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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死隐身特工绝密潜伏档案——建国初期东北历史背景谍战小说《命运之轮》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老宋横抱着小莲宝,冲出艾东的办公室,沿着走廊飞奔,慌张又沉重的脚步声惊动了很多人,大家纷纷推门观看。
这时候,何飞刚刚说到:“莽子,你就不能自己独立的好好办个案子,给我长点脸!”
老宋跑到楼梯口,恰好看见何飞,冯世魁和莽子站着说话。
老宋远远的扯着嗓子喊道:“老冯!老冯!冯老师……”
老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老宋抱着小莲宝慌里慌张的跑过来,问道:“老宋,你这是咋啦?”
“老冯,你有那个针么?”老宋把小莲宝放下,让她的手勾着自己肩膀,靠在自己胳膊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说:“你有那个针,先给她来一针!”

老冯无比狐疑:“针?什么针?”
老宋使劲喘了几口气,稳定下来,慢慢抬起头,盯着老冯,低沉地说:“就是二十年前,你给张少帅扎的那个针!”
这时候,走廊两侧有一些办公室里有人偷偷开门观察吗有人装做不经意的走出来看热闹,宋五奎这句话一出口,不但何飞和莽子傻眼了,连那些偷听看热闹的都傻愣住了。

老冯不屑的看了老宋一眼,轻轻地说:“放什么屁!”

所有的人都没敢说话,等着看诡异的新剧情。

这会儿小莲宝的毒瘾发作愈见加重,眼神散乱迷离,嘴里喃喃自语,口水流了一片,两只手勾住老宋的脖子,尖细的指甲抽搐似的抠进了老宋的皮肉里,把老宋疼得咧开了大嘴呵呵低吼。

老冯眯着眼睛扫了两眼,说:“这是犯瘾了?”
“对!”老宋说:“你给治疗一下吧!”
“治疗?我怎么治疗?”老冯忽然怒吼:“我他妈的是个法医,是摆弄死人的,活人的事儿我搞不起!”

老宋的蓦然泛起一阵怒气,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有个人在他身后说道:“老冯,如果你有办法,拜托你帮个忙……”
这个人是艾东。

艾东从办公室追出来,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走来,恰好赶到。
“这个人现在是我们的重要人证。”艾东淡淡地说: “我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她的口供。”

艾东开了口,老冯总不好再耍驴犯倔。
“这种毒瘾发作,我是没有办法治疗!”老冯闷闷的说:“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医生都不敢保证有办法!”

老宋喃喃的说:“那咋办?”

老冯看了他一眼,说:“一般来说,如果他长期吸毒,她家里应该有一些存货……”
小莲宝忽然张开眼睛,凑近老宋的耳朵,气若游丝的挣扎着说:“送我回家,快送我回家!”

老宋扭头看了看艾东,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艾东想了一下,决绝地说:“老宋,送她回家去……特事特办,这个责任我杠了!”
老宋说:“好!”

何飞与莽子在旁边看了半天一直没说话,这下,何飞突然说:“莽子,你陪老宋一起去,老宋一个人忙不过来!”

莽子有点窘,他还没领会何飞的用意。

“两个人去,也能保证安全……”何飞朝莽子使了个眼神儿,这下莽子明白了。

“好!我去!”莽子说:“老宋我陪你一起去!这个祸事是我惹起来的,我得负点责任!”
老宋想了想,觉得没理由反驳,说声:“好,那谢谢你了!”

老宋再次抱起小莲宝,莽子跟在身后下了楼梯走出大楼。

何飞四下环顾了一圈,粗声大气的吼道:“你们都没事儿干啦!瞎看什么热闹!”
这一声怒吼极有气势,好像此前那股吃人劲尽头余怒未消,吓得那些开门偷窥的小民警科员们灰溜溜的关上了门,走廊里再次安静下来。

艾东走到何飞和冯世魁跟前,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说话,气氛有点窘迫。

过了半晌,老冯问艾东:“为什么?”
艾东看着老冯的气色不大好,轻轻的回答:“引蛇出洞么?她就是那个引。”

“哦!”老冯点点头,恍然大悟:“你早说啊,你早说我不就明白了!”

但是,何飞又转向他,似是戏谑又似怀疑的问:“什么针?”
“什么什么针?”老冯揣着明白装糊涂。
艾东都被他的装相都笑了:“别装了,老冯,我们都听见了,二十年前,你给张少帅扎的什么针?”

老冯忽然扭头盯着楼梯口的大玻璃窗户,上面结满了璀璨绚丽的冰霜窗花,窗外的阳光已经悄然西沉,走廊上的三个人,渐渐陷入一种阴霾颜色中。

“你们真的想知道?”老冯忽然冷冷的问道。
何飞没心没肺的嗤笑了一下:“你就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听,哪说哪了,我跟老艾绝不外传。”

老冯抱着膀子,思考了很久,似乎最终下了决心,慢慢的说道:“其实,那个针,也没啥,就是吗啡而已。”

“吗啡?”何飞和艾东异口同声的反问,满脸惊讶和狐疑。
“对!就是吗啡!”老冯嗫嚅着说。

“少帅张学良,从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吸毒了,那时候主要是抽大烟膏。至于原因呢,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大帅之子,年少多金,胡天胡地的瞎混,以抽鸦片为时髦,染上了毒瘾。也有的说是因为大帅之子,责任太重,心理压力太大的缘故。还有人说,是因为那年他的老师兼好友翻脸,起兵反奉,少帅忧思成疾,不得已以鸦片解忧,积重难返。但是不管怎么说,反正张学良的毒瘾是越来越重。到了9.18之后,他又背上了‘不抵抗将军’的罪名,日日忧思,艰难欲死,只好以鸦片消愁。”

“后来,有人给他推荐了一个上海的德国医生,这个德国医生给张学良开出了一个解毒的治疗方案……”老冯冷笑了一下:“你们猜是什么?”

艾东默然无语,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何飞说:“那还用问?用扎吗啡来戒鸦片。以毒攻毒,这一招真损呐!”

老冯叹了口气,说:“话不能这么说。二三十年前,医学上很多问题还不明确,那时候吗啡确实是用来治疗一些棘手的疾病的,其中就包括戒毒……注射吗啡来戒除鸦片毒瘾,只不过后来,医学越来越昌明,我们才发现,吗啡原来是比鸦片成瘾性更强,危害更大的毒品。”
老冯瞧着他们俩,显摆地说:“那时候,张学良为了戒鸦片,不停在身上扎吗啡,到后来发展到几乎每隔十来分钟就要扎一针,全身上下扎得跟筛子似的,都没有地方下针了!”

何飞忽然饶有兴致的问:“那这么说,你在张学良身上扎过筛子啊,你挺牛逼啊!”
老冯这下高兴了,大嘴一咧:“他妈的。老子岂止给小六子扎过针。皇姑屯炸死老帅那天凌晨,老子就在那列火车上,差点就跟老帅一起咯屁了!”

何飞顿了一顿,似乎不经意地说:“老冯,你这么牛逼,怎么不继续跟张学良混,吃香喝辣的,跑到哈尔滨警察厅来当个破法医有啥意思呢?”

这句问话大有深意,似乎是个圈套。
艾东佯装看着窗外,事不关己似的随意陪笑了一下——但是这句话,也正是他想问的话。

欧阳德那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惊心动魄的安排,其目的不就是避开眼前这两个人之中的某一个吗?
何飞这样的试探,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对冯世魁持有一点点怀疑呢?

老冯撇撇嘴,满不在乎的回敬了一句:“你管得着吗?”
这是一句完美封杀,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截断了何飞所有的进路和退路。
如果何飞再继续追问下去,就彻底暴露了企图。
何飞呵呵一笑,没有了下文。
艾东再次跟着笑了一下,说:“别开玩笑了,等着老宋回来吧!”

何飞走到窗户边上,贴着玻璃看了一眼——他的意图很明显,叫莽子帮着照顾小莲宝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他是叫莽子借着这个籍口回到那条街上去,调查大麻子的来龙去脉。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艾东说:“我先回办公室了,你们俩要不要来一起聊聊?”
何飞和老冯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不去!”

老冯解释了一下:“你那个办公室,整得跟小姑娘闺房似的,连根烟都不能抽。我们俩还是去老何那屋,云山雾罩的,抽死了都没人管!”
艾东说:“那成,等老宋回来了,有情况我再去找你们。”
老冯说:“别介!你只能是找老何,别找我。从岗位上来说,我只是个法医,不参与你们具体工作。”
艾东谦虚而诚恳的说:“那哪儿成呢?你是这条道上的老行尊,不请教你,我们心里都没底!”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的瞟了何飞一眼——其实这句话跟何飞刚才问的那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何飞有意无意的回了他一个眼色,有心照不宣的意味。

老冯哼了一声,说:“你们呐,就会给我灌迷魂汤。”

艾东笑了笑,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老冯忽然狐疑地说了一句:“他妈的,有件事儿我忽然觉得不太地道?”
艾东随口问了一下:“哪件事儿?”
老冯眨巴眨眼睛,狡黠的说:“老宋,他怎么知道我曾经给张学良扎过针?”
何飞跟着说:“对,我也正想问这事儿呢?”

艾东愣了一下——其实,这个答案他大概知道,但是很明显何飞不知道。而冯世魁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就不得而知了。

何飞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比起这个问题,我觉得更应该注意的是……”他忽然把眼光注视着艾东,慢慢地说:“小莲宝毒瘾发作,老宋干什么那么紧张?”

这一下艾东真的愣住了。
何飞的问题很有道理,老宋对待小莲宝的举动上,太迫切,太明显,太不符合逻辑。
艾东表面上不动声色,淡淡的一笑:“别着急,等会儿老宋回来,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老冯点点头:“嗯,也对!”

三个人就此分手,分别向两个反方向走开。这一刹那的气氛有点紧张。三个人明显的都感觉到有一种疏离感在悄然滋长。

对于长期做情报和刑侦的人来说,任何一点点信任,都是足够奢侈的东西。
他们的所有的直觉和反应,都建立在怀疑一切的基础上,这是融化他们血液里的基因,终生到死,都不可能改变。

回到办公室,艾东疲惫坐回到椅子上,闭上眼睛试图放空自己养一会儿神,然而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明天,最担心的是明天。
周总理要到苏联红军烈士墓献花圈,而朝鲜特工小组的那张平面图就是现场的,还有那把狙击步枪……

不管怎么样,如果说持有平面图和狙击步枪的人被杀死了,是不是就意味现场安全了?或者说,至少意味着消除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因素,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危险,依然不得而知。

孟思齐还没有回来?
艾东忽然发现,此时此际,他已经有很多事情离不开孟思齐了。尽管孟思齐在背后与欧阳德默契配合,有些小秘密。

这时,有人敲门。
是那个女机要秘书,手里拿着一份折叠整齐的稿纸。

“这是什么?”艾东接过那张稿纸,问道。
“这是旅大市公安局情报室发过来的协查回复。”女机要秘书说:“孟组长交代过,如果旅大市发过来电报,第一时间必须送到您手里。”

艾东心里一动,这是今天早上孟思齐发给旅大市公安局情报室的协查请求,查证那个叫做罗璧的死者的身家背景。

女秘书不声不响的退出办公室。

艾东慢慢的展开那张稿纸,上面写着:

收悉松江省哈尔滨市公安局政治保卫处的协查请求,查核据称为旅大市居民罗璧(男)的相关情况。现经我处查核,答复如下:按你处所提供的居民居住证地址,查无此人。在所有旅大市居民户籍登记中,重名者共计七人,按其性别,年龄,体貌特征等比对,无一相符。且目前此七人都在旅大市正常居住,无外出者。故结论为查无此人。
建议考虑此人居民证明为伪造证件。

艾东仔细把这份回电看了两遍,心中渐渐泛起了一丝疑虑。

这份回电,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仔细一看,有一个隐藏的问题——旅大市公安局说“按你处所提供的居民居住证地址,查无此人。”却丝毫没有提到,那个地址是真的还是假的。
按照对方的回复来看,这个地址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否则,他们不会提到“按你处所提供的居民居住证地址”。但是如果地址存在,那么即使没有“罗璧”这个人,至少也要说清,这个地址上的住户,是不是姓罗的。

如果这个地址上有一户姓罗的人家,那么即使没有人叫做罗璧,至少可以认定家庭是存在。如果连一个姓罗的住户都没有,那么再认定居住证是伪造才符合逻辑。

这是一个微妙而隐蔽的问题,被语焉不详的忽略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早在他中午和欧阳德吃饭之后分手的时候,他就想直接质问欧阳德,但是最终忍住了。
这个罗璧,是不是我们的自己人?

