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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死隐身特工绝密潜伏档案——建国初期东北历史背景谍战小说《命运之轮》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艾东仰着头,眯着眼睛回忆的样子有点儿古怪,就像是在聆听别人听不到的神秘的启示。
柳芭莎瞠目结舌的看了一会儿,艾东才恢复正常。

“东尼亚同志,你没事儿吧?”柳芭莎夸张关切的追问:“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认识哈尔滨最好的苏联脑科医生……”
“没事没事,谢谢关心……”艾东说:“我只是忽然回忆起一些事情,这是我的一点个人习惯动作,希望没有吓到你!”

“哦,不,你吓到我了!”柳芭莎妩媚的微笑着:“东尼亚,你真的吓到我了。你刚才的样子就像个被附体的恶灵……你要怎么安慰我?”
这句话很是突兀,艾东一时之间有点惶惑,他小心翼翼地说:“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安慰呢?”
柳芭莎调皮的眨了眨蔚蓝色的大眼睛,凑过来贴近艾东的身边:“等明天活动结束之后,你可以请我吃个饭吗?我要吃哈尔滨的地道俄罗斯餐,北京的俄罗斯口味都是不地道的,太难吃了!”

艾东脑子里忽然回忆起昨天晚上那个苏联领事馆警戒战士的话:老毛子就算跟咱们再亲,始终也不会是一条心!

柳芭莎这样的举动,有什么目的?
她为什么要指出“明天活动结束之后”?
艾东不由得想起了朝鲜人的狗肉馆里的那把狙击步枪和明天苏联红军烈士墓敬献花圈的广场平面图。
柳芭莎的这种暗示,是不是意味着至少在某个渠道上已经得到确认,明天的会场将不会有意外情况发生,所以活动结束之后,大家就可以开开心心去吃饭了?

艾东微笑了一下,试探着说:“没问题,明天活动结束了,晚上我请你和老谢,去吃西餐,中央大街好不好?”

柳芭莎略带失望的摇了摇头:“不,没有老谢。只有我们俩,我跟你。”

“我怕老谢会吃醋的!”艾东说:“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朋友妻不可欺!”

“不不不!你搞错了三件事……”柳芭莎摇头摆手:“第一,我不是老谢的妻子,我跟他只是朋友!第二,老谢可不是你的朋友,两个情报官员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第三,你也没有欺负我,这是我出于自愿的社交行为。”

她盯着艾东的眼睛,忽然变得很深沉,低低的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句话大有玄机。
艾东点点头:“好的,就明天晚上,我跟你。”
柳芭莎欢快的跳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东尼亚!”她索性给了艾东一个热烈的拥抱,放开之后,说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进会场了!”

艾东点点头,表示理解。
柳芭莎转身走开,向远处的另一个入场口走去。
进入会场的入场通道有两个,一个是中国人通道,负责安检的是中国公安部队的战士。一个是苏联人的通道,负责安检的是中苏两国的警卫战士。
柳芭莎拿出自己的参会证见给警戒的苏联战士验证了一下,一个女兵走过来,在她身上仔细的触摸搜查了一番,挥手让她走了进去。

艾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四下观察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再注意自己之后,伸手从军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参会证,是刚才柳芭莎拥抱他的时候趁机塞进他的口袋里的。

艾东看了一下,参会证是用俄文写的,参会单位盖章也是俄文的。
艾东粗通俄语,他只能看明白,这是以驻哈尔滨苏联领事馆的名义签发的参会证,艾东的名字也使用俄文音译的,给他的职务写的是“安全事务特约顾问”。
从工作性质上来说,这个职务倒也算是实话实说。

艾东的思维迅速盘算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谢罗夫为什么没有来参加大会的原因。

这是谢罗夫自己的参会证,他没有来参加,却让柳芭莎把参会证替换给了他。

谢罗夫心知肚明,自己一定要来这个会场,而且唯一能把会场、艾东和谢罗夫联系在一起的,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他曾经质问过谢罗夫“ 的战车”。

这么说来,谢罗夫一定很明确,在这个会场里有人知道“ 的战车”的详细消息。
那么,这个人是不是朱梅呢?

艾东又蓦然想起,孟思齐曾经说过,他妈妈朱梅是在中苏友协的办公楼里无意中听到来访的苏联人对话时流露出来的。

如果在这个会场里有“无意中流露消息”的苏联人,那么朱梅一定能够认出来。

所以,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找到朱梅。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摆烟摊的大麻子,脸上并没有很多麻子。
他之所以叫做大麻子,是因为他姓麻。
大麻子的烟摊儿,摆在老南的狗肉馆子附近,靠近靖宇街的巷子边上。

何飞,莽子和孟思齐找到大麻子的时候,大麻子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还没等何飞开始询问,大麻子已经麻利的递过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纸上用铅笔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名字。

“这是啥意思?”何飞明知故问。
“嗨,还能是啥意思?”大麻子得瑟的说:“出了这么大一件案子,警察能不大撒网吗?我这儿离杀人现场最近,警察能不找我吗?警察找我干嘛?你老说呢……”

何飞笑了笑:“你还是个明白人儿,听你这口音敢情是天津卫的吧?”
大麻子谦虚的说:“这位长官大人,你就别羞臊我了,咱说正事儿吧……”他凑过身子,指点着纸片上的名字:“介些个人都是我知道的,经常上这儿来吃的主儿,你们要是不印识,我可以给你们讲讲来历。”

何飞等三人这才一起凑过去看那张纸片,名字总共有六个,排在第一位的赫然就是“小莲宝”。

何飞愕然了一下:“小莲宝?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介有他妈的什么情况的?”大麻子嚷嚷着:“多简单啊。老南是朝鲜人,小莲宝也是朝鲜人啊,人家就爱吃这口儿,不行么?”

何飞迅速和孟思齐对视了一眼,这里边好像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小莲宝,经常什么时候来吃?”孟思齐不动声色的问。

“嗯,小莲宝呢,基本上都是早上来,或者中午来。”大麻子琢磨着,慢吞吞的说:“晚上大概不常来……”

“什么叫,大概不常来?”孟思齐问。
“大概不常来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她来没来……”大麻子说:“天黑之后我就不在这儿摆摊啦!”

他看着孟思齐,解释道:“天黑之后,我就上茶馆,上戏园子,那地方晚上人多,听评书听二人转的,乐意花钱,白天摆在街边,就是个白玩儿,卖不了几根烟卷。”

何飞不动声色,说:“小莲宝的情况我们会详细查证,你再说说别人吧。”

大麻子再次凑过身子,自然而然的用手指在舌头上沾了点儿唾沫,指着那几个名字说:“这个几个人,崔老三,是朝鲜人,今年七十二啦。”

孟思齐觉得大麻子的举动有点儿恶心,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
大麻子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的笑笑:“习惯了,让您见笑了!”
孟思齐忍着胃酸泛滥,说:“没关系,说正事儿。”
何飞说:“这都七十二了,明年就是坎儿了,我估计这个老爷子没本事连杀两条人命,这个可以往后排。”

大麻子指着后面几个名字,说:“瓢万顺,金淑花,是两口子,都四十来岁。 之后转移来的,大概每隔一个礼拜来一次,忒能吃,我估计是解馋来了。”
大麻子没啥文化,把“朴”写成了“瓢”。
何飞说:“嗯,这俩人是重点,要好好查。”
大麻子嗤了一声:“别查啦,您查不了啦!这两口子上个礼拜来吃过一会之后,眼泪汪汪的说,上级有调令,回朝鲜啦,我估计,您这会要是开着飞机追,能在鸭绿江边上追上他俩。”
何飞说:“那我不就他妈的直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了么……”
开了句玩笑,他转身对孟思齐说:“小孟,你回头跟朝鲜方面的同志联系一下,查一下这俩人是不是真的回国了。”
孟思齐点点头。

大麻子接着说:“后面这个,李成文,也是朝鲜人。男的,三十八岁。是来的最多的,差不多两三天就来一回,这家伙也是特能吃,一顿能吃五六碗二米饭,还说没吃饱。”
何飞说:“看起来饭量挺大啊,估计这家伙身板也不差吧?”
大麻子说:“何止是不差,这家伙身高五尺,背阔七围,膀大腰圆,浑身横肉。”
何飞咧嘴笑了笑:“你这是跟谁学的评书?”
大麻子有点不好意思:“学什么呀,我都不识字儿,我这就是见天儿晚上上书馆卖烟去,听多了就会了呗。”
何飞说:“按你这个说法,这家伙杀人应该不打怵,是不是?”
大麻子却摆摆手,说:“这会儿你可走眼了,这里面所有的人,最不可能杀人的就是他。”
“为啥?”孟思齐狐疑地问。
“为啥?”大麻子笑嘻嘻地说:“这个老李,早年间在嫩江一带,跟着抗联打鬼子,被打掉了一条胳膊,打折了一条腿。他每次来吃狗肉,是单手拄拐拖着一条残腿,你说他怎么杀人?”

何飞仔细思量了一下,暗自点点头,又默默地摇摇头。
大麻子提供的这几个人名,如果所说为真,那么他们杀人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后面最后还有一个名字,写的是“姓全的”,
“这个姓全的。是怎么回事?”何飞问。
“我也不懂是怎么回事……”大麻子思量着说:“这个人应该来过几回,但是从来不跟我说话,我是有一次听见老南出来追他,好像有什么东西忘了交给他,叫了他一声‘全什么’来着,没听清,只听见他姓全!”

何飞想了想,说:“这个姓全的,长什么样子,你记得吧?”
“记是记不住了……”大麻子说:“不过我要是再看见他,准能认出来!”

何飞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那好吧,你跟我们回市局一趟,有个人,看你能不能认出来?”
大麻子一下子明白了,他尿尿唧唧的拖着哭腔:“长官,你不是让我去认死人吧?”

“对喽!”何飞兴高采烈的叫了一声:“你真会蒙!”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五)
带着大麻子上车的时候,何飞转身对孟思齐说:“你跟莽子先把他带回去,认一下另外一具尸体。然后你们再去摸一摸其他几个人的情况,争取再从这几个人嘴里,找出一些常来吃饭的客人的情况。”

莽子已经很久没开口,这会儿突然问道:“何科长,那你去干嘛?”
“我去再会会小莲宝!”何飞说:“正好她住的也不远。”

莽子吭哧了半天,扭扭捏捏的说:“小莲宝那儿,还是我去吧。”
何飞有点儿诧异:“为什么?”
莽子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说:“昨儿我先去她那儿,结果我说错话了,我得吸取经验教训。”
何飞微微叹了口气:“那也好。你去,从她那儿谈谈其他的食客,要尽量真实准确,明白吗?”
莽子嗫嚅着说:“我明白,你放心我能干好。”

孟思齐和何飞带着大麻子上了车。
莽子转身向二道街走去。

这时候,艾东已经顺利的从苏联人入场口进入了会场,负责安检的苏联军人认真地查看了他的参会证,又看了他的工作证,对比了半天,有点儿疑心。便找来了中国公安部队的一位首长来验证。
恰好那位首长正是艾东曾经远远的打过招呼的熟人,这会儿见了艾东,一连串的责怪“你为啥不直接来找?”
艾东只好借口说“这是苏联领事馆同志临时安排的。”
那位公安部队的首长知道艾东的身份的是情报官员,便明白其中有些情形不足为外人所道,便给苏联警卫打了招呼放行,艾东顺利的进入了会场。

大会场里布置得庄严而又热烈,主席台上并列悬挂着斯大林和毛泽东的巨幅画像。
台下的观众席上已经入座了七八成的参会人员,人们各个兴高采烈,欢声笑语。

艾东在人群中匆匆挤过来,四下逡巡,寻找着中苏友协的坐席区域。

这时候,莽子急匆匆的已经来到了小莲宝的家门口。
在准备敲门的一刹那,他愣了一会儿。

“门外是不是有人?谁呀?”房间里蓦然传来小莲宝那种慵懒妩媚的声音:“怎么不说话啊?”

