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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死隐身特工绝密潜伏档案——建国初期东北历史背景谍战小说《命运之轮》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这时候大约是晚上九点左右,那个时代的人们没有什么丰富的夜生活,除了那些在茶馆里听评书二人转的客人,街面上已经清静了。

老宋和何飞踏着碎雪徐徐前行,不多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队整齐的脚步声。
老宋说:“是巡逻的警卫排。”

一队解放军战士迎头走来,带队的正是那个排长。
排长远远地望见了老宋,点点头,招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前行。

何飞望着战士队伍的背影,说:“他妈的,还是在部队上好啊!”
老宋说:“那可不咋地……对了,何处长,你原来是哪支部队上的?”

何飞想了想,反问:“你问这干啥?”

这句话有点戒备的意思。

老宋说:“这他妈的天寒地冻,就咱俩搭伴走道,我还不能聊闲篇儿问问了?”

何飞琢磨了一下,慢慢地说:“我是最早一批出关的部队,八路军胶东军区的主力部队,45年秋天就出了山海关……”
老宋说:“你看,怪不得呢?我听你说话还细流儿的有点山东味儿。”
何飞说:“嗯,来东北年头多了,学会说东北调调。”

老宋慢慢的走在何飞身后,意味深长的说:“那你也是山东人,秦琼秦叔宝也是山东人,你们是老乡啊,你咋会不知道大隋唐的秦叔宝呐?”

何飞忽然停下脚步,但是并没有回头,淡淡地说:“我说过我不知道那是秦叔宝么?我只是考考你,看你知不知道那是哪一部大书?”

老宋一句刺探,何飞一句防守。都看似不经意,落地无声。

这时候,已经快走到七道街了。
在街头的杂货铺子房檐下的阴影里,苗有粮像一根标枪似的杵着,一动不动。如果不经意的路过,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站着一个人。

老宋贴着墙跟慢慢的摸过去,嘴里说:“卧槽。不是冻僵了吧?”
苗有粮也不回头,哼哼唧唧的说:“滚你娘的蛋!没有好吃的,别来搅合我盯梢。”

老宋悄悄的掀开木头食盒的盖子,提到苗有粮面前晃了一下,苗有粮鼻子一抽,说:“好像是算蒜泥血肠,还有酱肘子!”

“你他么是狗鼻子!”老宋笑嘻嘻的说:“快点儿把咱们的弟兄都叫来,咱们也过个新年!”
苗有粮这才回头一看,却发现何飞,于是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个军礼,朗声说道:“首长好!”
何飞一愣,呵呵笑道:“你咋知道我是首长?”他晃了一下手里的餐盒:“万一我只是个饭店跑堂呢?”
苗有粮狡黠的笑笑:“你跟老宋大哥身上都有酒味,估计是喝了不少。我没见过哪个饭店跑堂的跟主顾一块喝酒的。”

何飞对老宋说:“呀哈,确实不错,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来的那个兄弟?”
老宋哈哈大笑:“就是他!”他拍了拍苗有粮的肩膀:“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市局刑侦处的处长,何飞何处长!这是咱们公安部队的战士,苗有粮,小苗!”

何飞伸出手来,说:“小苗你好,欢迎你来我们市局工作!”
苗有粮忙不迭的握手,热情诚恳的说:“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何飞说:“不错不错真不错,是个好料子!”

苗有粮说:“那我去把那几个兄弟都叫过来,但是这天寒地冻的,咱们怎么吃啊?”
老宋撇了撇何飞:“有哈尔滨市公安局的刑侦处处长在,你还愁没有吃饭的地儿?”

何飞苦笑,恨恨的说:“我他妈的就知道你要毁我这点儿面子……这前面有个小面馆,估计这会儿该关板儿打烊了,我过去把他叫开,咱们就在他店里吃,正好要是不够,就让他家老板再给弄点儿,咱们不能亏待了兄弟们!”

苗有粮想了想,说:“那,盯岗咋办?”
老宋看了看何飞,说:“我们都商量好了,你们几个去吃饭,我跟何处长替你们盯一会儿。反正就是盯门嘛,只要他不出门,就好办。”

苗有粮想了想,说:“成,那我们快吃完,快回来。”
何飞说:“不着急,不着急,既然吃就吃好了,要不我们过意不去……”他看着老宋的眼色,说:“反正我们以前都是部队上出来,这种埋伏的事儿,我们都是行家!”

老宋点点头。说:“那这样,我在这儿盯着卖瓜子的胖子,何处长等下去九道街盯着老山东,你们不要着急,慢慢吃,吃完了回来换班。”

苗有粮说:“成。”

于是何飞先带着苗有粮,俩人提着餐盒走到七道街对面街里的一家面馆,所幸的是面馆居然还没打烊。
何飞显然跟开面馆的老板熟识,简单交代了两句,老板忙不迭的给安排了桌椅碗筷。
苗有粮跟何飞放下餐盒,一起出去走到了九道街路口,找到两个监视老山东的侦察员,何飞便留在那个位置上继续盯梢。

苗有粮和两个侦察员走回七道街,又在远处叫走了另一个负责监视胖瓜子老板家另一个出口的侦察员。
四个侦察员一起去了面馆吃饭,何飞和宋五奎留在他们的位置上继续监视,一切流程都很顺利,很正常,好像没什么纰漏。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孟思齐的家住在道里区地段街下坡附近,现在的那个位置是《黑龙江日报》报社大楼。
艾东目送着孟思齐走进家门。
孟思齐的家住在一栋三层小楼的二楼,艾东看着她走进楼道,听着她上楼,开门。屋里子里的灯是早就亮着的,可见朱梅在家里。

艾东站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悸动的心情,回味着孟思齐身上的幽香和娇嗔,还有那个猝不及防跳出来的惊悚念头,两种背道而驰的复杂情绪莫名其妙地搅合在一起,上蹿下跳,左右为难。

艾东收拢一下心思,迈步朝道外方向,南马路的市局赶回。
他走步履矫健,心思也渐渐明朗,于是顺便把眼前的复杂局面再次梳理了一下。
走了一段路之后,恰好迎面来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艾东叫住车夫上了车,一路向市局而去。

艾东到达市局大楼门前,大约是晚上九点三十分左右。
大楼里空荡荡的,异常安静,门卫室里有两个执勤的民警打开窗子看了他一眼,认出是艾东,便没有盘问,点头示意了一下。

艾东正要穿过一楼大厅,从后门出去穿过后院去找小郭的寝室。忽然听到楼梯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艾东看了一眼,正是莽子匆匆走下来,手里拿着一叠洗印好的画像照片。

莽子看见艾东,过来招呼道:“艾主任,你怎么不回去休息一下,还回来加班?”
艾东说:“忽然想起来有点资料忘在办公室了,回来拿一下。”

这很明显,孟思齐向艾东揭穿了莽子瞒报认尸之后,艾东对于莽子有点儿戒备了。
莽子正想说点儿什么,艾东抢先问道:“你这是去干嘛?”
莽子扬了扬手里的照片:“画像照片,我催着技术科的老张加急洗印了二十张,我趁着还不算太晚,先给各个派出所送去,让他们先认人,万一有人认得出来,我们好趁早行动。”
艾东问:“你一个人去?”
莽子说:“不,我叫了四个科里的兄弟跟我一起去,他们在外面车里等我呢,我拿了照片就出发!”

艾东拍了拍莽子的肩膀:“行!效率很高,那你注意安全,如果有情况,随时打我家里的电话,或者何处长的电话。”
艾东嘱咐了这两句,正要离开,莽子忽然期期艾艾地说:“艾主任……”
艾东站住,问:“怎么了?”
莽子用力的想了一会儿,闷闷的说:“艾主任,有个情况,我觉得应该向你汇报一下。”

艾东心里一动,他意识到莽子要说的是什么。
“今天,我带了一个人来认过尸……”莽子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那个人是狗肉馆子的邻居,卖烟卷的大麻子,他认出来,另一具尸体是姓全的朝鲜人。”
莽子不敢看艾东的脸色,低着头喃喃的说:“我本来想跟你汇报来着,但是,那个,但是……”

艾东轻轻冷笑了一下:“但是,何处长不许你告诉我,是吗?”

莽子怔了一会儿,才说道:“也不完全是这样,那个大麻子行迹很可疑,他的目的是借着认尸进入法医解剖室,但是他想观察的是前天晚上那个姓罗的死者,我们怀疑他也是潜伏特务,所以,何处长说……”

艾东说:“你不用解释,我能猜得到!”
其实,艾东对这句话很吃惊,他没想到认尸的背后,竟然还有如此复杂的情况。

“你先去忙把,莽子!”艾东说:“先把画像的事儿办妥,如果今儿晚上各派出所有人能认出他的话,那咱们就抢先了,别的都好说。要不咱们明天上班再说……”

莽子看着艾东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连连点头致谢,如蒙大赦似的跑出门去。
艾东苦笑了一下,正要走开,忽然莽子又再次推开大门,转头回来了。

“怎么了?”艾东问。
“那个,艾主任,你带枪了么?”莽子就有点儿不好意思的问。
“干嘛?”
“我想,万一今晚在哪个派出所有人就能认出他的话,我就直接行动了!”莽子说:“但是我没带着枪,我想借你的枪用一下!”

“那你自己的枪呢?”艾东反问。
“我的枪,在何处长那儿呢?”莽子忽然羞红了脸,吭吃瘪肚的说道:“这不是,我今儿出了点事嘛,何处长缴了我的枪……”
艾东笑道:“没事儿。那时候不是情况不明吗?要是你真的违反了纪律,收你的枪是按纪律流程,这事儿弄明白了,老何肯定把枪还给你。”

莽子说:“那今晚咋办呢?万一……”
艾东说:“没有万一。如果真的有派出所认出这个人,你也不要单独擅自行动,你要回来报告,需要市局领导决定,统一指挥行动。明白吗?”

莽子使劲咬了咬嘴唇,看得出有点而不甘心,但最后还是说:“好吧!”
“好,我相信你!”艾东明白莽子的心思,笑道:“再说,我今儿还真的没带枪,我的枪在办公室锁着呢!”
他怕莽子不信,拉起了衣襟让莽子看了一眼,衣服里面没有挂枪套。

莽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艾东穿过大厅,穿过后门,向市局后院走去。
其实,艾东心里很清楚,即使莽子把画像分发到各派出所,马上就能认出金光柱的概率非常微弱。
这组朝鲜谍报人员,很明显都是高手,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的所有信息——金光柱只在小莲宝这里留下了一点线索。南相哲潜伏了这么多年,没有露出任何马脚,那个姓全的朝鲜人,如果不是大麻子认出,公安局要查清他的身份,恐怕还得花些时间。

所以,即使有派出所民警能认出这个人,也一定找不到他的真实地址和行踪。
恐怕,要找出这个金光柱,还得各个派出所深入街道,大面积的排查才能有结果。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因为近期家中有事,更新稍慢,请各位见谅!