太阳又西沉了一点,艾东房间里阴沉更重。他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按了电灯开关。
灯亮了,一瞬间有点刺眼。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艾东无精打采的说。
门开了,孟思齐走了进来。

艾东心里有点儿小小的温暖,或是安慰,但是脸色依然平淡,甚至有点儿阴沉。

“怎么去了这么久?”艾东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水壶到了一杯热水,水有点烫,噗噗着热气,他自然而然的举起杯子,在嘴边吹了两口,再递到孟思齐面前。

孟思齐接过水杯,不禁笑了一下,面颊微微泛红,有点儿羞涩,又有点儿得意。

艾东这才意识到,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但是他也不想解释,只好装作说正事儿的样子。

“说说吧,你干嘛去了?”
孟思齐浅浅地啜了一口热水,轻声说:“长话短说,我有两个重要的情况……”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老宋和莽子叫司机把车停在圈楼大门口,老宋抱着小莲宝,莽子跟在身后,上了二楼。
上楼的时候,撞见了几个邻居,那几个邻居看到这番景象,都异常惊讶,又不敢问。眼睁睁的看着老宋和莽子抱着小莲宝进了她的家门。

小莲宝的家,外面是一个比较大的房间,算是客厅。里是一个小房间,是她的卧室。
小莲宝早已经百爪挠心,涕泪横流,此刻强撑这一口气,指着卧室:“进去,进去!”

老宋把她抱进卧室,卧室面积很小,收拾得很干净,靠着墙角摆着一铺小床,床上铺盖着水红色的被褥。

小莲宝挣扎着从老宋身上跳下来,几乎是趴在地上,艰难缓慢的爬行钻进了床底下,双手胡乱的抠了半天,在床板底下,摘下来一个金属盒。

这就是医院里使用的那种长椭圆形的铝制锐器盒,是专门放置针管之类的尖锐器皿的。
小莲宝把盒子放在地上,她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下来,双手突突的乱颤,用尽力气抠开了盒盖,露出里面的东西。
盒子里面摆着几个小小的安瓿瓶,一卷医用纱布,一个砂滑轮,一只注射器。

莽子惊异地问:“这不是鸦片膏?这是啥玩意?”
小莲宝忽然抬起头,眼神迷离却充满了令人恐惧的寒意,盯着莽子,无比阴冷的说:“不识货吧……这个东西叫做,美国好玩意!”

她小心翼翼的捻起一只安瓿瓶,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稳定下来,然后用另一只手拿起砂滑轮,在安瓿的瓶颈上划了一圈。
在拿起一条纱布,缠住瓶颈,小莲宝看了一眼老宋,好像有点儿抱歉似的笑了一下,微微一用力,“怕”的一声,把瓶颈掰断。

做完这几个动作,小莲宝已经摇摇欲坠。
老宋默默地蹲下,一手扶住小莲宝的肩膀,一手把安瓿瓶接过来。

“算了,我来吧!”老宋沉声说。

老宋拿起盒子里那只注射器,把针头插进瓶肚里,把里面的液体抽进针筒中。
那些液体看起来是无色透明的,但是仔细观察之后,能发现有点儿轻微的粉红色。
老宋把针筒放在小莲宝手里,没说话。

小莲宝接过针筒,咬了咬牙,却没有注射。
老宋能看得出她正在试图抗争,她已经颠三倒四,魂不守舍,鼻涕眼泪一把抓,但是依然在试图挣扎着挺过去。

老宋微微叹了口气,谁都知道,这种对抗只能是徒劳的。

过了几分钟,小莲宝最终还是死死的咬紧牙关,把针头刺进了手臂里。
她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发出急促猛烈的哼哼声,一把拔出针头,猝然倒地。

莽子慌张地问道:“她不是死了吧?”
老宋站起来:“嗯,先死一会儿,马上就活了!”

小莲宝家里的炉火早已经燃尽,大门又被老宋踹破了无法关严。阵阵冷风呼啸着吹进来,一个女人死尸一般挺在地上,两个男人好像勾魂的牛头马面盯着她一言不发,随着夕阳西沉,光线湮灭,室内昏黑冰冷宛如地狱,画面诡谲凄凉,无比惊悚。

三个人默默的熬过了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反正没有人记得时间。

小莲宝忽然发出一声幽幽咽咽的缓慢深长的叹息,仿佛女鬼回魂。
“过瘾了啊?”老宋弯下腰,盯着小莲宝,冷冷地说。

小莲宝慢慢的用胳膊肘支撑着身子,挺起了上身,坐在地面上。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是眼睛里却泛起了光芒,媚眼如丝,顾盼流转。

“呦,不好意思了,让您费心了……”她对老宋说。
继而转向莽子:“吓着您了呗?”

莽子此时依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风骚美丽,令人无可抗拒。恍惚之间又蓦然想起这个女子曾经陷害自己,险些身败名裂。两种不同情绪左右为难,因此不知所措。

老宋伸手把她从地面上拉了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问:“好了没?”
小莲宝美滋滋的点点头:“好了。还得多谢你呢!”
老宋没答茬,弯下腰,那个盒子捡起来,把针筒放了进去,把盖子扣好。揣进了棉袄里面。

小莲宝说:“你干嘛?”
老宋说:“带回局里去,这是重要的物证。”

小莲宝没说话。
老宋说:“你手里怎么会有美国人的毒品?”
小莲宝还是不说话,她神采飞扬的走出卧室,来到小客厅里,打开了电灯。
客厅比卧室里还冷,但是小莲宝却浑然不觉。

“你要干嘛?”老宋问。
小莲宝走到书桌边,从笔架上摘下一枝毛笔,在砚台上蘸了一点墨。
“坏了!”小莲宝说:“太冷,墨汁都冻住了!”

“你到底要干嘛?”老宋沉不住气了,厉声问道。

“我给你画个人头像!”小莲宝欢快地说。
老宋问:“谁的头像?”
小莲宝说:“金光柱的头像啊!”
“金光柱是谁?”老宋有些狐疑。

小莲宝笑了:“对了。你还不知道金光柱的事儿呢……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小莲宝走到炉子边上,拿起炉钩子掏了掏炉膛,然后拿起火柴点燃一块松油明子,火苗扑扑地烧起来,扔进炉子里。

“我先烧点水,把墨汁化开,一边画像,一边给你讲故事……”小莲宝说。

“那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莽子说。
老宋点点头,他以为莽子是由于小莲宝的缘故不愿呆在这里,便说道:“也好,你在外面看一看,半个小时之后回来回合。”

莽子说:“没事儿,如果我没回来的话,你们就先回局里吧,我自己回去就成!”
小莲宝看了莽子一眼,表情有点儿不自然,她也以为莽子是嫌恶自己。

这一瞬间,老宋忽然低声呼喝:“别动!”
莽子和小莲宝都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老宋又一声:“你俩都别动!”
他一个箭步窜到房门边上,按下了电灯开光,室内一下陷入了黑暗。只有炉火扑扑啦啦的燃烧起来。

黑暗中一片死寂。
莽子虽然有点惶惑,但毕竟是个战士,沉声问道:“老宋,怎么了?”
老宋从棉袄怀里慢慢的拔出了那只短管盒子炮,枪口指向细长的过道,对准那扇破损漏风的房门。

莽子下意识的在腰间摸了一把,失声道:“卧槽,忘了,我没带枪!”
他的枪还在何飞手里保管着。

“莽子,你把她带进卧室里去!”老宋冷冷地说:“看好她!”
莽子意识到事态严重,一步跨到小莲宝身边,拽着她窜进了卧室里。
小莲宝早已经陷入了无边的惊恐,一声都没发出。

老宋深长的,冰冷的呼吸,枪口纹丝不动,指着房门。
门框和门扇都有破损,钻进来呼啸的冷风。

门外,有一股突如其来的杀气。
老宋蓦然意识到,外面那个人,就是今天在街上跟踪自己的那个人。
他就是为了小莲宝来的——这么一解释,就说得通了。

黑暗无比幽深,老宋和一个看不见的人僵持对峙着。枪管和准星,是他们之间的情感连线。
“金光柱!”老宋忽然灵光一闪,大声喊道:“你就是金光柱?”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今晚突击更新两章,明后两天有事,不能保证更新。在此致歉!

谢谢各位捧场!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十七章

(一)

宋五奎双手合握抓紧枪柄,右手食指搭在扳机上,一小步一小步,缓慢地移动着,穿过狭窄的过道,向房门方向摸索着前进。

在黑暗之中开枪,依靠的不是瞄准,而是心灵感应。
但是他不能开枪——这里是人口稠密的居民区,楼上楼下左邻右舍,一旦开枪对射,后果不堪设想。

从小莲宝的客厅到房门的过道很短,大概只有两米左右,但是老宋却整整移动了十二步,每一步只前进一点儿小小的距离,每走进一步,至少要用十秒的时间,每迈进一步,他才缓慢呼吸一次。

悠长,缓慢,恐惧,黑暗,一步前行,即是地狱,再迈一步,堕入十八层地狱。
前面即是尽头,冷风呼啸,呼呼啦啦的从门框破损的缝隙里疯狂的窜进来,像是从鬼域吹出的妖风,混杂着凝重的尸气。

老宋轻轻的把枪口顶在门板上。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门外那个人,他在凝视,他在呼吸,他甚至也把一支漆黑冰冷的枪口顶在了门板上。

“金光柱……”老宋尽量靠近门板,慢慢地说:“我知道你是朝鲜的谍报员,中朝两国现在是盟国,你可以向我们公开身份,有事儿可以商量。”

门外的人没有任何声息。
缓了一口气,老宋接着慢慢的说:“你可以信任我,因为,我也是……”
这句话的后边半截还没说出口,门外猛烈的爆出一声巨响。
老宋一个激灵,右手食指在扳机上轻轻弹了一下,险些勾动——一瞬间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忍住了。

门外的爆裂声越来越密集,一阵阵小孩儿的欢呼声隐约传来——原来是一群孩子们在放鞭炮。
阳历新年夜到了,淘气的街坊孩子们鸡飞狗跳的满街撒欢儿放炮。

老宋额头上的冷汗滚滚流下。
奇异的感觉再次袭来——杀气无形消散了,那个人又消失了。

老宋伸手搭在门把手上,一点一点轻轻拉开。
门外是黑魆魆的走廊,对面的邻居窗口上点起了一盏红灯笼,远远望去,深邃而迷离。
老宋一用力,房门打开,突然一个黑影从右侧窜了出来,老宋下意识的瞬间举枪瞄准。
那个人人影大喊一声:“别开枪!”

老宋一愣,枪口指向黑影,大喊:“谁?”
“是我!”人影喊道:“我小郭!”

老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枪口垂下了。

那个人走了进来,是个年轻的姑娘,正是老宋从何飞手下借调过来,监视小莲宝居所的女民警之一。
“你怎么还在这儿?”老宋喘着粗气,问。
小郭笑了一下:“我没接到任务结束的命令,不敢擅离职守!”
老宋有点儿惊异,他盯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的女民警,说:“杜大姐呢?”
小郭说:“杜大姐跟我不一样,人家家里有丈夫有孩子,这都过新年了,还不让人家回去团圆一下……”
她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我不一样,我一个人,无牵无挂,有个任务还有点事儿干!”

这句话其实充满了凄凉寂寞的意味。

老宋对这句话感同身受,但是此时却没有时间交流情感。
“这么说,你刚才看到那个人了?”老宋问。
小郭点点头:“嗯,我看见了,一个男的,身材不高,精瘦的。刚开始就站在门口。我在楼上看到了他,还以为他是你带来的自己人,但是看了一会儿,他又不进来,又不走,我就起了疑心……”

老宋说:“所以你就下来了?”
“对!我装作随便出门的样子往你这楼下走,这工夫恰好有人放鞭炮,他一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跑了……”小郭想了想,说:“他动作很快,很明显我追不上他!”

老宋感激的看着这个女民警小郭,笑了一下:“谢谢你!”
小郭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算啥,不过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尽快撤离!”

“你说得对!”老宋挺起身来,大叫一声:“莽子,撤!”

随即,听到一阵普通踢踏的声音,莽子拉着小莲宝从卧室里冲出来。
老宋问小郭:“你带枪了没?”
小郭没说话,伸手从后腰衣襟里掏出一把托卡列夫,与莽子的手枪是同一型号的。


老宋惊讶的笑了一下:“小姑娘,你也能用这么大号的手枪?”
小郭说:“要不要我给你显摆一下枪法?”