莽子紧紧闭上了眼睛,坚持着不受诱惑,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我,市公安局的,找你了解点情况……”

啪的一声,门打开了,小莲宝带着一脸粉嫩呆萌的怒气站在门口。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酒红色丝绒的睡袍,睡袍的袋子松松垮垮的打了个松结,两幅衣襟无法聚拢,疏松的散开,露出一条深邃芳香的乳沟,两只丰润坚挺的乳房各自露出半边,另半边隐藏在睡袍里,像两只互相挑逗的捉迷藏的小兔子。

莽子愣住了,他想说什么,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问话?又问什么话?”小莲宝气哼哼地说:“进来吧,有话快问。”
莽子脑海里一片茫然,失魂落魄的跟着小莲宝进了屋里。
小莲宝轻轻的关上了门。

屋子里的火炉烧得异常暖和,莽子觉得燥热无比。
“嗯,公安同志,我给你倒杯茶吧……”小莲宝不再愠怒,轻巧温柔的说:“你想喝什么?”
莽子不知所措,期期艾艾的说:“就喝那个,你昨天说的,什么春……”
小莲宝好似没听懂的样子,慢慢凑到莽子身旁,贴近他:“什么春?你喜欢什么春?”

莽子不由地闭上了眼睛,但是那一阵阵女人身上暖烘烘的肉香味道让他心旷神怡。
“不是什么春?”莽子声音低得像刚出生的小耗子:“就是你昨天想给我的,那个春!”

“哦,是我想给你的?”小莲宝好奇的说:“你想要啊?”
莽子忽然拼命地点点头。

小莲宝扑哧的笑了一声:“你还是个生荒蛋子!你知道‘想要’是什么意思吗?”
莽子惶恐地摇摇头。

小莲宝呵呵的笑了几声,转而轻轻的问道:“炉火太旺啦,你热不热?”
莽子微微睁开了一条眼缝,说:“有点儿,热……”

小莲宝忽然伸手,摘下了莽子头上的棉帽子。
莽子头上的涔涔的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小莲宝抬手在她额头上摩挲了两下,莽子只觉得那温柔的手指好像夏天刚长出来的小白葱,清凉温柔还带着芳香。

“我,我有问题要向你询问,你严肃点儿!”莽子挣扎着说:“希望你配合我们工作。”
但是他的声音都碎了。
“配合,我一定配合!”小莲宝吃吃的说:“不过我有个条件,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配合你!”
“条件?什么条件?”
“你,带枪了么?”小莲宝酥酥的问道。
“带了。怎么着?”莽子说。
小莲宝慢慢抬起双手,轻轻的环绕上莽子的脖子。
莽子只觉得全身都麻醉了,丝毫没有想到反抗。

“你给我玩一会儿你的枪,我就配合你!”小莲宝把嘴唇贴近莽子的耳垂,话音像一条转圈儿的蛇,麻麻痒痒的钻进他的耳蜗里。

这个时候,宋五奎刚好上楼,站在小莲宝的门外,但是没有敲门,也没有进去。

他看到了另一个负责监视小莲宝的女民警小郭,站在三楼斜对面的一家门口,向他打了个手势:“有我们自己人在里面!”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卷 / 第八章

(一)

果然不出老戴所料,吕二嫂这时候正在她的裁缝店里,
意外的是,她儿子吕华文居然也在。
老戴走进店里的时候,母子俩人正甜腻腻的头挨头脸对脸凑在一起喝着一碗热乎乎的大茬粥,浓热清甜的香气暖烘烘的透着乐趣。

吕二嫂抬头看见老戴进来,开头还有点儿疑惑。老戴没出声,向吕华文怒了努嘴。
吕二嫂顿时恍然大悟,默契的给了一个笑脸,二人顿时觉得心有灵犀一点通。

老戴嘿嘿的笑了一声:“这是咋啦?娘儿俩不吵架啦?”他揶揄着说:“怎么着?小文,今晚上用不用上叔屋里来挤床睡啊?”
吕华文抬起头,满脸的羞愧,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渣滓,笑了一笑,也不说话。

吕二嫂呵呵的讪笑,说:“不提这事啦,我们不提啦!”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是转过身背着儿子,向老戴一个劲儿的眨眼睛——这是东北大妈的喜欢搞的一个小动作,就是拜托对方帮忙递个话儿做个扣儿的意思。

老戴心知肚明,便大声说道:“对对,咱们都不提这事儿啦!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新中国了,还搞个啥娃娃亲,封建腐朽!”

吕二嫂赶紧跟上,理直气壮的嚷嚷:“就是就是,咱们不管他了,以后就算那姑娘家里找上门来,当面指着我这当妈的鼻子骂我不是东西,悔婚,我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你说对不对……”

老戴母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对对,必须这样,咱们长辈受点委屈不要紧,不能让孩子委屈着。”
吕二嫂说:“老戴你这话说到心坎里了,当年,我们小文他爹在铁道线上那也算是一号人物,跟日本人干,被宪兵抓走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微微的叹了口气,有点儿哽咽:“她爹当年人送外号铁道秦叔宝,急公好义,说到做到,从不食言。他妈的就这一回,他非得傻呵呵的应了人家的娃娃亲,但是没事儿,我干脆不管了,就是把她爹的老脸都丢光了,我就当一脚踩稀碎喂猪了……”

吕华文在身后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有点儿踌躇,看得出父亲的尊严和名誉在他心里的位置还是很重要的。

老戴眼瞅着吕二嫂后面这几句渐渐入戏,真情流露恐怕被吕华文看出破绽,急忙往回拉:“这都不要紧,我想对方既然是老吕大哥的好朋友,肯定也不会毁大哥的名誉,亲戚不成仁义在嘛!”

这会儿吕二嫂也回味过来自己确有些失态,幸亏老戴帮腔恰到好处,感激的瞄了老戴一眼,接着又装模做样的说:“恩呢!你说的有理!不过其他的事儿可就说不准了。”

老戴接茬问:“啥事?”
吕二嫂偷偷瞄了儿子一眼,看见那小子虽然装作不在意,但是脸上着实有些焦灼,竖着耳朵听着。

“那还用说嘛!”吕二嫂开始装腔作势:“咱们不去,还不许人家来嘛!”
吕华文咯噔一下,险些从凳子上掉下来。
吕二嫂扭头去问:“你咋了?”
吕华文脸色有点儿发白,讪笑着说:“没事儿,凳子腿儿有点短,栽(侧)歪了!”
吕二嫂没搭理他,转回来跟老戴继续说:“人家给我来信的时候可说了,现在不像从前了,新中国了,路上也没有土匪了,火车也方便了,想来就来了。哎!人家想让咱们先过去看看,那是礼数。那你不去了,这事儿黄了,那万一人家一着急上火,直接上咱们这儿来,那可咋办?”

老戴手捋着下巴上稀疏的胡茬子做沉思状:“嗯,这还真是个难题!”
他向吕华文抛了个眼色,问:“小文啊,你说咋办?”

吕华文扭扭捏捏的哼唧了两声,低声下气的说:“咋办?我知道咋办?跟我没啥关系吧,他们自己要来,我有啥办法……”
老戴严肃的说:“你这是什么屁话!咋叫跟你没关系,事儿都是你惹出来的不是?”
吕华文一愣:“啥?什么叫我惹的?明明是我爸……”

老戴说:“咄,闭嘴!当儿子哪能这么说爸爸?再说,你爸是给你挑个媳妇,没毛病!但是你回绝了人家,这才是毛病,所以事儿都是你惹出来的,对不对?”

吕二嫂暗中给老戴调了大拇指,赞了一个有水平。
老戴心里一笑,暗想,这他妈的栽赃嫁祸信口雌黄的本事,有几个人能玩得过我?

吕华文呆呆了想了一会儿,说:“那他们家就是来了,又能咋的?现在是新中国啦,他们还能把我绑票了哇?他们家总不能比日本宪兵队还狠!”

吕二嫂笑滋滋的冷笑一声:“他们肯定不能把你绑走了啊?你以为人家想走呢?人家还真不想走呢,他们家是你爸爸生前的好兄弟,人家上门来看你,就算不提亲事,你不也得好吃好喝好招待啊?人家再带着闺女一起来,吃你家,住你家,到时候你想不承认你媳妇都不行啦?”

吕华文的脸色一下子从苍白烧得绯红,喃喃自语:“好像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吕二嫂哼了一声:“难说!”

吕华文心里有点儿绝望,转向老戴,嘴唇哆嗦了两下:“那,不能让他们家来吧?”

老戴装作没看见他的求助,他看着吕二嫂想了一下,说道:“这可不行,到时候人家父母姑娘都来了,不能都住你们家里。我看不如这样,到时候闺女他妈可以住你家里,你们老姐们儿方便。闺女他爹可以先住在我那儿,我们两个老爷们儿没关系。”

他瞥着吕华文的脸色,慢悠悠地说:“到时候呢,那闺女可不能跟她妈住你家里,毕竟大姑娘大小伙子,好说不好听。我看实在不行,求一求楼上小白他妈,反正现在他们家老白大哥在外地做买卖,家里就他们娘儿俩,让闺女住在她们家,跟小白一起住,还方便……”

吕华文立马急吼吼的叫起来:“不成,那可不成啊!”

吕二嫂和老戴都装作没听见他的反对意见。
吕二嫂拍手叫好:“对,老戴你这个分派好,我看行。”
暗地里又给老戴来了一个作揖礼,感谢老戴这一招指东打西杀手锏真厉害,够牛逼。这吕华文可是很在乎小白姑娘的。

老戴轻轻的叹息一声:“那就先这么定呗,就看人家啥时候来。完事儿,咱还得先跟小白她妈央告一声,万一小白妈不愿意闺女上她家住呢?”

吕二嫂严肃点点点头:“也是,那我还得买点东西,今晚上他家去赔个不是,毕竟昨晚上刚跟人家吵吵一架,没想到还得用人家,唉……这可咋整?”