中午先更新一章,稍后继续!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老戴走得很慢。
他步履舒缓轻松惬意,但是内心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很多年以前,老戴曾经异常自信的认为自己是个视死如归的豪杰,他既然能够执掌生死大权,杀人如麻。也就能够笑看生死,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但是,直到他必须面对死亡的那一刹那,所有的雄心热血都瞬间烟消云散,他忽然产生了无比的恐惧,激发了他求生的欲望。
他这才意识到,千古艰难惟一死。面对死亡的威胁,没有人会不恐惧。

由此,他感念起那些曾经死在他面前的那些共~产~党~人,那些真正的从容不迫,视死如归的人,他自愧不如。

他隐姓埋名,潦倒余生,所为的不过四个字——苟延残喘。

或者是七个字——好死不如赖活着。

也因此,他也能特别理解那些在酷刑之下,叛变的了共~产~党~员,或者军统人员。
不是所有人都有不怕死的勇气。

但是今天,在度过了七年贫寒但是安定的生活的之后,变故突起,他再次重新面临巨大的危机,甚至生死之忧。

那个女公安竟然是朱梅的女儿,这一点可能是保护伞,也可能是催命符。

很明显,她对自己的怀疑还没有完整形成。今天的疑问可能只是偶然为之,但是今后如果时间长了,难免会露出一丝一毫蛛丝马迹,那都将成为致命的威胁。
老戴默默回到圈楼,走上二楼。
他看了一眼吕二嫂的家门,房间里的灯亮着,显然吕二嫂和吕华文已经先到家了。

老戴默默地苦笑了一下,想着自己的精湛演技,吕二嫂的配合,朱梅的痴情,既有点儿焦虑又不禁得意。
他掏出钥匙来,正想开锁进门,忽然一个念头闪了出来——有人动过他家门上的锁。

老戴一下子冷静下来,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三个跟踪他的朝鲜人。
但是转而一想,老戴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那三个朝鲜人在今天一整天都没出现的话,晚上却来动他的门锁是不合逻辑的。

很显然,那两个朝鲜人怀有隐藏很深的目的或任务,在得知狗肉馆的杀人案之后,他们就隐蔽起来。
如果他们对老戴又所图谋的话,那么在这个晚上,三个人一起行动,老戴肯定不是对手。
但是他们又没有在老戴去赴宴或归来的途中有所行动,反而到他的住所来摆弄他的门锁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几个朝鲜人都是高手,如果他真的曾经开门进入有所企图的话,肯定会把现场完完整整恢复原样,绝不会让你发现门锁被动过。

老戴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插进钥匙,扭动。
锁扣“啪”的一下打开了。
老戴取下锁头,慢慢的推开门,没有悬丝拉线,没有地雷炸弹。
老戴慢慢的呼出气息,蹲下来,再次仔细检查了一下门槛和地面,这一下,他发现了一张纸条。
纸条很明显是从门缝下被硬塞进来的,纸面被挤压撕裂,皱皱巴巴,差点断开。
这很明显不是有经验的老手干的。老戴琢磨了一下,这是个生瓜蛋子的手法。

老戴拿起纸条,走进房间,关门,开了灯。浑黄的灯光下,老戴把纸条凑近眼睛仔细看了一下,上面写着七个歪歪斜斜细小的字迹——我知道你的秘密!

老戴的脑子里轰鸣爆裂,在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死了。

与此同时,苗有粮等几个侦察员已经吃完了大餐,心满意足油光满面离开了面馆,回到岗位上替换了宋五奎和何飞。

何飞和老宋碰了头,何飞问老宋:“得了,今晚好像没事了,你回哪儿?”
老宋说:“科里给我安排了宿舍,我回市局的宿舍楼。”
何飞说:“那得了,我回家睡觉去……但愿今晚上别出事了!”
俩人握了握手,各自离开。

请原谅作者对这个晚上两场酒席之后发生的一切不厌其烦的描述,因为这些人的行动之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个阴谋的具体表现就是,几个小时之后,凌晨时分,大麻子的尸体被发现。

那个被带去市局认尸,卖烟卷的大麻子,被一枪击穿心肺,血流满地,死相惨烈。
他死的地方很悬疑,就是前天晚上叫做罗璧被杀死的二道街的公共厕所,女厕里面。
发现尸体的人也很悬疑——还是那个倒霉蛋,掏粪工臭春。

无常即是轮回,轮回即是无常。人世间谁也逃不过!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四章

(一)

这天晚上,艾东走进市局单身民警宿舍的时候,宿舍走廊里面正热闹着。

元旦之夜,集体住宿的民警自发组织了一场联欢会。宿舍楼的一楼门厅有一小块空地,挤挤插插有站有座的聚拢了三四十人,围了一个圈,大家搬出了宿舍里的桌椅,摆上了糖块水果,声势倒是搞得有模有样。

艾东进门的时候,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这时正好有个女民警站在人群中间放声高歌俄文的《喀秋莎》,字正腔圆,慷慨激昂。
艾东不由得驻足看了几眼,这时候几个男民警看到了他,笑嘻嘻的起哄喊道:“咱们政保处艾主任来啦,大家呱唧呱唧!”

政治保卫处情报室,按照制度来说,即使在是公安局内部也是个不公开的部门,艾东对外的公开职务只能称为是“机要室主任”,也就显示出他仅仅是孟思齐的顶头上司。
这对于一般的基层民警都是保密的,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艾东的身份特殊在局内早已不是秘密,只不过有纪律约束,大家先照不宣而已。
但是他在局里广有人缘,不是因为身份特殊,更多的是因为他长相英俊,风度翩翩,是诸多单身女民警的开胃菜。

那些民警们噼噼啪啪鼓起掌来,几个女民警还偷偷羞红了脸,悄悄的用眼神儿瞟了他几下。
有人再起哄,嚷嚷着:“艾主任给我们表演个节目吧!”
一个女民警说:“来吧,艾主任,听说你吹箫特别好,给我们展示一下吧!”

艾东苦笑了一下,这茬没法接。
吹箫,是他少年时代在日本生活时学会的。
日本人吹的尺八箫,本来是中国古代吴地雅乐之器,大唐年间传入东瀛,甚为日本人喜爱,流传千古。
其以竹根制作,中通无底,管长一尺八寸,因而得名尺八。

尺八这东西似箫非箫,形状相似而已。吹奏起来苍凉辽阔,深沉幽远,有天地之思,有神鬼之怨。
艾东的整个少年时代,内心焦灼,郁郁寡欢,只有吹箫平复心境,长此以往,他也颇能吹奏几首好曲子。

只不过这会儿提起来,他反倒犯难——尺八这玩意说到底都认为是日本人的东西,眼前这些民警。大多是经过了十四年日据时代的热血青年和八年抗战的战士,在他们眼里,日本人的东西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怎么能拿出来亮相呢?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随身带着一管尺八箫满地跑?

艾东慌张的摆手摇头:“大家别闹了,没想到你们在搞联欢,我没有准备啊!”
女民警说:“走过路过见者有份,艾主任你总得给我们表示点儿什么吧。”
艾东想了一下,说:“那这样吧,我给大家随便唱两句拜年歌吧……”
众人轰然叫好:“唱咧,唱咧!”
艾东为难的琢磨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撕心裂肺的吼起来:“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大年儿初一头一天儿,家家团圆会呀哈……”

每一个字儿都不在调门上,每一句都听着像摩托车窝火,那些男女民警嘻嘻哈哈全场哄笑,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小民警还附和着他的调调嘶吼起来,场上充满了无比欢乐的气氛。
好不容易把这一段唱完,艾东又拱手作揖说了几句吉祥话,有个脸色绯红的女民警给他手里塞了一个硕大的红苹果,艾东总算过了这一关。

他从人群中间退出来,咬着苹果,仔细搜寻着人群,并没有发现小郭,便知道小郭肯定是在自己宿舍里,并没有出来参与联欢会。

艾东问了一下身边的民警,那民警告诉他:“小郭的宿舍在二楼楼梯口左手边,挨着热水房的那一间就是。”

艾东绕开人群的,贴边上了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走廊上空荡荡的,艾东慢慢走到小郭的宿舍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答。
艾东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门缝,门缝里依稀能看到房间里是亮着灯光的。

房间里亮着灯,却没有人应答,而又不在一楼的人群里——艾东一下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正想后退飞脚踹开房门,这时候,他身后走廊对面那间寝室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艾东惊诧的一扭头,看见女民警小郭正站在门边,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他。

“艾主任,你好!”小郭说:“这么晚,有事吗?”
艾东一下子反倒有些扭捏,说:“那个,我找小莲宝,有些事儿要再问问。”

小郭说:“她已经睡下了,你等等,我叫她起来一下……”
小郭转回身走回室内,艾东看到她后腰上别着一把枪。
室内有两张床,靠里面墙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已经睡着,正是小莲宝。
小郭走过去,在小莲宝身上拍了两下,小莲宝倏然惊醒。
小郭转身对站在门口的艾东说:“她穿着衣裳呢……您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方便,还是进来吧!”

艾东走到小莲宝的床边,四下里打量一番,这个宿舍很明显是以前没有人住的空宿舍,除了两张铁架子床和床上的被褥,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门缝里隐隐约约传来楼下歌舞欢呼的声音,却越发凸显的室内的清冷寂寥。

小莲宝磨磨蹭蹭的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着艾东,迷迷糊糊的问道:“这么晚了,又啥事啊?”

“长话短说,两个问题还要问你,希望你诚实的回答我。”艾东说。

“好吧,你问……”小莲宝打了个呵欠:“我都实话实说了,你们还老是怀疑我。”

小郭问道:“艾主任,需要我回避么?”
“不用,没准还需要你帮我参谋参谋呢……”艾东说。

“第一个问题,金光柱再用朝鲜话发牢骚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关于老鼠什么的?”
小莲宝一愣:“老鼠?”
“对,就是耗子……”
小莲宝仔细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这个,我想不起来了,好像应该是没有,我这人最怕耗子了,如果他说过,我一定会记得……可是你知道,我不是每句话都听得清楚,我有时候要扎针嘛。”
小莲宝有点羞愧的低下头。

艾东想了想,这只能说明小莲宝不能确定金光柱有没有提起过这件“仙德瑞拉”这件武器是否和鼠疫炸弹有关。但至少从初步情形判断,这种可能性有所降低,但是还不能明确排除。
但是至少可以暂时松口气。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第二个问题……”艾东慢慢说道:“你每天晚上去那个公厕,是为了什么?”
小莲宝愣了一会儿,忽然嫣然一笑,又露出风情万种的表情,说:“我说是因为我有洁癖,你信么?”
“不信!”艾东说。

小莲宝盯着艾东,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信,这么明显的撒谎谁会看不出来呢?”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艾东语气冷峻:“你告诉我!”
小莲宝沉默了一会儿,幽怨的说道:“长官,你知道紫姑么?”

艾东愣了一下:“紫姑,是谁?是一个代号么?”
小莲宝轻轻叹了一口气:“唉,你不知道啊。”

“紫姑是传说中的厕神!”站在一边的小郭插话说道:“专管厕所的神仙。”

中国古代民间供奉的神明,可谓多种多样,连家家户户都有的茅厕,也供有神明;主管茅厕的神明叫"厕神",而且还是位女性。传说中的女厕神,名叫紫姑,唐代人,本姓何,名媚,字丽卿,自幼聪明好学,读书着文,长大后嫁给了一个唱戏的伶人做媳妇。

唐代武则天垂拱年间,寿阳刺史李景害死了何媚的丈夫,然后把她纳为侍妾,何媚年轻漂亮,在李景家中遭到原配妻子的嫉妒。不久,大老婆终于起了歹毒之心,于正月十五的夜间,将何媚杀死在茅厕里。

何媚含冤而死,阴魂不散,李景每次上厕所,皆闻其啼哭之声,何媚的身影还常常隐现,做出"手持兵刃、大声喝斥"的姿态。
武则天闻知此事后,很同情紫姑的遭遇,便下令封何媚为"厕神"。
后来,世人按何媚的样子,做成纸人或木人,放在茅厕之中,每逢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一方面祭祀,一方面迎接厕神紫姑。
祭祀时,人们口中念念有词曰:"子胥不在,曹妇亦去,小姑可出。"子胥指李景,曹妇,为李景的大老婆,小姑,即指何媚。
传说紫姑颇有灵气,倘对着厕神占卜诸事,能知祸福。
(以上内容摘自360百科)

艾东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感激的看了一眼小郭,但是没说话,盯着小莲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没爹没妈,无依无靠,当过婊子,当过戏子,抽过大烟,扎过毒针,活在世上还有谁能怜惜我们呢?”小莲宝眼神空洞,似怨似悲的说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都不管我们的死活,只有紫姑会管着我们吧……”

“所以,你就每天晚上去,求神?”艾东问。
“求不求的,试试呗……”小莲宝又恢复了那种慵懒恣意风情万种的样子:“没准儿万一应验了呢?”

“那你求她什么呢?”艾东似乎来了兴趣。
“我求厕神呐,求她把欺负我糟蹋我的坏人全都弄死……”小莲宝冷笑着说:“最好,连我也一块儿弄死,死了就清静了!”

艾东不动声色的追问:“坏人?你指的是金光柱?”

“操……”小莲宝懒洋洋的吐了一个脏字:“你以为世上只有金光柱一个坏人吗?”

艾东心里一沉:“还有谁?”
小莲宝笑笑:“还有谁?其他人的事儿跟金光柱那伙人都没有关系,您也别打听,好么?”