老宋大嘴一咧:“以后有机会的吧,咱们先撤!”
老宋率先冲出去,枪口直指,警戒前方。莽子架住小莲宝的胳膊,拖着小莲宝前行,他按住小莲宝的头,尽量往低压住。小郭紧随其后,她背靠着小莲宝,倒着走,持枪警戒着身后的方向。

仓促之间,毫无并肩作战经历的三个人竟然摆出了一个完美默契的掩护配合。

距离很短,走下二楼的台阶一转身就到了门洞口。
司机和车都还在,四个人迅速开门上车,老宋大喊:“快开车……”

这时候是1952年12月31日下午4点,哈尔滨的黑夜已经降临了。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孟思齐一口一口的喝着她心爱的白开水,一边把情况给艾东做了一个汇报,主要是三条:
第一, 她对景阳街45号圈楼的里居住的一个姓戴的中年男子有所怀疑。
第二, 那张烧残的电影票是一组联票之中的一张。
第三, 其他物证,那块烧碎的毛线和衣料,没有任何结果。

艾东靠在椅背上,看着孟思齐:“其他的,没有任何结果?”
孟思齐点点头:“是的。东西太碎了,看不出什么。”

艾东笑了笑,他心里其实有点儿温暖,但是不得不装出郎心如铁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怀疑那个姓戴的呢?”艾东问。
“其实,说起来也确实没什么真凭实据,但是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儿可疑……”孟思齐思忖着说:“今天,这个人穿了一套深蓝色的中山装,围了一条深红色毛线围脖,跟我们发现的那几样物证很相似……”

艾东看着孟思齐严肃认真的样子,有点忍俊不禁:“那他现在光着屁股才对,他的衣服不是烧掉了嘛?”
孟思齐有些羞涩,脸上一红,脱口而出:“这叫什么话?你才光着屁股呢!”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傻了几秒钟——太尴尬了。

艾东忍住笑意,恢复到严肃的表情:“我是说,如果这个姓戴的是嫌疑人,那么他身上穿的是什么呢?他的衣服都烧毁了么?”
孟思齐说:“还有呢,他走出裁缝店,本来是要走的,但是又折返回来。咱们的司机的在车里看到了,这个人显得很紧张。”

艾东想了想,说:“你当时把车停在哪儿?”
孟思齐说:“就在门外不远的地方。”
艾东说:“这不就对了嘛。车停在那儿,任何人一看都知道,如果他要是嫌疑人,他怎么会在你的车前故意让你看到,这不合理啊!”
“而且还是你吕大娘的熟人,人家不是要去长春相亲么,这个疑点好像不成立嘛!”

孟思齐认真的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能是我多虑了……但是我已经叫老宋帮我去查他的底细了!”

艾东说:“这个问题不大,查一查也是好的,如果查证他是个好人,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
孟思齐说:“不过什么?”
艾东说:“只不过,老宋应该没时间给你去查了,他另有任务。”

艾东简要的把下午对小莲宝的讯问,以及小莲宝毒瘾发作的情形说了一遍。孟思齐听得有点瞠目结舌。

“这么说,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叫金光柱的危险人物?”孟思齐说。
“对,除了死去的南相哲和那具无名的二号尸体,现在又多出了一个金光柱!”艾东说:“刚才我给你们机要室打电话,你不在,我已经安排他们几个去查这个金光柱的户籍信息。”

孟思齐却没有理会这句话,她关注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无名的二号尸体?”孟思齐一愣,狐疑地说:“难道今天认尸没结果?”

艾东心里忽然颤悠了一下。“认尸?谁来认尸?”
“大麻子啊!”孟思齐说:“难道何处长没跟你说吗?”

孟思齐又把今天早上跟何飞和莽子去赵大麻子了解狗肉馆的食客的情况说了一遍,重点是何飞带大麻子回来认尸的过程。

何飞带了知情人来认尸,但是却没有跟他提起。但问题是,冯世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艾东嗅到了一丝讳莫如深的味道。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默默沉思。

艾东忽然想到,刚才自己和何飞冯世魁分手时,冯世魁说的一段话:“你们俩就会给我灌迷魂汤……有事你只能是找老何,别找我。从岗位上来说,我只是个法医,不参与你们具体工作。”
如果从认尸这件事来看,老冯这一段话明显大有深意,这是一句预警式的交代,从根本上撇清了自己的关系,将来即使认尸不报这个问题出了纰漏,责任也不在于他老冯,而在于何飞。
这个时候,冯世魁应该正在何飞的办公室里。

“老奸巨猾……”艾东在心里默默的赞了一句。

“哦,对了!旅大市那边有回信么?”孟思齐忽然想起来。
艾东没说话,把桌面上那张稿纸拿起来递到孟思齐眼前,孟思齐接过来看一遍,低低的说了一句:“奇怪……”
艾东说:“你也看出来了?”
孟思齐点点头。

艾东忽然调转话题,说道:“小孟,明天你安排一下东来派出所的李喜民,找一个由头,那把个大麻子带到派出所去。”
孟思齐眼睛一亮:“怎么着?你要亲自去会会他?”
“对!”

孟思齐刚要说点什么,忽然艾东桌面上的电话响了。
是总机转进来的外线电话。
艾东有点儿惊讶,他的电话几乎都是内线的,外线电话很少,几乎没有。

艾东抓起电话,听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把听筒递到孟思齐面前,低声说:“找你的……”
这下子孟思齐愣住了:“找我?”
艾东笑嘻嘻的压低了声音:“快点儿接起来,是你家朱梅同志……”

孟思齐苦笑着摇摇头,无可奈何的接过电话,用手捂住了话筒,尽量压低声音:“妈!什么情况,你怎么打到主任办公室来啦?……什么呀,你是老同志就能随便打进来啊?……啥?晚上又有饭局?……我说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是不是又相亲啊?”

艾东端起茶杯,平静地呷了一口茶,看着孟思齐焦虑,无奈,可爱,懵懂的样子,心中泛起无限温暖,觉得这一刻真是人生安稳,岁月静好,惟愿时间凝驻,永不流逝。

但是,天不遂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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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老戴按照吕二嫂的要求,再次回到家里,洗了把脸,修理了一下胡子,擦了擦眼镜,最主要的是换一身像样的衣服。

吕二嫂说,朱梅是从莫斯科留学回来的,生活习惯很洋气,你最好换一套西服。

老戴的箱子里有一套西服,双排扣创驳领的美国风格款式,是真正的羊毛料子。
老戴小心翼翼把西服取出来,平摊在床铺上。
西服在箱子底下压得太久了,层叠的褶皱舒展不开,看起来有点儿寒酸。还有一点儿隐隐约约的霉味儿,虽然不太明显。

老戴用自己刷牙的搪瓷缸子装了一大杯开水,当作熨斗,仔仔细细地熨烫了一遍,虽然效果不是很明显,但起码看起来没有那么惨了。

他又用一根晾衣架吧上衣和裤子都挂起来,嘴里含着热水前前后后噗噗的喷了一点水气,去掉衣服上的淡淡霉味。

然后,他坐在床沿上,怔怔地盯着这套衣服,等着它身上的褶皱慢慢地舒展平滑,恢复到风度翩翩的好样子。

坐了一会儿,他蓦然想起,这套西服就是他的飞机失事,他自己神秘死亡的那天穿的那套衣服。
老戴发出一声苦笑。

1946年残冬初春时节,北平。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局长戴立人,端坐在东郊民巷六国饭店二楼的豪华客房里,旁若无人,顾盼生风。

在过去的七八年里,他为抗日而奔走,但只能隐名埋名,微服出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现在,抗战胜利了,民国光复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鲜衣怒马巡游四海了,而每到一处,所有人无不谄媚的尊一声“戴老板”!

戴立人坐在宽大厚重的真皮沙发中,面前是一架茶几,茶几上零零散散的摆着几本装订好的文件。

戴立人抓起一本文件,挥舞了一下,重重地摔在茶几上。
这个动作表达了他的愤怒。
他面前站着五个人,是军统北平站长马汉山及其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

戴立人盯了马汉山一会儿,眼神锋利凛冽,不寒而栗。
马汉山惶惶然不知所措,双腿战战,微微颤抖。

“老马!我大老远的从重庆飞了好几千里过来,你就给我看这个!”戴立人指了指那些文件,阴冷地说:“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

马汉山是个大胖子,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掏出一把手帕擦了擦脑门,谦卑的立正,说:“老板,是您知道的,华北一向是共军的根据地,北平市是他们的重点地区,敌我双方的情报工作形态犬牙交错,双方互相渗透,互相策反,情报来源真真假假,潜伏人员防不胜防,我们工作压力很大……”

戴立人哼了一声,缓和了口气:“你说难度,我是知道的,但这不是借口……”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马汉山身边,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校长说,我不怕他,他必怕我。怕人的一定失败,不怕人的一定胜利。”

马汉山急促地点头:“是,是,我们不怕,我们坚信必定胜利!”

“这就对了!要树立必胜的信念……”戴立人不咸不淡的说:“信念第一!领袖的训导,要融会贯通嘛。”

马汉山噤若寒蝉,不住地点头。
戴立人心里厌烦,面子上却挂着微笑。

马汉山这个家伙,是个脸红心黑,扮猪吃老虎的角色,这一点,戴立人心知肚明。
军统麾下的其他驻地站长,既然身在这个位置,难免都有一身精彩的演技——有的善于扮演中庸,有的善于扮演强悍,有的善于扮演精明,形形色色,各路人等,都在他面前忘我的表演,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都想把自己优势的一面展现出来,以博得戴老板的青睐。

但唯独北平战的这个马站长不同,他的戏份是“装怂”,他是唯一一个在戴立人面前存心示弱的站长。他一直在表演的他的怯懦,昏聩,无知甚至好色贪财。每逢戴立人亲临视察,他总是言不由衷词不达意,战战兢兢汗流浃背——但是戴立人洞若观火,这都是演技。

马汉山这副面具之下掩盖的残暴,阴险,狡诈,精明,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站长比得上。

但那时,马汉山清楚的知道戴立人内心对自己的洞悉和评价,但是他不以为意,他依然在不断地重复表演那个截然不同的自己。而戴立人既不拆穿,也不迎合,该发火时依然拍桌子,该笼络时拍着肩膀叫兄弟。两个人互相视对方为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看客,心照不宣,惺惺相惜。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更何况难得一知己!

马汉山艰难地抿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嘴唇,嗫嚅着说:“其实,北平站也不是完全没侦办到大案要案,就是……那个就是……”
戴立人有点不耐烦:“就是什么,痛快地说。”
马汉山垂头丧气,沉闷地说:“兹事体大……兹事体大。”
一边说着,一边笨拙的把手伸进西服里,磨磨蹭蹭的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折叠信笺,小心的展开,递到戴立人面前。

戴立人接过来,只扫了一眼,神色遽然突变。厉声问道:“这是真的?”
马汉山像个白痴似的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莫衷一是:“是不是真的,卑职还不敢确定。但是肯定不是假的……”

戴立人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的憋住,强忍住惶恐,又把那张纸上的字迹看了一遍——

民国三十四年腊月月,华北共党地下北平城工部严某,男,五十二岁,向我处投诚,并交代重要案件线索:
华北共军某部,曾于民国三十四年七月到腊月之间,分三次接收到美国援助武器共计步枪一万把,子弹三十万发,手榴弹一万发,美国军用吉普车八辆,战地电台十二部。共军在山东青岛一带,河北唐山乐亭一带接收货物。
收货之前,共军提前指派上海地下党以远期汇票存入交通银行某承兑账户。货物收讫,即到期承兑付款。
收款公司为:上海嘉陵贸易公司。

戴立人茫然的扭头,喃喃的问:“你知道,上海嘉陵,是谁的公司?”
马汉山低眉顺眼,小声说道:“知道,知道。是孔二小姐的。”
戴立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低声呵斥:“孔二小姐身后的人是谁,你应该知道的?”
“知道,知道。”马汉山依然是那幅怂样子,不咸不淡的回应道:“是夫人!”

