案子,是个大事啊!要不要封锁啊?”

“我觉得没那必要吧。”艾东说:“总不至于一座圈楼里住的都是潜伏特务吧?核查一下身份就好了。”

他笑吟吟地看了老戴一眼。这个动作艾东是无心的,但是老戴却在一瞬间捕捉到了。这说明,这个人暂时放下了对自己的怀疑——至少,眼前是如此。

老戴在心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那成,我听你的。”何飞说:“那咱们撤吧,回局里,老宋你得好好给个报告。”

老宋跟老戴握了握手,说:“谢谢你啦,救命之恩。今天实在没时间了,改日有机会,我请你喝酒!”

老戴慌忙地说:“同志你客气了,见义勇为,人之常情。”

艾东和老宋对吕二嫂和老戴点点头,打招呼示意告辞,转身离去。

这是艾东和老戴第一次正面相遇,第一次有惊无险地擦肩而过,但这是开始。

孟思齐在大门洞子外面站了半天,她看到公安部队的战士押着嫌疑犯走了出来,看到战士抬着一具尸体走了出来,这两个人都不是老宋,他心里略略安定了一点,至少说明老宋没事。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既看不见院内的实景,又听不到劲爆的消息,便渐渐觉得无趣,过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孟思齐一下子觉得所处的街角有些空旷,容易暴露。便转过身去,假装看玻璃橱窗里的货物,接着玻璃窗的反光观察门洞子的情形。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何飞从门洞里走出来,上了自己那辆车。但是那两名科长没有跟着出来,孟思齐判断,他们是留在圈楼里善后——不是调查住户,就是搜查房屋。

何飞没有等一等艾东,直接开车走了。随即,艾东和老宋肩并肩走了出来,上了艾东开来的那辆车。老宋走路有点儿趔趄,看样子像是受了点伤。

孟思齐忽然意识到,他没看到那个姓戴的老男人。这就意味着,艾东和老宋放过了他。她心里燃起一丝焦虑——没错,对于这个姓戴的人,她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指证他的嫌疑,哪怕是那半张烧毁的电影票,也无法作为凭据。但是,她就是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隐藏的深不可测的悬疑,这一点,也许连老宋和艾东都不能察觉,但是对于孟思齐来来说,简直就像每个月的突如其来的痛经一样清晰深刻,而别人无从得知,这是一种女性天生的直觉。

她意识到,老宋和艾东都被这个人骗过了。

纷乱的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正在恍惚之间,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艾东和老宋上了车,却没有开走。

她稳定下情绪,接着橱窗的反光仔细观察了一下,却模模糊糊地看到艾东正贴在车窗上死死地盯着她。

孟思齐苦笑了一下。

艾东盯着那扇橱窗,轻轻的,慢慢的摇摇头,然后又伸手向孟思齐点了两点。

这两个动作表示:那个人没什么问题嘛,你呀,老捣乱。

孟思齐恍然大悟,他们一定是以为自己调查老戴,是为了朱梅相亲对象的事儿,他们搞错了,他们不明白。

孟思齐很想直接冲到车里,反反正正抽这两个没脑子的家伙几十个耳光——但还是忍住了。

灵机一动,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张嘴在玻璃橱窗上喷了一层呵气,趁着呵气没消散,迅速地在上面写了一个字。
然后转身就走,她还得再去找那个小白姑娘呢。

艾东等了十几秒钟,见孟思齐走远了,便下了车,走到橱窗前。

橱窗上那片呵气已经消散了。

艾东笑了笑,这种鬼主意也只有孟思齐想的出来。他微微弯腰,在孟思齐喷呵气的那个位置上,又轻轻吹了一口呵气,那个字迹便慢慢显露了出来。

徐!

艾东略一思忖,立刻明白了孟思齐的意思。

徐,指的就是徐运通。就是那个卖旧书的小老头儿,被老宋无缘无故暴揍一顿的倒霉蛋。他现在因为在审查中无意暴露出的历史问题,被移交给治安处核查处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还在拘留所羁押着。

孟思齐的意思是,徐运通是最早案发那天晚上,在靖宇街上见过那个意思嫌疑人的,虽然那个嫌疑人戴着棉帽子,围着厚围脖,看不清面容,但那时在提审的时候徐运通的回忆。

如果见到了真人,他未必认不出来——孟思齐的意见,是叫艾东去找徐运通和老戴当面对质。如果徐运通认出了老戴,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将真相大白。

艾东微微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孟思齐这个办法绝对是个好主意。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孟思齐对这个老戴如此步步紧逼呢?

艾东伸出手,抹掉了那一片呵气的痕迹。

但是艾东和孟思齐也犯了一个错误——他们都忽略了,老戴的房间就在这座圈楼上,他的窗户正对着这条街。

当艾东和老宋离开之后,老戴立刻跟吕二嫂说:“出了这样的事儿,我都不敢在家里睡觉了,幸亏今晚就走了,要不我就得失眠呐……我先回屋收拾一下东西,早点走吧。”

吕二嫂也说:“那我们也准备收拾一下,唉,白瞎了这瓶新酒,喝不了了。”

老戴安慰了一句:“没事,等我们从长春回来再喝。”

老戴迅速钻回自己屋里,锁上门,立刻冲到窗户边上,躲在窗帘之后,观察着街上的动静。

处在他的位置,门洞子是个死角,他根本看不见艾东和老宋的,也看不见他们的车辆,但是,他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孟思齐。

他一眼就认出了孟思齐。这个女公安的出现让他原本略微松弛的神经又绷紧了。

他忽然想到,临走之前,艾东和老宋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消减缓和,只不过是一种假象,是为了麻痹他,而实际上,她们都怀疑根本没有消除,甚至更严重了——否则,他们为什么安排那个女公安,驻美的女儿隐蔽在这里?

这时候,他又看到了孟思齐在橱窗上吹了一口呵气,写了一个字。

孟思齐为了把那个字写得清晰,所以动作很慢,每一笔都写得很横平竖直。

老戴盯着她的动作,用手指在窗台上复述描摹着,很容就写出了那个字——徐。

接下来,他看到孟思齐转身走了,而艾东走到了橱窗边,看到了那个字,抹掉了那个字。

徐?是谁?老戴在脑海里搜索,翻找着。

隔壁还隐约传来民警搜查翻箱倒柜的声响,更加凸显出老戴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徐?不管这个人是谁,都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老戴又慌了。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今日更新结束。

本书上部还有三章结束,明日全部更新!

谢谢大家关注!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这是什么情况?

我已经全部更新了,怎么删掉了?这是为嘛?!!!!!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三卷 / 第十二章

(一)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连时间都都比现在慢。联系与沟通,除了用最古老的手摇电话,就只能是面对面。

孟思齐也犯了一个错误,她没忘了告诉艾东或者老宋,那个姓戴的人今晚就要上火车了。

直到她走出了很远,才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这是个十分低级的错误,但是她不能重新回头再去找艾东,她四下看了看,已经走到了水都电影院,于是再次走进影院,问那个胖大姐电话在哪儿?

胖大姐客客气气地带着孟思齐来到经理办公室,经理不在,胖大姐说:“你们公安的同志肯定有要紧事儿,我不搅合,你随便打。”

孟思齐叫通了机要室的电话,接电话是刘姐。

“哎呦!小孟,你去哪儿啦?”刘姐总是那么发自肺腑的热情:“主任说你出差了,有要事,我本来不想多问的,可是这两天太冷了,快三九了,你带够衣服没有啊?贴身换洗的也要多带两件……”

“没事,我就是去沈阳一趟,很快就回来。”孟思齐经不起刘姐的絮叨,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没事的,哎呦!”刘姐略带夸张地说:“我可没问你去哪儿啊?你说了我也当没听见,保密纪律,我还能不懂……”

孟思齐再次打断了她:“刘姐,我有重要的事儿,你帮我转告艾主任。”

刘姐一下子冷静下来了:“嗯,你说。”

“过一会儿,艾主任就回局里了,刘姐,你要立刻马上告诉他一句话……”孟思齐说:“你就说,那个人今晚要上火车,去长春了,叫他不要耽误时间。要派人监视,要快速认人。”

孟思齐一连串说完这番话,刘姐听得有点乱,但她还是迅速地重复了一遍:“嗯,我就对主任说,那个人今晚要上火车了,去长春,不要耽误时间,要派人监视,要快速认人。”

“对,就这么说。”孟思齐说:“只要艾主任一回来,你就跟他说。”

“好咧,你放心,一定办到。”刘姐麻利地说:“嗯,我还告诉你啊,姑娘家一个人出差,要带点儿红糖,火车上冷,你充点红糖水喝,又暖和,又补充体力……”

孟思齐及时地挂断了电话。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相信刘姐会把自己的话及时转告给艾东,也相信艾东一定会抓紧时间布置任务。

这件事牵扯到自己的母亲和干妈吕二嫂,但是孟思齐并不气恼她们俩,她虽然和朱梅因为相亲的事儿吵了一架,但是从内心里,她能理解朱梅的处境。

她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朱梅会跟这个姓戴的人纠缠在一起,而且好像还真的中意了他?很明显,吕二嫂是他们的介绍人,那么。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吕二嫂又有多大关系呢?