艾东蓦然想起今天下午跟小莲宝问话的时候,小莲宝说过她的经历遭遇,一个长相娇媚的单身女子,要在江湖上活下去,她所要承受的磨难可想而知——他意识到小莲宝用了一个词“糟蹋”。

小莲宝冷冷的说:“今儿晚上可以了么?长官,我要睡了。”
说罢,自顾自的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艾东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有什么事的话,等你休息好了,明天再说。”
小莲宝翻了个身,把脸朝向里面,说:“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艾东走出门外,小郭跟了出来。
艾东说:“这两天就麻烦你看着小莲宝,工作上的安排我会跟你们何处长打个招呼,你算是暂时借调,好么?”
小郭平静的说:“我服从领导的安排。”

艾东笑笑:“平时看不出来,你的素质还真不错……”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宿舍:“那是你自己的宿舍,你今晚上调换了。”
小郭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那也没什么,我临时想了个保护措施,如果那个朝鲜人胆敢冒着风险闯进来找人,我总得有所防备。”

艾东说:“刚才我敲门的时候,你都把枪顶上了是么?”
小郭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低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艾东说:“不错,挺有战术的。”
小郭说:“都是我自己瞎想的,没什么战术。”她指了指对面自己的宿舍:“现在咱们宿舍屋多人少,有些个房间还空着呢,我怕那个朝鲜人万一真的混进来,直接找上我宿舍就麻烦了,就干脆搬到了对面的这间宿舍,这样,如果有人找上来,我在对面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就算动手也方便。”

艾东有点诧异:“你怎么认为,如果那个朝鲜人进来们就会直接找到你的宿舍呢?”
小郭依旧平淡地说:“我们局里,还有好些旧伪满警察的留用人员,说实话,在政治上我不信任他们……”她左右看了看:“我领着小莲宝回宿舍的时候,有些人都看见了,所以如果有口风漏出去,那都不奇怪。”

这句话,让艾东心里轻轻的震颤了一下。

艾东说:“所以,你都没下去参加联欢会。”
小郭说:“对。我就是趁着他们都下楼联欢的时候,偷偷的把被褥搬过来的,谁都不知道,这样安全。”

艾东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打量了小郭两眼,转身下楼。
小郭忽然在他身后说:“艾主任,你相信她说的什么厕神的故事么?”
艾东呵呵一笑:“什么神神鬼鬼的,我从来不信!”
小郭也心照不宣的微笑:“艾主任慢走……我还得回去跟她唠唠嗑。”

艾东下楼的时候,联欢会已经接近尾声。
人群已经差不多散尽,剩下七八个男男女女的民警围在一张小桌子在玩掰手腕比赛,欢笑加油乐成一团。
看起来这一伙人是明天休假没事儿,准备通宵迎新年了。

艾东悄悄的从他们身边绕着走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他蓦然想起,刚才进门的时候,那些年轻民警们叫他表演一个节目,其中一个女孩大声嚷嚷:“来吧,艾主任,听说你吹箫特别好,给我们展示一下吧!”

那时候场面有点乱,艾东没看清那个女民警是谁,也没注意到这句话的诡异之处。
但是现在他忽然想到了。

他自幼在日本长大,上军校,会吹尺八箫,这些东西已经很久都没对别人提起过。
作为情报人员,他的身份信息需要保密,即使在市局内部,那些基层民警好奇的猜测他的身份和职能也是有的,也许有人知道他是满清肃亲王的儿子,也许有人知道她是川田芳子的弟弟,也许有人知道他从八路军冀东军区部队出来的。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信息,有人知道不足为奇——但是绝不应该有人知道他会吹尺八箫。

他甚至在孟思齐面前都没有提起过。
这件事情,在整个市局里可能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欧阳德。

艾东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寒意,如果只有欧阳德知道,那么他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谁?

如果这个消息不是欧阳德泄露的,那么,又是谁知道他少年时代在日本的陈年往事?

艾东手扶着门框,慢慢地从左至右,扫视着这一块小小的门厅,他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拼凑着记忆——人群中有个姑娘在用俄文演唱《喀秋莎》,有个女民警塞给他一个苹果,有几个小伙子起哄,有个女孩大声说“艾主任吹箫可好啦……”

那个女孩!艾东在记忆中恍惚捕捉到了她的线索,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女民警,她没穿制服,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毛衣,笑容很甜美,似乎在某些工作场景中见到过,但是印象不深。

对了!是在昨天晚上道外头道街的狗肉馆的现场,这个女民警从棚子里跑出来,呕吐了一地。

是那个法医助理!从长春白求恩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哈尔滨市公安局的实习法医——资深大法医冯世魁的助手。

艾东喃喃的默念了几遍:冯世魁,冯世魁……
他突然再次感到周身充满了冰冷寒气,他的前生今世都因此不寒而栗。

这时是1952年12月31日晚间22点10分左右,距离1953年第一个黎明的到来,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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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老戴手里捏着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上面写着:我知道你的秘密。

纸条是从一页草纸上撕下来的,边缘很整齐,可见撕纸的人很小心,下手很稳定,从容不迫。
字迹写的很小,不好看,但是有点纤细清秀的样子,每个字都有点儿微微向左倾斜,可见写字的人的是个右撇子,甚至可能是个女性。

从文字内容来看,没有前言后语,直奔主题,但是主谓宾语层次分明,威胁的口吻跃然纸上,可见这个人受过教育,具有一定的语言组织能能力。

老戴慢慢的把纸条放下,冷笑了一下——这个时候,能把纸条塞进他门缝里,暗指威胁又语焉不详的一个女子,可能的嫌疑人只有一个,当然不是吕二嫂,不是朱梅,而是那个小姑娘,住在他的对面的三楼,吕二嫂的正上方那一家——水都电影院的售票员,小白姑娘。

判断出这个结论一点都不难。
今天朱梅的女儿孟思齐亲自来找小白,就是为了追问那半张残票的线索。
那张票是小白亲自带回来给吕二嫂的,吕二嫂从中撕开,一张给了自己,另一张给了朱梅。

自己亲手带回来的票根,自己怎么会认不出来呢?老戴心慌的苦笑,小白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嘻嘻哈哈好吃懒做没心没肺爱慕虚荣,没想到竟然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她明明认出了那张残票的来历,却对孟思齐说认不出来。然后却回来拿这个要挟自己。

迅速分析得出结论并不复杂,对于老戴来说,难题在于后面的两件事:
第一, 小白要挟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 如果小白得知了自己的“秘密”,万一她想公安举报了怎么办?

难道真的杀了她灭口?

老白倒了一杯热茶,坐在火炉前慢慢的啜饮,热汗发出来,心里舒坦了些——反正已经杀了好几个了,还在乎这一个?

戴老板,什么时候拿人命当过人命?
他得意的笑了起来,嘴角弯弯上翘,像一线刀锋。

但是,什么时间杀?怎么杀呢?
明天还要去派出所拿介绍信呢,拿到介绍信就要买车票,时间有点紧。老戴盘算着。

这一切为了什么?还不都是因为贪生怕死么?

是的,老戴,曾经的特工之王,杀人无算的戴老板,到头来却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但是,世界上总有人是不怕死的,比如那个罗璧,比如那个南相哲和全俊赫,比如,那个大麻子。
就在老戴阴森诡谲地暗算着如何弄死小白姑娘杀人灭口的时候,大麻子正在平静的面对枪口,他从容微笑,视死如归。

枪响了,一颗子弹穿过了大麻子的胸膛,在他的前胸射出一个浑圆的小小血洞,穿过他的心肺之间穿出,在他的后背上形成了一个海碗一般巨大的穿出伤口。
弹头射进了公厕的砖墙里,露出一点点小尾巴。

大麻子并未立即气绝身亡,他扑倒在肮脏的女厕地面上,在坚硬冰冷的粪便,尿液和手纸之间扭曲挣扎,直到血液慢慢流失,冬夜的酷寒是血液迅速凝结,把他的尸体粘结在地上。
他死后的表情完全没有面对死亡时候的从容,眉眼扭曲,肌肉纠结,像一坨摔烂了大便,跟厕所地面很相配。

午夜时分,当崭新的1953年到来的时候,这个城市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睡着了。

那个年代,普通的老百姓还没有在阳历新年守夜跨年的习惯,除了巡逻在街上的解放军战士,监视者可疑分子的侦查员以及奔波在各个派出所之间分发照片资料的民警们,绝大大部分市民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所以当那一声枪声响过之后,首先是正在盯梢监视的苗有粮意识到有点问题,但是以为内距离太远,他无法准确分辨出那到底是一声枪响,还是有什么人在放鞭炮。

因为在那一声过后,确实有远处稀稀疏疏的鞭炮声响了起来。
在这城市的某些区域还聚居着一些外国人,比如犹太人,苏联人,以及没有苏联国籍的早年间流亡道哈尔滨的白俄人等,这些外国人还有元旦守夜迎接新年的习惯——当然,只是给聚众酗酒找个随便的借口而已。

1953年到来了!

艾东住在距离南马路市公安局大楼对面一条街的居民楼里,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跟孟思齐家的那栋小楼类似。

相对来说,这种住宅楼的条件好一点儿。
艾东虽然单身,但他是个有洁癖的人,不习惯住的地方太邋遢。他又爱干净,生活有条理,也不愿意住在杂居的宿舍楼里。所以,自从调到市局之后,他就自己出钱租下这套公寓作为栖身之所。

欧阳德曾经多次提起,可以由处里报销房租,但是都被他婉拒了,在欧阳德连一点供给食品都不愿多拿多占的高风亮节的感召下,这点房租又算什么呢?

回到家里之后,艾东点了炉子,烧了热水,等到屋子里渐渐暖和之后,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衣,拿了一本书在沙发漫不经心的翻看,脑子里却一会儿想到那个女法医助理的问题,疑点重重,扑朔迷离,欧阳德,冯世魁,女助手……是一条线,还是个意外呢?
转而又想到谢罗夫和柳芭莎,想到明天和柳芭莎还有个香艳的约会。
忽然一转念,又想到明天还有苏联烈士墓地仪式,那把狙击枪到底意味着什么,连一点头绪都没有,而欧阳德和局长通知明天肯定还是要到场参加的。
也不知道莽子那边到底有没有在哪个派出所找到金光柱的线索……

想来想去,纷乱如麻,艾东觉得头疼欲裂,所幸扔了书籍,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几欲昏昏睡去,虽然他明明知道,只要自己一进入梦境,就会毫无例外的重复那个梦境——关于他的姐姐,关于那个日本鬼子,关于那把短刀和喷溅的鲜血。

但奇怪的是,这个晚上他破天荒的没有进入那个梦境,而是在恍惚中回到了今天在铁路局大礼堂二楼上那个隐蔽的小房间。

他和欧阳德对坐着,正要举杯喝茶,一个人轻轻的走了进来。
他和欧阳德起身,立正,敬礼,朗声说道:“总理好!”

周/恩/来/总理向他们俩伸出手来,亲切的招呼着:“欧阳你好!艾东同志你好!时间不多,我们简单的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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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先更新到此。晚上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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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 第五章

(一)

总理温和的地说:“我们坐下谈吧。”
艾东识趣的绕到茶几的一侧,跟欧阳德并肩坐在一条沙发上,正襟危坐,森严肃穆。

总理在他们对面坐下,微笑着说:“不用这么拘束,我跟欧阳是老伙计了。”总理看着欧阳德,眼神里充满怀念:“1931年4月,顾顺章在上海被捕叛变,当时情况很危急啊,那天,就是欧阳和几位同志,冒着生命危险掩护我隐蔽起来的,欧阳啊,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记得。”

欧阳德有点不好意思,赧然说道:“总理,那是我们分内的工作,如果怕死,就不革命了!”