在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夫人”这个头衔,只属于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谁都惹不起。
包括戴立人。

“那你怎么还敢纠察这种事情?”戴立人恨恨地说。
“没办法,没办法,老板你要求下属精忠报国,卑职不敢不尽心尽力……”马汉山忽然悄悄的抬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老板,自从日本投降,中华光复之后,全国军警情治单位,原来一盘散沙,现在已经到了非聚合整顿不可的地步了。”

马汉山收住了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戴立人心里忽然一跳,一个念头像一条破壳诞生的小蛇,蜿蜒游走,转瞬之间,便长成了一条噬人的毒牙巨蟒。

这时候,老戴的房门敲响了几下,吕二嫂的声音:“老戴,准备好了么,该出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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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孟思齐抓着电话,恨恨地说:“去吧去吧……你喜欢相亲就去吧……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了!”
沉默了一会儿,对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孟思齐显得又羞又怒,“哐啷”一声把电话挂断,呼呼地喘着粗气,眼睛里慢慢闪现出泪花。

艾东忽然觉得心疼,又不方便直接做点什么,只好尴尬的静坐,等着孟思齐平静下来。

这时,忽然再次响起急促沉重的敲门声,还没等艾东说“请进”,们已经被人用力推开,宋五奎卷着一身冷风冲了进来。

一进门,老宋就愣住了。
他瞧着艾东尴尬的表情,再看看孟思齐梨花带雨的泪眼,结结巴巴的说:“那个,我,我是不是……走错办公室了?”

孟思齐这才反应过来,狠狠的啐了一口:“滚蛋!”
老宋嘿嘿地笑了。

艾东缓过神来,问:“怎么样?小莲宝恢复了?”
老宋说:“恢复了,扎上一针就好了!”
艾东问:“人呢?”
老宋说:“画画呢。我把他安排到小会议室里,给了她纸和笔,她在画金光柱的样貌。”

艾东说:“哦,你知道金光柱的事儿了?”
老宋沉默了一会儿,深沉的说:“岂止知道,我们俩已经照过面了……”

老宋把刚刚发生在小莲宝家里的神秘对峙事件,给艾东和孟思齐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孟思齐很疑惑。
“这个金光柱的目的是什么?”孟思齐说:“是为了杀小莲宝灭口么?”

艾东和老宋同时摇摇头:“不是!”
艾东接着说:“如果是为了杀人灭口,圈楼的民宅不是动手的好地方,他可以选择更有利的地方动手。”
老宋看了看艾东,有点钦佩。
“没错!”老宋接着说:“如果为了杀人,他可以隐蔽在圈楼大门外,那个地方,今晚上很热闹,藏个人不是问题,只要我和莽子带着小莲宝一走出来,他只要一枪就解决了……但是他没这么做!”

孟思齐狐疑的说:“那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艾东下意识的看了孟思齐一眼,迟疑地说:“我觉得,他是想要把小莲宝救走……”
孟思齐一愣:“你是说,强行抢人?”
艾东说:“没错!他想把……他的爱人救走。”

孟思齐这下彻底懵了:“爱人?你不是说,金光柱折磨她,虐待她,他们怎么还会是爱人?”
艾东轻轻的叹了口气:“我跟小莲宝谈了很久,以我的理解,她和这个金光柱之间的感情,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之间有仇恨,有恐惧,但是也有爱情。小莲宝一直希望利用我们把她看押,甚至拘留起来,她的目的就是想让金光柱因此而离开,在她的想法里,只要金光柱离开了,就可保全性命。”

孟思齐惶惑了,她也情不自禁的看了艾东一眼:“我无法理解这种感情。”

宋五奎淡淡的说:“没准儿,这就叫‘情极之毒’!”

艾东和孟思齐都惊讶的看着老宋,想不到老宋这大大咧咧的男人,竟然也会懂得‘情极之毒’的境界。

老宋愣了一下,恢复了我行我素的本色,说:“别看我啦,还有正事儿呢!”
他伸手从棉袄的里拿出小莲宝装毒品的小铝盒,放在艾东的桌面上:“这就是小莲宝的毒品。”

艾东打开盖子,孟思齐也凑过去看了看,两人都有点疑惑。
孟思齐说:“看样子好高级啊,好像很值钱的样子!”
艾东说:“这很明显是新型的毒品,绝不是大烟膏那种货色。”

老宋说:“对,小莲宝把这种东西,叫做‘美国好玩意儿’……”
艾东猛地抬头:“她怎么会有美国的毒品?”

老宋低沉的说:“这就是问题了?如果说,老南和金光柱这组人马是北朝鲜的,他们就不应该有美国毒品?如果他们有美国的毒品,就应该是南朝鲜的才合理。”

老宋刚刚说完,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冯世魁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何飞和莽子跟在后面。小小的办公室里又挤满了人。

“我听莽子说,老宋拿到了美国毒品,我必须要来见识一下!”老冯有点急不可待。

艾东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那个铝盒递了过去。
冯世魁小心翼翼的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盯着那几枚安瓿瓶和针管来来回回看了很久。

“她只有一个针管……”老冯叹息着说:“反复使用,早晚死在这上头!”

何飞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问:“老冯你有什么发现吗?”
老冯捏起一枚安瓿瓶,两眼放出了光芒,慢慢地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新毒品,叫做海洛因?”

这几个人都摇头:“没听说过。”
老冯鄙夷地说:“没听说过,就算了,懒得跟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解释。”

这句话说得大家都有点尴尬,但是老冯不以为意。
但是气氛一下子有点冷场。

艾东转向老宋,淡淡地问:“小莲宝,大约多久能画好头像?”
老宋想了想:“估计快了吧,这都画了有一会儿了。”
艾东说:“那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老冯忽然说:“别着急,趁着大家都在,我正好有两个问题问问老宋。”
何飞接上话头,平静地说:“那对了,我正好也有事要问老宋呢。”
这一下莽子好像受到了启发,忽然也说:“没错,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下老宋!”
艾东笑了一下,有点儿阴冷的样子:“那这么说,正好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一下莽子!”
莽子一愣,他看了一眼孟思齐,变忽然意识到艾东想问的是什么。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每个人的话里都藏着远远近近的算计。

这一下,把老宋吓了一跳:“咋地啊这是,你们怎么都有事要问我?”

孟思齐看得出这阵仗暗藏玄机,有点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小心的吐了吐舌头,说:“你们,是在说相声么?”
那几个男人好像受到了什么提醒,忽然都嘻嘻哈哈的胡乱说道:“算了,算了,没啥大事,不问了……以后再说吧!咱们看画画去!”

一场含沙射影的游戏就这么被打断了,一群人再次勾肩搭背走出办公室,热络的好像亲兄弟一样。
“今天好歹是新年啊!晚上要是没有突发案件,咱么是不是也出去喝一顿啊!”
何飞大大咧咧的说。
“你说得对!”老冯扯着嗓门说:“今天中午老宋答应我了,晚上请我喝酒!”
“你别瞎扯!我可没答应你!”老宋狡辩:“我是说,我替艾主任做主了,晚上我们科室聚餐,可以带你一个!”
“那你们带不带我呀?”莽子跟着起哄:“见者有份嘛!”
“你们别讹我啊,我可请不起!”艾东抵赖说:“今儿中午,欧阳德已经讹了我一顿了,我的钱都花光了!”
“那这么说,我请你们喝酒也成,不过我有个要求……”老宋说:“咱们得带上个姑娘!”
“老宋你可不能犯错误啊!”何飞说。
“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除了我们科室的几个机要秘书们,还得带上你们科室那个小郭人家今天帮了我的大忙了,我得好好谢谢!”

一帮男人们吵吵嚷嚷,渐行渐远,相亲相爱,浑若无事。

孟思齐默默的走在最后面,这个聪明的姑娘以女性的直觉意识到,这几个男人之间有一个犬牙交错似的勾连,他们每个人都充满了疑问,都想急于探求,却又都不希望被询问者当众说出答案。

与此同时,老戴已经换好了西服,走出家门,吕二嫂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在门外等着他。
隔壁的赵老二推门出来,瞄了他俩一眼,不怀好意的问:“老戴,二嫂,你俩收拾的这么精神敞亮,干啥去呀?”

吕二嫂满面得意,大声嚷嚷:“我领着老戴喝相亲的喜酒去!”
赵老二一愣,随即满脸赔笑:“卧槽,那得恭喜你呀老戴!”
老戴斯文的,深沉的笑笑,没说话。

门洞子里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和鞭炮声,街道的远处喷射出绚烂的烟花,闪烁照亮了半边的天幕,节日的喜庆气氛弥漫了整座城市,1952年即将过去,很多人的新里程即将拉开帷幕!

[第二卷完]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今日更新,第二卷结束。明天开始更新第三卷!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爱你们!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三卷 / 情 . 仇

第一章

(一)

小会议室里有点冷,老宋给小莲宝找了一件棉大衣披着,找了一个女机要员看着她。
小莲宝扎了针之后,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这会儿执笔作画,线条潇洒,笔力虬劲,很有范儿。

艾东等人一行人默默走进会议室,小莲宝还全心全意的沉浸在绘画的情境里,不回头,不说话,不动声色。

这伙男人在她身后站成一排,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不敢大声出气,生怕惊动了画师。

片刻之后,小莲宝在画像的人脸上轻轻涂抹了两道阴影,放下画笔,端详可一会儿,微微一笑,说:“画好了……画得不好,让各位长官见笑了!”

艾东拿起画稿,举起来,以便让大家都能看得清楚。
一群人都围过来,仔细地观看。

不得不说,小莲宝的画工还是很有两下子的,画面上的男人小平头,瘦脸颊,微微的几根小胡子,眉毛短小,眼睛细长,但是闪烁着冷酷的眼神。
小莲宝把这个人的眉眼,神情,气质描绘得都很精准。

艾东盯着画像,说:“这就是金光柱?”
小莲宝说:“是,虽然不像照片那么准,但是八九不离十。”
何飞想了想,说:“把画像翻拍,多洗印几份,发到全市各个派出所去,叫各所排查片区,按照片认人。”

孟思齐凑过来,问:“不是已经叫我们机要室的人去查户籍信息了么,难道没有消息?”

她转过头去问那个负责看管的女机要秘书:“刘姐,你们查到什么没有?”

那个女秘书刘姐,就是给小莲宝吃饭,跟艾东拍马屁的那个秘书,年纪比较大,跟孟思齐感情不错,因此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

“这才两个多小时的工夫,上哪儿差得那么清楚啊?”刘姐说:“到现在得到的消息,哈尔滨的朝鲜人里,叫金光柱的有三个,其中一个都八十四了,肯定不是。另一个倒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体貌特征也很像,但是那个人自从50年以后就到沈阳投亲做买卖去了,我们已经给沈阳方面打电话了,沈阳铁西派出所的同志说,就在我们打电话的时候,这个金光柱正在他们派出所门口烙大饼呢……”

众人听到这儿,都笑了一下。

刘姐接着说:“剩下的那个金光柱,今年12岁,在南岗马家沟小学上五年级,是个淘气包子。”

大伙都有点儿沉默,这个户籍查找没有任何结果。

孟思齐说:“那其他的呢?”
刘姐说:“其他的还在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了那么多份档案啊……但是我们的户籍档案都是按照区域,姓氏排序的,如果到现在还没查到,那就很难说了。”

刘姐的意思是,在所有的区域里排查姓氏,如果姓氏排查过了还没有其他人,那就说明,已经没有了。

莽子说:“那就是说,金光柱是个假名字!”

艾东沉思了一下,还没说话,小莲宝站在他身后,低低的说:“不对,你猜错了!”

莽子和何飞同时说:“怎么呢?”
小莲宝说:“金光柱,是他的真名。”
老宋笑了笑,接着说:“对,金光柱是真名,户籍上才是假名!”

莽子愣愣的说:“那,怎么查?”
老冯已经很久没说话,这工夫嗤嗤的冷笑:“莽子,你个二百五,还能怎么查,当然是按画像查啊!”

莽子不经意的扫了小莲宝一眼,面向老冯嬉笑的说:“你怎么知道,画像一定画得像?”

这是个很深刻的问题,重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每个人都扭头看着小莲宝。

小莲宝款款起身,风情万种地走到莽子身边,甜甜的说:“这位长官,我今儿得罪过你,那是我有情不得已的苦衷,还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海涵咧!晚上的时候,您还救过我的性命,我谢谢您了!”

她双手交叠抚腰,摆了个万福作揖的姿势。
然后,她轻轻伸手,从艾东手里顺过那张画像,摇了两下,斩钉截铁的说:“至于这个画像嘛,你爱信不信,都他妈不管我的事儿!”

莽子沉默着,一言不发。

老宋忙说:“不管咋样,有一张画像总比没有强。”
莽子不咸不淡的回敬:“对,反正我们谁都没见过这个金光柱,她画成什么样儿,都是真的。”

大家都看得出莽子是在抬杠,也都清楚他的愤怒是因为小莲宝摆了他一道,差点儿毁了他的前程。
艾东、何飞、老冯都冷眼旁观不插话,因为他们心里都有一个疑问——老宋为什么对小莲宝的这么上心?