孟思齐实在不愿意去判断吕二嫂的意图——算了吧,她想到,只要艾东安排了那个卖旧书的老地主去认了人,也许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这时候,她才感觉到腰酸背痛的疲惫,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下午四点钟了,距离上火车还有四个小时左右。

她想抓紧时间,去找到小白姑娘再盘问一次,然后回家去收拾一下衣物,顺便带点红糖。她忽然想到刘姐说的,带一点儿红糖的注意还真是不错。

孟思齐走出经理室,那个胖大姐在门口守着。

“大姐,麻烦你,我还想找小白问点事儿。”孟思齐说。

胖大姐满脸堆笑:“哎呦,那可真不巧了,你刚才离开这点工夫,小白下白班了,可能回家了吧。”

孟思齐沉闷地叹了一口气,天不遂人愿。她不能再到圈楼去找小白了,撞到何飞留下的人就不好了。

算了,还是回家收拾东西吧。孟思齐想到,反正小白的证言也没那么重要,只要艾东安排了老地主徐运通来和老戴对质,无论他是不是特务,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回市局的路上,艾东开车,老宋坐在副驾驶上哼哼唧唧。
艾东知道他在装腔作势,试图逃避问责。

“怎么着?伤口疼啊?”艾东问。

“不疼,就是有点痒。”老宋说:“咱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战士,还怕这个?”

“别瞎掰,要是真疼,我先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

“不用,小吕那孩子收拾得挺好的。”老宋说:“回到局里我自己上点云南白药,就没事了。”

“哦,那就好。”艾东不怀好意地笑笑:“那咱们说正事儿吧。”

老宋哼唧了一声:“我擦,还是没躲过去。唉,说吧。”

“安全屋,你找好了没有……”艾东平静地说:“能不能吊出那个金光柱,安全屋的设置至关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昨晚上就是去忙活这事儿去了。”老宋说:“昨晚我跟老何去给蹲点的兄弟送过饭之后,我忽然想起来这事还没落实,就连夜去找房子了,一连看了好几家,都没有相中的,条件都不合适。”

“所以,你今天来晚了,没参加会,就是因为昨晚上忙着找房子去了?”

“是啊,要不我还能干啥?”老宋听得出艾东的话里有话。

“你没去杀人吧?”艾东笑着说。

“啥玩意?”老宋嘶吼:“主任你可别扯犊子,话不能乱说。”

“你还不知道,大~麻子死了。”艾东面沉似水:“昨天晚上,死在北二道街那个公厕里。”

“大~麻子?哪个大~麻子?”老宋狐疑地问:“我不认识。”

老宋说的没错,大~麻子这条线,是何飞,莽子和孟思齐经手的,老宋没参与过。

艾东把大~麻子事件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的给老宋复述了一下,主要是讲了何飞,莽子和孟思齐去赵大~麻子核查狗肉馆的食客,然后何飞带回大~麻子来认尸,但那时大~麻子的目的却是借机来观察罗璧的尸体这一段。

因为这一段有孟思齐和莽子的亲身讲述,真实详尽。而大~麻子离开市局之后的事情,只能是推测了。

老宋歪歪斜斜地靠在车窗风挡玻璃上,翻着白眼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这事儿,老冯是什么意见?”

“老冯,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艾东说:“这一天没见着他。”

“这事儿不大对劲啊!”老宋沉吟道:“老冯能跑到哪儿去?”

“你说得对。老冯今早上就到了现场,到现在尸检没出结果,这不是他的风格。”艾东慢慢地说:“老冯虽然好酒,但是干活是一把好手。尸检没出结果,他是不会擅离职守的。”

“那他能跑到哪儿去呢?”老宋自言自语。

“不管怎么样?先回局里去看看。”

孟思齐,艾东,宋五奎,都身处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打墙似的迷局之中。他们都不自觉地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从景阳街道市局的路程本就不远,艾东加大马力,没用上十分钟就到了。

碰巧的是,在大门口,他们遇见了小莲宝和小郭。

小莲宝和小郭刚刚从《哈尔滨公报》报社回来,这一路,她们是徒步走回来的。

天寒路远,小莲宝累得呲牙咧嘴,但是她硬挺着一声不哼。她知道,这是小郭在故意修理她。

进了大楼,小莲宝看了艾东一眼,脸上冷若冰霜,反倒是瞧见老宋的时候了,微微地笑了一下。

艾东不以为意,他轻轻牵了小郭衣袖,把他拉到远处,低声问道:“怎样?”
小郭嗫嚅了一下,把小莲宝的行为叙述了一遍,尤其是讲到他爆出了“莽子”的名字。

艾东冷笑了一下:“自作聪明,她以为这样就能报复到莽子?可笑……你不会就这样让她得逞了吧?”

“怎么可能?”小郭平静地说:“临走的时候,我已经跟孟编辑打好了招呼,叫他等你的回信。只有你回复消息,他才能发这个稿子,你不回复,他不能发。”

艾东赞许地笑了笑:“嗯,我就知道,你办事,我放心。”

“没什么。那是我的本职工作。”小郭有些羞赧地说。

“哦,对了,局长特意批示,暂时借调你到我们科来帮忙。”艾东忽然想起这件事:“通知你了么?抽点时间到刘姐那儿报个到吧。”

小郭一愣:“这么重要的事儿,没通知我啊。”

艾东看着小郭的表情,不像是伪装的——那这就奇怪了,何飞和副局长玩的是什么把戏?难道是开会的时候突发奇想,临时决定的塞进一个人来?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嗯,不管怎样?我先去办个报到。”小郭说,语气中竟然透露出一丝兴奋,在艾东看来有些奇怪,对于小郭这样沉静如水的姑娘,难得有这样情感流露的时候。

“那好,欢迎你加入政保处。”艾东向小郭伸出一只手:“很高兴和你一起共事!”

小郭伸手在他手指尖上轻轻捏了一下:“我也是,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共事,艾主任。”

“那这样吧,你先去找刘姐报个到。”艾东说:“小莲宝,暂时就先交给老宋……嗯,下一步行动有老宋安排。”

“好。”小郭干脆利落地说,随手敬了一个军礼,随即上楼去了。

老宋和小莲宝鬼鬼祟祟地凑上来,贴在艾东身边。小莲宝抽了抽鼻子,说:“我好像闻到了一股情敌的味道……”

艾东一时不解:“情敌?什么情敌?”

小莲宝幽幽地说:“那个姓孟的姑娘,有了一个情敌了,唉……”

她这一声叹息意味深长,艾东立马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由得怒道:“不许瞎说!你自作主张乱说话,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小莲宝翻了翻白眼,懒洋洋地说:“想怎么算账?随你的便。我知道我就算说了,也成不了真,只不过痛快痛快嘴而已。”

“幸亏你还有这点自知之明。”艾东说。

他转向老宋:“小莲宝就交给你了,安全屋的事儿,今天晚上之前必须要落实,因为行动随时都可能开始。”

老宋看了看小莲宝,犹豫了一下:“时间有点紧,那个赵老二,还得突审吧,我不在,行吗?”

对,这是一个大问题,艾东犹豫了。

这个潜伏特务赵老二,是老宋无意间挖出来的,他们背后的线索,恐怕只有老宋知道,老宋不在,审讯恐怕难度很大。

那安全屋的事儿怎么办?如果孟思齐在就好了。

“其实也不难办。”老宋说:“小郭这姑娘挺能干的。安全屋,可以叫她去搞。我看行!”

“不!”艾东下意识地说:“这么机密的事儿,暂时还是不要交给她。”

老宋嘿嘿笑了一下:“明白,明白。因为老何嘛!”

艾东不置可否。老宋的猜测是正确的,虽然小郭这个姑娘踏实能干,但是他毕竟是何飞派过来的人,有些事,还是防着一点好——按照刚才小莲宝猜测的,这个姑娘竟然还对自己有些想法呢……艾东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点点暧昧的意味。

“这样吧,安全屋,叫刘姐去安排。”艾东说:“我只安排她去租房子,至于目的和任务,不需要向她交代,你看怎样?”

“我看行。”老宋说:“刘姐也很妥实。唉……”

艾东觉察出老宋这一生叹息颇有难言之隐,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花样。

“唉什么,有话直说。”
“其实,我本来也有个妥当人选的,就是领导上不给机会表现啊。”老宋喃喃地说。

艾东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家伙说的是那个叫苗有粮的公安部队小战士。自己曾经答应过老宋,要争取把苗有粮借调过来,但是现在,小郭被安插进来了,而苗有粮却没了着落,这让人看起来确实有点儿不太地道。

蓦然间,艾东忽然明白了何飞吧小郭安插进来的意图——阻挡苗有粮的进路。

情报室是高度保密单位,按照人事制度规定,既使在公安系统内部调动,也必须有行政处会同副局长以上级别干部进行面试考察,并且出具书面政审签字,将来万一借调人员出了问题,负责政审的干不是要担责任的。

小郭是刑侦处的老侦察员了,在局里知根知底,所以在副局长那儿,很显然是是越过了面试政审的环节。从纪律上说,是有些违规嫌疑的,但这不是问题,从任何一个环节来说,艾东都无法以此为借口拒绝借调。更何况,艾东对于小郭是很欣赏的,用人不疑,与何飞的弦外之音是两回事。这一点,艾东是有充分认识的。

但是如果要借调苗有粮,就没那么简单了。不但要严格的政审,甚至因为跨越系统的借调,搞不好还要进行人员外调。

艾东突然明白了,何飞临时把小郭安插进情报室的意图,就是从人员和利率两个途径上,堵死苗有粮的路径。

但是,这又是为什么呢?一个小战士,既使能够顺利调进情报室,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薄有限的,堵死他的路径,目的何在?