“不,还是有区别的!”总理语重心长的说:“很多人,参加革命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临危不惧,视死如归,但是那只是他们自我感觉,一旦到了面临生死抉择的关键时刻,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总理拿起桌面上的茶杯,轻轻的啜了一口,接着说:“顾顺章,向忠发,张国焘,乃至周佛海,陈公博等等,我们参加革命的时候,他们都是我的前辈,可是最后都走向了叛变革命,身败名裂的下场!更可恶的是,有些人叛变了革命反而摇身一变,变成了国民党的特务走狗,反过来残酷屠杀我们的党员,比如臭名昭著的上海76号特务,李士群,丁默村。”

欧阳德一挺胸膛,严肃地说:“总理的教诲,我们一定牢牢记着。”

总理微笑着摆摆手:“不要说什么教诲,我们只是随意的谈谈,你们不要有任何思想顾虑。”

艾东在一旁凝神聆听,有两个问题让他惊讶:
首先,他第一次听说,欧阳德从三十年代开始就跟着总理在上海执行地下工作,甚至还参与过处置顾顺章叛变的险恶经历。

那一次叛变事件被称为中共历史上最严峻的威胁,如果不是“龙潭三杰”钱壮飞同志临危不惧,随机应变,加之周恩来和李克农的处置得当,以及冥冥之中显现的那么一点运气的话,中国共产党可能早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但是这一点怀旧的历史,只能说是有一点惊喜,并没有任何疑问。

让艾东深怀疑虑的是第二个问题。

距离大会开幕只剩下十几分钟的时间了,总理却来到这个隐蔽的小房间,跟他们俩秘密见面,却只说些陈年往事革命回忆——不,总理绝不会无聊到这种地步。

那么,也就意味着总理要说的问题,就隐含在这些话语里。这些字字句句暗含机锋,别有所指。

艾东不动声色的抬起手腕,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手表。
总理看到这他这动作,会意地笑了一下——这是一种机灵而默契的提示:时间不多,请切入正题。

总理看着艾东,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像艾东同志这样,出身于封建王朝贵族家庭,却能够毅然投身革命,并且坚持革命理想毫不动摇,是很难能可贵的。”

艾东挺胸昂首,回答:“既然投身革命,就已经完全抛弃了出身的阶级和家庭,我们是工人阶级的一份子。”
总理欣慰地说:“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嘛,我曾经对人说,东北,哈尔滨这一带,是我党组织工作的薄弱地区,二十年代之前,这里被军阀张作霖统治。三十年代开始,这里被日本侵占,在东北,我们的地下党组织渗透工作要比其他的地区更为困难和艰苦,所以,解放之后我们很注重东北地区的情报工作,尤其是哈尔滨,这里距离苏联老大哥接近,距离朝鲜战场也很接近,工作形势很严峻啊!”

艾东慌忙站起身,一个立正,朗声说道:“请总理放心,我们一定做好!”

总理温厚的微笑,连连摆手:“坐下,坐下,不要这么紧张!”

总理看着艾东坐下,微微叹了口气,说:“与之相反的是,由于军阀和日伪统治过长,他们在这里遗留下很多潜伏的特务分子。,由于 战斗打响,有些遗留的特务摇身一变,变成了美国人的走狗……我相信肯定有一些特务贩子潜伏在我们身边,他们为了美国主子的侵略战争,大肆窃取我国的政治,军事和经济情报。”

艾东和欧阳德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几句话中大有深意,所以不敢贸然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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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总理看着艾东,慢慢地说:“我经常对人提起,在哈尔滨的公安战线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欧阳——当然,并不是对其他的同志不信任,只是因为我对欧阳的了解最直接最全面。而欧阳则对我说,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艾东同志。所以我希望你们俩能够牢固的团结在一起,把哈尔滨的政治保卫工作和情报工作做得扎实,出色。”

艾东和欧阳德异口同声:“请总理放心!”

总理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你看,刚才艾东同志已经提醒过我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先去开会了——你们俩也有自己的工作,希望下一次见到你们,你们会有捷报给我!”

总理站起身,艾东和欧阳德也紧跟着我站起来,在此立正敬礼,总理和他俩再次握手告别,转身走出了小房间。

艾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吁了一口气——能够在这种不经意的情况下见到周总理,真的恍如一梦。

欧阳德再次绕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总理饮过的那杯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艾东平复了一下心境,喃喃的说:“有点儿不真实啊。”
欧阳德解开了制服上的风纪扣,大声喘着粗气:“可不是么,别说你,我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艾东说:“你去了北京来回三四天了,又是一起坐专列回来的,难道一直没见到总理?”
欧阳德说:“见是见到了,可是没说上几句话,总理多忙啊!”

艾东沉吟了一下:“那总理为什么要单独的秘密接见咱们俩呢?”
欧阳德再次倒满一杯热水,放在嘴边,吹了吹茶叶沫子,好似不经意的反问:“你猜呢?”

艾东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眼看着欧阳德咕咚咕咚的喝光了一大杯滚烫的热茶。
他苦笑了一下,慢慢说道:“总理在这么一个小黑屋里接见咱俩,就说明涉及一个秘密任务,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总理又提起顾顺章,向忠发,张国焘,周佛海,李士群,丁默村;提到了坚信有潜伏特务;提到了在哈尔滨公安系统他只相信你而你只相信我……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总理这些话是隐藏极深的暗示。”

欧阳德不动声色的反问:“嗯,这意味着什么?”

艾东微微一笑:“这很简单,综上所述,总理是想告诉我们,在我们哈尔滨市公安系统内部,确信有潜伏特务,很可能是一个投敌的叛徒,否则,他不至于引用顾顺章周佛海等人来做比喻。总理这是暗示要咱俩秘密调查——也就是说,下次见到咱俩,能不能有捷报的意思。”

欧阳德想了想,说:“即便是这样,总理直接明说就好了,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艾东琢磨了一会儿,说:“总理是个组织纪律原则极强的人。如果能够明确的说,那就要说明这个消息的来源,要说出具体的怀疑对象,要经过组织程序,军委情报部或公安部要建立案件档案,即使最简捷的流程也要经过很多人手……很明显,总理不想让这个任务和目标暴露在很多人眼前,他一定有很深的目的。”

他平静地说:“至少,暂时不能暴露。或者,永远都不能暴露。”

“这就意味着,总理对于正式进行组织程序经办的那些环节也有所怀疑,他怀疑这些流程之中会有另外的潜伏特务,会暴露这个目标。”欧阳意味深长的微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个任务,更像是总理的私人委托?”

艾东慢慢的坐直了身子,盯着欧阳德:“你是跟着总理二十来年的的老革命,老弟兄,你对总理的了解比我要深刻得多,这些问题你还需要问我?”

欧阳德嘿嘿的坏笑:“好吧,看在你这么会来事儿,我告诉你吧……你说的没错,总理是想让咱俩秘密调查,不暴露这任务的原因一定是:总理觉得这个目标可以被利用,再为我们做一点事情!”

艾东沉吟着说:“你的意思是,反间计?”
欧阳德说:“差不多吧。”

艾东说:“不对!如果说觉得这个目标可以被利用,那么至少要先有个具体的嫌疑目标。如果连个嫌疑目标都没有,怎么确定这个人可以被利用呢?”

欧阳德又倒满了一大杯热茶,一饮而尽,瞧了艾东一眼的,鄙夷地说:“刚夸你聪明,你就犯了傻劲了!总理的妙计岂是你能猜度的……”

艾东被气笑了,刚想争辩两句,欧阳德笑着说:“你还别不服气!总理的想法肯定是,不管那个人是谁,必然会有一个题目可以利用,你懂了么?”

这一下,艾东明白了。

其实这个道理说清了很简单——如果总理有确切的消息来源认定这个潜伏特务就在哈尔滨公安系统内部,他必然是个高级特务。
低级的小特务不会直接惊动总理的。

如果他是高级的潜伏特务,那么他在敌方的位置和身份也一定非常重要,由此推断,有他传出的情报必然会引起敌方的高度重视。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他传出的情报内容才重要——也就是欧阳德所说的“题目”。

而如果总理把这个目标锁定在哈尔滨公安系统内部,也就意味着,那个需要被传出的“题目”也一定跟哈尔滨,或者东北的地区的形势有关。

联想起眼下正打得如火如荼的朝鲜战场,艾东忽然觉得能够理解这一番颇费苦心的安排。

欧阳德看着艾东变化的表情,揶揄地说:“怎么?明白了?”
艾东说:“嗯,明白了。”
欧阳德说:“这还差不多。”

他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盯着艾东慢慢地说道:“其实要是说起来呢,也不是完全没有嫌疑目标?”

艾东心里一惊:“是谁?”

欧阳德忽然死死盯住艾东,凌厉的从身后抽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艾东的头。
“你这是干嘛?”艾东一下子傻了,慌乱的质问。
“干嘛?”欧阳德狰狞的冷笑:“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那个嫌疑人就是你!”

“怎么是我?”艾东征挣扎着从沙发上跳起来,还要争辩。欧阳德已经扣动了扳机——艾东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但是并没有听到枪声响起。

艾东瞬间觉得无比诡异,睁眼看时,欧阳德手抓着的分明是一把漆黑的电话,电话微微颤动着,发出刺耳的振铃声。

艾东才恍惚中惊醒,身上已经全是冷汗,他身边的小茶桌上,电话铃撕心裂肺的叫着,不死不罢休。

艾东晃过神儿来,伸手抓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艾主任,我是市局总机,现在紧急通知您,道外区北二道街发生命案,有一人被枪杀,请您尽快到现场……”

艾东一下茫然无措,电话摔落在地板上。

三天,三起命案,四条人命。哈尔滨市公安局迄今为止的历史上,还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严峻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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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臭春已经连续两天发现了两起命案现场。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份运气会一直伴随着他。

就像我们前面所说的,臭春是个干活尽心尽力的好小伙儿,北二道街那个公厕是他的一块心病。

在前天晚上的命案发生之前,臭春就已经有些日子没去收拾那个厕所了。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之后,臭春又耽误了两个工作日。

今天晚上,他再也等不了了,虽然是新年第一天的凌晨,臭春也没打算休息,他整理好了驴车,备上的香烛,甚至还特意去杂货铺子买了金锞子和印着玉皇大帝的纸钱——他打算到了公厕,给那个死人烧一烧,讨个大吉大利,今后逢厕必掏,再也不会遇上死人。

凌晨四点来钟,臭春赶着驴车,来到了北二道街。

这个凌晨似乎特别寒冷,空气都结满了霜花。

臭春把驴车停住,把那些香烛金锞纸钱摘下来,正准备焚烧,忽然间,那头拉车的驴莫名其妙的躁动起来,慢慢的拖着破车向女厕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打着嘟噜和喷嚏,发出哼哼哈哈的嘶哑诡异的吼叫。

臭春的脑袋一下就炸开了!

作为一个连续两天发现两次命案现场的资深报案人员,他已经对驴叫声拥有了的极其具体而深刻的理解,一看到这驴的焦躁,听见它的吼叫,臭春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连进入女厕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转身抱腿就跑。他甚至连去派出所报案都没想,只想跑回家去猫在炕头上睡个回笼觉,期待一睁眼天亮了,一切都是个梦。

可惜的是,刚刚跑出街口,就正撞上了那一排巡逻的解放军战士。

那个排长是见过臭春的,当下喊道:“臭春,你干嘛呐?”
臭春扑通一下跪下,嚎啕大哭:“死人啦,又死人啦……”

排长气极反笑,呼喝着:“什么叫他妈的又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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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排长同志最初还不认为臭春说的是真话,毕竟臭春连女厕都没进去看一眼,只因为几声驴叫就吓破了苦胆。他又好气又好笑,命令队伍原地待命,他带着两名战士走到那个公厕去查看一下。

臭春领着排长和两个战士走到公厕跟前,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就看见那头驴站在女厕的门口,扯着脖子嘶嘶呵呵的嚎叫。

臭春指了指那驴,颤声说:“你看,你看,这驴就跟见鬼了似的。”

排长同志也觉得有点儿诡异,便一手摸着腰间的盒子炮枪鞘,一边慢慢的向前走近,等走到大约还有两三米的远的地方,他忽然站住了,扭头对那俩战士大喊:“快叫咱们的人都过来,控制现场,这里有杀人案!”

小战士立刻扭头跑去喊人,排长再次慢慢的走到女厕的门口,探头看了一眼,说了一声:“没错,是个死人!”

臭春凑上来,问:“你不是也没看里面,咋就知道有死人?”
排长说:“老子打了十来年的仗,死尸身上的血腥味儿还能闻不出来……”他狠劲儿抽搭着鼻子:“血腥味太重了,这得流多少血啊!”