老宋盯着莽子,忽然嘿嘿笑了一下:“莽子,这事儿你可想错了,我们有人见过他。”
莽子问:“谁?”
老宋说:“小郭,你们处里的小郭!”

何飞皱了皱眉头,对莽子说:“去,把小郭叫来……”他瞄了老宋一眼:“你就说,今晚老宋请客,带她一个。”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致美楼饭店是1932年开业老字号,位于景阳大街25号,是当时哈尔滨较高档次饭店的之一,和北京致美楼有一脉相承的渊源。

路程并不远,但是街上都是来来往往的逛街的人们,小商小贩穿梭其间,放鞭炮的孩子们上蹿下跳,老戴和吕二嫂默默的走了一会儿,忽然一个人影从路边窜了出来。

老戴一惊,刚要出拳猛击。那个人已经蹦蹦跳跳的搂住吕二嫂的脖子,甜甜腻腻的喊道:“妈,你俩可算是过来了,我都等了半天了!”

老戴松了口气,原来是吕华文。

吕华文松开妈妈的脖子,毕恭毕敬的说:“戴叔,新年好!”

老戴笑了笑:“这孩子,真胡闹,吓了我一跳!”
吕二嫂在吕华文脑袋上拍了一下,歉疚地说:“这小屁孩还没长大呢,他听说我今晚要去吃饭点,非得嚷嚷着要跟来,对不起啊,没跟你说。”

老戴想,吕华文来了反倒是个有利条件,借着酒席之间,有些事儿也许就好开口询问了——重要的是那个女公安的问题。

“你可别这么说,小文现在是我外甥!”老戴亲热的说。
“对,是你外甥了!”吕二嫂仿佛刚想起来还有这一茬:“来,小文,从今往后,你得叫舅舅!”
吕华文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当下就深深的鞠了一躬,笑嘻嘻的喊道:“舅舅好!”
老戴说:“诶诶,外甥好!”
吕华文一伸手:“红包呐?”
老戴一愣,有点儿不知所措。
吕华文哈哈的笑道:“舅舅,我跟你逗着玩呢……不要你红包,你今天晚上请我吃饭店就行啦!”

没来由的,老戴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温暖的情绪,他拍着吕华文的肩膀:“行,今天晚上你点菜,舅舅掏钱!”

三个人勾肩搭背的往前走了一会儿。
老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小文,你怎么不跟你妈一起出门,偷偷摸摸先跑出来干啥?”
吕华文忽然羞红了脸,脑袋低得差点儿垂到地面上去,扭扭捏捏的不肯说话。

吕二嫂气哼哼的瞥了儿子一眼,鄙夷地说:“这小子,有贼心没贼胆,他是怕楼上小白看见他跟咱们出来。”
老戴若无其事的说:“那又怎么样呢?小白还能管得了你?”
吕华文喃喃的说:“她倒是管不了我,不过,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我去长春的事儿。”
老戴说:“那这么说,你跟小白是已经处上对象了呗?”

吕华文慌乱的摇头:“没有,没有,我俩就是念中学时候的同学……没有别的意思呢!”
老戴说:“拉倒吧,你就是个胆小的孩子,啥事你都不敢明说。”

吕华文觉得自己英雄少年的自尊心遭到了挑衅,他气呼呼的说:“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胆量大着呢。”
老戴说:“你可拉倒吧,今儿中午,你那个姐姐请你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敢明说你要去长春呢?”

吕二嫂诧异的问:“怎么的,你思齐姐来啦?还请你吃饭了?你咋不跟我说……”
吕华文闷闷的说:“我答应过她,不能说来着。”
吕二嫂问:“为啥?”
吕华文闷闷的想了半天,说:“其实,思齐姐是来办案子的,有些重要情况,机密。”

吕二嫂伸手噼里啪啦的在儿子头上一顿乱打:“机密?你跟你妈还有机密?快点说实话!”
吕华文笑嘻嘻的喊道:“妈,别打了,我招了……思齐姐本来想找个电影院的人辨认一张电影票,正好小白是电影院的,就随便问了一下。”

老戴压抑住自己的悸动,装作不经意的淡淡问道:“那后来呢?”
吕华文说:“啥都没认出来!那张票都烧细碎了,还能认出来啥……你俩可别往外说啊,别出卖我。我都跟思齐姐打包票了,我嘴严实着呢!”
老戴笑了,他这下感到心情很是舒畅。
“你放心,你舅舅肯定不往外说,给你长面子,好不好!”老戴笑吟吟的应付着。

他心里想到:今天晚上让你点菜,也算值了。

吕二嫂说:“真快,到了!”

老戴抬头一看,眼前已经到了致美楼。节日之夜,饭店门口的霓虹灯大放光华,婉如白昼,食客进进出出,热闹无比。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莽子叫来小郭走进小会议室,小郭看着眼前的阵势,有点心虚。

“这是怎么了,何处长?”小郭诧异的说:“不是说科室聚餐吗,我都换了便服了……”

何飞瞄了老宋一眼,大咧咧的说:“对,今晚老宋请客,老宋说了,要特别的好好谢谢你,说你帮了大忙了!”

小郭脸上有点羞红,娴静的说:“那不算什么,都是工作。”
何飞摆摆手,严肃地说:“那不一样!坚守岗位不撤退,是值得表扬的,但是那不算事儿。面临危险,敢持枪冲上去,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何况你还是一个姑娘。”

小郭平静地笑笑:“当了公安侦察员,就不能再是个女人了。”

艾东一下子转过来,盯着小郭看了看,说:“不错啊!”
何飞说:“老艾!打住啊,你不要打我的人的主意……”

冯世魁不耐烦的说:“挖墙脚的事儿撂一边而去,先干正事儿!”

艾东把手里的画像递到小郭面前:“你看看这张画像……”
小郭仔细的盯着那张画像看了一会儿,决绝地说:“这就是刚才在小莲宝家,试图闯进去的那个男人!”

莽子哼了一声,说:“你能确定?”
小郭再次端详了画像一眼,斩钉截铁的回复:“没错!面相上八九不离十。”

莽子深深地吐了口气,默默地推开了几步,不再说话。

老宋笑呵呵的说:“行了,这就有底了!”

凝重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有了些热烈的气氛。这张画像是连续几天以来最有价值的线索,最确切的进展。

何飞说:“老艾,怎么着?”
艾东说:“赶紧翻拍画像,冲洗,争取明天上午就下发到各个辖区派出所,让他们按图找人。”
他沉思了一下,说:“其他的线索,暂时都没什么进展,我们现在只能等查对画像的消息了。”

老冯呵呵笑着说:“那就是说,今晚上总算是可以下个班了呗。”
老宋嚷嚷道:“行!喝酒去,都换便服,我请客,就当我新入行,给大伙儿一个见面礼!”

老冯呱唧呱唧的拍巴掌:“像样,我就喜欢你这种好汉!”
何飞瞧了瞧艾东:“咋办?你看这还弄假成真了!”
“什么弄假成真?本来就是真的!”艾东豪爽的说:“老宋请客,不去不给面子啊!”

孟思齐默默地看着这几个人的虚与委蛇,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惶恐和寒意——没有什么比自己人内部的猜忌和虚伪更具有杀伤力。

她不能理解艾东明明已经知道了莽子和何飞带大麻子来认尸,却隐瞒不报的情况,却为什么不向何飞挑明?只不过艾东是他的领导,如果艾东不说破,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能量拆穿这件事。

她当然不知道,艾东和欧阳德已经见过总理,总理亲自给他们布置了艰巨的任务。艾东现在面临都是一个复杂的局面。当然,揭穿认尸瞒报当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艾东想要看清的,是欧阳德为什么试图防范何飞,或者防范冯世魁的意图。

这个问题,他不能直接去质问欧阳德,以欧阳的大智若愚,或者说老奸巨猾的本事,有一千种说法可以拒他与千里之外。

或许,这也就意味着,欧阳德在同时怀疑何飞和冯世魁两个人,他也不确定真正值得怀疑的是哪个?

所以,他在操作,在诱导艾东去探索真相,而这一切,是能是艾东自己揣测的结果,欧阳德从来既无明言,也无暗示,永远无法放到台面上来畅所欲言,只能心领神会。

这就像艾东明明知道她孟思齐暗地里与欧阳德串通,一步一步指引他躲开何飞和冯世魁的视野,来到铁路交接仪式的会场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永远都不会向孟思齐挑明,因为一旦挑明,那不是孟思齐的问题,而是等于直接向欧阳德挑衅。

所以,在“瞒报认尸”这一点上,他不能因为大麻子的问题而因小失大,他要溜边沉底,借机渗透,放长线钓大鱼。

小莲宝忽然幽幽地说:“长官们,你们要去喝酒,我咋办?”
老冯忽然很幽默地说:“那咋办?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
小莲宝风情款款的说:“好呀……”
老冯很不正经的扭头,盯着老宋说:“老宋,你看成么?”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觉得有点尴尬。

老宋还没说话,艾东说:“这个不合适吧!”
小郭忽然说:“这样吧,我不去了,我又不会喝酒,我的性格也不合适参加这种聚会……你们领导们去吧,把小莲宝交给我,我安排她。”

艾东和老宋都很感激的看着小郭,觉得这个姑娘真是会做事。

小郭接着说:“我单身,就住在市局大院后面的宿舍里,我想,那个男人胆子再大,也不至于明目张胆闯进公安局来吧。”

艾东说:“谢谢你。”
小郭淡淡的说:“别客气,都是工作。”

莽子忽然走过来,拿起那张画像,闷闷的说:“我也不去了,我今晚找人翻拍,冲洗,得忙到很晚。”

何飞心照不宣的看了一下莽子,心知肚明,他要趁着机会去搞一下大麻子的事情。
莽子心里明显是憋着火,他要找个机会办个大案子,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老冯打着哈哈:“随你的便,你爱去不去,反正我去……老宋,你准备请我们上哪个馆子啊?”
老宋笑嘻嘻的说:“我一个农村来的,也不知道你们城里啥情况啊?哪个饭店好?”

艾东说:“这样吧,咱们尊重女同志的选择……”他转向孟思齐:“小孟,你说去哪儿吃?”

孟思齐这时候正在想事儿,没防备艾东突然问她,一时不慎脱口溜出:“致美楼啊!”

老冯一拍手,哈哈大笑:“好,好!就致美楼。距离还不远,档次还敞亮,小孟真会挑地方!”

孟思齐盯着冯世魁酒鬼附体的德行,心里后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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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孟思齐在办公室里接到朱梅的电话,朱梅告诉她,今晚有人请客,地点在致美楼。
心思敏捷的孟思齐一下就猜出朱梅又是去相亲,就在电话里跟朱梅口角了一番。

当艾东问她的时候,她神思恍惚,脱口而出“致美楼”。
既然说出了致美楼,像冯世魁的这样的老酒魔子怎么能放过呢?

情报室的机要秘书们都在加班,刘姐去叫他们的时候,秘书们都识趣的婉拒了。艾东也不勉强,这些人也确实不方便跟主管领导在一起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只得作罢。
艾东说:“那就不勉强大家,辛苦各位了!”
那几个机要秘书都说:“不辛苦,我们今天早点忙完,也回去跟家人过年了!”

这世界上的大大小小的机构,员工跟主管领导的关系良好有三重境界:一是开会的时候主动坐在一起,不觉得尴尬;二是愿意跟领导一起吃饭,而且双方都抹得开脸面;三是出差的时候睡一个房间,领导和员工互相都不觉得拘束——当然,男女异性的行为另当别论。

在这三种境界之中,艾东自问只能做到第一重。第二重他便做不到,更勿论第三重了。

他扪心自问,假设这个情报主任还是欧阳德来干会怎样?欧阳德应该干到第二重境界。

那么如果有老宋来干呢?艾东苦笑了一下,很明显,老宋能轻松地干到第三重境界。

艾东忽然闪现出一点猥琐的笑意——也许这个世界上,愿意跟他出差住一个房间的,也只有孟思齐了吧?