“没问题。”艾东忽然爽利地笑道:“那个苗有粮啊,你就跟他说,可以借调过来,这事儿我负责。”

老宋不由得一愣:“这,真成?”

“怎么不成?”艾东反问。

“那个,小郭不是……?”

“怎么了?有一个小郭,就不能再来一个小苗了?”艾东说:“我们缺人手,解决实际问题是最重要的。程序问题,我去找欧阳解决。”

老宋咧开嘴笑了:“你看,咱们领导就是爽快人,得咧,我有空去告诉小苗,他准高兴。”

艾东跟着无声地笑了一下,借着欧阳德这尊菩萨庇佑,他要唱一出对台好戏。

老宋说:“成,那我先安排小莲宝看起来,你去安排刘姐找房子。”

“你把她安排在哪儿?”艾东问。

“拘留室。”老宋呲牙笑着说:“暂时委屈一下,找好房子就搬走。”

“我不去拘留室,我又不是犯人!”小莲宝咋咋呼呼地喊道:“要不还是小郭宿舍去吧,我保证再也不乱说话了。”

“这就由不得你了!”老宋呵呵傻笑:“嘿嘿,这是对你不听命令,乱说瞎话的惩罚。”

艾东说:“成,我看这样挺好。回头咱们到预审室会和,突审赵老二,你是主角……哦,对了,我还得去看看老冯!”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老宋押着小莲宝拖拖拉拉地走下楼梯,向大楼地下负一层的拘留室走去。

艾东则穿过大楼后门,向法医室而去。

他希望自己走到法医室的时候,老冯已经悄悄地回来了,其实没什么事,就是酒瘾犯了,溜出去喝了个小二两就回来了。

艾东推开门,法医室里依然昏黄阴森,静悄悄的。

艾东轻轻咳嗽了一下,没有人回应。看起来是没有人在,不但老冯不在,连那两个小助理都溜出去了。

也难怪,法医室这种地方,平时呆着都瘆得慌。老冯在的时候,他就是能辟邪的钟馗。老冯不在,那两个小家伙压不住这鬼气森森的地界,当然都跑了。

艾东先走到老冯的办公室门前,轻轻推了推门,门开了。

艾东瞄了一眼,确实没有人。

艾东又走到解剖室门前,思量着是不是进去看一眼大~麻子的尸体,但是解剖室的门被锁上了,一把黑沉沉的大锁头。

钥匙在老冯手里,老冯不在,没有人打得开,进得去。

艾东想了想,转身又走进办公室里。

趁着没人在,他要查一查那个名叫潘雪明的女助理。

老冯的办公室里有两张桌子,一前一后摆着,几乎占满了全部的空间,没什么闪展腾挪的余地了。

靠近门前的桌子,是老冯的,他一个人用。老冯这人虽然邋遢酗酒,但是处于一个医学专业人员的习惯,桌子倒是收拾得干净利索。

后面一张桌子,是那两个助理共用的。桌子两边摆着两把椅子,桌面上摆着一些专业书籍,一副小型人体骨骼标本,两个笔记本和一些削好的铅笔之类。

艾东看了一眼,那两个笔记本的封面上,一个写着“潘雪明”,另一个写着“赵文选”,很显然,这个赵文选,就是那个男助理。

艾东轻轻拿起潘雪明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看,上面除了一些法医学基础常识,读书笔记,就是一些琐碎日常纪事,什么今天记得去买蛋糕,明天给家里打电话之类,一个笔记本用了还不到半本,看得出这也是懒姑娘,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异常。

桌面下有两幅抽屉,都上着锁,很明显是两个助理分别占据着一个抽屉,里面装了些私人物品。

如果能打开抽屉,查查她 私人物品就好了。

艾东弯下腰,摆弄了一下那两把锁,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副抽屉是潘雪明的,难道需要两把锁头都打开?
打开锁,不是一件难事。他甚至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然后再原样复原,没有人能看得出来锁被动过。

但是问题是,他没有时间。

何飞老宋那边肯定在忙着审讯赵老二,自己还得去安排刘姐找房子,设置安全屋。
还要去安排徐运通和老戴对质——事情太多了。

艾东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那个法医助理的问题,不如先去查一下她的人事档案吧。艾东想。

他走出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沿着走廊走了两步,正要推开大门出去,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愣住了。

他听到,不,是感觉到,有一丝隐隐约约异样的声音传来。

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他听不清楚。也许,根本就没有这种声音,只是幻觉。

艾东苦笑,在解剖室这种地界呆久了,正常人都会疑神疑鬼。

他再次推开大门,要走出去。

等一下!不对,艾东惊悚地转回头,这一次,他几乎笃定自己肯定听到了一些声音——一下一下的,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地面上缓慢爬行的声音,非常轻,非常恐怖。

这里,除了自己,就是隔壁解剖室里的尸体,还会有谁会在地面上爬行?

艾东愣了一下,自己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刹那,他忽然意识到,是谁!

他一个箭步冲到解剖室门前,拼命敲打着巨大的门锁,嘶吼着:“老冯,老冯,是不是你?”

没有人回答,但是艾东绝对肯定,有人在里面。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五)

艾东没办法在最短时间打开巨大的门锁,他只能跑到室外,大声狂呼:“快来人!”

第一个听到的声音的是食堂的大师傅,第二个听到的是老刘,就是给孟思齐开车的那个司机师傅。

老刘这时候刚好在修车,手里握着一把Z字型的手摇杠。艾东狂奔过去,一把抢过手摇杠冲了进去。

艾东迅速把手摇杠的一头别在门锁上,双手死死用力,想把门锁撬下来,但是居然没成功,这幅门锁太大太紧了。

直到食堂师傅和司机师傅跟着冲进来,三个人一起用力,才把门锁撬动了一块。艾东飞起一脚,直接踹掉了半扇门,冲进了解剖室。

冯世魁仰面朝天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眉毛胡子都已经结了冰茬,身上盖着一条原本用来遮盖尸体的白布单子,老冯的手死死攥着白单子的一角。

艾东明白了,自己听到的那个诡异的声音,是老冯用手攥着白布单子在地上摩擦发出来的。

他被困在这里,无法出生,无法移动,他可能就这么坚持着熬过了一整天,直到艾东进来,他听到了声音,用最后一点力气发出了求救信号。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走进了法医科,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老冯抱出来,自己师傅伸手在老冯鼻子下面试了试,喊道:“还有呼吸,还没死,没死,快抢救!”

大家伙儿乱哄哄地抬起老冯走出去,司机师傅忙着开车,食堂师傅忙着叫人,有人喊:“直接送医大医院吧,急救!”

又有人喊:“赶紧给灌两口少就,好使!”

混乱中,艾东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人群的喧闹终于消散。

他站在在阴森寒冷的解剖室地面上,孤立无援,无比疲惫。

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艾东没有动,听声音他就知道,来的是老宋。

“冷不冷?”老宋问。

“挺暖和!”艾东说:“要不你躺下试试。”

“我?算了吧。我特么腰上还有个抢眼呢,你叫我躺地上?你咋想的?”老宋气呼呼地说。

“抱歉,不好意思。脑子有点乱,忘了这茬了。”

老宋说:“别客气,大家脑子都很乱。”

艾东说:“嗯,我猜得到。”

老宋反问:“你猜得到?”

艾东冷冷地哼一声:“那还不简单……肯定是何飞叫你来通知我,突审赵老二案件,不用我参加了,随便找个什么名义打发我,对吧?”

老宋赞叹地一拍大腿,挑起大拇指:“厉害,料事如神呐!老何的反应很迅速啊,这边一出事,他那边立刻翻脸!”

“赵老二这条线,是你挖出来的,没你不行。所以老何不能开了你,但是他却可以开了我……”艾东思忖着说:“理由是,老冯遇害,我有嫌疑。”

老宋咂摸了一下,说:“咱们都是做这行的,不说义气,单说道理,你确实有很大嫌疑。”

艾东说:“我知道,所以能理解老何的做法,他没派两个人直接来监视我就不错了。”

“但是,从兄弟情谊上来讲,我相信你。”老宋说。

“哦,你相信我,你凭什么相信我。”艾东有点揶揄地反问。

“嘿嘿,早就说过,你一个王爷家的少爷,要不是真 的为了革命,你完全可以不革命。”老宋坏笑着说:“像你这样的出身,参加了革命,那才是真革命!”