巡逻排的战士迅速控制了二道街南北两侧,排长同志跑到大街上敲开了两家店铺的门,总算找到了一部电话,向市局报了案。

二十分钟之后,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是莽子。
市局总机接到报案电话的时候,莽子正好和几个侦察员刚刚从派出所返回局里,他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他不敢怠慢,带着那几个侦察员马不停蹄赶到现场。

他在女厕门边上把着门框看了一眼,确认有个死者,但是因为领导们和法医还没到,他不敢擅自进去,只等暂且等待。

十分钟之后,艾东几乎是跑步到达现场,累得他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市局找车——天气太冷了,这时候恐怕车库里的车发动机都冻死了,等把发动机化开,时间都耽误了。

艾东问莽子:“死者是什么人?”
莽子说:“里边太黑,看不清楚,你们没来我还不敢擅自进去……不过肯定是个男人。”
艾东说:“这样,那我也不方便进去,等等吧。”

紧接着赶到的是何飞。
何飞这会儿还带着一身熏熏的酒气,似乎还没清醒。等到他看到了女厕里的尸体,忽然一阵恶心,哇啦哇啦的吐了满地的肥肠牛肉豆腐丝,然后清醒了。

“卧槽!这顿二锅头太给劲了,后劲真大!”何飞擤着鼻涕擦着眼泪,哼哼唧唧地说:“他妈的,喝的时候挺痛快,睡一觉反倒上头了。”

艾东和莽子都脸色阴沉,没有人接他的话。

何飞自己也觉得有点儿无趣,讪讪低低问:“那个,法医来了么?”
莽子低声说:“没来,我来之前已经问了总机,说是已经打了好几遍电话到老冯家,没人接。”
“他妈的!”何飞咕哝了一声:“准是喝多了,睡得跟死狗似的。”

“要不,我开车去接他吧?”莽子试探着说。
“妈了腿子,一出案子就不接电话,还得派人派车去接……”何飞狠狠的骂了一句:“算了,叫那几个兄弟去接,你留下看现场!”

莽子点点头,到一边安排了另外的几个侦察员。开了一辆车去冯世魁家里叫人。

何飞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问道:“老艾,你们家老宋也没来?”
艾东淡淡地说:“他住单身宿舍,可能没有电话吧。”
何飞说:“哦……那咱们进去看一下吧。”

艾东看了看那公厕,腥臊恶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想象着那里边的粪便污物,纠结了一下,说:“算了吧,我不进去。等老冯来了,把尸体弄出来,我看尸体就好了……那里边是命案现场,法医不先看完,我怕破坏了现场。”

何飞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个想法!”

这俩人相对一笑,彼此都看出来有点儿鸡贼的羞愧。
莽子看着他俩,试探着说:“要不我先进去看看?”

何飞如释重负,拍拍莽子的肩膀:“行,你先进去看看,要仔细看,看好了出来汇报。”
莽子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厕所里。

何飞看着莽子的背影,有点儿欣慰地说:“你看,我昨天晚上的发的愿还有点效果,这刚过了新年,莽子就明显进步了,有点担当了!”

艾东想起昨晚上莽子连夜洗印分发照片的事儿,确实有些感动,说道:“是,莽子这两天表现不错,很像样。”

何飞嘿嘿笑了一声:“这就叫知耻而后勇吧!”

这时,莽子闪身出来了。
何飞一愣,问道:“咋这么快?”
莽子迟疑地看看他,没说话。

何飞说:“问你话呢?有屁快放!”
莽子期期艾艾的说:“死者,是大麻子……”
“谁?”何飞有点儿没明白。

“是大麻子!”莽子忽然大声说道。

艾东和何飞都立刻想了起来,这个大麻子是谁。
他们俩再次面面相觑,都像是注视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然后,艾东转身,不发一言,默默走开。何飞一屁股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怅然神伤。
在这个早上的后半程,他们俩再也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

一个多小时以后,冯世魁醉醺醺的来到了现场。


这个现场的气氛无比悲怆,凝重,悬疑。

这时候天色刚刚擦亮,老冯打着一支手电筒。独自走进女厕,几乎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沉默着走出来。
他走进去的时候还是摇摇晃晃打着酒嗝,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清醒甚至带着几分阴沉冷酷。

“这个死者我认识!”出来之后,老冯只说了这一句话。

还是莽子主动承担了现场的组织工作,他叫人把大麻子的尸体抬出厕所,装车运回市局,跟公安部队的排长交涉,请他们暂时封锁现场周遍。

然后他走到何飞身边,问:“处长,接下来怎么办?”
何飞长长的叹息着说:“还能怎么办?所有人员回局里开会……”
他看了看莽子,又看了看远处的冯世魁和更远处独自沉思的艾东:“记住,我说的是,所有人,所有参与案件的人,懂么?”
莽子点点头:“我懂!”

这时候,已经接近早上七点钟,天色渐渐放亮。
老戴刚刚起床,他烧水,洗脸,刷牙,平静的烤了两个豆包吃了早餐。他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心里汹涌起伏。

他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想个办法,杀了小白姑娘!
当然,杀人的前提是要确保小白姑娘没有把“秘密”泄露出去。

这个早上九点半钟,周总理在苏联红军烈士墓敬献花圈的活动开始了。
按照组织规定,局长同志和欧阳德处长参加了现场仪式。

艾东一直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整个活动进行得顺畅有序,毫无意外。
至此,周恩来总理在哈尔滨的两天行程圆满结束,无惊无险,皆大欢喜。

但是,更深重的危机,却正在此时破冰浮现,在哈尔滨的深寒岁月里凝结成一个无比庞大儿纠结的黑色漩涡,吸引着试图接近它的人们踏入深渊,从此粉身碎骨。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三卷 / 第六章

(一)

1953年1月1日,上午,这是一个无法形容的漫长而焦虑的一段时间。
从道外北二道街回到市局的途中,艾东,何飞和冯世魁三个人之间再也没有互相说过一句话。

似乎昨天晚上的尽兴酒宴,只不过是一群陌生人萍水相逢搭伙做饭的黄粱美梦而已。

莽子不是个没眼力见儿的小伙子,他看得出来这三个人之间似乎慢慢滋长了一种疏离感。
但还能怎么样呢?
莽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承担起现场的布置工作,并且尽量不去触碰这三个心里憋着邪火,脸上画着鬼符的家伙。
回到了市局,冯世魁叫了两个民警把大麻子的尸体搬到法医室,要做进一步的解剖检查。
莽子跟着一路送到了解剖室,但是冯世魁却做了难。

“妈了个巴子……”冯世魁打了个昨晚上的残存的酒嗝,恶狠狠的骂道:“我就三张停尸台子,给我来了四条白肉,这你妈的让我往哪儿搁?”

解剖室里的三张台子,依次摆放着罗璧,南相哲,全俊赫三具尸体。
大麻子没地儿了。

冯世魁明显有一些指桑骂槐赌气骂街的神气,莽子能看得出来,他小心翼翼地陪笑,问道:“要不,咱们把已经检验完事儿的尸体挪动挪动,腾出个地方来?”

“嗯,怎么挪动?”

“我在医大附院保卫科有俩关系不错的战友,我去商量一下能不能帮忙跟他们领导打个招呼,借他们医院的太平间暂时存放一下……”莽子说:“这事儿,都是革命工作,医大附院应该能给行个方便。”

冯世魁想了想,没说话。

“医大附院离咱们距离不远,来回方便,条件也比较好……”

医大附院,就是现在的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哈尔滨医科大学,是著名医学家伍连德博士于1926年在哈尔滨创建的综合医科大学。医大医院就是当时的临床教学医院,于1949年正式创建。
1954年,又创建了第二所医大附属医院。
因此,两所医学按照时间顺序,被分别成为“哈医大一院”和“哈医大二院”。

在我们这个故事的年代,医大二院还没有建立,因此只有一所“医大附院”。

“行吧,反正也是临时抱佛脚!”冯世魁似乎平缓了一些,淡淡的说:“先把最外边这个存过去吧。”

冯世魁指的是第一个死者,罗璧。

“这个人已经解剖检验完事了,另外那俩还没着落呢。”冯世魁说:“先腾出这个。”

莽子说:“还有一个问题,要是这个人已经解剖完了,冯老师,你得给我们出一个检验记录和结论报告,我们得照例存档啊。”

“行,回头我叫小呆和小瓜整理给你。”
小呆和小瓜,就是冯世魁的那两个助手。

小呆是那个女生,小瓜是那个男生。在冯世魁眼里,这俩小家伙虽然是正经白求恩医学院毕业科班出身的医学生,但是依然是拿不出手的呆瓜,所以给他俩起了这样的绰号。

莽子有点儿无奈,但是也不好表达,只能就这样吧。

“对,还有一件事,冯老师……”莽子说:“要是这个尸体已经完事了,你得把他的衣服物品都交给我,按规定,得按物证存档。”

冯世魁没好气儿的瞥了他一眼:“他妈的这么个案子,你们刑侦处也来抢,他们情报室也来抢,到底想干什玩意儿?”

莽子一愣:“什么情况啊?”

“昨晚上,我喝多了,机要室的那个小刘叫了个人力车送我回家,在路上就跟我套话,说这个案子现在是归他们主办,你们协办,她要把那些西服大衣什么的取走存证。”

莽子有点儿尴尬:“那行吧,她们说主办,那我们还有啥话说,给她们呗!”

冯世魁嘿嘿地冷笑:“不过嘛,那个小刘说漏嘴了,我听出来这是孟思齐的安排的。”

“是小孟的意思,那也没啥。”莽子波澜不惊的说:“她说得对,本来涉及到敌特的案子,都是她们情报室动嘴儿,我们跑腿儿。”

冯世魁忽然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这你还看不出来,那小孟对艾主任有想法,她变着法子给老艾想辙,就是不想让你们刑侦处压过他们一头。”

莽子低头默默沉思。

“你想啊,死人的西装大衣帽子,美国军刀还有那些黄金扣子,都是极其重要的物证,他们情报室拿去存档,还不是存到你们刑侦处的物证室……”冯世魁忽然贴近莽子的耳朵,嘀嘀咕咕地说:“他们只是主办科室,但是他们没有地方存放,只不过经一道手续,东西还得放在你那里,岂不是脱裤子放弃,多此一举!”

那个时候,公安局的硬件条件还很落后,凡是涉及刑事案件的物证存放,都归属刑侦处的物证保存室统一管理。
而情报室名义上是不公开,也就是不存在的单位。所以,即使在意思敌特案件中发现了物证,虽然主办科室和经手人是情报室,但是存放地点还是在刑侦处。

莽子无奈地笑了笑,他听得出老冯这短短的几句话里,有挑拨离间的意思。

“那还能怎么着呢,就这样呗……”莽子说:“这是制度规定。”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随你……”冯世魁懒洋洋地揶揄道:“老何一直想让你出人头地,我看呐,你他妈的也没有那个心气儿!”

莽子苦笑了一声。心想,在这个局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套小九九,这事儿没法掰扯清楚。
“哦,对了,顺便通知你一下。今天下午一点半,在大会议室开会,全体参与案件人员大会。”莽子说。

他把“全体参与案件人员”这八个字说得很正式,很有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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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何飞回到市局大楼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行政办公室下发会议通知,要求“全体参与案件人员”开大会。

不但如此,他还要求莽子和那几个科长挨个儿再口头通知一遍。口头通知的人员,除了正常在案件中有分工的人员之外,还通知到了其他几个处的处长。
这种明显紧张过度的通知流程,让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几个处长都表示:“这是他们情报室的案子,我们参与不合适吧?”
负责传达的人说:“这是何处长代表局长传达的。”
那几个处长们若有所思地说:“哦,也就是说,这是局长安排的。”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以往的年份,就算不搞大吃大喝,局里也总要象征性的搞一个新年茶话会的之类的仪式,即便只是清茶热水,瓜子糖块,起码也让同志们热闹一下。

今年由于周总理来哈尔滨的缘故,局长和政治保卫处处长都不在局里,而且临近新年又连续发生了案件,所以茶话会也就作罢了。

何飞通知开会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是因为局长同志跟欧阳的去参加苏联红军烈士墓活动,要到下午送别总理专列返程才能回来。

那几个其他的处的处长,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便都凑到会议室来聊天打发时间。
接着,何飞和他手下的几个科长也过来等着,会议室里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三处处长说:“这离开会还有三个多钟头呢?怎么都凑合到这儿来了?”
何飞不动声色:“现在手上又没别的事儿,熬时间呗。”
四处处长看了看何飞的颜色,若有所指地说:“老艾呢?”
何飞说:“可能在忙案子吧,这毕竟是他们主办的案子。”

几个处长都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

还没等继续说,情报室的刘姐进来了。

何飞笑了一下:“刘姐,怎么来的这么早?”
刘姐热热乎乎的回答:“嗨,这不是算是我们主办的案件会议嘛,我们好歹也算是东家,我来看看各位领导有没有啥需要,要不我给你们弄点花生瓜子糖块茶水,你们边吃边聊,就当开新年茶话会了好不?”