他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孟思齐,立刻在脑子里开展了一下自我批评。

女秘书刘姐说:“他们都不去,那我得去。我得去护着我们小孟,不能让你们这帮老爷们儿欺负了她!”
刘姐是个经过世面的中年妇女,会来事儿,深深的明白这样的饭局是接近领导的好机会。

一行人各自回办公室换了一身便装,在门口聚齐,只有老宋没有便服——他那一身皮袄加棉毡袜就是便服。

从南马路的市局办公楼走到景阳街致美楼,距离也不算远。一行人说说笑笑,徜徉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中,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

服务员引着几位进了门,却盯着老宋看了好几眼,有点犹豫。
老宋嗤了一声:“怎么着?你这是大饭店,我不能晒太阳是不?”
服务员一愣,不知道这个“晒太阳”是个什么典故,只好讳莫如深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冯严肃的说:“你不要瞧不起劳动人民,我告诉你,我们这位才是真正大老板,今儿他请客!”
服务员立马恭敬的问:“几位?请问有预定吗?”
老冯数了数人头:“六个,有雅间没?”
服务生麻利地说:“您来得正好,只剩一个雅间了,不过是四人间……六个人稍微挤一下也挺好,过年嘛,热闹!”

老冯舒畅的微笑着说:“你很会说话,我就爱听这个,热闹……我无所谓,只要有酒喝就好!”
艾东说:“那就挤挤吧!”
服务员领着一行人上了二楼。这间饭店一楼全是散桌,二楼全是包间,装璜精致,格调优雅。

老宋边走边说:“我地妈呀,这个派头,得花多少钱呀……你们这是往死了讹我啊!”
服务员说:“没关系,今天是庆祝新年,我们统统打六折。”
老宋说:“那好那好,我就放心了!”

孟思齐一路走来,小心翼翼东张西望试图发现朱梅的踪迹,但是却没什么发现。她有点释然了,也许是因为致美楼消费比较高,她们临时换了地方。

雅间果然是很小的一间,服务员临时加了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便显得有点局促了。
“挤挤挺好,确实热闹!”刘姐耍尖卖快的张罗着:“何处长你坐这边……艾主任你坐这儿……小孟你坐这儿……老宋跟冯老师挨着坐,你俩好好喝酒。我就做末尾吧,伺候个局!”

刘姐一顿巧妙安排,把艾东和孟思齐搥在了一起。
众人都心知肚明她的意图,除了艾东略显尴尬,孟思齐反倒泰然自若,欣然接受。

世界上的事情,无巧不成书。
刘姐的精心安排让孟思齐感到意外又满意,她难得有个机会如此近距离的贴近艾东,呼吸他身上的雄性荷尔蒙的味道,与他耳鬓厮磨的胶着接触,不禁满心欢喜。

但是她却无法预料到,就在她们的雅间的隔壁,就坐着她的妈妈朱梅,老戴,吕二嫂和吕华文。

老戴和吕二嫂与朱梅几乎是前后脚同时到达的。
雅间是以朱梅的名字预定的。

朱梅刚一进门,就对老戴和吕二嫂的亲密表现感到有点儿惊讶,并有一点点猜忌的神色。
吕二嫂察言观色,赶紧解释道:“来吧,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表弟,戴玉龙同志!”

朱梅愣住了,错愕地问:“怎么?这是你表弟,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
吕二嫂说:“嗨,以前我不是怕你相不中嘛,所以就没提这茬,现在能说啦!”

朱梅这才转忧为喜,甚至有点羞涩:“你这话说的,就好像,就好像……”她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别人无从知晓她想表达什么。但总之她已欣然接受。

吕华文适时的帮腔:“怎么样?朱阿姨,我舅舅很帅吧?”
朱梅听见吕华文的这一声“舅舅”叫得亲切自然,便不再怀疑老戴与吕二嫂的关系,不由得脸颊绯红,娇嗔说道:“你这个坏小孩,就会拿你阿姨开玩笑!”


老戴一直安静的站着,他的表情深沉而不呆板,微笑从容不迫,西服笔挺,领带气派,看得出朱梅对他的外在造型很是欣赏。加上他的稳重的中年气质,自信足以成为朱梅这样的中年妇女的收割者。

朱梅大方的伸手,爽朗地说:“你好,戴玉龙同志!”
老戴稳稳地握了一下,不轻不重,热情有度:“你好,朱梅同志!”
吕二嫂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开席吧!”
吕华文嚷嚷着:“我来,我来点菜……”

隔壁的雅间里,老冯未喝先醉,熏熏的说:“我不点菜,我也不会点菜,我点酒就行!”
刘姐说:“你们都是领导,平时也没有时间出来吃饭,也不会点菜……我来点吧,保证让你们吃得好又不破费!”

每个单位里都会有一两个像刘姐这样的人,她们是传话筒,是润滑剂,是点菜员,是品酒师,是勤务兵,是保媒婆,是充满生活智慧的哲人,她们让生活变得美好,让职场不再枯燥。

老宋感恩戴德的说:“刘大姐,我谢谢你啦!”
屋小人多,气氛渐渐热乎起来。

何飞干脆脱了外衣,使劲叹了口气:“唉,死活忙了一整年,今儿总算也能有个歇班喝酒的时候。老宋啊,我谢谢你!”
老冯蔫巴的说:“人生在世嘛,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你们不要把自己总是搞得苦大仇深的,有时间陪我喝点酒,多美!”

刘姐一边在菜单上指指点点的点菜,一边嗔怒道:“哎呀,冯老师,这么好的吃饭环境,你不要总是吃喝拉撒什么的好不好,要讲文明!”

老冯嘿嘿一笑:“吃喝拉撒怎么了?谁人能干吃不拉,那是个貔貅啊!该吃吃,该拉拉,大不了上厕所……”
刘姐嘻笑着说:“算了,看在你是老同志,我不跟你犟嘴!”

艾东装作低着头,斜乜着孟思齐做苦笑状。孟思齐本来娇羞无限,也在有意无意的瞄着他,这一下却忽然神色凝重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紧要的事情。

“怎么了?”艾东诧异的问:“你想到什么?”
孟思齐低低的声音严肃地问:“你说你今儿下午跟小莲宝谈了很久?”
“是啊!”艾东说:“有什么不对吗?”

孟思齐郑重的看着他,问道:“那你有没有问过她,他每天晚上都到公共厕所去,是为了什么?”
艾东一下子有点儿恍惚。
孟思齐缓缓地说:“如果结合金光柱的情况来看,她每天晚上都到公厕去,恐怕不单单是洁癖的问题吧……”

艾东心里震颤了一下——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怎么会忽略了呢?

与此同时,隔壁的朱梅同志一杯俄罗斯白酒下肚,春光明媚笑颜如花,连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介绍信不是问题,我明天就给你们打个招呼,到你们片区派出所去办理……”她盯着吕华文,欢欣地说:“我的小外甥也要去相亲呢,祝你们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她说“小外甥”,也不知道是从自己和吕二嫂的关系来论的,还是从老戴的关系来论的。至于“也要去相亲”的“也”,那就很明显是暗有所指了。

老戴正襟危坐,优雅的用餐,对朱梅的言谈适当的表示微笑,偶尔插两句有思想的话茬,风度翩翩,举止得体,像个合格的骗子。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三卷 / 第二章

(一)

刘姐点菜的水平确实很高,几个热菜有鱼有肉,搭配几个红肠酱肉拼盘凉菜,几份水饺当主食,很是得体。
致美楼的后厨确实有两下子,服务员传下去没一会儿,就开始陆续的上了两个凉菜拼盘。

老宋盯着菜单子,一个劲儿的研究每道菜多少钱,总价多少钱,打完六折多少钱,何飞跟冯世魁滔滔不绝的争论着喝白酒还是喝啤酒。

艾东有点儿犹豫,低声对孟思齐说:“要不我先回局里去,再询问一下小莲宝?”
孟思齐很为难,她扫了一眼兴高采烈的等着酒菜上桌的几个人,往艾东身边凑了凑,把头靠过来,咬着嘴唇低低地说:“也不在乎这一晚上吧……你要是走了,他们几个也抹不开面子!”

艾东知道,孟思齐说的就是借口,她是不想错过跟自己挨着坐的机会——其实,他自己也不愿意错过。
孟思齐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雪花膏的清香,她的头发,耳朵,脖子都带着温热的能量,让艾东心旷神怡。

艾东叹了一口气,说:“也是,一年下来,好不容易能消停一下,吃个饭喝点酒……”

忽然间,屋里一下子安静了,艾东和孟思齐蓦然抬头,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傻呵呵地盯着他俩,每个人都脸上都带着若无其事的坏笑。
孟思齐哗啦一下羞红了脸。

老宋呼呼哈哈大笑起来:“没事没事,啥都没有……我啥都没看见!”
老冯斜乜着眼睛奸笑,喊着:“小刘啊,问问服务员,他们这儿有没有女儿红,要一坛!”
何飞装模做样的叹气,拍了拍艾东的肩膀,沉重的说:“成!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做做莽子的思想工作,让他死了那条心吧……”他瞥了孟思齐一眼:“跟大哥争女人,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孟思齐一头撞在桌子上,胳膊抱住脑袋,哼哼唧唧的说:“老何老何,你好歹也是个领导,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何飞哈哈大笑:“咋地?实话实说,不合你的胃口么?”

雅间里的气氛一瞬间纵情欢乐起来,所有人都忘记了曾经存在的猜忌,怀疑,质问,单纯而美好的友情在这一块小小的空间,短暂的时间里重新绽放。

如果可以预见未来,这几个人会意识到,1952年的最后一天晚上的聚餐,将是他们最后一顿开心安逸的饭局,他们必定会觉得这一刻无比的美好而倍加珍惜。

只是可惜的是,没有人能够未测未来,他们终将会为对这一晚上无可留恋的记忆而追悔莫及!

刘姐拿菜单子捂着嘴,眉眼里都是笑意儿,羡慕嫉妒地说:“你们这帮老爷们儿别瞎说,你看我们小孟和艾主任多般配,就像是童话里的灰姑娘和王子……”
老何笑道:“对对,王子!老艾可不正是王子么……刘姐你比喻的很恰当!”

孟思齐总算把脑袋从桌面上抬起来,佯装生气的娇嗔:“刘姐,你啥意思啊!你是说我是后妈养的小灰人是么?”
刘姐一愣,转而笑道:“行,我说错啦,我改!你是白雪公主,行了吧?”
孟思齐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老冯假装和刘姐对话,神秘兮兮的说:“你看,这小丫头张口就抬杠,问你是不是说她是小灰姑娘,那就是承认她跟王子是一对儿了呗?”
刘姐拍手大笑:“对对,她就是这意思,你看我就是笨,我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老冯你还是聪明!”

艾东从他们开始哄笑开始,就只能一言不发,保持微笑,做无辜状。
在这种情况下,他一旦开口说话,就会掉进刘姐和老冯的口无遮拦的圈套。
但是他不表态,就遂了孟思齐芳心暗许的心愿。
艾东想,算了,由他去吧,就当过年了。

这时,老宋给他解了围。
“上菜啦!上菜啦!”老宋扯着嗓子大喊:“血肠汆白肉来了,嘿!”
艾东苦笑,又是血肠白肉。
老冯说:“到底来点啥酒啊,老子我等不及了!”

老宋说:“来老白干,我跟你碰两盅!”
老冯说:“成,我跟你干!”

老冯的语调有点儿走音,他说的不是“干杯”的“干”,而是“干架”的“干”,第四声。
这似乎是冥冥之中闪现的一个对于未来不慎流露的预示。

何飞看了看艾东和孟思齐:“咱们就不跟这俩酒魔子凑热闹了吧,明显干不过人家!”
艾东说:“那咱们四个,你我小孟刘姐,就来点啤酒吧。”
孟思齐显得很兴奋:“行,今儿过新年,高兴,我陪你们喝两杯!”
刘姐说:“那我陪小孟,我不跟你们老爷们儿喝!”
鸡鸭鱼肉的几个大菜陆续上了桌,服务员拿来了一瓶老白干和几瓶哈尔滨啤酒。
几个人把被子斟满,气氛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刘姐环顾了一圈,说:“谁来提一杯吧?”

大家忽然发现,这个提议有点儿尴尬。

在东北人的餐桌上,“提一杯”是个很重要的仪式。
饭局永远都不是为了吃饱饭而存在的。
饭局是个名利场,是个祭祀堂,是由君臣佐使组成的一个小戏台——由谁来开场,是很重要的。

通常,都是由桌面上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来提一杯,但是,“地位”这个词,具体衡量起来就未免有点模糊,缺乏量化标准。

现在这个桌面上,论官职,是何飞最高。论资历,是冯世魁最老。论实权,是艾东最大。但是老宋又是花钱请客的东道主,而且老宋的身份也未必就比他们低多少——能得到欧阳德钦点直接进入情报室成为外勤主管,铁定都是有来历和背景的,这一点,他们比谁都清楚。

几个人都互相看了看,气氛有点降温。

孟思齐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端起手里杯子,干脆的说:“要不我来提第一杯吧?”
几个男人们一起拍手叫好,都说:“很好很好!”