艾东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老宋说:“行了,老何的意见,咱们心照不宣了。”

“我明白。下一步,就是需要欧阳德出面给个解释了。”艾东说:“综合这两天以来的行为,老何的意图很明显,就是针对我们情报室……”

说到这儿,他突然愣住了——没错,何飞的意图是不是跟他一样,要深挖出那个潜伏的特务。

能够把老冯袭击,撂倒,困在解剖室几乎冻死,不管这个凶手是谁,他一定是哈尔滨市公安局内部的人……是那个潜伏的特务!

老宋沉吟了一下:“老何的手法,目的性很强啊。”

艾东心照不宣地笑笑:“咱们不说这个,一切遵守纪律。”

老宋在解剖室里转了两圈,说:“嗯,这地方,我还真是头回来,好地方啊!哎,对了,大~麻子的尸体在这儿吧?”

蓦然间,这句话惊醒了艾东,他再一次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思维闪了一下。

对,大~麻子的尸体!

他四下看一眼,三个台子上都各有一具尸体。离自己最近的这个台子上,是那个死去朝鲜人老南,他身上没有盖着白单子,很明显是被老冯扯掉了。

艾东走到相邻的台子上,扯开白布,下面覆盖着的是那个姓全的朝鲜人。

艾东走到第三个台子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扯开了白布单,下面就是大~麻子的尸体,冰冷坚硬,而且,尸体的两只手不见了,从手腕部,齐刷刷的被切掉了。

艾东与老宋无比惊愕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难道是为了这个?”

——把老冯关在冰冷的解剖室里,几乎冻死,难道就是为了切走大~麻子的双手?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传来饿了砸他的脚步声。何飞手下的一个科长带着几名民警进来了。

“对不起,艾主任。”科长说:“根据何处长的指示,我们要封闭法医科,现场勘验,请你配合。”

艾东点点头:“没关系,一切服从纪律。”

“还有一件事。”科长有点为难地说:“艾主任你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所以我们得询问一下啊,需要您出具个笔录。”

“我懂。”艾东疲惫地点点头。

那个科长忍不住冷笑了一下,那个表情,艾东很清楚意味着什么……在下午开会的时候,何飞艾东两位神仙打架,艾东依仗着欧阳德这把保护伞,狠狠地回敬了何飞和副局长,让这俩人吃了个哑巴亏。

但是,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还不到三个小时,攻守再次易势,何飞不动声色将艾东挑翻落马,毫无还手之力。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三卷 / 第十三章

(一)

询问是在刑侦处的另外一间办公室里进行的,冗长而无聊,何飞根本没有出现,从始至终都是那个科长在盘问,记录。

那个科长一直都很客气,一口一个“艾主任”“艾大哥”的叫着,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一直到天色已经全黑了,才勉强结束。

艾东盘算了一下,除了问清楚自己发现老冯的问题,其他的问题都没有涉及,他不知道这是何飞授意之下对自己的敷衍,还是因为这个科长缺乏情报工作经验而造成的疏漏。但是他宁可相信,是前一种原因的可能性更大。

艾东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窗外的天色如墨色一般黑沉。楼道里的灯光幽深落寞,像极了自己此刻的心境。

没见到老宋,他这会儿肯定是在审讯赵老二的现场。说起赵老二,这个阴差阳错无意间被挖出来的潜伏特务,艾东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个家伙很明显认出了自己是川田芳子的弟弟。但是,他怎么会认识?他又怎么认识姐姐?这是个谜题,他很想去审讯现场去亲自问一下这个问题。

但是,已经不行了。现在的局面很明显,何飞已经彻底掌握了整个局势,自己已经被边缘化了。现在自己保有的,无非是依托于欧阳德的庇佑而残存的一个情报主任的头衔,而且很明显,接下来,何飞或者副局长,就要从欧阳德这边下手,迫使他动用组织关系和纪律制度主动放弃艾东。

说到欧阳德,奇怪的是,整整一天,他也没有出现,按理说,总理的专列早就该出发了,他也该回来了。

艾东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他很担心欧阳德是不是也出了什么事情——要么是想老风一样遭到了袭击?或者是想自己一样被突然边缘化了?

说到老冯,现在应该还在医大医院急救。艾东很想去看看他,但是同时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不能去。到现在为止,他还是谋害老冯的嫌疑人呢。

嗯,那就安排一下刘姐去租房子吧……不,也不成,还是暂缓吧。艾东想,如果这个时候在启动安全屋计划,后续再惹出什么麻烦,岂不是牵连了刘姐她们?

艾东决心,小心翼翼地走出市局大楼,下班,不和任何人见面,直到明天早上,见到欧阳德再做定夺——此时此刻,欧阳德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何飞和副局长这时候依然按兵不动,没有赶尽杀绝,也许正是因为欧阳德是最后一道障碍。

艾东胡思乱想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拖下制服,打开储物柜,翻出一身半新的西装和毛衣换上——他终于想起,今天晚上,还有一个约会,柳芭莎姑娘还在等着他。

他换好了衣服,戴好帽子,搭起围巾,穿上一件粗呢子大衣,站在玻璃窗前看了一眼,借着玻璃窗的反射,看到一个虽然年轻但略带沧桑的英俊男子,他忽然笑了一下,也算是自我解嘲吧——孟思齐的心思,还有那个效果暧昧不明的态度,其实他自己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得意的。

关上灯,走出办公室掏出钥匙锁了门,走廊里一片凄清,这是个新年之夜,哈尔滨市公安局里有一些人依然在艰苦奋战在第一线,但是,他艾东却已经无法参与了。

就在艾东转弯了门锁,要拔出钥匙的一刹那,忽然间一个无比震惊的念头再次袭来,让他僵硬了。

对,门锁!

艾东去到法医科的时候,解剖室的大门是锁着的,老冯就被冻在里面。

但是,在景阳街45号圈楼里被击毙的那具尸体哪儿去了?

那具尸体是在何飞返回市局之前就被抬走了。

当时,他和何飞各自开了一辆车,自己是独自开车来的,而何飞带着两名科长,在他们身后,还有一辆苏联产的吉斯15卡车(就是大名鼎鼎的解放牌原型车),乘坐的是八九名名侦查科的侦察员。

何飞走的时候,留下了那两名科长在现场搜查,所以他的车上是有空位置的,赵老二是被两名民警押解出来,很显然是乘坐何飞的汽车回来的。

按照程序,那具尸体肯定是放在吉斯15卡车上,跟着那几个侦察员一起开回市局的。而回到市局之后,就必须第一时间送到法医科解剖室。这样,他们就应该比自己提前发现解剖室的诡异之处。

何飞的小车和那辆卡车是逼自己先走一步同时出发的,他们应该同时回到市局。


但是,很明显,那具尸体根本没有回到市局,更没有送进法医科,所以,那一群民警没有发现老冯被困死在解剖室里。

所以,问题是——那具尸体去哪儿了?谁阻拦了那具尸体进入解剖室?

很明显,谁拦下了那具尸体送进解剖室,谁就是谋害老冯的凶手!谁是谋害老冯的凶手,谁就是那个潜伏特务!

艾东的脑子里无比惊悚地跳出一个名字——何飞!

这一瞬间,艾东从来没有过的迫切的意愿想拿起枪,冲道何飞的面前,用枪口指着他的额头。然而他愣愣地想起来:枪,没有了,被何飞收走了。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艾东沉默地走下楼梯,缓缓走出市局大楼。

门口夜岗的哨兵,向他敬了个军礼,他茫然无知。

此时此刻,他冷静下来了。无论何飞是不是那个凶手和特务,他现在只能按兵不动。所有的一切都需要等待明天早上,见到欧阳德再说。

看了看腕表,已经晚上七点半了。距离跟柳芭莎约定的时间,已经迟了一个半小时。
真不知道那个苏联姑娘还有没有在等着他。

还是去一趟吧。艾东琢磨,那个苏联姑娘,一定也有什么消息要告诉自己。

艾东随手拦住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向道里方向驶去。
在他乘坐的人力车走后不久,一辆黑色小汽车慢慢地尾随了上来。

艾东说错了一句话。他说:我能理解老何,他没派两个人来直接监视我就不错了。

他想错了,何飞根本没有放过他,监视行动已经开始了。

与此同时,老戴已经和吕华文整理好了行李包裹,准备出发去火车站了。

除了一路上的吃吃喝喝,吕二嫂特地为吕华文准备了一个大樟木箱子,里面塞满了花色鲜艳的绸缎布料。

“这是雨过天青的料子,送给你老丈人,做一套新衣裳。这是一块大红鸳鸯戏水花开富贵绸子,给你媳妇一块,你老丈母娘一块,叫他俩做个棉袄,不想做棉袄,背面也成。这是几块料子,他们家要是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你就都交给丈母娘,让他们自己分就行了……”

吕二嫂一样一样地数着,交代吕华文如何给丈人家送礼。

“这都是我这么多年开裁缝店积攒下的好料子,当个礼节也拿得出手。对吧,他舅?”
吕二嫂问。

老戴严肃地点头:“岂止拿得出手,相当像样。”

其实,老戴的脑子在盘算,今天那两个公安走后,那个女警在楼下写了“徐”字到底是什么意图?