吕华文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大声说道:“妈!要不我先去一趟长春吧……”
顿了一会儿,他嗫嚅着说:“我去跟他们家说清楚,把亲事退了就完了,别叫他们上咱家来!”

说完,小伙子抱起自己的帽子棉袄,夺门而出,留下一腔难以言表的悲愤。

眼瞅着他屁颠屁颠的跑远了,吕二嫂抿嘴一笑,说:“老戴呀,这次可真谢谢你了!”
老戴摆摆手:“别这么客气,这小伙子就算去了长春,也是奔着退亲去的。”

吕二嫂深深地叹气:“唉!退不退我都说了不算。这是他爹定的娃娃亲,我连那家人都没见过。他只要去了就成,就算当面把亲事儿退了,也是当面锣对面鼓有个了断。要不,连个面都不见,只让人觉得咱们家不是东西,咱们是正经人家,脸上挂不住这个。”

老戴笑了笑:“你也别这么说,这世上的事儿说不准,没准儿小文到了长春,一看,闺女真好看,就看对眼了呢,两下就好上了呢!”

吕二嫂说:“你这也就是宽心安慰我……但愿吧!但是,这臭孩子好像真的对楼上小白有点儿动心思呢。”

老戴没说话。

吕二嫂忽然有点哽咽,轻轻的说道:“你要说呢,这孩子自己去长春,我也是不放心呢,他在齐齐哈尔上学,好歹还有几个亲戚照应,这一去长春,他一个人跑,他岁数还小,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咱们对那闺女家一点儿了解都没有哇。”

老戴在吕二嫂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这个动作略带一点儿暧昧,但是吕二嫂没有躲闪。

“这么着呗,实在不行,我陪着小文去一趟长春……”老戴试探着说:“去跟人家见一面,是成是散,当面了断。来回也快,两三天完事儿了。”

吕二嫂感激的看着他,为难的说:“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老戴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咱们这么多年对门住着,我不帮你谁帮你……”
“那你咋说啊?”吕二嫂琢磨着说道:“你说你是谁啊?”

她已经接受老戴的毛遂自荐,只是身份上有所顾忌。

“我就说,我是孩子的舅舅……”老戴盯着吕二嫂,小声儿的说:“表舅,可以吧?”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大会堂里进场的参会代表越来越多,场内的气氛和温度都渐渐热烈起来。
艾东在人群里溜达了两个来回,看到了中苏友协的座位区域。他仔细观察了一下,位置是没错,但是没看到孟思齐的妈妈朱梅同志。

艾东心里忽然有一点儿激灵——朱梅没出现在大会场,是不是跟谢罗夫的避而不见有什么关联?
这是不是意味着,朱梅和谢罗夫之间有什么关联?或者说,朱梅本人跟苏联方面的某些机构有关联?

按说,艾东与朱梅并不陌生,艾东最初从冀东部队中抽调出来,编制进社会部的时候,朱梅也在社会部工作,只不过她是隶属于行政口管理的翻译员,不是外勤侦察员。

那时候,哈尔滨刚刚解放不久,社会部履新公开开展工作不久,对苏交往是工作重点之一,社会部急需俄文翻译,尤其是面对面的口语译翻译,而朱梅则是早年间留学苏联的莫斯科中山大学学生,据说跟蒋/经/国/是同班同学,而且号称哈尔滨俄语最好的十个中国人之一,所以当时的社会部领导费了好大力气,把她从组建哈尔滨市政府的机构里抽调出来加入社会部,给了个头衔“翻译室主任”。

艾东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朱梅,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七八年了。
后来社会部改组,组建新的公安系统,人员配置基本完成,朱梅就被调到中苏友协工作了。

艾东找个了角落,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算是休息,也是思考,更是观察。

他暗暗思忖着:以朱梅的经历,如果跟苏联的某些势力有联络,那一点儿都不奇怪。
只不过问题在于,她背后的苏联人是属于谁的势力,或者说,是哪一部分势力?这才是重点!

进场的参会代表越来越多,艾东忽然意识到,场内差不多要坐满了,大会即将开始,如果自己再不出去的话,很可能就没办法走出会场了。

还没找到朱梅,但是不能再呆下去了!艾东决定迅速离开。

进场之前他已经观察清楚会场的格局。大会场主席台和正入场口遥遥相望,而东西两侧各有一个侧门可以出入。
东侧门是通向休息大厅和卫生间的,西侧门是通向贵宾通道的,也就是说,等下大会正式开始,周/总/理/和苏联大使就会从这个侧门进入会场。

艾东扫了一眼,西侧门附近明显安排了至少十个以上的训练有素的保卫人员,都穿着便装,但是看得出都是好手,那应该是从北京直接跟来的中央警卫部队的战士。
艾东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虽然很想看看周总理的样子,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迅速转身,穿过东侧门,与一批从休息大厅进场的代表们擦肩而过。

一进一出之间,东侧的休息厅几乎已经清空了,所有的人都进入了会场,墙壁上和天花板里隐藏的高音喇叭突然传出雄壮的音乐,会场内人们蓦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衰。

这就意味着大会很快就要正式开始了。

艾东感慨的向会场看了一眼,快步向出口走去。
两名警戒战士拦住了他:“同志,请你站住!”两名战士严肃地说:“请问你想做什么?”

艾东一愣,转而笑笑,说:“不好意思,我是哈尔滨市公安局的,我们局里有重要的案件,我要回去工作,所以不能参加大会了!”

战士说:“根据大会保卫制度规定,凡是提前退场的,都要跟我们的首长进行汇报说明,并配合检查。请你跟我过来!”
艾东觉得有点无可奈何,但是必须佩服大会保卫制度的精准和流程的严密。

他只好跟着两个战士,穿过休息大厅,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一间小办公室门前。

小战士抬手敲了敲门,门里传出一个深沉的声音:“请进!”
小战士推开了半扇门,艾东走了进去。

门被关上了。
外面的热烈的音乐和雷鸣般的掌声一下子消失了,屋子里寂静的有点深邃。
艾东突然有点儿不习惯。
这个房间很小,没有窗户,灯光很暗,气氛营造得很神秘。

艾东刚刚走进来,眼神还一时无法适应室内的幽暗,他只依稀看到前边面对面摆着两组沙发,左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他刚想眨眨眼睛仔细看清那人是谁,不料那人却爽朗的笑道:“还不快过来喝茶,我刚泡好的,就等你呢!”

艾东又惊又喜又疑惑,下意识的叫了声:“欧阳?怎么是你……”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小莲宝勾住了莽子的脖子,她贴得很紧,莽子觉得无法呼吸。
他很想把她推开,但是手脚酥软,半点儿力气也没有。

“枪呢?”小莲宝幽幽地说:“你的枪呢?我怎么摸不着?”
她松开一只手,滑溜的伸进莽子的棉袄里,摩挲着他的衬衣,一颗一颗拆开扣子,再伸进去,小手指头尖利的指甲轻轻的勾画着他的胸膛。

莽子忍无可忍,鼓足了勇气问:“你是不是勾引我?”
小莲宝好奇的摇头,呆萌浪荡的说:“勾引?你想多了,我在找枪呢。”

“我的枪,就在下边!”莽子呼呼的喘着粗气:“你摸摸……”
小莲宝果然就捋着他的胸膛肚皮向下摸去。

莽子的一把苏制托卡列夫手枪就插在他的腰带上,小莲宝轻轻的握住了枪柄,像小猫一样轻轻嬉笑:“真粗!真硬!”
莽子急吼吼的喘气:“不是这把,再往下!”
“怎么不是这把?就是这把嘛!”小莲宝柔弱的撒娇,却猛然抓住了枪柄,用力要把它拔出来。

门外传来了两声生硬的敲门声,打断了她。
一个破锣嗓子喊道:“莽子!莽子啊,该走啦!”

小莲宝勃然变色,莽子仿佛在梦魇中瞬间惊醒,一刹那恢复了凶悍,恶狠狠的推开了小莲宝。

小莲宝顺势摔倒在地,左左右右的翻滚起来,嚎啕大叫:“来人哪!快来人……公安耍流/氓啦,采花贼臭子点儿砸明火啦!”

莽子从迷乱中惊醒,这一下又惊又怕,他怒火狂烧,情不自禁的一把掏出手枪,对准小莲宝,吼道:“你闭嘴!再不闭嘴我开枪啊!”

小莲宝则毫无惧色,他冷静的面对着莽子,面带着瘆人的冷笑,嘴里却仍然呼号不绝:“快来人啊,他要强/奸我……”

她平时说话的语调低回婉转,略微带点儿砂糖嗓,但是这回嚎叫起来,又尖又细,好像在玻璃上摩擦的铁勺子,刺耳乱心。

莽子已经听见门外圈楼的走廊上有人嚷嚷:“咋了咋了?什么情况……”
一个声音大吼道:“公安局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然后,这个人一脚踹开了房门,一阵寒风席卷进来,宋五奎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门外迅速聚集了十来个探头探脑的街坊,他们虽然惧怕不敢说话,却压抑不住往室内窥探的好奇。

莽子垂头丧气,无力的放下了枪口。
老宋走到他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从他的胳膊捋下来,接过了他的枪。

小莲宝忽然不再继续嚎叫,他眼泪婆娑的盯着宋五奎,喃喃的呜咽:“白给万儿,你来的正好,你要是晚来一分钟,小妹儿的清白身子,就让他祸害了……”

老宋把莽子的枪塞进自己棉袄里,插在腰带上,扭身面向小莲宝,呲了一声:“得了得了,拜装啦!快把你那戏袍子裹紧点儿,你寻思你是奶妈哪?”

小莲宝也不顾羞耻,只是把睡袍两襟捋了一下,并没有穿好,哽咽着说:“那不成,这是证据,我得保持现场原样!”

老宋咬牙说:“他妈的,随你。”
小莲宝说:“我要报案!”
老宋说:“你报吧,我就是公安!”
小莲宝恶狠狠的指着莽子:“这个臭流氓,以公安人员的身份,以办案为名,骗开奴家房门,欲行不轨,奴家清白之躯,岂容糟蹋,岂敢不奋力反抗?不料淫贼色胆包天,竟然对小女子下了毒手……”

他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他打我,打我!他想打死我,宋大哥,你是清官,你得给我做主啊!”

老宋无可奈何的皱眉,转向莽子:“你打她啦?”
莽子此时浑然不觉。
老宋心中也有气,于是恨恨的大叫一声:“问你呐,你打她啦?”
莽子遽然惊醒,下意识的说:“没,没有啊!”
老宋转向小莲宝:“嗯,他说他没打你!”
小莲宝呼呼地冷笑了一下,猝不及防的一把扯开饿了自己的睡袍,把老宋吓了一大跳。

然后,他一下子沉默了。

小莲宝虽然恬不知耻的暴露了自己的身体,乳/房,下身仅仅穿了一条水红色的小裤衩。
但是她所展现出的皮肤上,粼粼的布满了或深紫或淤青的伤痕,老宋一看就知道那是被殴打,被鞭笞,甚至被撕咬的痕迹。

“你看,这就是证据!”小莲宝平静地说。

莽子一下子跳起来,急吼吼的指着小莲宝:“这这,不是我……我没有,他诬陷!我弄死你……”
老宋一把按住了他,低沉而威严的说:“你现在是当事人,别说话,有我呢!”
莽子不吱声了。

宋五奎慢慢的走到小莲宝身边,蹲下,拉住他的睡袍衣襟,慢慢的合上,拽起两根带子轻轻的系上。
他盯着小莲宝哭成水蜜桃一样红肿的眼睛,平静地说:“你知道不?我为什么今天突然上你这儿来?”