那几个处长纷纷拍手叫好,都说:“你看还是刘姐会来事儿,这局伺候得多好。”
刘姐不胜谬赞,谦虚地说:“那我去给你们准备准备……”

刘姐走出会议室之后,那几个处长都打趣何飞:“你看人家老艾手下的干部,这工作能力多好。你看你手下,就他妈知道被婊子卸了枪!”

何飞居然没动气,只是不阴不阳的冷笑了一下:“那有啥?他妈的老宋还当街殴打老头儿呢,你们咋不说?”

五处处长这才意识到:“欸?那老宋死哪儿去了,怎么没来?”
三处处长说:“老宋毕竟是老艾的手下,也许在老艾办公室吧。”
无处处长摇摇头:“不可能,那老宋是个老烟枪,在老艾那屋,他都呆不上五分钟。”
何飞淡淡地说:“谁知道他妈的老宋去哪儿了,我刚才问过他们宿舍楼的门房,他们说,老宋昨晚上一宿都没回来过……”

几个处长都微微诧异了一下。

四处处长反应十分机敏,打着哈哈说道:“人家老宋是个没婚没娶的老小伙儿,在外面有个相好的,那不也是正常事儿。你们这帮老爷们儿,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听了这话,一群人都跟着哄笑了一回,便都差过话头去聊别。
“你么听说了没?高书记已经奉调进京了,听说是毛主席亲点的,掌管国家计委。”
“嗬!那咱们东北局可就抖起来了啊,林老总加上高书记,啧啧,那以后党中央至少一半是咱东北局的天下啊,横着走,没人敢惹!”
“别瞎说!注意你的政治纪律……这话能是随便说的么?罚你今晚请我们喝酒!”
“我也就是略有耳闻,略有耳闻,不过有个消息确实是真的。”
“啥消息?”
“高书记临走之前在东北局书记会上做了个报告,说咱们东北解放都七八年了,建国都三年了,咱们的办公条件也得适当的改善一下了,不能总这么寒碜,有些办公楼,食堂,车辆,家具,那就得该盖的盖,该修的修,该买的买。”
“这话对,我举双手赞成!要说起来,咱们东北的条件是全国最好的,要论解放,是咱们四野打下一半的天下,咱们不改善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是?”
“你看,你又瞎咧咧,注意你的政治纪律……罚你明天再请一顿!”
“要我说啊,三反运动刚过去,这能不花的钱,还是先慎着花……但是有一样可真是得先花钱了,那就是咱们手里这枪啊。”
“对对,到现在,咱手上配的还是老毛子大哥给的手撸子,这都二十多年前的老货了,比我岁数都大。”
“拉倒吧,别不要脸了,你都四十五啦……”
那些个处长们说说笑笑,何飞有一搭没一搭的插个话儿。不一会儿,刘姐果然张罗了一些茶水瓜子糖果送到了会议室,大家不亦乐乎的吃吃喝喝,气氛轻松热烈,也像个新年茶话会的样子。

那几个处长都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他们之所以岔开话题打屁撩闲,就是因为每个人都看出来今天的大会是个“局”。

首先,这次会议是何飞通知的,而通知用的是局长的名义。
但是刘姐来到会议室,公开宣称这个会议由她们情报室“做东”。

这就是暗地里的较劲啊。

没有人能够判断,何飞到底是真的按照局长同志的安排召集会议,还是插鸡毛当令箭假传圣旨。

也没有人能确定刘姐的行为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古道热肠,还是得到了艾东授意的釜底抽薪——但是他们都能出来一件事,刑侦处和情报室,在这起案件上开始暗中较力,他们在争夺话语权。

如果说,在以往的任何时候,艾东和何飞还给人以亲密无间的合作姿态,那么从这一刻起,他们都都明显地看到了裂痕。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

最令人感到无形的威慑是那句话——谁知道他妈的老宋去哪儿了,我刚才问过他们宿舍楼的门房,他们说,老宋昨晚上一宿都没回来过……

所有人都知道了,昨天晚上的死者大麻子是被枪杀的。
老宋有一把枪。
老宋昨晚上一夜都没回宿舍。
老宋昨天和他分手的地方就在道外,那条街附近。

这句话浓缩到最后,就是两个字——嫌疑。

那几个处长都心知肚明,何飞把他们拉进这个局里是为了什么。

对!此时此地,何处长就是武二郎,这一场会议就是武大郎的祭奠,而他们几个则是被邀请来的左邻右舍何九叔,他们的作用就是来做个见证,等下何处长手起刀落的时候,他们的身上要不分彼此地崩上些黑红滚烫的血迹。

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所以这几个处长心照不宣的打定主意——不主动,不被动,不溜走。安心的喝茶吃糖嗑瓜子,等着看最精彩的戏码开演。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处长们分析的很对,艾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但是老宋确实不在他这儿,孟思齐在。
艾东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双手捧着大号的搪瓷茶缸,一口一口的喝着滚烫的热水。

这个动作很像欧阳德。

孟思齐坐在他对面,没敢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艾东烫得嘘嘘呵呵直吐舌头。

过了一会儿,艾东喝完了一大杯热水,他起身走到炉子边上,提起水壶又倒了一杯。

孟思齐终于忍不住了。
“打住吧,别喝了!”孟思齐说:“你想烫死啊?”
艾东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把茶杯放下,长长地抻了个懒腰,淡淡地说:“天冷啊,我喝点热水暖和暖和怎了?”

孟思齐又焦虑又无奈:“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局面吗?我一早上刚上班,听到这个消息,脑袋里嗡嗡直响……三天,三起命案,我们是主办啊!”

艾东没有接她的话,却反问道:“听说你今儿早上迟到了?”

“嗯!”孟思齐忽然有些羞涩的点点头:“昨晚上喝多了,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看得出来孟思齐没化妆,甚至头发都没有拢好,只是匆忙的洗了一把脸。

艾东默默地盯着孟思齐,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那你就惨了……”艾东说:“你也是嫌疑人之一了。”
孟思齐一愣:“什么意思?”
艾东无奈的笑了一下:“何处长以局长的名义召集开大会,难道你看不出来?”

孟思齐还没反应过来:“看出来什么?我应该看出来什么吗?”

艾东在心中默念,难道欧阳德没有给你任何消息吗?
但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多明显啊,现在,在老何眼里,我们都是嫌疑人。”艾东说:“我,你,老宋,甚至包括老冯,都是嫌疑人。”

“为什么?”孟思齐一下子吼了起来。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艾东苦涩的冷笑:“因为,大麻子是被枪打死的。”
“这没有道理……”孟思齐冷静下来,思忖着说:“即便是枪案,也应该首先怀疑是敌特分子开枪杀人啊,并不是只有我们才有枪?”

“不,你不能这么想!”艾东说:“如果是潜伏的特务要杀死大麻子?他只是一个卖烟卷的小贩,特务为什么要杀死他?如果为了杀人,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动手,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在大麻子认尸之后,偏偏在我命令你安排在派出所秘密询问大麻子之后,杀了他。”

“杀人的时间点,就是最值得怀疑的地方。”艾东说。

孟思齐没说话,她的脑子有点乱。

“枪杀,是最值得怀疑的。”艾东说:“认尸之后,出现枪杀,任何有经验的老侦察员都会首先怀疑是内部人干的。”

“不对!”孟思齐坚决地说:“大麻子之死,如果论嫌疑,老何自己也有嫌疑,甚至莽子都有。是他们领着大麻子来认尸,但是并没有向我们通报,在你的角度来说,甚至都不知道有认尸这件事,所以……”

艾东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你还是不能这么想。”
“为什么?”
“很简单,有两点问题。第一点,就算何飞和莽子安排了认尸却没有向我们通报,但那毕竟只是程序疏漏,因为在带人来认尸的时候,你就和他们在一起,就算莽子不告诉我,你肯定也会告诉我的。所以,这一点质疑,对于何飞来说根本不成立。”

孟思齐默认地点点头:“那第二点呢?”
艾东看着孟思齐,非常无奈地苦笑:“第二点就是,莽子已经告诉过我他带大麻子认尸的事儿……昨天晚上,我回到局里来找小莲宝问话,恰好遇到莽子。”

孟思齐愣了一下:“莽子告诉你什么?”

“莽子说,大麻子已经认出那具尸体就是所说的姓全的朝鲜人。”艾东思忖着说:“但是他们发现,大麻子借口来认尸是另有目的的,他是想近距离观察那具罗璧的尸体。”

孟思齐脱口而出:“难道,这个大麻子也是潜伏的特务?”

“很有可能……”艾东说:“他在认尸环节中出了纰漏,暴露了身份,所以被杀人灭口。”
孟思齐盯着艾东的眼神,很久没说话。

艾东又捧起他的茶杯,一口一口嘘着热气,把滚烫的茶水喝下去。

忽然孟思齐笑了一下:“那为什么我也是嫌疑人之一呢?”

“第一,你也有枪。第二,你今早上迟到了。第三嘛……”艾东喝了一口热水,烫得咳嗽了一下:“第三,大麻子出了纰漏,不一定是在认尸的时候出现的,也许是在你们问话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当时你也在场。”

孟思齐恍然大悟:“我的天!我想起来了,那个大麻子一直说他不识字,但是他却有一个习惯性动作,用口水舔指头念字……他是个读书认字的家伙。”

艾东淡淡一笑:“你看,想起来了吧?”

孟思齐向后一仰,把脑袋靠在椅子背上,无奈地说:“如果论起来,何处长完全可以说,我在问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暴露了,但是不动声色,然后到了后半夜,找机会杀了他。”

“对,我觉得,老何的思路没准儿就是这么样的。”艾东说:“出其不意,开枪杀人,对于女性来说特别合适,因为你们没有力量迅速制服一个成年男子。”

“那可不一定!”孟思齐说:“我的真实身手,就连老宋都能过上好几招呢。”

“我只说,开枪杀人对于女性特别合适,可没说对于男性不合适。”艾东淡淡的说:“如果是为了出其不意的迅速杀人,男女都可以用枪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孟思齐说:“因为一旦拳脚武器上动手,很难保证不被发现,尤其是这两天晚上,街上还有巡逻。”

艾东盘算了一下,慢慢说道:“所以,归根结底,开枪杀人也许有两个迫不得已的原因,一个是为了大麻子没有防备,出其不意开枪杀人迅速逃离。”
“另一个是,凶手没有在拳脚和武器上迅速制服死者的能力,所以选择开枪杀人,比如女人……”

“和老头子!”孟思齐接住他的话头,认真地说:“就是孟思齐和冯世魁。”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老戴磨磨蹭蹭地穿好了衣服,认真的修理了一下小胡子,甚至小心地擦了点雪花膏。
然后他开始整理自己的小旅行箱,把换洗的背心裤衩,衬衣外套放进去,又把刷牙的水杯,牙刷牙膏卷在一条毛巾里,垫在衣服上面,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吧。

看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似乎少了点什么,又拿起那两本《聊斋志异》放了进去。

然后他拉紧拉链,把行李箱靠在床边。
接下来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小白姑娘。

老戴走到书桌边上,轻手轻脚地拉开抽屉,抽屉里摆放着信笺墨水钢笔,他用力伸手往抽屉的深处探了一下,摸出了一枚薄薄的剃须刀片,吉列牌的。

老戴右手捏起那枚刀片,用左手的拇指轻轻的在刀刃上刮了一下,体会了一下锋利的快感。

现在吉列的刀片已经在市面上买不到了,新中国已经不再出售美帝国主义的任何产品,老戴抽屉里仅存的一小盒刀片,还是七年前他死里逃生的时候随身带来的。

如果用这枚刀片划开小白的颈动脉,会死得很迅速而毫无痛苦吧……老戴怔怔地想了一下。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小白到底有没有把“秘密”暴露给另外的人。

如果暴露了,那么接下来去还得杀几个人呢?