他始终琢磨不明白。不过好在马上就要上火车了,公安并没有再次出现,朝鲜人也没有出现。

只不过,实在想不到,跟自己住了七年隔壁邻居的家伙,竟然也是潜伏特务,这个太匪夷所思了。

老戴胡思乱想着,一边还得跟吕二嫂应答一声,有点儿乱。

“妈,你看你,自己都舍不得置办一件新衣裳。”吕华文似乎此时有点良心发现,感悟到母爱的伟大,尿唧唧地说:“你自己留着做件新衣裳吧,何苦送给他们家?”

“你个小瘪犊子,说啥呢!”吕二嫂生气了:“这是你爸爸定下的亲,不能说散就散。”

“嗯,我知道了。”吕华文眼泪汪汪地说:“我去他们家,好好送礼,好好说话,争取好说好散,行了吧。”

吕二嫂有气无力敌长叹一声,转向老戴,期期艾艾地说:“他舅,到了长春,就得你操心了。”

老戴庄重地点头,说:“你放心,我力争说合。”

他看了看碗上的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就在这个时候,孟思齐也在家里收拾好了衣物,顺便还洗了个澡。她遵从刘姐的建议,在行李箱里塞了一小包红糖。

看了看时间,她也可以出发了。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位于中—央大街和红霞街街口的楼顶餐馆,是一座盖在二层小楼天台上的加高的一层建筑,面积不大,但是建筑形式很有特色。专营俄罗斯风味西餐,老板是个十月革命后流亡哈尔滨的贵族。因此饿餐口味做得既纯正又精致,是哈尔滨俄侨圈子里的响当当的字号。

艾东到达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穿过狭小的二楼通道,进入餐馆。

楼面本来就不够宽敞,此时还有几桌俄罗斯人在痛饮欢歌,庆祝元旦,显得乱哄哄地热闹。

柳芭莎姑娘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靠窗的二人桌面,正在聚精会神地喝一碗红菜汤。

艾东悄悄地在她对面坐下,说:“味道怎么样?”

“不错不错,相当美味!”柳芭莎头也不抬,只顾呼噜呼噜地喝汤:“北京的俄式西餐都被你们中国人改良过了,十分中庸,没有特色。还是哈尔滨的俄餐好,原汁原味。”

艾东看着她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回应道:“那当然了,正宗俄国番菜嘛!”

柳芭莎握着勺子的手明显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挥动起来。

“正宗嘛,当然仅仅是指中国的口味而言。”柳芭莎盯着艾东的眼睛,慢慢地说:“要论正宗,哪里还能比莫斯科的口味更正宗?”

艾东心里一动,这是个微妙的暗示,她提到了莫斯科。

“唉,喜欢美食美酒的家伙,一定要回到莫斯科寻找美味,才过瘾呢。”柳芭莎把一大勺菜汤塞进嘴里,嘟囔着说:“像我们这样流落在外的,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喜欢美食美酒的家伙,她是在暗示杰尼索维奇.谢罗夫。她的意思是,老谢已经回莫斯科了。

这是为什么?老谢是名正言顺的情报官员,如果他被派遣会莫斯科,一定是早有安排的,而且会第一时间通知到自己的。难道,他也被突然边缘化了?或者按照苏联人自己的说法,被清洗了?柳芭莎暗示自己,却不能直言相告,这里面一定涉及到跟高层的内幕,苏联党内斗争的激烈和残酷,艾东是有所耳闻的。

“哦、对了,你看我,光顾自己着吃了,你想吃点什么?”柳芭莎抓起餐巾擦擦嘴角,问道。

“我不太懂。”艾东实话实说:“俄餐我不是很了解,日本餐我倒是懂得一些……你是本家,你来安排的吧,我听你的。”

柳芭莎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菜单翻看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漫不经心地说:“日本餐有什么好吃的,样子特别难看,还浪费工夫,份量还那么小不点儿,进嘴就没,入口即化,相比起来,真不如咱们东北大菜来得实惠!”

艾东苦笑了一下,说:“想不到你一个俄国姑娘,嘴皮子这么溜!”

柳芭莎眉飞色舞,得意至极:“当然了,我虽然是俄国人。但我是在天津长大的,我还会说相声呢,快板也会,一板一眼打得可溜了,可惜现在手上没有板儿,要不给你现场表演一个。”

这是一个暗示,艾东心知肚明,但是却还不明白她具体指的是什么。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来一个……”柳芭莎嬉笑着,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点子,用一嘴土洋结合的天津调门唱道:“竹板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说,说一说武松打虎,武、二、哥。话说那么一天,武松抄家伙,直奔景阳岗,他心里乐呵呵……

唱了没有四五句,自己都已经呵呵傻笑得不行了。艾东的心情也跟着爽朗了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不错吧……”柳芭莎推了推艾东的胳膊,撒娇似地追问:“点子打得还行吧?”

“相当厉害,比师世元打得好!”艾东笑着说。

师世元,是当时东北最著名的相声名家,是当今著名相声大师师胜杰先生的父亲。

“嗯,被你这么一夸,本姑娘心情好。”柳芭莎再次翻起菜单,嘟囔着说:“所以我决定请你吃一顿好吃的。”

“嗯。来一个红菜汤,必须的。果脯面包,奶汁鲈鱼……然后,大菜?你是喜欢罐焖大虾还是牛排?”柳芭莎把菜单递到艾东面前,手指指指点点地问道。

“嗯什么都好,随你。”艾东瞄了一眼菜单说:“不过先说好了,我来结账,男士请女士,这是中国人吃饭的规矩。”

“好咧!”柳芭莎一招手,叫侍应生:“我本来就是跟你客气客气,既然你这么热情,那我就不客气了……罐焖大虾和T骨牛排,各来一份。再来一瓶伏特加。”

艾东憋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姑娘的胃口还真大。而且这酒量,跟老谢还真是般配。

“嗯,你觉得朝鲜餐怎么样?”艾东漫不经心地问:“吃过么?”

这一问大有深意,他还记得前天晚上,在苏联领事馆谢罗夫的办公室里,老谢抱歉地对他说: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么多,如果朝鲜人在中国有什么动作,我想克里姆林宫有些人会很高兴的。

克里姆林宫有些人和朝鲜人,或者说,和那个“ 的战车”小组有勾结,这是艾东分析得出的结论。这时,他想试探一下。

“朝鲜餐,我不喜欢。”柳芭莎忽闪忽闪地眨着大眼睛,说:“在天津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我跟我爸爸坐火车去北平,结果遇上大雪,火车被堵在半路上了,没得吃没得喝,我爸朝邻座的朝鲜人给我要了一块打糕,哦,太难吃了,那个口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盯着艾东,慢慢地问:“那种记忆,你能理解么?”

艾东不动声色,但是意识到,柳芭莎提到了“火车”。

“没准儿,到现在啊,那些朝鲜人还是喜欢带着一块打糕,当作火车上的旅途食物呢。”柳芭莎叹息了一下,说。

“这话说起来就扯远了。”柳芭莎笑着说:“朝鲜人的食物虽然又冷又硬又难吃,但是他们还总喜欢把餐具弄得金光闪闪的 。知道我们天津人老话怎么形容朝鲜人么?傻柱子!”

艾东一下子就明白了柳芭莎的意思。

他猛然想窜起来飞奔出去,但是柳芭莎淡淡地说了一句:“别着急,还有时间呢。”

艾东明白,柳芭莎在暗示他,这个餐馆里一定就有苏联特工在监视这她,这就意味着,柳芭莎跟自己的这次约会,是冒着极大风险的,而谢罗夫突然失踪,或许也与此有关。

自己如果此时起身离去,就等于陷害了柳芭莎。所以,他必须安安静静地尽快吃完这一餐。

艾东面不改色,安静地坐下,跟柳芭莎谈文学,谈音乐,谈电影,直到上了菜,直到喝了酒,直到结束。

在此期间,那几个纵酒高歌的苏联人一直大呼小叫,热情不减,但是艾东看得出来,这几个人应该都是苏联人的特工。

凭艾东对老谢的了解,苏联爷们儿喝高了的时候,看见美女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但是,这个晚上,任凭柳芭莎这样一个大美女在座,那些苏联爷们儿一个劲儿的酗酒唱歌,却没有一个人过来骚扰柳芭莎,这就太奇怪了。

艾东冷笑了一下——扮演人物不走心,演技太差!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柳芭莎喝下最后一杯伏特加,醉眼惺忪。
艾东不得不佩服,这姑娘酒量真好,整整一瓶伏特加,几乎绝大部分是柳芭莎喝掉的。

“好咧,酒足饭饱,真嘚儿!”柳芭莎有点失去意识地傻笑,用天津腔说。

“你回领事馆吧?”艾东问:“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你了,亲爱的东尼亚同志!”柳芭莎姑娘娇笑着说:“我自己有车,在楼下等着我呢,但是,我就不方便送你了。”

“没关系。”艾东盯着柳芭莎,真诚地说:“谢谢你……赏光陪我吃这顿饭。”

“我很荣幸。”柳芭莎说:“这可能是我一生里最开心的一次约会了。”

艾东站起身,穿好大衣和围巾。

“你先走吧,东尼亚同志。”柳芭莎摇晃着站起:“姑娘我意犹未尽,要和我的祖国同胞们高歌一曲!”