小莲宝错愕的摇摇头。

老宋居然叹了口气:“我就是为了你这事儿来的,现在你不说,我也知道啦……你不用费劲巴力的陷害他,来掩饰你身上的伤痕,这事儿多简单,公安局还能分辨不出新伤和旧伤的区别?”

小莲宝也盯着老宋的眼神,不由得一怔,眼里噙着泪水尴尬的笑了一下。

“你这么作妖作死?宁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宁肯下手段诬陷一个公安?不就是想我们把你弄走么?”老宋慢慢地说:“你今儿早上看到了头道街狗肉馆的案件现场,紧接着回来就搞出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你能告诉我了么?”

老宋死死的盯着小莲宝的眼神,锋利如刀。

小莲宝对视了一阵,终于抵挡不住,讪讪的低下头,躲开老宋的逼视,轻声喃喃说道:“昨天被杀死的那俩人里,没有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我不知道他回不回来找我……”

老宋说:“可是你不知道,昨天我把你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安排了人手保护你。”

小莲宝这次真的愣住了。
接着她无声无息的啜泣起来。
这一次是真的悲伤,可能是她第一次哭得像个柔软的女人。

老宋禁不住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她顺势靠在老宋的臂膀上,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忽然有个人在他身后说道:“可以了吧?要是没什么别的交代,剩下的事儿,咱们回局里说好不好?”

老宋和莽子都有点诧异,回头看时,只见何飞和孟思齐就站在门廊里,波澜不惊的盯着他们。

莽子慌了,急忙走到何飞面前,还没等他开口辩解,孟思齐抢先说道:“老何担心你应付不了小莲宝,我们临时决定拐回来看看。”

何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老宋说:“给她换件衣裳,咱们走吧……”

老宋把小莲宝放下,起身走到何飞身边,说:“莽子还年轻,你要给他机会。”
何飞没说话,没表情,甚至没呼吸。

老宋叹了口气,伸手把莽子那把手枪掏了出来,塞给何飞,何飞竟然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丝毫没有接下的意思。
孟思齐察言观色,识趣的把枪接了过来。

老宋说:“你们把小莲宝带回去,先安顿一下,等老艾来盘问吧。我先不回去。”
孟思齐问:“你去哪儿?”
老宋说:“我还得去看看卖瓜子那胖子呢。”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艾东在欧阳德对面沙发坐下,不小心竟然差点儿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欧阳德哈哈大笑:“你看,这是苏联老工匠的手艺,老俄国款儿,人常说老毛子造机枪大炮在行,造小东西不在行,那是他们压根儿不了解俄国人。”

艾东没说话,点点头而已。他不确定欧阳德到底想说点什么,只好聆听。

欧阳德倒了一杯茶,推到艾东面前,接着说:“其实,老牌的俄罗斯工匠,造小物件的水平一点儿都不比西欧东亚人差,他们的珠宝设计,工艺品,餐具都是很有名的。”
艾东笑了一下:“处长,你派了两个战士把我勾到这儿,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聊聊老俄国的啤酒瓶子和瓷盘子吧?”

欧阳德呵呵笑了笑:“不急,先喝茶……这可是好茶啊!”
艾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啐了一声。笑着说:“您这好茶也是一嘴高碎的味道!”
欧阳德似乎很满意艾东有话直说的样子,笑道:“那是那是,再说了,什么样的好茶,能入得了你这小王爷的味蕾?”
艾东一摆手:“你怎么也老开这个玩笑……处长,咱们有话直说吧!”

欧阳德在幽暗的光线中盯着艾东看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今天确实是有些问题要跟你说,但是问题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要说的是什么……”

艾东也愣住了:“处长,你这是去了趟北京,学会了说相声么?”
欧阳德笑笑:“那倒不是,只不过是因为,今天要跟你谈话的人,不是我……”他俯过身子靠近艾东,低声说:“其实,我也是被叫过来聆听谈话的,这就意味着,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你跟我……”

艾东似乎在浑浑噩噩中一下子抓到了什么电光石火,却又在一瞬间湮灭。
这时,小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欧阳德伸手拽了艾东一下,艾东一下子恍然大悟。两个人雷厉风行的起身,立正,敬军礼。
这一连串总做一气呵成,连艾东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似乎早就准备了这一刻,所以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风清月明,波澜不惊。

那个人慢慢的走到欧阳德和艾东面前,艾东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温和,隽秀,儒雅,坚毅,果决,威严……似乎任何一个形容词放在他身上都丝毫不过分。
他的眼神里包含着信任和激励的笑容,散发着熠熠的光彩。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艾东竟然面不改色,平静如常。

“距离大会正式开始还有十五分钟。”醇厚的江苏淮安口音低沉的说道:“把你们俩叫到这里来,我们谈一谈……”

“请您指示,我们保证完成任务!”欧阳德和艾东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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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卷 / 第九章

(一)

何飞自从出现到离开,没有跟莽子说过一句话。
莽子跟在何飞的屁股后头,深深浅浅凄凄惶惶的走着,他想说点什么,却又像个恐惧后妈的小白菜一样不敢张嘴。
孟思齐跟他并肩走着,趁人不注意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这是个安慰的示意,但是她拍过之后,迅速的四下扫视,看看有没有谁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这一举动让莽子感到十分悲凉。
他默默地向孟思齐伸出右手,示意想要回他的手枪。
孟思齐想了一下,轻轻的摇摇头,表示拒绝——这说明,莽子至少暂时失去了配枪的资格。
小莲宝换了昨天曾经穿过的那身墨绿色绣金线碎花的棉袄,只不过满头包着围脖,遮住了小粉桃似的婆娑泪眼。
她走在何飞之后,莽子和孟思齐之前,那叫一个莲步轻摇,风情万种。

孟思齐在她身后走着,情不自禁的盯着小莲宝的屁股看了几眼,悄悄的说:“扭得真浪,我要是男人我也把持不住……”

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莽子,他用眼角的余光斜视着孟思齐,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曾经有过的那些朦胧和暧昧都蜕变为刺骨的冰凉。

眼看着送走了何飞和莽子、孟思齐,老宋的心里有点儿堵得慌。他转身给小莲宝的房门上了锁,刚想走开。
那个女民警小郭悄悄凑到他身边,低声问:“我跟杜大姐,我俩咋办?”
宋五奎不动声色:“你俩继续盯着……”
小郭有点儿懊恼:“继续?人都带走了还继续?”
老宋叹了口气:“人带走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郭点点头转身又向作为监视点的那个干部家里走去,但是明显能看出他的情绪。

老宋默默地走下楼梯,心里想着:这两个女民警恐怕干不好这事儿。趁着事态还没扩散,得赶紧换个人来接手!

老宋走到七道街与靖宇街路口,这时候正是红日当空,煦风和畅,是个难得的晴朗暖和天气。新年即到,又赶上周总理来哈尔滨主持铁路交接仪式的好日子,因此靖宇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街上的行人买卖好像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街面上早起的时候还冷冷清清的街市,没过一会儿就变得摩肩接踵,欢腾热闹起来。

老宋嘴里叼着一根烟卷儿,双手抄在袖子里,晃晃悠悠像个游手好闲的无赖,窜到“老坛扒肉”馆子的屋檐下。
屋檐底下正站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子,长得又矮又瘦,尖细的小黑脸,穿着一身灰突突的棉袄棉裤,顶着一把破毡帽子,穿着一双棉毡袜,毡袜窠里塞的乌拉草张牙舞爪的跐出来,远看近看,都像个埋汰的活猴子。
他面前戳着一个垛子,上面横七竖八的插着十来根鲜艳刺眼的大红果子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皮儿像珍宝一样闪着食欲的亮光。

老宋趁着里乱哄哄的人群挤来挤去,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那个,苗,苗有粮,整得挺像样啊!”
苗有粮也不回头,踅摸的盯着人群,说:“宋哥,你管我叫小苗就行。你一叫大名,我老想立正,敬礼,喊到!这他妈的容易暴露……”
老宋呲着牙花子一笑:“行!你看要么我说你是个好苗子呢!”
苗有粮说:“行了,省点儿迷汤子吧。说正事!”
老宋说:“嗯,咋样?”
苗有粮装作抻懒腰的样子向后考了一点儿,低声说:“现在除了我,人群里还有四个我们的人,两个是我们部队上的,两个是你那个何处长派来的,盯着他的家门口,盯着他圈楼的门洞子,盯着七道街两边街口,我们今早八点接的上一班,碰了个头……”
老宋说:“嗯?”
苗有粮说:“基本上,没啥异常,今早你走后,他出来两次,一次是倒泔水桶,一次是上九道街老山东的店里买了点桂皮香草冰糖花椒大料啥的……守着圈楼门口的兄弟看见他进进出出的干活,开着门,油烟瘴气的,一身的油渍麻花的,估计是在炒瓜子,没啥明显的异常。”

老宋咂摸了一下:“嗯,表面上看起来,他应该是还没多心,好像是稳住了。”
苗有粮说:“万事说不准啊,继续盯着吧,今天是阳历年,街上人多,买卖好,我估计等会儿他就得出摊儿。”

老宋美滋滋的说:“行!我陪你一起盯着……等任务完了,我请你吃扒肉,就这家,好不好?”
苗有粮嘿嘿一笑:“你呀,等着请我吃扒肉就完了,你可别跟我一起……你在他面前照过相,他认出你来,咱俩都得暴露。”

老宋说:“行,你说得对。我去别处转转,对了,我跟你说,我跟我们领导上说了,他同意跟你部队首长说说,把你调过来。”
苗有粮明显有点儿惊喜,却忍着得意的脸色,说:“那我以后就跟你了呗?”
老宋说:“这叫什么话?什么跟不跟的,咱们哥俩儿一块干革命!”
苗有粮想了想:“卧槽,那不是得我请你吃扒肉啊?”

宋五奎嘿嘿的坏笑,拍了拍苗有粮的肩头。一大一小两个鸡贼心照不宣的递个眼色。

老宋慢慢悠悠的回头向着头道街的方向走,他想再回到老南的狗肉馆子现场去看一下。
苗有粮在他身后扯着小尖嗓儿吆喝起来:“哎!走一走看一看啊,新鲜的山里红大葫芦串啊!南来的北往的,佳木斯的鹤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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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昨天下午,他们在艾东的办公室开碰头会的时候,艾东曾经问老宋:
“如果你判断小莲宝背后有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物威胁到她,让她死活不想回家,那么,你为什么不直接审讯,让她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呢?反倒非要搞这么一出引蛇出洞的把戏?”