在这种情况下,孟思齐出头确实正好合适,化解了几个男人的尬尴。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会提一杯……”孟思齐说:“要不我提议吧,咱们就别整那些繁文缛节了,新年到了,咱们难得凑在一起庆祝,干脆,就怎们每个人说一句话,表达一下新年祝愿怎么样?”

大家再次都说:“还是这个主意好!”
这个主意确实很好。

孟思齐说:“这样,女士优先,咱们就从刘姐开始吧!”
这个提议也很恰当。刘姐是桌面上地位身份最低的人,从她开始,即表示高看她一眼,又显得合情合理。

刘姐有点激动,端起杯子,颤颤巍巍的说:“很难得啊。能和各位领导在新年之夜一起庆祝,我呢,也不会说什么,就说一句话吧……”
她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神情凝重的说:“咱们都是心怀信仰的人,我就在此举杯,祝愿我们信仰永存,并且必将胜利!”

大家都家了一声:“好!”

孟思齐款款地的举杯,说:“我祝愿在新的一年里,人人都能心想事成,收获喜悦和幸福!”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大家都心照不宣,因此都笑了一下,表示理解和支持。

接着,老宋举起白酒缸子,沉声说道:“我呢,粗人一个,不会说什么……过新年了,在此就一缸老酒,敬我那些活着,的死去的兄弟,我老宋想你们啦!”

老宋这句话到后来有点哽咽,何飞说:“不要这样,以后,咱们在一起,就是兄弟!”

挨着老宋冯世魁,聚齐杯子,想了半天,只默默的说了俩字:“喝好!”
接着何飞举起杯子,琢磨了一会儿,说:“我就说个新年的愿望吧。我就希望莽子在1953年能有点儿出息,别让我再操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最后一个,大家都看着艾东,艾东举起酒杯,心中却忽然有些茫然。
他蓦然发现,自己在此时此刻,竟然没有任何可以表达的情绪说出口。

他不能公开炽热地向孟思齐表达爱情。
他不能告诉大家他身上担负着周总理亲自布置的任务。
他不能挑明何飞和冯世魁我在怀疑你们其中的一个,或两个。
他甚至不能说,我想念我的姐姐,愿她在天之灵能看到我的心愿。

这个桌面上,他说出的心愿或祝福,都将是一句谎言。

他轻轻的转头,依次看着面前的人们,说了一句话:“祝愿伟大的1953年新年快乐,干杯!”
于是其他的几个人都跟着大喊:
“1953新年快乐!”
“毛主席万岁!”
“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苏联老大哥元旦好!”
“斯大林同志万岁!”
老冯醉醺醺的大喊:“斯大爷,您老今晚多喝两盅啊!”惹得大伙儿哄堂大笑。

在笑声和口号中,众人举杯一饮而尽,饕餮大餐才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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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酒,是个神奇的催化剂。
酒酣耳热忘白头,感君义气无所惜。
男人之间,只要还在一张桌子上喝酒,那就表示两个之人之间没有什么舍生忘死的猜忌与仇恨。或者说,即使有,也存在着再次化干戈为玉帛的回转余地。

就像艾东这样平时道貌岸然不苟言笑的温润君子,两杯啤酒下肚,脸上也绽开了红丢丢的花骨朵。
艾东拍着何飞的肩膀,一个劲儿地说:“你年纪比我大,小弟我平时不太会说话,你当哥哥的多担待,我自罚一杯!”
何飞的舌头有点卷,自责的说:“我这人,野战部队上下来的,习惯了不好改,脾气急,有时候冒犯了,你原谅我。我也自罚一杯!”
两个人都自罚一杯,端起大号的啤酒杯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啤酒泡沫顺着嘴角滴滴答答飞流直下,孟思齐和刘姐笑而不语。

刘姐端起杯来,亲切的招呼:“小孟啊,平时在单位,你是我领导。出了办公室,我是你大姐,来,咱来喝一个……不带他们老爷们儿的!”
孟思齐这个晚上心情极为愉悦,酒量随着心情飙高:“刘姐你是我大姐,我年轻,在工作上还得咱们室里各位哥哥姐姐多帮忙,我也来一杯先干为敬!”
刘姐慌得说:“我陪你!”

老宋跟老冯对着干一瓶老白干。
老宋喝酒极为豪迈,一杯倒满,一仰脖,咕噜一声下了喉咙。老冯却是捏着杯子,慢慢悠悠地送到嘴唇边上,轻轻的一小口,长长久久的“呲啦”一声,似乎无限感慨。
冯世魁那一杯还没怎么吸溜,老宋的一杯已经干干脆脆落了肚。
老宋说:“老冯你这不行啊,喝酒跟不上趟儿!”
老冯说:“喝酒,喝的是气氛。我这叫品酒,你那叫牛饮!”

老宋吧唧着嘴,鄙夷地说:“拉到,我不你跟你喝了……”
他转向何飞和艾东:“来,二位领导,我敬你们一人一杯!”
何飞和艾东跟着举起杯来。
老宋一仰脖干了一个,立马又倒满,再干一个。
一杯的容量是三两三,老宋三杯下肚,份量已经差不多就有九两多的模样了,除了呼吸有点儿酒糟味,居然面不改色。

艾东跟着干一杯啤酒,赞叹道:“老宋厉害!海量!”
何飞啪啦啪啦的拍着桌子,大喊:“牛逼!这才是我们部队上的尿性!来给我换白的,老宋,我跟你操练操练!”

老宋高兴得哈哈大笑,连忙拿了一只新杯子递给何飞,何飞双手举杯,老宋给满满地斟了一杯,这一瓶酒就差不多见底了。

这一瓶白酒是一斤装的。
在建国初期的1952年,依然是按照旧例以十六两为一斤。直到1959年的6月,国务院发布《关于统一我国计量制度的命令》,明确一市斤为十两,一两为十钱。

所以按照现今的重量计算,这瓶酒足有一斤半,酒桌刚一开场就被干光了。

刘姐站出来打圆场:“你们别这么喝啦,冯老师都说了,牛饮!”
何飞哈哈地大笑:“你别听那‘三两倒’胡咧咧!什么叫牛饮?我从小家里苦穷苦穷的,除了一窝耗子算是牲口,连一头牛都没有,你说我怎么会牛饮?”
刘姐吃吃的偷笑,说:“得啦!你喝多了,我不跟你犟!”

孟思齐倒了一杯啤酒,举到老宋面前:“宋大哥!我岁数小,有时候不太懂事,少不了冲撞了你,请你原谅,我干一个!”
老宋一张嘴,酒气满天飞:“你这是啥话!看不起你宋哥咋地?你是咱们科室的宝贝,你跟我较劲是看得起我,来,宋哥跟你走一个……”

刘姐赶紧跟进:“对对,宝贝,来,算我一起走一个!”
老冯还是蔫巴的举着杯子,慢慢悠悠的“呲啦”一下,缓缓放下,似乎心满意足,已经昏昏欲睡。

这一场酒宴,每个人都忙着转圈敬酒,每个人都在说“我不对您谅解”,每个人争着“先干为敬”,不断地“再来一瓶”粗声细气,高歌低语,掏心掏肺,你好我好。

但是每个人都心照不宣丝毫不提工作上的任何问题,每个人都默默地保持着认真的缄默,没有让门里门外的服务员或者来回走动的客人听出认出她们是哈尔滨公安局的干警。
直到酒光菜净,吃得沟满濠平。

老宋的眼神都已经散乱了,红鲜鲜的放着光,一个劲儿拍桌子:“服务员,结账!”
他狠狠的打了一个酒嗝,又说道:“等一下,照着眼前这一桌菜式,再来一桌……”

何飞和艾东都有了些醉意,一个劲儿摆手阻止:“不行了,吃饱了!老宋你别点了!”

老宋哼了一声,说:“你们以为,我再点一桌是给你你们吃的,我呸……”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我再点一桌,是打包带走,给我那些还在街上监视的兄弟们吃的……你们倒是吃饱喝得了,我那些兄弟也得过年呐!”

艾东沉默无语,在酒精的作用下有点儿黯然伤神。

何飞啪的一拍桌子,伸手一挑大拇指:“老宋,像样!来吧,第二桌的钱我来付,我跟你一去看看那些兄弟们!”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隔壁的吵闹声甚嚣尘上,不绝于耳。朱梅有点腻烦,说:“这是哪个单位的?一点素质都没有!”
吕二嫂说:“过年嘛,还不许人家高兴高兴!”
朱梅想了想,幽怨地说:“我最烦这样的,吃吃喝喝吵吵闹闹,不像话,搞得我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吕二嫂即使个女人,又心眼灵活,一下子就看出朱梅的这一番话不过是个借口。
便说道:“唉呀,那你要是没什么胃口,咱们还吃什么呀,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他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老戴:“明天不是还有大型活动么?你们中苏友协的还得是重头戏,你也得回去早点儿休息!”

朱梅心领神会,嘴上却说:“那好吧,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确实还有事儿呢!”
吕华文嘴里嚼着糖醋鱼,咕哝着说:“朱阿姨再见!”
朱梅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小家伙,你就知道吃,阿姨要走了你也不知道送一下!”

这句话已经不再是暗示,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召唤,就算老戴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其中的意味。便毛遂自荐的站起身来,说:“朱梅同志,我送您……”

吕二嫂赶紧说:“送什么送?要送你就直接送到家,这黑灯瞎火的大冬天,她一个女人也不安全。”
老戴默默的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深沉地说:“朱梅同志,我送您回家!”

吕华文说:“对!舅舅你下楼的时候顺手把帐结了,完事儿我再继续吃一会儿……”

老戴和朱梅相视一眼,都苦笑了一下,似乎心心相印已经有了一点心有灵犀的样子。
她们俩出门的时候,正好隔壁的雅间开了一条门缝,朱梅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不过她没有看到孟思齐和艾东,只看到了坐在外侧的老宋,老冯和刘姐。

朱梅清高地笑了一下,说:“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了,吃吃喝喝也有条件了,可是群众的行为素质确实有待提高……你看那个穿皮袄戴狗皮帽子的,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来高档饭店吃饭,不妥嘛!”

老戴跟在她身后,附和着说:“不妥不妥,起码不能穿着硬壳子毛毡袜!”
朱梅婉转的看着老戴,笑道:“想不到你这人观察还挺敏锐的。”
老戴心里突突的慌了一下——心想以后绝不能再这么信口开河了,容易出岔子。

“经理,结账!”老戴高喊一声,把这个话头差了过去。

老戴和朱梅前脚走出致美楼,后脚跟着艾东一行人就下了楼,老宋跟何飞的脚底板都有点软,俩人晃晃悠悠的提着木制的餐盒,冯世魁显然没喝醉,但是情绪很高涨,刘姐还得费心操持每个人的去向。

“得了,你们走吧!”老宋哼哼地说:“我跟何处长去看看那些街上的兄弟们!”
艾东说:“那你俩费心了,看完了也早点儿休息,明天还有事儿呢!”
何飞摆摆手,说:“你放心,啥都不耽误!”

刘姐说:“那冯老师你去哪儿?”
老冯说:“我回自己家,我自个儿叫一辆人力车,拉我回去就成了。”
刘姐琢磨了一下,笑着说:“那我跟你一起走,你载我一程,咱俩回家顺路……”
她转向艾东和孟思齐,挤眉弄眼的说:“艾主任,那就得麻烦你把我们小孟送回家去了,她一个女孩子,又喝了酒,你得保证她的安全。”

艾东苦笑了一下,刘姐的安排绝对是用尽了心思,只好对孟思齐说:“成,我送小孟回家。”
孟思齐显然很兴奋,但是尽量按耐住情绪,娴静的告别:“冯老师再见!刘姐再见!”

几个人等了一会儿,终于来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几个人谦让了一回,让冯世魁上了车,刘姐跟着挤了上去,先走了。

何飞看着艾东和孟思齐傻笑了一会儿,说:“你俩就别想着坐车了,今天晚上不好叫车,你们就干脆溜腿儿吧!”