艾东凑过去,轻轻地拥抱了一下,附在她耳边说:“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柳芭莎轻轻点点头。艾东转身走了出去,经过柜台的时候,掏出一叠现金交给侍应生,说:“不必找了!”

下了楼,来到中—央大街上,这时候满街的游客行人已经消散,零星的还有些搞对象的男女和走街串巷的小贩。

艾东看了看表,现在是九点十分。按时间推算,那列354次火车已经开始检票上车了。九点三十分就要开动了。

这个时间和距离,自己无论如何赶不到哈尔滨火车站,赶不上这列火车。

只有一个办法了!艾东下决心,他向街道两侧看了看,一共停着无良轿车,其中一辆挂的是苏联领事馆的车牌,其余的四辆车,挂的都是本地车牌。其中一辆,是出租汽车。

哈尔滨是中国城市里最早开展出租汽车业务的,早在20年代,就有外国人运营出租汽车行业,但是那时候车辆少,价格贵。一般情况是预先打电话到出租车公司预约,司机会开车到指定地点等候,这种服务,更像是如今的网约车,或者代驾。

艾东走了过去,车里坐着一名司机,正抱着膀子靠着车窗,昏昏欲睡。

艾东敲了敲车窗玻璃,司机激灵一下子惊醒了。他摇下车窗,问:“先生,是您叫的车么?”

艾东点点头:“是我。”

“那请问您贵姓,怎么称呼?”司机很小心地审查身份。

艾东笑了一下,决心不跟他废话了。他猛然拽开车门,一把抓住司机的衣领,把他拉出车外。

司机一下子扑到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先生,怎么回事啊?”

艾东早已经调进了车里,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喊道:“怎么回事?抢车!”

司机这才恍然大悟,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抢车啦!有贼人抢车啊!快来人呐!”

艾东早已发动引擎,一溜烟地跑了。

说实话,做这件事的时候,艾东心里竟然有一点小小的快感,似乎近日以来胸中的郁结块垒一扫而空。

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天天的道貌岸然,为什么不能就不能快意恩仇?艾东脑子里乱哄哄地琢磨。

这时候艾东的头脑有点发热,并不完全清醒,也许是跟柳芭莎喝了两杯酒的缘故,他没有注意到,身后远处尾随着着一辆黑色小汽车,那是何飞派来跟踪监视他的侦察员。

“老天,这是啥意思?”一个负责跟踪的侦察员惊诧地说:“艾主任这是咋啦?啥菜呀,喝成这逼样?都抢车啦!”

另一个侦察员老成持重地说:“要不要通知何处长采取行动,老艾是不是要潜逃啊?”

一名侦察科长冷笑:“潜逃?你见过潜逃这么明目张胆的?不管他,先跟上再说。”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五)

354次火车是从哈尔滨到旅大的车次,是原中东铁路的线路。从哈尔滨开始,沿途到长春,到沈阳,到大连。

建国之初的50年代,火车都是慢车,尤其是这一列火车,沿途遇站必停。哈尔滨到长春200多公里的线路,要走上六七个小时,这还是正常的行驶速度,如果遇上天气灾害或者调度原因,那就不知道要多久了。

从哈尔滨站出发,在市区之内还有两站要停留,第一站是顾乡站,第二站是王岗站。

现在是九点十五分,直接冲到哈尔滨站是赶不上火车的,但是如果直接插到顾乡站,还有时间上车。

艾东猛踩油门,加快速度,直奔顾乡火车站。
这个时候,火车已经开始检票上车了。

虽然今晚是新年夜,出行的人不多,但是南北上下各条线路所有的旅客加在一起,人数也不少整个候车大厅还是显得乱哄哄的。

孟思齐手持的是软座车票,她可以进入软席候车室候车。这是个阴差阳错的关节,她避开了蹲在候车室里混在人群中的老戴和吕华文。

吕华文出门的时候还抽抽搭搭的,到了火车站,出远门的新鲜感立刻取代了了他的伤心,他四下张望,暗笑窃喜,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候车室里响起了大喇叭:“乘坐354次列车,前往长春,沈阳,旅大以及沿途各站的旅客准备检票上车了。”

旅客们都涌向检票口,堵成一团乱麻。吕华文拎起箱子要冲上去,老戴蜡拉住了他:“别着急,咱们有坐票。”

吕华文悻悻地站住,眼看着那些男男女女奋不顾身地冲过检票口,呼啸着杀向远处站台上的列车,眼神中充满了羡慕。

过了一会儿,检票口的拥堵终于疏通了,老戴这才悠哉游哉地提起箱子走过去。吕华文因为错过了火爆的检票大战而无比懊恼。

进过检票口的一刹那,老戴似乎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恍惚觉得十分熟悉,却有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检票员催着着:“快走快走,别堵着过道。”

老戴收起票前行,便把这点小事忽略了。
这时候孟思齐已经通过软席候车室提前上了车。

软座车厢还是满舒服的,很暖和,旅客又不多。孟思齐心满意足的靠着座椅,打算美美的小睡一会儿。这时,走来一个乘务员,亲切地问:“您是市公安局的政保处的孟同志吧?”

孟思齐愣愣地点点头:“我是,您是……”

“我是本次列车乘务长。是这样的,您这次出远差,时间太长,软座也挺不舒服的,要不要我给您调换个睡铺,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到了。”乘务长说。

睡铺,就是卧铺。建国初期的时候,火车上的卧铺车厢被称为“睡铺”,这是时代
色。

孟思齐急忙说:“不客气了,谢谢您了,我们有纪律,不能搞特殊。”

乘务长笑了:“没给你搞特殊。就是换个座位而已。”

孟思齐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这样不好。”

“成吧!”乘务长爽利地说:“那你先在这儿坐着,等会儿要是累了,想换的时候你找我,我一般都在车辆里巡回,你在车厢里走走就能找到我。”

“谢谢!”孟思齐感激地说:“要是真的需要,我肯定去找你。”

乘务长打个招呼走开了,孟思齐心里热乎乎的,靠着车窗睡意全无,便向车窗之外无聊地看风景。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刚才乘务长说话的时候,老戴刚刚领着吕华文一路小跑,屁颠屁颠地冲上火车,就在她的车窗边上经过。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三卷 / 第十四章 . 上部终章

(一)

艾东一路狂飙到顾乡火车站,距离354次火车进站还有3分钟。

艾东把那辆出租车停在车站门口,恰好门口站着一位执勤民警。艾东挥挥手把那名民警叫过来,给他看了看证件。民警麻利地敬了个礼。

“我要上车,有重要任务。”艾东说。

“没问题,我送您上车。”民警说。

“还有,下来之后,给市局治安处打个电话,就说今晚被抢走的出租车停在你们车站门口,通知车行老板来取!”

“嗯,这个……”民警一时没听明白。

“照我说的做就行。”艾东说。

“好咧。别的我不多问,我带您上车。”

艾东看了一下时间,刚刚好。进入站台的时候,列车正缓缓停下。

要在一列火车上找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是从一头开始,一节一节车厢地查过去,连厕所都不放过。这个方法很笨拙,但是绝对有效。

艾东略一思索,决定从最后一节车厢开始。

道理很简单——根据柳芭莎的暗示,那个朝鲜特务就隐藏在这列火车上。

这列车的从火车头开始,最前端的是大件行李和邮报车厢。接下来是两节睡铺车。

睡铺车,上车后是要换票的,每到一站,列车员会按照票面的到站叫醒旅客。因此,朝鲜特务,隐藏在睡铺车箱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种操作很容易暴露他的旅程和目的。

睡铺车之后,是两节软坐车。作为一个特务,隐蔽在软坐车厢的可能性也不大。软坐车厢,大多数乘客是各局各处的政府工作工作人员出差的,那个年代,这些人多数经历过战争锤炼的老革命,眼光经验和警惕性都很高。以现在掌握的那些朝鲜特务的资料来看,他们是隐蔽于狗肉馆子里市井之徒,如果想要隐藏在软坐车厢,暴露的概率不小。所以,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潜伏特务,通常也不会选择软坐车厢。

软坐车厢之后买就全都是普通硬座车厢了,嘈杂混乱,符合隐蔽的条件。

艾东做了决定,在列车的最后一节上了车。

果然,车厢里旅客很少。虽然上车的时候乱哄哄的,但是庞大的客流被车厢一平均,每节车厢的旅客也就寥寥无几。

这节车厢里,总共大概有二十来个人,几乎每个人都能占据一个座位。车厢里灯光昏黄,行驶在铁轨上颠簸摆动的枯燥声响令人昏昏欲睡。所以几乎所有乘客都躺在座位上睡着了,他们把硬座当成了睡铺。