老宋说:“拥护啥?拥护她是个朝鲜人呗……”

这是个很精辟的解释,一般人听不懂。
幸亏艾东不是一般人,很明显他一下子就听懂了,于是对宋五奎流露出一丝佩服的神色,尽管转瞬即逝。

那一刹那,老宋也清晰的读懂了艾东的意味,他知道艾东很默契的理解了他的意图,两个人在目光交错的一瞬间,有一丁点儿惺惺相惜之感。

从时间顺序来看,后来发生的狗肉馆杀人案和小莲宝的自述基本证实了老宋的猜测——小莲宝和南头道街那个开狗肉馆的老南等朝鲜人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判断逻辑其实很简单:
以小莲宝这样的狡黠性格和江湖路子,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来个恶霸流氓就能摆弄得了的。更何况新中国建立之后,“剿匪、镇反、禁娼、缉毒”四项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很多旧社会狗仗人势的地痞无赖就算没有被镇压,也都噤若寒蝉了,街面上很少再有胆敢明目张胆的欺男霸女的坏蛋。

但是小莲宝被带到市局问话的时候,装疯卖傻,胡说八道,先是自称诈死逃生的川田芳子,然后又自称重要证人怕被凶手灭口。她一本正经的说瞎话,信口雌黄的讲道理,搞来搞去,她只有一个目的——想留在公安局!要么是自污为诈骗犯被拘留起来,要么是作为证人被保护起来。

这只能说明,她在想方设法躲避着什么人——这个人绝对不是个走街串巷的流氓混混儿,绝对是她惹不起的一个人,这个人拥有能够胁迫和控制小莲宝的手段。

那么这样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首先,他不会是一个建国之后掌握了权力的腐化干部。1952年,党中央厉行开展的“三反运动”如火如荼,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没有什么干部敢于顶风作案,公然在男女关系问题上犯错误。
而且,如果这个人是个腐化干部,那么小莲宝完全可以在公安局询问的时候把他抖出来,在高压政治纪律的威压之下,几乎可以一劳永逸解决了这个人。

但是小莲宝却宁可装诈骗犯,也不敢把这个人供述出来,可见这个人用于胁迫小莲宝的,肯定不是什么行政权力或干部身份。

那么这个推论深入下去就很可疑了——这个人一定拥有更复杂更深刻的背景,或者更阴险更残酷的手段。
这样的人,会是什么人?

一瞬间的思索,答案几乎就在老宋的脑子里呼之欲出。
很可能是潜伏的特务!

作为长期战斗在隐蔽战线上的情报人员,由于工作思考方式的长期熏陶,像艾东,宋五奎,甚至孟思齐这样的年轻姑娘,都会变得有点儿多疑。但不幸的是,他们的怀疑,往往接近正确与真实。

如果这个结论合理的话,那么这个威胁并控制小莲宝的人,也不会是国民党遗留的潜伏特务,也不会是美国人苏联人——道理很简单,如果是他们,小莲宝一样可以在公安局里就把他们交代出来。但是她没有。

那么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性就是——他们是朝鲜的潜伏特务。
小莲宝之所以自甘受辱,也不愿意供出这个人,除了恐惧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是她的同胞。

朝鲜,在近代历史上是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从日据时代到 ,大量朝鲜人背井离乡来到中国,无论是早年间来到中国谋生的“老朝鲜”,还是战争爆发后转移入境的“新朝鲜”,他们都有一种家国亲人血脉相连的情结。
所以,面对这个人的控制和暴虐,小莲宝只想逃避,却不想出卖他——因为,他毕竟是他的祖国同胞。

所以,宋五奎和艾东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老宋担心的是,如果这个幕后的坏蛋的身份是战争之后以公开身份转移入境的朝鲜干部或军队人员,那么你逼着小莲宝指名道姓的招供就麻烦了,空口白话,无证无据,这会酿成一起外交事件的。

所以老宋的策略是,放小莲宝回去,引蛇出洞,看那个人会不会出现。
万一那个人出现了,直接抓他个现场现行,到时候处理起来我们有理有利,这样做的好处是,我们掌握主动权,可进可退。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朝鲜转移入境人员,甚至是情报人员的话,艾东的情报室就可以以此为契机,梳理掌控朝鲜人在哈尔滨的情报系统——虽然是 ,中朝两国人民鲜血凝成的友谊不容置疑,但是艾东和老宋毕竟只做情报工作的,在这个战线上,没有什么情感和友谊可言,他们不能允许有任何一个朝鲜情报人员在中国的领土上肆意活动。

而万一幸运的是那个人竟然是个南朝鲜的特务的话,那就更加发财了。

如果不幸的是,上述猜测都错了,那个人只是一个普通身份的人,那么也没关系,就当是为民除害,破了一个流氓案件又有何不可呢?

这就是老宋和艾东俩人一瞬间惺惺相惜的心思和感慨。

只不过,毕竟老宋和艾东都不是神仙,他们无法预料到接下来就会发生狗肉馆子的凶杀案。

所以那时候,老宋打定主意的是,小莲宝身后可能会牵连出一桩涉及潜伏特务的案子,但是也许是另外一个独立的案件,不会跟北二道街的杀人案有关系。

直到头道街上的狗肉馆案件发生后,老宋一直在门外混在人堆里,后来他去抓那个卖旧书的老头子,跟踪卖瓜子的胖子……一连串偶然事件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始终没有机会进入到狗肉馆子里去看一眼。

如果昨天晚上,老宋能够有机会抢先进入狗肉馆看一眼的话,他只要看到死去的老南的和另一具尸体都是朝鲜人的面孔,他马上就会判断出这个案子会和小莲宝有关联。

但是,今天早上,小莲宝终于吐了口:“昨天被杀死的那俩人里,没有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我不知道他回不回来找我……”
想到这里,老宋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嘚瑟又骄傲的表情——还是自己猜得准,这一下,北二道街被杀的罗璧,南头道街被杀的老南,还有小莲宝幕后的那个神秘人,现在都被一条无形的线索串联到了一起。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又使得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所以他必须回到案发现场再去看一看!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何飞,孟思齐,莽子带着大麻子和小莲宝回到市局。在大门口,何飞莽子领着小莲宝大麻子下了车。
孟思齐说:“何处长,你们先进去吧,我就不下车了,我还有别的任务呢?”

何飞想起来,按照昨晚上的工作部署,孟思齐要去核查那半张电影票和围脖碎毛线什么的,就不动声色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孟思齐看着何飞的脸色,又臭又硬,又青又黑,活像一块压了一百年酸菜缸里的破石头。
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从背包里把莽子那把枪掏了出来,递给何飞,何飞这次倒是没有拒绝,接过来抓在手里。
孟思齐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比划着手势让司机赶快开车上路。

站在大楼门口,何飞默默地想了半天,嘴里呼呼的喘气,一个字都没说。
莽子不敢靠近他,远远地站着,凄凄惶惶有点儿可怜。

小莲宝这时候忽然觉得,给莽子造成如此困窘,跟自己有很大的关系,她很想上前安慰一下莽子,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她知道莽子这会儿杀了她的心都有。

大麻子站不住了,嚷嚷着:“我说,这位长官啊,你想嘛呐?天儿可忒冷咧,是走是留,是进是出,给句痛快话嘛!”

何飞似乎没有察觉,哼了一声,连正眼儿都没看他。

大麻子刚想再说话,小莲宝嘶嘶的一声冷笑:“哎吆喂,我说大麻子啊,这会子你抖起来了哈,敢跟长官这么说话了啊?你忘了当初伪警察侦缉队的狗腿们,追着了你三条街,把你揍得人头打成猪头,踹得你一身粑粑一身泥,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一声……”
她直接凑到大麻子身边,鄙视地盯着他:“现在可好啊,合着人民公安不打你不骂你,你就翻身做主了是吧?上炕了是吧?”

大麻子被她揭了老底,一顿抢白,脸上颇不自然,讪讪地说:“我这不就是随便那么问问嘛,谁敢跟长官不敬啊,那不找死嘛……我就是问问咱们下一步干嘛?我们好配合工作不是?”

何飞着才转过身来,盯着他们俩,又冷又硬的说:“你俩,哔哔完了没?”

大麻子立时吓得大气儿不敢出,讪嗒嗒的站到一边。小莲宝倒是没那么惊慌,轻轻的嘟囔了一句:“天太冷了嘛,光这么站着冻死人了……”

何飞扭过脸来,喊了一声:“莽子!”
莽子正沉浸在无边的悔恨之中,这一下竟然没反应过来。
“莽子!莽子!”何飞瞪圆了两只大眼珠子,怒吼:“妈了个碧的,叫你呐!”
莽子一下晃过神儿来,听见何飞这么骂着,顿时喜出望外——何飞要是还这么骂骂咧咧的喊他,就说明他是没有真的生他的气,一切还有救。

莽子赶紧一个箭步飞过去,喊声:“到了!”
何飞一瞪眼:“你他妈这么大声干啥,你寻思我聋啊!”
莽子笑嘻嘻的说:“不敢不敢……”

何飞扫了一眼大麻子和小莲宝:“你,先带着大麻子去老冯哪儿认尸体,记住,你一定要眼珠子都不眨一下给我盯紧点儿,让他准确的认一下第三具尸体是不是他见过的某个食客,知不知道姓名……”
莽子啪的打个立正,敬礼,大喊:“保证完成任务!”

何飞盯着他,呲了一声:“保证?还有脸说保证?”
莽子狠狠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小莲宝,阴沉的说:“你放心,我这次真的保证!”
何飞一挥手:“赶紧的,去吧!”
莽子朝他一伸手:“我的枪!”
何飞把枪举在眼前看了看:“不行,现在还不能给你……我有用!”

莽子无可奈何,能够取得何飞的原谅已经算是不错了,他不敢再奢求还能马上拿回配枪。
莽子牵着大麻子穿过大楼的前厅,走向后院的法医解剖室。

剩下小莲宝和何飞在大门前喝西北风。
小莲宝实在挺不住了,大声问道:“到底进不进去啊?”
何飞死死的盯着她,目光犀利,表情狰狞,小莲宝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好。

“你他妈的是存心想毁了他的前程,是么?”何飞冷冷地说。
他的口气比西北风还冷:“是谁挑唆你这么干的么?”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司机加油一溜烟儿,窜出南马路开上了东大直街。
孟思齐坐在副驾驶上,装腔作势的大喘气,说:“哎呀妈呀!太可怕了,这老何,是要吃人呐!”
开车的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哥,人很老实,老实中透着点儿蔫坏,说:“可不是嘛,连我都不敢看他,我看这回莽子死定了!”