老宋拼命的扯着何飞,叫唤着:“你哪儿那么多话?别搅合人家……”
两个人撕扯着走开,远远的笑骂之声还不绝于耳。

艾东顿时觉得世界清静了。
孟思齐盯着老宋和何飞的离开的方向,担忧地说:“他俩都喝成这样了,还去蹲点的地方,不能出啥差错吧?”
艾东说:“你放心,这俩老家伙,一个都没喝醉。”

孟思齐好奇:“你怎么知道?”
艾东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说:“有没有人曾经跟你说过一句话……干我们这行工作的,要学会把自己活成另外一个人!”
孟思齐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艾东看着她的表情单纯清澈,不是说谎的样子,心想:毕竟欧阳德还是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孟思齐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艾东说:“这句话说的就是老宋!”
两个人沿着景阳街一路向南,缓缓步行。这时候街上的人群虽然已经稍有消散,但是依然热闹着,一帮满脸鼻涕泡的小孩儿一路撒欢儿跑过来,像一群欢快的小狗,有几个孩子手里拿着摔炮,跑一步扬手摔一根,小摔炮砸在地面上噼啪炸响,惹得路上行人纷纷笑骂。

一个小孩儿一边摔炮,一边朝艾东和孟思齐冲过来。孟思齐一闪身,躲过那小孩子,双手情不自禁的轻轻环住了艾东的右臂,若即若离的靠在了他的身上。

“真讨厌,吓我一跳!”孟思齐娇憨的说,身子有意无意的贴紧了。
艾东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有决心把孟思齐推开,孟思齐得到了默许,放肆似的贴得更结实。
艾东心想:孟思齐这是要试图制造出一种既成事实。
他犹豫了片刻,手臂微微用力想做出个挣脱的姿态,孟思齐一把拉紧了他,悄悄的说:“不许乱动,我今晚喝多了,明早可能就睡忘了,想不起来了……”
孟思齐的这句话柔柔弱弱,像是酒醉呓语,又像是明知不得而心有不甘的告白。
艾东默然凝思,慢慢的放弃了挣扎。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这个时候。老戴和朱梅正在他们俩前面不远的地方并肩行走着。
朱梅深深的吸了口气,说:“这空气真好,没有硝烟的味道!”
老戴说:“朱梅同志,你的修辞很有内涵。”
朱梅盯着老戴,淡泊而妩媚地笑了一下:“以后就不要再叫同志了,显得生分,你就叫我朱梅好了。”
老戴说:“好的。”

朱梅依旧盯着老戴,看得老戴有点儿心虚,怯怯的问:“你看什么呢?”
朱梅忽然回答:“我在看,我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你呢。”

老戴不由得心中一慌。

但是他迅速调整情绪,面不改色,深沉的说道:“怎么说呢!我第一次见到的你的时候,竟然也觉得以前好像是曾经见过你呢。”

朱梅莞尔一笑,不经意间往老戴身边靠近了一些,温婉地说道:“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老戴说:“共产党,也讲究这些缘分什么的吗?”
朱梅笑吟吟的回答:“为什么不讲?我们共产党又不是不通天理人情的怪物。”

老戴样做惊讶的样子,说:“我只是听说,你的女儿,把你的电影票撕了,所以你前天晚上都没去电影院。”
朱梅长叹了一声:“我女儿在这件事上,跟我有分歧……她总是觉得她的父亲是一个烈士,是一个英雄,如果她的母亲改嫁了,会玷污了的她父亲的英名。”

老戴默默地点点头,没说话。

朱梅站住了,淡淡地说:“我们为什么革命?”
老戴一愣,惶恐的说:“为什么?”
朱梅盯着他,坚定的说道:“革命,就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我为什么就不能拥有追求感情生活的权利?”

老戴想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了一句:“诞生,成长,衰老,死亡。命运给予我们的幸福变化多端,但这世界变化无常……”

朱梅的眼睛里忽然闪烁着异样的神彩,她突如其来的重新打量审视着老戴,喃喃的说道:“你懂我……”
老戴什么都没说,伸出一只手轻轻挽住了朱梅的胳膊。

老戴吟诵的那两句,是俄罗斯的著名诗人勒热夫斯基的著名情诗。
这首诗表达的意思是,人生无常,去日苦多,何以解忧,及时行乐。

老戴隐伏在哈尔滨的七八年里,为了适应这座移民城市南北合流中外交融的特色,潜心研究了很多苏联,朝鲜,蒙古的历史文化,而且不止一次派上了用场。

前天晚上,他就曾用两句朝鲜话赢得了一点生死存亡的时间,干掉了全俊赫。
今天晚上,他用一句俄罗斯情诗俘获了朱梅的芳心——你懂我!

艾东和孟思齐在这个夜晚暂时忘了世俗,徜徉在幸福的小路上,一路渐渐行来,行人已渐渐散尽,路上除了昏黄的路灯,已空无一人。

孟思齐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轻轻的拥抱了艾东。
艾东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反应。
孟思齐喃喃地轻声说:“新年快乐!”
艾东说:“嗯,新年快乐……”

朱梅也在说:“前面我就到家了!”
老戴说:“嗯,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朱梅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却又触电似的放开了。
“长春的事情,你尽快帮二嫂料理好,早去早回……”朱梅款款地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给我打电话,你直接打到中苏友协找我就成了。”

老戴慢慢的伸手,主动抓起朱梅的手,礼貌的握了一下,说:“谢谢你,再见!”

孟思齐抱着艾东,很久都没有放开。
艾东终于沉不住气了,俯在孟思齐耳边,轻轻地说:“好了,放开吧!”
孟思齐说:“我不!”
艾东说:“不好吧……前面有人来了。”
孟思齐把头紧紧地埋在艾东的怀里,闷声撒娇:“我不管!”

前面有个人慢吞吞 走了过来,艾东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把脸转向另一侧,躲避开那个人的目光。

老戴转身向回走,没多久,就看到惨淡的路灯下,一男一女在神情的拥抱,像雕塑一般结实。

老戴心里暗暗得意地的微笑,继续朝前走——在经过的一瞬间,他一眼就认出那个女孩就是今天中午刚刚见过的那个女公安,虽然她把头埋在那个男人的怀里看不见,但是她的身高,身形,都不会错,尤其是她身上背着那个挎包。

老戴不动声色的慢慢走过他们身边,用眼神余光扫了一下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害羞似的把脸扭向另一边,但是在这一刹那,老戴已经清晰的记下了他的面容。

这是艾东和老戴的第一次不期而遇,命运无常,以一个扭头的细节改写了这个事件的进程。

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很多次了,所有看似偶然的过程,都是注定的必然结果。

那个人慢慢走远了,艾东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试探着推了推孟思齐,她还是纹丝不动。
“看,有只老鼠……”艾东忽然说:“难道你不怕老鼠?”
孟思齐忽然仰起头,醉眼惺忪娇憨的说道:“老鼠?我为什么要怕?”
艾东说:“你不怕?”
孟思齐娇笑着:“难道你没听见刘姐说我是灰姑娘,你知道吗?灰姑娘就是坐着老鼠变的大马车进皇宫去找王子的……嗯,那只老鼠肯定是来变成大马车接我去跳舞的!”

艾东看见她如此娇憨可气,不禁忍俊不禁,刚想轻轻的把她推开,忽然间一个不经意的念头闪了出来,他一下子被吓到了。

“你怎么啦?”孟思齐也觉察到了:“你怎么突然发呆了?”
艾东的额头上惊恐地浸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一直蔓延到前胸后背。
他慢慢的撑开孟思齐的肩膀,问道:“你说,灰姑娘叫什名字?”
“仙德瑞拉……”孟思齐回道。
“仙德瑞拉,灰姑娘……”艾东咂摸着,缓缓的说:“灰姑娘,跟老鼠是什么关系?”

小莲宝说:那个东西很厉害,能一下子杀死很多人!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今晚更新第三卷前两章,明天继续。

谢谢各位捧场!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为什么我更新自己的帖子,居然成了恶意刷屏???上哪儿说理去?!!!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三卷 / 第三章

(一)

14世纪中期,一种被称为“黑死病”的鼠疫开始在西亚和欧洲大陆上扩散蔓延。

据不完全统计,仅在1348年—1350年的三年之内,仅欧洲就有近3千万人因黑死病而失去生命。3年里,黑死病蹂躏整个欧洲大陆,再传播到俄罗斯,导致俄罗斯近三分之一至一半的人口死亡。

如果再算上以后300年的数次鼠疫暴发,欧洲有近一半人因黑死病丧生,全球有近3亿人失去生命。

黑死病大爆发,是人类历史上无法忘却的最深重的一场噩梦——黑死病,就是鼠疫!

1910年11月9日,哈尔滨地区突发鼠疫,灾祸首发于傅家甸(道外区)。鼠疫由沙俄西伯利亚传入满洲里,很快延及哈尔滨,危及东北全境,疫情严重,蔓延迅速,市内每天平均死亡50余人,最多一天死亡183人。这是发生在哈尔滨的第一次大鼠疫。

这场鼠疫大爆发以东北为重灾区,几乎波及了整个华北地区。
幸亏有伍连德博士挺身而出,最终阻止了鼠疫的进一步流行,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日本占据东北之后,曾经建立多只细菌部队,其中驻扎在哈尔滨平房区的731部队最为出名。
731部队的研发细菌武器的最重要成果之一,就是鼠疫菌炸弹,炭疽菌炸弹和伤寒菌炸弹,其中,以鼠疫菌炸弹为主。
在抗战进行到相持阶段的1941年到43年左右,日军曾经在华北,华东等多地战场投放使用这些细菌炸弹,造成无数中国人感染,死亡。

此时此刻,孟思齐已经意识到艾东的担忧。她慢慢的放开艾东,无比担忧的说:“难道,那些朝鲜人在等待交货的,是鼠疫细菌武器?”

艾东深深的吐了口气,说:“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是,那些朝鲜人为什么给这件武器起的代号叫‘仙德瑞拉’?这很可疑……仙德瑞拉,和老鼠们关系密切!”

孟思齐说:“算了,要不我们回局里吧,趁着时间还不太晚,再追问一下小莲宝。”
艾东这次主动伸出手,握住孟思齐的手,说:“我先送你到家,再回局里去……”
孟思齐说:“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艾东轻轻推开了她:“不行,你必须回家。”

何飞与老宋一人提着一个大号木头餐盒,向七道街方向走去。
离开了众人之后,两个人反倒显得有些沉默,只是默默的并肩前行,似乎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候逛街的行人渐少,临街的小贩也在收拾摊位准备散场,街路上变得有些空旷,两个提着餐盒的老爷们儿就显得突兀起来。

远远近近的街头路边,还有零星的鞭炮声炸响,不一会儿便沉寂下来,反倒凸显出路边的茶馆书院之中隐隐传出评书戏曲的声音清晰起来。

“抬头观瞧,但见眼前这位英雄:金盔金甲淡黄袍,五股攒成畔甲绦,护心镜,放光豪,狮蛮带,扎稳牢,鱼塌尾,护档口,战裙又把膝盖绕。红中衣,绣团豪,五彩靴,足下套。胯下马,名黄骠,踏山梁,如平道,日夜五百任逍遥,亚赛云龙入九霄……”

老宋忽然来了兴致,扯着嗓子,压着隐隐传来的说书先生的词令吼了一嗓:“背弓带箭逞英豪,若问英雄名和姓,姓秦名琼字叔宝,好汉的英名在四海飘!”

何飞呵呵笑道:“老宋你懂得挺多啊,这是哪一出?”
老宋说:“这是大隋唐演义,天下第十六条好汉,山东秦琼秦叔宝……”
何飞冷笑:“秦叔宝这么牛逼,才排第十六号啊?”

老宋咂摸了一下,说:“排行靠前都给弄死了,排名靠后,才能活得长点儿。”
何飞说:“英雄豪杰死于沙场,不是死得其所么?活的长命还能算是英雄?”

老宋轻轻地叹口气:“死得其所,才算是死得其所!如果死得不其所,那就是傻逼!”这句话虽然有点绕,但其实很有哲理。

何飞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思想家,这句话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老宋呵呵一笑,没说什么。

走了一段路,路边有个小小的茶室,传出来一阵二人转的男女对唱:“在城西有一个杨家庄啊,有一个员外他就本姓杨啊。一辈子没有儿,生下了一个女儿啊。
模样好,长的强,婚姻大事没妥当,杨姑娘我终着每日尽守空房啊……”

男声女声一唱一和,低回婉转,酥媚入骨,老宋忍不住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
何飞问:“这是啥?”
老宋看了看他:“这是《杨姑娘》,这一副架儿唱得好,又骚又浪,像样!”

何飞哼了一声:“什么他妈的玩意儿,我明天就让派出所把这些唱淫词艳曲的都查封喽!”
老宋说:“别那样,你不听还不许别人听了?”
何飞说:“听什么听?这都是腐朽反动的东西。”

老宋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楼主:荀鹿

字数:341905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0 06:03:27

更新时间:2019-02-08 23:11:34

评论数:34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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