艾东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列车的尾部走去,他要把那里作为起点,再向前部摸索排查。

与此同时,孟思齐打开自己箱子,拿出了茶杯和红糖,走到车厢连接处的过路上,接一杯热水,冲开了一杯红糖。

红糖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捧在手心里都那么滚烫,孟思齐只好带上手套,抱着那杯红糖水,感受着那股暖意。

靠在椅背上眯了一下,不但睡意全无,而且随着火车的摇晃,越来越不舒服。

这借软坐车厢力,只有零星的三五个旅客,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但明显看出来是公职人员,没准儿害死从部队上下来的,都是老爷们儿,随身带了一堆吃吃喝喝,上了车就开餐,肉香酒气扑面而来,在窄窄逼仄的车厢里,有些令人作呕。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乘务长还给自己调换个睡铺的原因吧!孟思齐忽然领悟,乘务长是个好人呐。

孟思齐做了个决定,换睡铺。她抱着那杯红糖水当作热水袋暖和身子,向前面的车厢走去,她要去找那位乘务长。

经过了一节车厢,没看到乘务长。又过了一节车厢,还是没看到乘务长。孟思齐不由得有些急躁,加快了脚步。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经过了老戴和吕华文的座位。

这一节车厢旅客也很少,每人占据一排座位还有很多空余。吕华文已经靠在一排座位上蜷缩着睡着了,老戴正百无聊赖,拿出了一本《聊斋志异》,在昏黄的灯光下翻看着,权当解闷。

孟思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蓦然警觉。但是孟思齐并没有任何停留,径自走过。

这一点很让老戴疑惑——如果公安对自己仍然抱有怀疑的的话,为什么会放自己安然的上了火车离开哈尔滨?如果说他们没有继续怀疑的话,为什么这个女公安又会出现列车上?

这个女公安行色匆匆,很明显有有很重要的事情——还能有什么比跟踪自己更重要的事情呢?

可是,她又不像有同伙呼应接应的样子。说明她是单独行动的,这又是为什么?老戴糊涂了。

思虑片刻,他做了一个决定——跟上去。宁可冒险,也要试探一下她的意图。

老戴四下看了看,没有什么人注意自己,她鬼鬼祟祟的把手伸到毛衣领子里,按照惯例,他在衣领里卷了一枚刀片。

他把刀片轻轻捏着,塞进了《聊斋志异》的书页里,用书脊紧紧夹死,再把书卷起来,仅仅露出锋利的刀片边缘,这样就变成了一件可长可短,进可攻退可守的武器。

老戴从座位上站起来,看了看吕华文,这小子早已经梦到到爪哇国了。

老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尾随着孟思齐的方向而去。

每一节车厢都空旷静谧,孟思齐自顾自地一路向前,老戴远远地跟着,距离她一个车厢的距离。

孟思齐走过一列车厢,老戴就在车厢里的另一端,通过车厢连接门上玻璃观察她。

越走越往后,已经快到最后倒数第三节车厢了。孟思齐还是没看到乘务长,而老戴也依然没搞明白孟思齐要干什么?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孟思齐的身影正在穿越前面的那节车厢,老戴轻轻拉开了车厢连接门,钻了进去。

他和孟思齐始终保持着一列车厢的距离。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周围的旅客大多数都已经酣睡入梦,老戴不想惊动了他们。

突如其来,一股杀气。

老戴的头脑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他的身体却及时做出了反应。

他猛然一侧身,躲过了身后刺来的一把利刃。老戴头也不回,直接向后踹出一脚,很明显踹到了一个人,他借着这一脚的反作用力向前一窜,倏然转身。

接着,他看到了那个人——朝鲜人,前天晚上,在老南的狗肉馆子里,最后冲进来的那个朝鲜特工,抢走了老南的三根金条的那个瘦子。

老戴脑子轰然巨响,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上车之前在检票口扫到的那个模糊的人影,就是这个家伙。

老戴的想法,一直以为这些朝鲜人深度潜伏起来了,潜伏的目的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任务,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他竟然也跟着上了这列火车——他是为谁而来?

列车颠簸摇晃,朝鲜特工手持着一把匕首,指向老戴——他是个高手,老戴心知肚明。

所有人都在昏睡,他们俩在别人的梦乡之外以命对峙。

“我放过了你,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朝鲜人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老戴说。

说什么都是废话,这个朝鲜人不能活着!老戴坚信,对面的这个朝鲜人也是这么想的。

列车忽然缓缓地减慢了速度,老戴知道,这是要进站了。哈尔滨市区里的第二站,王岗车站。

没时间了。

老戴和朝鲜人同时发动!

朝鲜人俯身弯腰,像一只老猫冲了过来,这是朝鲜人特有的武术动作。他双手持刀,刀刃藏在胸前,直冲疾扑,如果一招得手,他的刀刃将刺中老戴的肝脾,接下来他会旋转刀刃,横切拽出,老戴的肝脏会被割成两瓣,在无比剧痛中眼看着自己活活死去。

老戴手里只有一本《聊斋志异》,他把树卷成了纸筒,拿在手里像一根短棍。

在特工的格斗训练里,利用身边随手可得的物件作为武器,卷纸为棍是一个专门的训练项目,这一点,朝鲜人一样明了。

但是,有些时候,经验是最大的障碍。朝鲜人丰富的特种训练经验恰恰限制了他的思维,他以为老戴手里拿着的只是一本书卷成棍子,却没想到书脊上竟然夹着一枚刀片。

朝鲜人的匕首即将刺中老戴的一瞬间,老戴手中的书在朝鲜人的手腕上重重戳了一下,这一下力道十足,刀片割破了朝鲜人的手腕,朝鲜人立即感到一股钻心剧痛,他的动作本能地缓了一下。

只有一瞬间,但是对于老戴来说已经足够——他立刻放手弃书,闪过朝鲜人的刀锋,跳扑过去双手抱住了朝鲜人的头部,俩手同时发力,将朝鲜人的头部拉起,再向前一纵,把他的后颈脊椎夹在了座椅靠背上,死死地按下去。

他听到一声清脆地“喀喇”声响,朝鲜人的身体立即像一条鲇鱼似的瘫软下去。老戴不敢立刻松手,压着他的头部默默数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放手。

朝鲜人软趴趴地倒下,靠在座椅上,双眼像死鱼一样瞪着老戴,但是他已经死了。

老戴无论如何也去想不到,这个曾经自己视为最神秘莫测的高手,竟然如此简单的死在了自己手里,前后不到半分钟,干净利索,恍如一场最轻最短的噩梦。

现在,这个朝鲜的潜伏特工小组已经死了三个人,都是死在自己手里的——这一瞬间老戴默默地盘算了一下,这小组还剩下两个人,不知道会死在谁手里?

列车的速度慢了下来,马上就要进站了。

一个躺在前排的旅客忽然探起头,骂骂咧咧:“草泥马啊,大半夜的闹什么闹?能不能好好睡觉啦?”骂完,他倒头又躺下了。

老戴强忍着又杀了人了悸动,把手指探到朝鲜人的鼻子底下试探了一下,还好,真的死了。

老戴轻轻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聊斋志异》,迅速地穿过车厢,一路回到三节车厢之外自己的座位。

他还在气喘吁吁。

吕华文睡醒了一觉,打开箱子,拿出了面包香肠,正在狼吞虎咽,看到老戴回来,拿了一截香肠递过去:“舅,来一根夜宵。”

老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刚上完厕所,没洗手,不吃!”

“不吃就不吃……”吕华文悻悻地说。

车停了,王岗站到了。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孟思齐没想到的是,在最后一列车厢上竟然遇见了艾东。
艾东检查完了最后一节车厢,刚从连接门出来,迎头就撞见了孟思齐。

这一瞬间,竟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孟思齐居然羞红了脸,悄悄地说:“你是来追我的么?”

——你是来追我的么?一个追字,一语双关。

她很希望艾东的回答——是。

艾东说:“没时间跟你解释了,这辆车上有一个潜伏朝鲜特工。”

“谁?”孟思齐一下进入工作状态。

“我判断,很可能就是那个金光柱!”艾东说。

“哪儿来的消息?”孟思齐追问。

艾东一边急匆匆地往前走,一边说:“没时间详细解释,我们先逐个车厢排查可疑人物。”

孟思齐紧随其后,不再多问。

在餐馆的时候,柳芭莎对艾东说过一段话:

朝鲜人的食物虽然又冷又硬又难吃,但是他们还总喜欢把餐具弄得金光闪闪的 。知道我们天津人怎么形容朝鲜人么?傻柱子!

艾东一下子就听到了他说的那个名字——金光柱。

柳芭莎清楚地知道金光柱在火车上,而且是在今晚的354次火车上——她点菜的时候,用手指在菜单上指指点点,红菜汤,果脯面包,奶汁鲈鱼,这三道菜在菜单上的顺序是第三,第五和第四。

如果她暴露金光柱的行踪给艾东,那就说明金光柱肯定不是苏联人的内线。那么又是谁向她泄露了金光柱的行踪呢?