不知怎么地,听了这句话,孟思齐心里忽然涌起一点儿愧疚辛酸,轻轻的说:“还不一定呢,这样的事儿怎么也得调查一下,还不清楚呢。”

司机大哥瞄了她一眼,蔫蔫的坏笑:“咱们局里都说,莽子对你有意思,也是,你们俩多般配……”
孟思齐一下羞红了脸:“瞎说!不许你们胡说八道!”
司机呵呵一笑:“行,不说了!那你也得告诉我,咱去哪儿啊?”
孟思齐这才一看车窗外,懊恼的拍了一下脑门:“我去!这被老何吓了一跳,忘了跟你说了,我本来打算先去水都电影院,再去大直街,这可倒好,一下子上了大直街了……”
司机说:“那你不早说,我开顺手了,我还以为你要去昨天那家裁缝店呢!”
孟思齐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节日景象:“唉!这会儿掉头回去也麻烦,这样吧,咱们先去我大娘的裁缝店,问完了,再去水都电影院。”
司机说:“好咧!”

在很多人的一生中,偶然的变化是必然的宿命。这位司机大哥的一个不经意的改变,给很多人的结局造成了巨大变化。

其中一个最明显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孟思齐在吕二嫂的裁缝店里,撞见了老戴。
如果司机能够早一点问清楚孟思齐的去向,先开车去了电影院,再去裁缝店,那时候老戴早就离开了,整个事态将如常发展。
但是这么改变了一下路线,孟思齐先去了裁缝店,当她推门走进去的时候,正好吕二嫂和老戴正在商量去长春的具体计划。

吕二嫂说:“我出钱买票,先定好了车票,我就给长春那边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老戴有点儿诧异:“他们家还有电话?”
吕二嫂说:“没得。她们家给我来信的信里说,他们村公所有一架电话,有什么急事大事可以打电话过去,村公所给他们喊一声来接电话,算长途电话呗。”
老戴心里有点儿踌躇了,他原本以为女方家是长春市区里的,却没想到是农村的,这样的话,交通恐怕有点儿不方便——他的意思是,万一需要逃跑的话,恐怕会比较麻烦。

“那,姑娘家里是在哪个村儿啊?”老戴试探着问:“离长春市有多远?”
吕二嫂想了想:“是在长春城往南大概二十来里地,叫新城子乡。”
老戴心里盘算了一下,二十来里地,还不算很远。
吕二嫂看了看他:“咋了?听说是农村,不乐意是吧?打退堂鼓了……”
老戴赶紧说:“不会不会,哪儿能呢?我就是盘算一下,这一趟有两三天能不能赶得回来……”
吕二嫂说:“你放心,多住些日子也成,年前能回来就成……他们那地方农村人,心眼儿都好,热情好客,你们去了,保准好吃好喝好招待。”
老戴略微顿了一顿,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情:“这个,我倒是不担心……不过,朱梅同志那边,不是说还要请吃饭的么?”
这是一个鲜活的冒着热乎气的好借口,是老戴给自己留下的两头透气的余地,如果去了长春,过一段时间没什么风吹草动,安然无恙的话,他就拿着这个借口回来。

当然,如果有打草惊蛇的话,他立刻就跑。
至于怎么才知道有没有动静儿呢……老戴心里自然有个路数。

吕二嫂呵呵笑道:“你看,让小文这么一折腾,我都给整糊涂了,你还惦记这事儿呢……要不这样吧,趁早今天或者明天,正好赶上阳历年,我做东家,请你和朱梅一起吃个饭,咱们也算庆祝一下,正好顺便,我就当场跟你结拜个干姐弟,咋样?”

吕二嫂这主意打得好,既成全了老戴和朱梅,又收下了干弟弟,还给朱梅一个定心丸吃吃——表示我跟你男人只是情同姐弟而已,你放心大胆的不用顾及我。

老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连忙说:“那不成,这样吧,请客我来,哪儿能让你花钱呢?”
吕二嫂说:“还是我来吧,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得谢谢你啊!”
老戴说:“千万别的,你客气啥,再说,你不是我姐吗?我不是小文他舅吗?”
吕二嫂这才喜笑颜开:“你要这么说,那我不跟你争,依你!回头我就给朱梅打个电话去,问问她啥时候空下来,赶在出发之前先吃了这顿饭!”

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个人诧异的问道:“吕大娘,你找我妈干啥?吃饭啊,咋不带我一个呢?”

吕二嫂和老戴回头看时,正好孟思齐挑开门帘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挺扩的50式警服,戴着一顶棉军帽,帽徽是五角星,胸标是“中国人民警察”,臂章袖标是蓝底红星的“公安”。

这是一个公安人员,居然还是朱梅的女儿——老戴心里情不自禁的一阵寒噤。
意外,又见意外!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卷 / 第十章

(一)

老宋走到南头道街拐进去,远远望见狗肉馆子门前还有两名配枪的民警在看守警戒,看起来李喜民安排的工作还是很瓷实的。
南来北往的街坊行人们,都尽量躲得远远的,绕开那股血腥晦气。

老宋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一个民警笑着说:“老宋来啦?看现场啊?”
老宋说:“怎么这么大阵势?现场不是都勘验完了么,还得弄俩人守着,跟秦琼敬德似的。”
那民警苦笑了一下:“没办法啊,所里安排的。听说是你们市局法医老冯发了狠话,要把这棚子一砖一瓦一根木头都不留的全拆了,这世上谁敢跟老冯较劲啊!”

老宋嗤嗤一笑:“他妈的,也就老冯有这个能耐!一个法医还干起木匠的差事来了……”

“卧槽!你他妈的以为我愿意跟木匠枪饭碗呐?”老冯的声音冷不丁的在老宋身后响起来,吓了老宋一小跳。
老宋回头看时,冯世魁双手揣着袖子,踱着小碎步晃晃悠悠的走上前来,嘟嘟囔囔的说着:“咱们现在不是穷吗?咱要是有钱有人,也像英国美国似的,法医和检验分开,死人归法医处理,现场归检验处理,我他妈就省心了……咱现在不是没那条件么?”
老宋忙不迭的点头陪笑:“是咧!您老说的对,咱们现在一穷二白,那就必须得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一专多能……”

老冯骂骂咧咧的走到狗肉馆子门口,朝宋五奎一努嘴:“行啦!别整得跟欧阳德做报告似的,我不爱听……赶紧的,把你那烟卷儿整两根儿,孝敬我!”
老宋装模做样的摸了摸兜:“嗨!这个可咋整,烟叶子昨天都让你们抽光了,我这折腾了一宿,还没功夫回去装叶子呢!”

冯世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有烟抽,也行……”他忽然翻脸笑嘻嘻的说:“那罚你中午请我喝酒!”
老送啐了一口:“行!我该你的!”

老冯一把扯开门框上的塑料布和棉门帘子:“得了,别扯没用的,干正事儿吧!你不也是来看现场的么!”
他先走进去,老宋随后跟了进来。

尽管是大白天,棚子里还是有些幽深晦暗,风干了血腥味凝结在冷风中,绕梁不绝,好像是形成了某种实体,坚硬,恐怖。

老冯叫人把里间的两口铁锅拆了,灶台拆了,地面灰土狼藉,但是除了那个藏枪的暗格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发现。

剩下的桌椅板凳,饭碗汤锅等等,都还原样没动的留在地上,浓汤混合血渍,像一道惊心动魄的大菜。

老冯慢慢的蹲下,盯着地面的上的血迹,忽然说:“老宋,你怎么看?”
老宋一是有点儿懵:“我这还是第一次进现场呢,没啥头绪,你让我看一会儿的。”

老冯悠长的叹了口气,说:“我在李喜民那儿打听过了,这个馆子老板叫老南,大名南相哲,在中国呆了差不多二十来年了,9.18之前就来哈尔滨,前十几年一直没有固定职业,45年光复之后,他才开了这个小馆子当营生。”

老宋嗯了一下, 表示在听,示意老冯可以继续,眼睛却在地上踅摸着。
“李喜民的说法是,这个老南是个老跑腿子,没老婆没孩子,没家。他每天晚上就睡这儿……”冯世魁指了指那些东倒西歪的桌椅:“每天晚上,客人走光了,他就拼两张桌子,铺上个褥子枕头,就这么睡!”

老宋沉吟了一下:“二十来年就这么过,这人的毅力也真够可以的……他累死累活挣那么多钱干啥?”

老冯说:“一个老光棍子,挣钱如果不是给自己娶老婆,那就是给朝鲜劳动党交党费了呗!”
老宋说:“那倒也不一定,你怎么确定他一定是北边的?不是南边的?”
老冯呲牙冷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挺有脑子呢……原来你和老艾老何一样,看着挺灵光的,一旦遇到棘手问题,老是想着用复杂的逻辑解释问题,但是总看不见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在你眼前。”
老宋呵呵傻笑:“又他妈的是这个姓罗的什么玩意……那你教教我,什么是最简单的办法,嗯,我跟你学能耐!”

老冯眯着眼盯着他,得意洋洋的说:“因为,他们穷!”
老宋嘿嘿的坏笑:“穷?穷怎么了?穷就一定是北朝鲜啦?没准儿是南朝鲜人故意装穷呢?”
老冯唉声叹气:“你们这些脑袋瓜子啊,我都不好意思问那里边装的是不是稀屎……我问你啊,如果是南朝鲜人的秘密小组,是不是要比北朝鲜的小组有钱?”
老宋点点头:“那倒是,南朝鲜人拿的是美元。可是万一是南朝鲜人装穷,咋办?”
老冯忽然伸手指了指,说:“装穷不装穷,那是另一说,可是,单反他手里有点儿钱,他怎么不把这玩意儿收拾收拾?”
老宋顺着老冯的手指看过去,却没看见指的是哪一块儿。

“你这是啥意思?”老宋有点儿狐疑:“你指哪儿呢?变戏法呐?”
老冯狠狠的啐了一口:“塑料布!”
老宋看了一眼,那些木头框子上挂着的豁牙漏齿的塑料布,被冷风吹得猎猎飘忽。
他立刻明白的老冯的意思。
老宋不屑地笑了一下:“老冯啊,这可就不好说了。你别看这四面木头架子搭的塑料布,但是你要知道,现在我们国家还都生产不了塑料布,这属于洋货,不是老毛子的,就是小日本的,这点塑料布,论价钱也不便宜,挺值钱呢!”

老冯瞧着他,鄙夷地说:“谁告诉你这塑料布是我们国产的啦?”
老宋一愣:“难道不是么?”
“这个你也就是问我,一般人还真给你说不出道道来。”老冯摇头晃脑的说:“这些塑料布,确实值不少钱,要是这个朝鲜自己买,得花掉他半年的流水……但是,这是塑料布不是他买的。”

“哦,那是哪儿来的?”老宋问。
老冯走到门框边上,刺啦一声扯掉一块塑料布:“你看这塑料布,灰土暴尘的,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他慢慢地说:“这是1945年,光复的时候,日本人仓促撤退,当时有很多市民哄抢了日本商行的仓库,抢了很多储备物资,什么罐头,布料,糖果,酱菜,白酒,都给抢了不少……这些塑料布,就是当时一个日本商行报失的。”
老宋嘿嘿笑道:“我擦,我可没想到咱们中国人还有这个胆子,还敢抢日本人的货。”
老冯看着老宋戏谑的眼神,有点悲凉的说:“大多数物资都不是我们中国人抢的,我们中国人确实没胆子,就算是日本人失败了,他们也没这胆量……抢东西最凶悍的,是老毛子的,俄罗斯的,白俄的,其次是朝鲜人!”