所以,在划开她的动脉之前,首先要逼供。

老戴把那枚刀片捏在右手拇指和中指之间,然后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的小闹钟,默默地数着钟点儿。

他很自信,小白姑娘一定会来找他的——昨天晚上,她在门缝里塞了一张纸条,说明了她讹诈的意图,如果得不到回应,她必然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守株待兔就好。

时间一点一点在时针和分针的角斗之间白白浪费,已经到了中午的十一点半。
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果然来了。

老戴再次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流程——不管小白姑娘提出什么样的讹诈要求,都要首先答应她,然后套出她有没有把所谓的“秘密”泄露出去,或者泄露给了谁?

然后,然后呢……

门外又响起了两声敲门声,一个声音低低的喊了两下:“戴叔,你在家吗?我知道你在家?”

真的是小白。

老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了门。

小白姑娘穿着一身漂亮的靛蓝色列宁服,脖子上围着一个鲜红的毛线脖套,冻得嘶嘶呵呵正在吹着热气暖手。

鲜红的脖套,跟鲜血很搭调啊,老戴想。

“小白,你怎么来了?”老戴装作惊诧的问。

小白姑娘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行了,戴叔,别装了,我找你有事。”
老戴用力捏紧了那枚刀片,闪身让开了门:“那进屋来说吧……”

“嗯,太冷了,进屋说。”小白姑娘急急慌慌的走进屋里:“我还赶时间,今儿我当班,我是特意趁着中午休息来找你的。”

老戴阴沉的关上房门,平淡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嗨,我说,都到这份儿上了,您就别跟我装傻啦!”小白笑嘻嘻地说:“我昨晚上在门缝里给你塞了张纸条,你没看见啊?”

这一下,轮到老戴愣住了。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小白盯着老戴有些错愕不及的表情,慢慢地说。

大约十来分钟之后,老戴隔壁的赵老二和楼上斜对角的小学老师陈同,几乎同时看见老戴点头哈腰的出了房门,然后恭恭敬敬地扶着门框,把小白姑娘请出了房间。

小白姑娘美滋滋地说:“戴叔,你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儿,千万别忘啦!”
老戴像个做错事的跟班儿一样回答:“闺女你放心,错不了,我保准给你办到。”

小白嘻嘻一笑,小燕子一样飞走了。
赵老二说:“嘿,这闺女怎么这么美呢?”
小白回头说:“你管的着么?”
赵老二扭头问老戴:“咋了这是?”
老戴一脸神秘的笑容:“我不能说啊……”

这件事情很悬疑,无解。

这个时候,吕华文已经在派出所取回了“介绍信”,并且已经按照吕二嫂的交代,在火车站买了两张去长春的车票。

本来车站售票是需要两个人的居民证的,但是朱梅是个细心的人,她给派出所交代的时候,特意关照了出具介绍信要写明,这两人是以中苏友协工作人员的身份出出差的。
派出所的民警问过朱梅,为什么不以中苏友协的名义开介绍信。朱梅解释说,这两天正在搞铁路交接仪式与苏联红军烈士墓仪式活动,中苏友协的负责人不在家,不方便开介绍信。

派出所的民警不疑有他,给开出了介绍信。

吕华文年轻英俊,打扮得像个有身份的知识分子,车站售票员看了介绍信和他的相貌,顺利地卖给他两张车票。

吕二嫂说:“咱们自己家的事儿,不能都叫你舅舅花钱。”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今日更新结束,谢谢各位的关注和支持。

我爱你们!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三卷 / 情 . 仇 / 第七章

(一)

“会议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开始呢。”艾东说:“你打算干嘛去?”
孟思齐愣了一下:“干嘛去?当然是等着开会啊……”
艾东苦笑了一下:“别忘了,今天是元旦,你可以休息一下。”
这句话,话中有话。是提醒,是暗示。
孟思齐心照不宣:“那,你打算让我干嘛去?”
艾东盯着她,考虑了一会儿,没说话。
“有话你就说嘛!”孟思齐着急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扭捏?”
说到这儿,她忽然脸上一红。艾东看到了,他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嗯……你妈妈朱阿姨的人头熟,路子广,我想你借个道打听点儿事。”
“你想打听什么?”孟思齐隐约地感到有些不妥。
艾东站起身来,隔着桌面俯过身子,慢慢地靠近她。低声说:“你帮我打听两件事——第一,总理来哈尔滨的这两天,还有哪位领导是跟总理一起来的,但是没有在公开场合出现过?”
孟思齐游移不定的眼神看着艾东,情绪有些复杂。
“还有第二件事……”艾东慢慢说道:“你帮我打听下,苏联领事馆的谢罗夫同志的行踪。你最好借着中苏友协的名义旁敲侧击,这样比较隐蔽。”
孟思齐直勾勾地盯着他,揣测他的意图。
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意识到这时候距离贴得很近,艾东居高临下俯视着孟思齐,孟思齐仰着小脸向上打量着艾东,四目相对,鼻息可闻,再靠近一点儿就算接吻了。
“这两个问题,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孟思齐犹疑地说:“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不要问为什么?这是我作为领导给你交办的任务。”艾东有点冷酷地搪塞。
孟思齐笑了。
“关起门来说话,白跟我扯犊子。装得跟个阴谋家似的……”

艾东忽然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趁着孟思齐还没反应过来,讪讪地坐回去,再次抓起茶缸子吸溜两口,掩饰了一下小小地尴尬。
“第一个事儿,你可以直接去问欧阳处长啊。”孟思齐说:“他是跟总理一趟专列回来的,车上有什么领导,他比谁都清楚不是?”
艾东心理微微颤了一下,嗯,孟思齐终于说到欧阳德了。
“还有,第二个问题,你应该直接去问谢罗夫啊?”孟思齐有些不解地说:“你们俩是直接对口交接岗位,怎么还非得绕个弯子让我去打听?”
艾东笑了笑,略微有点尴尬,但是他的心里至少有一小块石头落了地——孟思齐提到了欧阳德,她让他直接去问欧阳德还有哪位中央领导跟着总理一起来到哈尔滨。

在这个问题上,她并没有刻意回避欧阳德的位置和角色,表现自然,毫无矫饰。

这至少说明一件事,欧阳德并没有刻意交代她面对艾东的时候要刻意回避自己,所以欧阳德与孟思齐之间也许真的仅仅是老领导和老部下默契配合工作的问题,也许欧阳德真的只是按照内务条例关照孟思齐对自己的日常工作负有监督职责,仅此而已。
往深里说,这说明欧阳德在幕后安排孟思齐所做的工作并不是有意针对自己,这一点非常重要。

艾东是个深刻而敏感的人,在何飞与冯世魁面对大麻子之死忽然翻脸之际,他必须,而且必然要觉察到一丝丝诡异的东西在悄悄滋长,这个时候确认自己的盟友是首要大事。

职场斗争永远存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武装力量内部也不例外。

艾东对孟思齐所说的话,是语言侦察,是逆向推导,但至少证明了,欧阳德和孟思齐是可信的。
艾东又浅浅地舔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说:“嗨,这事儿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把自己这点小小的心思遮掩了过去。
孟思齐说:“算了,你不想说实话……我也不逼你!”
艾东想了想,又说:“你还别说,刚才那俩问题没什么难度,也不值得惊动你家朱阿姨的面子。”他顿了一下:“不过,还真有一件苦差事,我得麻烦你出马一趟。”
孟思齐莞尔一笑:“别装得这么客气,说吧。”
艾东说:“我想让你出趟差……”
孟思齐说:“去哪儿?”
艾东说:“去旅大。”
孟思齐想了想:“你是让我去调查罗璧?”
艾东默默地看着孟思齐,希望孟思齐能领会他的意图。
孟思齐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艾东笑了一下:“趁着时间还早,今天是元旦,外出的人少,你立刻去买车票,争取今天就出发。”
孟思齐点点头:“我明白,到了旅大,先不跟当地公安局联系。我先去那个居民证上的地址查一查,如果有异常,我再给你打电话定下一步。”
对,这就是艾东的意图,很明显孟思齐心有灵犀。
艾东想了想,说:“这次你只能以私人身份去,不能开介绍信,不能带枪,明白吗?”
孟思齐点点头:“我明白。”

这也是艾东的意图。

如果那个罗璧真的是“自己人”,而他的这次行动是一场有幕后的策划的深度潜伏任务。那么,如果一旦孟思齐以公务出差的身份办理了介绍信,很难保证哈尔滨公安局内部不会有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旅大那边,或者透露给某个上级情报机构。
这样的话,上级一定会提前为罗璧的身份做好掩饰——那就前功尽弃了。
“那,我以什么名义去呢?”孟思齐说:“我总不能无故旷工吧?”
“这倒也是……”艾东想了想,不经意地脱口而出:“你们女同志们嘛,不是经常有那些什么生理期啊,疼痛啊,你跟刘姐说一声,就说你肚子疼,请一个礼拜的假!”
“呸!”
孟思齐狠狠地啐了一声:“怎么那么流氓呢?”
艾东的脸蛋子乱糟糟地红透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三起命案都没着落呢,你请个什么生理期的病假,谁信呢?”孟思齐又恨又气又嘲笑地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呀?水煮肉片不要肉,光剩下一罐水了是吧?”
“那你说怎么着?”艾东有点耍赖。
孟思齐认真的想了想:“你还记得,刘姐说的查找那个叫金光柱的吗,有一个去了投亲去了沈阳的,在派出所门口烙大饼?”
“当然记得。”艾东思忖着说:“你的意思是……”
“我还是按照公出去开介绍信,名义上就说我是去沈阳,调查核实那个在沈阳烙大饼的金光柱的身份,但实际上……”
艾东笑眯眯地挑了挑大拇指:“明修沈阳,暗度旅大。这招很高明!”
孟思齐笑眯眯地颇有得意之色。
“那就这么定了。”艾东催促道:“抓紧行动吧。弄介绍信,买车票。最好今晚就走。”

孟思齐幽幽弱弱地哼唧了一句:“你就这么着急撵我走是吧?”

这句话说来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艾东也不禁颤抖了一下,蓦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深情的拥抱,眉梢眼角鼻翼嘴唇上,又凭空晕染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少女体味幽香。
“算啦,你想多了。我跟你开玩笑呢!”孟思齐爽利地站起身,笑道:“我去找办公室开介绍信了,我抓紧时间走,躲过这个没头没脑的会议。”

艾东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对,让孟思齐避开这个会,也是他的意图之一。
孟思齐走出了办公室。整个空间一下黯淡下来,艾东心中顿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孟思齐临走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要不要向欧阳汇报一下”之类的话,这让艾东感到一丝安慰,虽然她清楚地知道,孟思齐也一定会向欧阳德报告的,但是无论报告与否,孟思齐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他交代的任务。
这一点,从反向也说明了,欧阳德并没有刻意操控或者限制什么。
艾东笑了笑,他忽然觉得有点相通了,也许自己现在的做的,也正是欧阳德想做但是不便于出手操作的,所以他顺水推舟静观其变。

这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办公室门。
艾东回头看时,莽子恰好推开条门缝探头探脑地瞄进来。
“哎呦!不好意思,艾主任,我还以为您没在屋里呢。”莽子讪笑着说:“何处长让我请您去会议室呢,咱们会议提前了。”

艾东点了点头,不动声色。说:“走吧。”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会议提前的原因是,局长同志和欧阳德去送总理的专列,总理又临时开了个碰头会交代了一些工作,他们俩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所以打了个电话回来,授权给副局长代为主持这个会议。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何飞召集会议是以局长的名义,而局长又说有事赶不回来。却又把会议主持的权限给了副局长。
虽然从职务级别上来说,授权给副局长无可非议,但是这却不清不楚地给了何飞一个绊子,导致在所有人的眼中看来,何飞就有了拿鸡毛当令箭,扯大旗做虎皮的嫌疑,还把局长大人拖下了水——即便不是拖下水,起码也是溅了局长同志的一裤腿子泥巴。