肯定是朝鲜人小组里另外的人。现在,朝鲜人想小组里已经死了两个人,如果再刨除金光柱的话,那么剩余的朝鲜人里,必然至少有一个人是苏联的内线。

苏联人,这是想借中国人的手借刀杀人。既能除掉金光柱,又可以掩护自己的内线。

不对,还是不对!
如果苏联人有这样的意图的话,他们完全可以伪造一个情报来源,正大光明地告诉自己这条信息,根本不需要柳芭莎这样小心翼翼地用暗语来传递,从这一点看,柳芭莎的行动更像是一次自发的泄密行为。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艾东一边飞速地盘算,一边打开了前面的车厢连接门。

这时候,列火车已经停下来,王岗站的站台上,有十来个旅客陆陆续续登上了列车。

艾东走进这节车厢,一眼就看到身前的座位上,横卧着一具尸体。紧跟着,孟思齐也看到了,她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

“金光柱!”艾东也失声叫了出来。

竟然真的是金光柱,而且是死了的金光柱。

艾东迅速做出了判断,他抱起金光柱的尸体,迅速翻找他的衣兜。金光柱的衣兜里东西不多,艾东很快就到了一叠零钱,一张车票。

他举起那张车票看了一眼,票面上写的是“哈尔滨——沈阳”。

孟思齐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谜题:“沈阳?他为什么去沈阳?”

是啊,他为什么去沈阳?

艾东和孟思齐的心中不约而同想到一个答案——谁的目的地是沈阳?

这时候,几个旅客磨磨蹭蹭走进了这节车厢,有人眼尖,发现了艾东怀抱的死尸。金光柱的死状惨烈恐怖,想不注意都难。

那个旅客立刻尖叫了出来:“哎呀妈呀,死人啦!”这一声尖叫惊醒了那些昏睡的旅客,刚上车的旅客试图掏出车节车厢,乱纷纷地挤在车厢门口。

忽然有人强力冲散了门口围堵的旅客,冲进来三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手枪,对准了艾东他们俩。

“哈尔滨市公安局刑侦处!”为首的科长喊道:“艾东,你现在有杀人潜逃的嫌疑,请你跟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

他们就是何飞派来监视艾东的那三个侦察员。在故乡车站的时候,为了不被发现,跟艾东拉开距离,他们没来得及上车。

这三个侦察员有开车一路疾驰,赶到了王岗车站,没想到,一上车就听到有人大喊杀人。冲过来一看,赫然就是艾东。

三名侦察员持枪慢慢逼近,科长沉声说:“艾主任,咱们都是老革命了。嫌疑归嫌疑,你要相信组织纪律,相信我们会一定查清楚的。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身后的一个侦察员摸出了手铐,当啷一声扔在艾东面前:“艾主任,麻烦你自己拷上,谢谢您咧!”

艾东慢慢放下金光柱的尸体,捡起手铐。

那个侦查科长这时才看清尸体的脸,忍不住喊道:“金光柱,这人是金光柱!”

他转而低声追问:“艾主任,你为什么要杀了这个潜伏特务?难道真的想何处长说的,你是……”

艾东本来已经决心拷起自己,跟他们回市局,只要熬到明天早上见到欧阳德就可以洗清嫌疑,真相大白了。

但是,这位侦察科长这句话刺激了他——没错,何飞。

如果自己怀疑的没错,何飞就是那个潜伏在市局的高层特务的话,他有一万种理由和手段,让自己活不到天亮。

绝不能束手就擒!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他微微扭头,向孟思齐使了个眼色。孟思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艾东艰难地点点头,表示这是一个无比痛苦,但是坚定地抉择。

科长喊道:“孟思齐同志,请你离他远一点,并且你也要一起回市局接受调查。”

孟思齐轻轻叹了口气。

蓦然间,孟思齐一闪身,从艾东身边窜出去,一把扬起手里的茶杯,滚滚的红糖水泼向了三个侦察员,最靠前的侦察科长下意识地缩手护住了脸,滚热红糖水泼在了他的手臂上,科长当时疼得大叫起来。

孟思齐大喊:“跑!”

艾东飞速转身拧开了身后的车厢连接门,冲了出去。

孟思齐立即向后退,用身体紧紧地靠住了那扇门。她双手抱头,大喊:“投降,我投降!你们抓我回去吧!”

那科长身后的两名侦察员迅速反应过来,其中一名侦察员当机立断,隔着车窗对准艾东奔跑的身影就开了一枪,把孟思齐吓得尖叫。

然而,老式火车厚重的车窗玻璃和结冰阻挡了子弹的速度,那一枪在车窗上射出了一个洞,但是明显没有射中艾东,艾东的身影一瞬间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那两名侦察员立刻转身要从后面的车厢门跳下去追艾东,但是那个门口堵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两名侦察员无奈地冲进人群,挤出了车门,而艾东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名科长气急败坏的枪指孟思齐:“你是同案犯,我们要把你铐起来!”

孟思齐乖乖地伸出双手:“铐吧……”

科长捡起那把手铐,狠狠地拷在了孟思齐手腕上,孟思齐疼的直咧嘴。

这边车厢的杀人拒捕开枪事件,早已不胫而走,这节车厢的前后两侧,都挤满了看热闹的旅客。

吕华文和老戴也挤在人群后面看热闹。吕华文看见了孟思齐,孟思齐戴上了手铐,但是被侦察员用外套搭在手腕上给遮盖住了,毕竟孟思齐只是同案嫌疑犯,还没定罪,而且她妈妈是个老资格惹不起的人物,该留一手的时候还得留一手。

所以吕华文这时候还不知道孟思齐是作为嫌疑人被抓了起来,他还以为孟思齐是来办案的。

他们听到前面的旅客传言说,有个公安局的干部杀人,然后拘捕,跳车逃跑了。

吕华文自然不知道那个凶手是谁,唯有老戴心知肚明,但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事件的结局会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好像没有可以栽赃陷害,但是有人替自己背了黑锅。

侦察科长大声嚷嚷,这节车厢所有旅客都退出去,公安局要进行现场勘察。勘察没完成,列车不能开动。

对此,老戴没有任何异议,他甚至有点高兴地拉着吕华文走回到了自己的车厢。

“唉,不知道耽误多少工夫?”老戴乐呵呵地说:“咱爷俩吃点喝点,熬时间吧!”

夜色茫茫,大雪突如其来。

艾东逃出了王岗车站,这个地界地处郊区,一片荒凉漆黑。他不敢沿着大路走,转身走进了茫茫的狂野雪地里。

这就是逃亡吗?

不,这不是逃亡,这是战斗。艾东心理默念着。

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在天亮之前,找到欧阳德,澄清嫌疑,解释一切。

但是,能成功吗?欧阳德会相信吗?局长会相信吗?所有人会相信吗?

郊外的雪地很深,几乎没过膝盖,艾东每踩一脚,都会深陷进去,他沉重地喘着粗气,几乎是在僵硬地爬行。

这是一片不是很辽阔的野地,夏天的时候,应该是一片高粱地。只要走过去,前面还有一条路,是通往附近的村子的。

只要打到了村里,就有可能找到找到交通工具,哪怕是一挂驴车也好。艾东想。

如果公安局来追查,他们肯定会沿着自己的脚印追踪,所以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到达村里。

一步一步的,艾东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这不是体能的问题,而是精神和心理问题——他从来都没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个逃犯。

越来越接近村路了,艾东隐约听到路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这是农村赶大车的车老板,挂在牲口脖子上的铃铛。
真是幸运,恰好有一辆大车经过。

艾东紧赶慢赶几步,窜上了路面,隐约看到一辆驴车正在踟蹰行来,那铃声越来越近。

蓦然间,艾东愣住了,铃铛的节奏让他想起了什么。

没错,是跟柳芭莎吃饭的时候,柳芭莎的动作——她在最初开始思考点菜的时候,用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

那时候她说了什么?

艾东紧闭双眼,仰头向天,用那种怪异的姿态仔细搜索着回忆:

第一句话:日本餐有什么好吃的……敲了两下。

第二几话:样子特别难看,还浪费工夫……敲了两下,落在两个不同音节上。

第三句话:份量还那么小不点儿,进嘴就没,入口即化……敲了两下,两个音节。

第四句话:相比起来,真不如咱们东北大菜来得实惠……敲了两下。

日本,特,工,进,入,东北。

天哪!这才是柳芭莎要真正传达给自己信息。

怪不得她一直再提示自己,会打竹板,点子很好。她是在提醒自己,注意每句话的每个节点。

日本特工,怎么会又牵扯到了日本特工?

艾东刹那间只觉得前生后世,一片茫然。天地之大,无处遁形。

那辆驴车越来越近了……


[ 上部完 . 敬请关注下部 ]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命运之轮》上部全部更新结束,下部正在准备开笔。

谢谢大家的关注和支持!

非常感谢!

楼主:荀鹿

字数:341905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0 06:03:27

更新时间:2019-02-08 23:11:34

评论数:34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