他把手里的那条碎塑料布恶狠狠的搓成一个团,用力掷出,弹在门框上又掉在地面:“这个老南,我估计就是当时哄抢日本商行的头子!”

老宋啪的一个当胸抱拳,无比钦佩的朝老冯一鞠躬,大喊一声:“牛逼!我这回是真服了,请受我一拜!”

冯世魁抿嘴,呲牙,呼呼的坏笑:“咋样?就凭这一手,够不够唬你中午一顿酒的?”

如果此时艾东在现场,听到这两个老家伙的对话,准会羞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昨天晚上,他为了判断这几个朝鲜人的身份,充分的分析了地缘政治,军队布置,后勤供给,情报来源等等各种因素,大体上得出了这伙人来自于北朝鲜的可能性较大的结论。

但是,他绝不会想到,冯世魁只用一面稀松破碎的塑料布,就搞定了他的结论。

其实这个推论很简单:
如果是南朝鲜的潜伏小组,他们的经费肯定很充裕,所以,就算他们为了伪装装穷,也不会四面墙上只挂着一圈塑料布。
塑料布是透明的,白天晚上,都很容易被外面的行人看到里面的情况。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如果一旦被怀疑,被中国情报机构监视起来简直太简单了。
因此,只要你手里有点钱,其他的装修都不用管,最起码,这四面一圈的塑料布也不能要,怎么着也得钉四面木板墙,才能保障起码的安全。就算不钉四面木板墙,最起码临街的这一面钉个板墙也好啊!
但是这伙人连一面塑料布都置换不起,那就说明是真穷啊——北朝鲜人!

老宋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那还是不对啊?”
老冯说:“怎的?”
老宋说:“就算北朝鲜再穷,这点儿经费也总还拿得出吧,不至于这么紧巴!”

老冯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那很可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是一个独立行动的绝密小组,他们根本不领经费,自给自足!老南开馆子赚的钱,就是为了养着自己的小组成员。”

老宋一愣,喃喃的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就说明他们肯定有非常邪门的打算!”

这时候,冯世魁和宋五奎还都不知道有关“ ~的战车”的消息。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孟思齐进了裁缝店里,吕二嫂顿时有点儿不自然,她知道关于给朱梅介绍对象的事儿,孟思齐是反对的。

前儿晚上,吕二嫂安排朱梅和老戴电影院相亲,朱梅未能赴约,就是因为孟思齐的反对,母女之间冷战了一回。

朱梅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到位,孟思齐还不知道保媒的媒婆就是吕二嫂,也不知道朱梅的对象就是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老戴。

吕二嫂朝老戴挤眉弄眼的暗示“你走先”,又赶紧迎上去:“思齐,今儿怎么又来了……”吕二嫂热乎乎的招呼着:“今儿什么事儿啊?又是叫我看衣裳看扣子啊?”

孟思齐的眉头一皱——吕二嫂的话太快了。

老戴心中轻轻一颤,他本能地预感到吕二嫂所说的话蕴含着一点儿危险的气息。

他不动声色的说:“那什么,你先忙吧,我先回去了!”
吕二嫂朝他使个眼色,暗示明白了。

老戴挑开门帘,推门走了出去。
寒风凛凛,吹面如刀,尽管天光潋滟,艳阳高照,但是老戴心中一团阴霾滚滚扩散,胆战心惊。

孟思齐目送着老戴走出去,狐疑地问:“大娘,这人是谁啊?”
吕二嫂说:“这是……我家的一个亲戚。”
“亲戚?”孟思齐还是有点儿疑惑。
“嗯,我的一个表弟!”吕二嫂似笑非笑的说:“小文的表舅。”

孟思齐说:“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她从挎包里掏出了那个油纸包,小心的拆开,露出那一小块烧焦的毛线,和一小块嵌着纽扣的烧糊的衣服料子。

吕二嫂接在手里,摆在柜台上,仔细的瞧着,问:“这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孟思齐说:“这是一个案子的物证,大娘你帮我看看,鉴定一下这到底是啥?是男装女装……总之你能看出来什么就告诉我,好吧?”

吕二嫂知道这案子一定很重要,便俯低身子,贴近了观察。慢慢的说道:“这个,是一块儿纯毛线的东西,看这个钩针的织法,应该是一条围脖……”
孟思齐也凑过去:“那您说,这是自己家手织的?还是在百货公司买的行货?”
吕二嫂又仔细看了半天,摇头说道:“这个可说不好,没法看。”
孟思齐琢磨了一下,觉得吕二嫂说的有道理,这么一丁点儿毛线团,确实没办法辨别。于是说道:“那另外这一块呢?”

她指的是那块烧糊的衣服料子。

还没等吕二嫂去看,忽然裁缝店的门呼啦一下被推开了,一个人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大声嚷嚷着:“我说姐啊,那个火车票你也别买了,我买吧!”

冲回来的正是老戴。
吕二嫂一愣,慌忙走近老戴:“你看,你咋又回来了?”
老戴微微穿着粗气,说:“我想好了,小文的事儿,我一包到底,车票来回住宿我都包了,你就别操心了!”
吕二嫂说:“那哪儿成呢,这也不能叫你花钱啊?”

老戴不经意的往她的柜台上扫了一眼,简单清晰的看到了那几样摆着的东西。

他心中那一团阴霾迅速冷却,一瞬间结成了冰。

“没事,我这两年还挣了点钱!”老戴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惶恐,热情的嚷嚷着:“这就算当舅舅的给外甥办点事儿了!”
吕二嫂感动得眼里含着热泪,一时无话可说。

“那你继续忙吧!你还有公家的事儿呢!”老戴瞄了一眼孟思齐:“我走了啊!”
他心急火燎的走出了裁缝店。

吕二嫂摸了两把眼泪,水汪汪的走回到柜台前,叹了口气,继续去看那块小布料。
孟思齐有点儿惊愕,小声儿问道:“大娘,这是咋回事啊?”
吕二嫂无声的抽泣了两下,说:“这不,小文的表舅,非要自己花钱,领着小文上长春去相亲……”

这一下,孟思齐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
吕二嫂难得有个发泄情绪的通道,索性放下了证物,把着孟思齐,把娃娃亲,吵架,劝说乃至到长春的事儿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的复述了一遍,讲述他丈夫是多么糊涂,小文是多么混蛋,老戴是多么仗义,自己是多么辛苦……讲到关键时刻,还拉拉扯扯比较了一下朱梅和孟思齐的母女之情,惹得孟思齐也泪眼婆娑跟着感慨啜泣。

女人们聚在一起,要是扯上个煽情的话题,什么国家大事都没了。
过了好半天,停在门外的司机大哥蔫儿坏的按了好几下喇叭,孟思齐这才反应过来:“好了,大娘,咱不哭了,还是说正事儿吧……”

女人啊,有时候确实挺耽误事儿的。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老戴出门的时候看到了那辆公/安/局/的吉普车,就停在裁缝店外不远的地方。
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他必须转回去看一看女公安找吕二嫂,到底为了什么?

他瞄见了那块烧糊的毛线和衣料。

这不可能啊!
老戴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慢慢的回忆——那条围脖是在老南的狗肉馆的灶坑里烧掉的,昨天早上老南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那么趁他走后,从灶坑里掏出了没烧完的残片,这一点还说得通。

但是那块衣服料子怎么解释?
那是昨天上午,在派出所对面的客运站的汽车底盘下火堆里烧掉的。怎么会有残片到了公安手里?

如果说,毛线围脖的残片是在老南的馆子里发现的,那么衣服料子是不是也在那里发现的?
那么,客运站的烧毁的残片,怎么会到了老南的手里?

突然间,一个念头晴天霹雳似的闪击在老戴的脑海里,击穿了他的灵魂和记忆——那个人!

那个躲在客运站公交车背后撒尿的年轻人

那个人也是朝鲜潜伏小组的成员,他就是那个前天晚上跟老南开玩笑说“你真不识逗……”的那个家伙。

那个穿工装戴狗皮帽子吃地瓜的跟踪者,并不是老南派出的第一个人。
躲在汽车后面撒尿的那个才是。

当老戴自以为衣服已经烧毁,心满意足的走开时候,他就立刻趴在地上,钻进汽车底盘之下,扯出了那件衣裳。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高手,他远远比那个工装男人和那个神秘的小个子要高明得多。

太大意了!

老戴忽然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他虚脱似的慢慢蹲下来,贴近地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以前,他是有二十多年经验的特工之王,没有人不被他的名头所震撼。现在,他只是个隐居避世的小老头儿,他的直觉,判断,几乎被消磨殆尽。他连续的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难道这就是报应?
报应!
老戴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杀人者,人恒杀之。

“戴叔!戴叔!你怎么了?”
有人在叫他。
老戴恍恍惚惚尽力恢复了一点儿情绪,慢慢的抬起头,看见吕华文那张没心没肺呵呵傻笑的脸庞,忽然又有一张小脸窜了出来,粉嫩可爱,带着暖暖的笑意儿。

这是小白姑娘。

老戴强打精神,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俩,这是干啥呢?”

吕华文牵着小白的手,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支冰糖葫芦。
“我俩逛街呢!”吕华文嘻笑着说:“过新年了,多热闹,我俩逛一逛!戴叔,你这是怎么了?”

老戴想必是知道自己脸色铁青,摆了摆手,虚弱疲惫的说:“我有点儿不舒服,你们俩继续逛街吧,我先回家了!”

“别的,戴叔,你不舒服啊!把我这根糖葫芦给你吃!”吕华文说着把糖葫芦递到老戴面前:“我们课上讲过,这叫低血糖症,你吃点儿糖葫芦就好了!”

“对对,你吃你吃!”小白姑娘也抢着说:“要是不够,我这根儿也给你!”

老戴看着这俩没心没肺的孩子,忽然泛起一丝酸楚的笑意。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头道街的狗肉馆子里,冯世魁和宋五奎还在边边角角旮旮旯旯的踅摸着,试图找到更多的发现。

“怎么着?有什么新发现么?”老冯问。
老宋没吭声,他正在把摔到地上的几个小铜碗捡起来,摆到一张桌子上。

忽然,他笑了下:“冯老师,我请教你一个问题啊?”
老冯不咸不淡的回敬:“你请教个屁!你就是想找回点儿面子,没准儿还想把中午这顿酒赖掉,我才不上你的鬼子当咧。”

老宋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他。
老冯似乎觉得这是一种针对智商的轻视,他有点恼了。
“问吧,老子还不吊你这个!”老冯接受挑战。

“你咋这么着急!”老宋说:“你答不答得上,我都请你喝酒!”
老冯乐开了花:“你咋不早说,害得我都有点怀疑你的诚意了,我检讨!”