艾东一走进办公室,就看到何飞的脸色有点难看。
艾东按照以往开会的惯例,默默地走到何飞身边坐下了,何飞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让艾东再次感到一点紧张。很明显何飞有所不满,甚至,就像他自己猜测的一样——怀疑。
何飞是个富有经验的老战士,但是他的心里藏不住事儿。就算他不开口,可惜情绪在那儿摆着,一目了然。

开会的人员很多,因为何飞给莽子下达的命令是“召集全体参与办案人员”,莽子不折不扣地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导致会议室里挤挤插插地挤满了人,除了少数人有座位,大部分人都站着,摩肩接踵乌烟瘴气,瓜子壳儿烟屁股扬了满地,刚刚那个祥和欢乐的茶话会气氛呼啦啦被吹散了。

副局长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年巴巴地看了一眼满坑满谷的人,苦笑着说:“闲话不多说,两个办法……”
他微微扭头看着何飞的脸色:“第一,要么咱们去更大的大会议室。开大会的那个,两百个座位,多少人都坐得下。不过有一条,现在可没烧锅炉,冻得个冰窟窿似的。进去坐上三分钟,小鸡儿都拔掉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乱哄哄地嬉笑,何飞把头低下去,无意争辩。
副局长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
“第二,要么就非本案的直接相关人员不要列席了,没有意义。”副局长还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何飞说:“毕竟有些东西还是保密的,涉及到情报工作的内容,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
“老何,你说呢?”副局长谦逊地询问何飞的意见。
“我没意见。”何飞抬起头,不咸不淡地说:“你做主吧……”
还没等副局长做主,站着的人群里已经拔腿溜走了一多半人。剩下的还在观望,不知是否该去该留。
刘姐也混杂在人群里,他悄悄地走到艾东身边,轻声问道:“主任,那我是留下,还是……?”
其实艾东很明白刘姐的意思。
刘姐已经四十多岁快五十了,现在还只是个普通科员。她一直都很有上进心,想更进一步。

五十年代初期,所谓的体制,编制,大锅饭,干部制度还没有像后来的几十年那样固化成型坚不可摧,但是已经显示出强大的诱惑力。
每个人已经进入体制的内的人都梦想着进步,科员想成为科长,科长想成为处长,这就叫做“仕途艰难”。
刘姐想更进一步,这事儿无可厚非,艾东完全可以理解。
“那你就留下吧。”艾东轻声回复:“听听会议,也发表一下意见。”
能看得出刘姐满心欢喜,忙不迭地说:“嗯,谢谢主任,那我就参会了。”
能留下参加会议,至少表明了她在某种程度上是具有一定的重要性的人物了。
“唉,小孟呢?”刘姐忽然发现:“怎么没人通知小孟啊?”
“哦,没事,她有通知,不过我临时安排她一个任务,出差了。”艾东说。
“啊,去哪儿了?”刘姐脱口问道,随即又恍然大悟:“对对,你安排的一定是秘密任务,我不该问。”
这时候,留下的人叽叽喳喳的商讨了一阵,又有一些人自觉跟案件并无直接关联,走出了会议室。
剩下的人,最起码都能有把椅子坐了。
刘姐很自觉地找了角落坐下。她翻开笔记本,脸色有点潮红,显得有些激动。
三处四处五处的三位处长,有点儿尴尬了。
“那我们仨到底是留下啊?还是开路啊?”四处处长问。
副局长一摆手,宽厚大气地说:“你们都是老同志,就算不参与办案,还可以提点意见建议嘛!”
三位处长互相看了看,眼神儿里都有点儿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兴奋。五处处长表了个态:“反正今天是元旦,我们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就列席旁听一下吧。”
“欸,老同志可不能仅限于旁听啊……”副局长批评道:“该提意见提意见,该指导指导,不能含糊。”
这句话里明显有些暗示或者诱导的因素,三位处长装作虚心接受的样子点头称是,却又情不自禁吧眼光向何飞瞟了一轮。
副局长的暗示莫衷一是,三位处长一时还无法理解他的意图,到底是支持何飞,顺毛摩挲。还是站在对立面,抵触逆鳞。
“那咱们就开始吧……”副局长拿眼神向四位处长和艾东示意了一下:“先说说案子的基本情况,谁先来?”
何飞忽然说:“等一下!”
这句话生硬地打断了副局长,有些唐突冒犯。副局长的神色泰然自若,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硬生生装出一副“没啥吊事”的样子。
所有人都看着他, 何飞压根不管别人怎么看,只是喃喃自语:“政保处的老宋还没到?怎么老冯也没来?”
他转头问莽子:“难道你没通知老冯?”
莽子讪笑了一下:“咋能不通知老冯呢?早就告诉他了,但是老冯现在有点事在忙,估计就快来了。”
何飞有些不悦,眉头一皱:“他?有啥事?”
莽子琢磨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那个,他那个验尸房的床位住满了……”
开会的人都笑了。
何飞也忍俊不禁,强压着笑意儿吼道:“严肃点儿,好好说话。”
莽子吭哧着说:“就是今早新来的尸首没地方摆了,我帮他跟医大医院商量了一下,把最早的那具戳眼睛的尸体先暂存到医院太平间去,这会儿医院可能来了一辆车,老冯正在跟他们交接呢。”
何飞轻轻地“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说着,他的眼神似有似无地瞥了艾东一眼。
艾东正在端起茶缸子要喝水,这一个眼神忽然让他觉得蹊跷而诡异。
这一刹那,他忽然明白过来,何飞根本早就知道老冯在干什么,他之所以质问莽子说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宣示话语权——你情报室主办的案子,现在我接管了。

从借局长的名义召集全体办案人员会议,到吐露老冯交接保存尸体的行踪。何飞同志只用了两段口述,就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他对这起系列案件的侦办权,不需要领导授意,不需要内部交接,他已经掌握了不可撼动的主动权,而且顺理成章,让别人无话可说。

只在两段口述之间,艾东和他的情报室,已经由主角变成了陪衬。

权术谋略,是割裂在每一个男人心中的窜血的伤疤,只要这个男人不是先天痴呆,具备正常的思考能力,他总会在生命之中的某一段时间,对于权力充满了向往,对于别人滋生无限地支配欲望,他们都幻想着自己会成为一个盖世枭雄,睥睨天下的狠角色。

但是很多人只能空想,却毫无实操。

但是何飞完全不同,艾东也是时至今日才意识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满嘴粗话的家伙,玩弄起权谋策略竟然如此的出神入化,举重若轻,化繁为简,一击必杀。
但是艾东依然不动声色地举起茶缸子,默默地喝水,仿佛何飞与莽子的对话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艾东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越到节骨眼上,越是沉得住气。
这个举动,让何飞也感觉到有点意外。

但是其他人不这么想,这间会议室里坐着的全都是修炼成形的人精,他们几乎一眼就看出了何飞的嚣张进攻与艾东的无形防守。
何飞明显是外门武功十三太保横练的路子,披坚执锐长枪怒马。而艾东则是内家修炼的气功,宁静淡薄气定神闲。
所有人都嗅到了高手对决的味道,心想:这他妈的有好戏看了!

只有副局长有些尴尬。
他敲了敲桌面:“那,咱们开始吧……”
副局长的话音还没落地,会议室的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
副局长的脸色顿时纠结起来。
艾东没有回头看,他听着声音步履,原以为是老宋来了。却看到对面坐着的三处处长打招呼道:“老李,来晚了啊!”
艾东这才回头一看,进来的不是老宋,而是东来派出所的副所长李喜民。
李喜民怀里抱着一个大号的文件袋子,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嚷嚷道:“莽子说让我来开会,我算是办案人员吧?”
副局长无奈苦笑:“你他妈当然算,你能不能进门之前先敲敲门?进城这么多年一点礼貌都没学会……”
李喜民把怀里抱着的文件袋子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嘟囔着:“敲门?我他妈的得有手啊?这么大一袋子,我一路抱过来,胳膊都酸了。”
副局长也有点好奇了:“这一袋子什么玩意儿?”
李喜民有些得意,慢慢地把文件袋小心地拆开,说:“这是政保处老宋交代我核查的居民身份资料,一个是卖瓜子的胖子,另一个是开杂货铺的老山东,哎呀,咱们这个户籍资料保存得有点乱啊,派出所,民政局,各有一摊儿,不好找,我整整忙活了一天……”

三处处长吼了一声:“老李,知道你辛苦。别老摆鼻儿邀功,说重点。”

李喜民从文件袋这里抽出一叠资料,很明显是积攒了多年的旧档案,有的已经卷角发黄,有的洇漫了水渍。

“我他么这一查不要紧……”李喜民美滋滋地说:“让我发现了一个重大情况。”
艾东和何飞下意识地对看了一眼。
这一刻,他俩似乎抛弃了那些隔阂与猜忌,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老戴笑容可掬小心翼翼地把小白姑娘送下了楼梯,转身回到自己屋子里。
他关上门,挂上锁。下午的时光里,屋子的光线开始黯淡下去。
他激灵一下子意识到,手指缝里还捏着那枚刀片。
他慌乱地把刀片扔到桌子上,仿佛那是个烧红了烙铁。

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刚刚差一点犯下了一个大错误。

他把刀片捏在手里的那一刻,根本就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后来的环节——杀了小白又怎样?尸体怎么出来?血迹怎么处理?自己怎么脱身?这楼里左邻右舍至少有三五个人看到小白进了他的家门,难道杀了一个还要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杀人灭口,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死胡同。

老戴傻傻地苦笑了一下,像个魔怔的精神病人。
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首先想到杀人——这是过去三十年时间从上海滩小混混一步步发迹成军统戴老板的思维模式。
那是候,他权倾天下,气焰嚣张,他想杀谁就杀谁。
他想杀谁,只要一个眼神就会有人为他去做事。杀了谁,都会有无数人屁颠屁颠地蜂拥而至为他处理后事。
这么多年的嗜血魔性已经在他心里长出了一个死亡的果子,导致他逃亡七年之后依然无法挣脱这个心魔——但是,清醒过后他就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时候再杀人灭口,不会再有人为他抹平痕迹,处理后事,一切都要靠自己。
幸亏没有着急下手——老戴想。
转念一想,老戴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临危不乱从容不迫,小白姑娘一张纸条,就让他无比焦灼惶恐,甚至一个念头跳出来就要杀人。
难道,真的是老了吗?

呵呵,戴老板老矣,尚能杀人……没有否。

这工夫,房门被乒乒乓乓地敲响了。吕华文在门外哆哆嗦嗦地嚷嚷着:“我的舅啊!我妈喊你上我家吃饺子!”
老戴略一恍惚,反问:“吃什么?”
“吃饺子!”吕华文说:“我妈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咱们今晚出发,必须得吃饺子!”
老戴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今天晚上,就要离开哈尔滨了。
“来了!”老戴吼了一声:“什么馅儿的饺子?”
推开门,吕华文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衣,抱着膀子不停地跺脚。
老戴赶紧拉上他:“你这孩子傻啊!”
吕华文不以为意,攀住老戴的胳膊拉扯着他:“上我家吧,马上就煮饺子了。”
老戴回身掩上门,跟着吕华文向圈楼对面走去。
吕华文鬼鬼祟祟地看四下没人,低声问道:“舅啊,我看才偷眼看见小白上你家了,她要干啥呀?”
老戴心里一个激灵——你看,幸亏刚才没手起刀落。

“你猜!”老戴说。
“我猜,哼哼,准保是咱们去长春的事儿露馅了,她去找你侦察,是不是?”
老戴装作不敢说破的样子点点头。
“这种姑娘就是事儿妈!”吕华文感慨道:“我跟她只不过是普通同学,他哪儿来的权利打听我的事儿。”

老戴不露痕迹地冷笑了一下——普通同学,你跟人家姑娘手拉手逛街吃糖葫芦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普通同学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吕二嫂的家门口,吕华文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舅啊,小白的事儿你可千万别跟我妈提。”
老戴坚定地摇摇头:“你放心,我绝不出卖你!”
吕华文笑了,伸手拉开房门。

一股热气噗噜噗噜地窜出来,带着饺子汤的温暖和油盐酱醋的香气。
老戴住进这个圈楼院子已经七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吕二嫂的家里面。
以前,他们俩瓜田李下需要避嫌,现在不需要了。

楼主:荀鹿

字数:341905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0 06:03:27

更新时间:2019-02-08 23:11:34

评论数:34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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