老宋不搭理他这虚头八脑的招数,缓缓地问道:“冯老师,你说他们这一个小组,组员有几个人?”

冯世魁假装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这个,我上哪儿猜去!”他瞪了老宋一眼:“就好像你知道似的?”
老宋宽容的笑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还真说对了,我还真就知道!”

老冯眼珠子放光:“那你说说,几个?”
老宋慢慢的伸出一只手,张开。
老冯说:“五个?”
“对!”
“你咋知道的?”

老宋说:“看饭碗!”
他向桌面上摆着的两个碗比划了一下。
“看见了没?这是两个铜碗,朝鲜人吃饭就用这个,是专门盛米饭的!”
老冯说:“嗯嗯,这个我知道,你继续!”
“这两碗,你乍一看区别不大,都是闪光的。”老宋来回指着两只碗,说道:“这是因为这棚子里光线暗,看不清楚。实际上这一个是黄铜碗,一个是紫铜碗,也叫红铜碗,一般来说,在老百姓眼里,紫铜碗要比黄铜碗高级一点儿,因为紫铜是纯铜,颜色就好看。”

“这只黄铜碗做工不太好,除了碗口大,其它的都挺糙的。但是这只紫铜碗就不一样了,做工细致,样子也好看一些。”

老冯说:“嗯,那又怎么样呢?”

“你看。这个黄铜碗是那张饭桌上用的。”老宋指了一下那张垮塌的桌子:“他吃的是一碗二米饭,一碗狗肉豆腐汤。”

“而紫铜碗是另外一张桌子上用的,他吃的是小狗肉锅子……”老宋转回身指了指另一张桌子,那张桌子只是栽倒,小火锅汤汁狗肉散了满地。

“他的碗筷架子没被碰到,还在……”老宋又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个方格子木头架子,上面摆着整整齐齐的碗筷勺子餐具。

老宋走过去,抚摩着碗筷架子说:“黄铜的大碗,一共二十个。除了桌子上的一个,碗筷架子上还有十九个。”
他转向老冯,神秘的微笑:“但是紫铜的碗,却只有五个,除了地上的一个,架子上还有四个,是单独摆成的一摞。”

老冯开心的笑了。
“他们这组人都在他这里混吃混喝……”老冯咂摸着说:“所以每个人都有一个自用的饭碗,不跟其他的食客混用,毕竟是他们自己人嘛!”
“对!”老宋说:“五个自己人的碗,就有五个人!”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个姓南的,他对自己的组员还真是够意思!”

老冯说:“我就说嘛,老南这么多年挣的钱,就是为了自己养着他的组员,这个人,很厉害!”
老宋说:“可惜了,死了!”
老冯嘿嘿的笑了一声:“我对你刮目相看了,老宋!就这点儿破绽,老艾和老何在这儿转了一圈,都没看出来,临走的时候还眉头紧锁,苦大仇深的。”

老宋也笑了笑:“老艾是心情不好,他当头儿的,事儿多。这人哪,事儿一多就容易乱,他要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儿,安心的就当个侦察员,我们谁都干不过他,你信不信?”
没想到,老冯深沉地点点头:“我信!”

老宋想了想,话锋一转:“说正事,如果大致上能认定朝鲜人的小组有五个成员,除了老南之外,另外一个死者能不能认定是他的组员?”
老冯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事儿难说。”

这时候,棚子外面忽然有人说话:“冯老师,冯老师!何处长请您尽快回局里。”
老冯扯着嗓子吼道:“干啥?”
门外来的只是个传话的小民警,嗫嚅着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据说好像是,何处长他们找来了认尸的证人。”

老冯满脸火气,跟老宋面面相觑,苦哈哈似得一声冷笑。
老宋兴高采烈的说:“得咧!老天帮忙,中午这顿省下了!”
“省你个罗圈腿儿!”老冯一边往外走,一边骂骂咧咧:“中午不成,晚上!”

这个时候,铁路局大会场里的交接仪式大会已经正式开始了。
周/恩/来/总/理走上主席台的时候,台下爆发了无比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久久未能停息。

而艾东和欧阳德已经从侧门悄悄的溜出了会场。
艾东长长的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平静一下心中的热血,喃喃的说:“真是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

欧阳德宽厚的微笑:“做咱们这个工作的,要随时准备好面对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比如现在。”

艾东有点诧异:“现在?怎么了?”
欧阳德笑道:“我都折腾好几天了,吃不好睡不好的,难得现在咱俩溜号出来,你得请我吃血肠汆白肉啊!”

“嗯,还真是个意外!”艾东苦笑着说:“要不要带着老宋一起来?”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系统审核是个神奇而悬疑的东西,无解得很。

在小说里,那个朝鲜的特工小组代号是“JIN RI CHENG的战车”,可惜,JIN RI CHENG 这三个字发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卷 / 第十一章

(一)

宋五奎同志眼瞅着冯世魁死不甘心的上了车,脸上乐得像朵花儿似的,得了便宜卖乖的嚷嚷着:“那个,冯老师啊,你忙啊,要是赶早儿忙完了,我去找你喝酒!”

老冯的那张臭脸都快耷拉到地面上了,拉开车门一屁股窜到座位上,把车门重重的一关,气急败坏的说:“你看我这样儿,今儿半夜能忙完就不错了……”
他忽然扭头向开车的司机吼道:“你们处长能掐会算啊,知道老宋中午要请我喝顿酒,他就非得来搅合!”

那小司机吓了一跳,也不敢吭声,低眉顺眼的踩了油门,慢悠悠的起步开车。

老冯忽然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大喊:“明天,晚上,庆祝阳历新年,你们艾主任不请一桌么?”
老宋抻着脖子吼道:“请!肯定请,这事儿我替他做主了,我们科室聚餐,带你一个!”
老冯这才美滋滋的缩回头去,小车一溜烟儿开跑了。

老宋和那两个警戒的民警对看一眼,都笑了。
一个民警说:“这他妈老冯,真是酒魔子啊!”
另一个民警说:“还真不一定,老冯,我跟他以前喝过,他酒量真是不大,就是瘾大,你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外号叫啥?”
这下老宋也来了兴趣,忙问:“啥?”
那个民警抿嘴笑笑,说:“叫‘三两倒’……他最多就是三两白酒,完事就得睡一天。”

老宋哈哈一笑,嗤了一声:“哎呀,我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呢,三两也叫酒量?没有一斤打底,二斤不吐的本事,也敢叫四野部队上出来的人?”
民警牛逼哄哄的说:“就是就是,他们这些伪满警察留用人员,压根儿就不能跟咱们队伍上的人比,整体偏怂!”

老宋呵呵呵的笑笑,跟那两个民警打了招呼,再次走回大街上。
——那个民警刚刚说的那句话,让他忽然有点儿异样的想法。
资深法医冯世魁,是旧伪满警察的留用人员,这一点被他无意的忽略了。
有些话,虚虚实实,深深浅浅,不能说得太透彻。

时近中午,阳光愈加热烈,街上的人们乱哄哄的闲逛,购物,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老宋没法儿去找苗有粮一起吃饭,他琢磨了一下,决定自己找个摊子先吃点儿东西。

他信步走到四道街,在著名的同记商场的边上,有个买羊杂汤的摊子。横竖摆了几张油腻腻的桌子,挤挤插插坐着十来个客人,人人都捧着一碗羊杂汤,就着烧饼或发糕呼噜呼噜的吃着。

这时候正好有个食客吃完起身走了,老宋见缝插针的抢了个座位。
老板招呼着:“您了一位呀?”
老宋说:“嗯,就我自个儿……来一大碗羊杂汤,多加辣椒油。”
老板笑嘻嘻的问:“有烧饼,有发糕,您了尝尝哪样?”
老宋说:“烧饼发糕,一样来一个,我都尝尝。”
老板讨好的笑着说:“您了是个会吃的行家,烧饼是油盐的,发糕是清甜的,就着鲜辣的羊杂一下肚,那滋味,美着呢!”

这马屁拍得宋五奎同志很是受用,他乐得板牙都呲出来了。
“你很会说话!”老宋笑道:“会做生意!”
老板谦虚的说:“哪里哪里,我这算是啥生意?最多算个力气活儿……”他装模做样的叹气,说:“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三百六十五天也就年前这几天买卖好点儿!”

老宋接过他的汤和糕饼,吸吸溜溜先喝了几口羊杂,接话儿说道:“那你为了这两天的好买卖,得忙活不少日子吧!”
老板说:“那可不咋地!新年一到,街上人多,附近农村的都进城来逛,平时不舍得吃吃喝喝的也都愿意吃点儿喝点儿。那我就得提前好几天备货,你不能等到到日子现整啊,那多耽误事儿……羊杂,辣椒酱,胡椒粉,调料,油盐,面,哪一样不得提前备好了,啥啥都是我一个人儿干,也没个帮手,累死我了!”


老宋忽然把手里的汤勺子放下了,羊杂汤老板的话,隐含着一个很刺激的信息。

他说:过新年这几天生意好,你得把东西先备好,要不多现弄现卖,耽误赚钱。

但是,今儿上午苗有粮刚刚说过:“基本上,没啥异常,今早你走后,他出来两次,一次是倒泔水桶,一次是上九道街老山东的店里买了点桂皮香草冰糖花椒大料啥的……守着圈楼门口的兄弟看见他进进出出的干活,开着门,油烟瘴气的,一身的油渍麻花的,估计是在炒瓜子,没啥明显的异常。”

老宋挑了一勺子辣椒酱,直接塞进了嘴里,但是却感觉不到一丝味觉——他的心思飞了!

那个胖子,怎么会今天一大早才去买各种炒料回家炒瓜子?他早就应该准备好啊,新年一大早才想起来干活,这得耽误多少挣钱啊?
他到底想干啥?

“老板,问你个事?”老宋呼噜呼噜的吃着羊汤烧饼,好似不经意的询问:“你这羊汤的料是搁哪儿买的?吃着挺正啊!”
老板很得意:“您了会吃啊!这都是上等的好料,白胡椒,十三香。你猜是打哪儿买的?”
老宋装作用心的想了想:“横是九道街老山东家的吧!”
老板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擦!去他妈的老山东,我们这条街面上都不上他家去,他家货太次,我们这都是上道台府那边跟正经的清真师傅淘换的,要不味道能这么正!”

“哦哦……”老宋胡乱地应了一声,三口两口连汤带饼扫了个干净,起身结账。

老山东,很可疑,他要去看一看。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卷 / 第十一章

(一)

宋五奎同志眼瞅着冯世魁死不甘心的上了车,脸上乐得像朵花儿似的,得了便宜卖乖的嚷嚷着:“那个,冯老师啊,你忙啊,要是赶早儿忙完了,我去找你喝酒!”

老冯的那张臭脸都快耷拉到地面上了,拉开车门一屁股窜到座位上,把车门重重的一关,气急败坏的说:“你看我这样儿,今儿半夜能忙完就不错了……”
他忽然扭头向开车的司机吼道:“你们处长能掐会算啊,知道老宋中午要请我喝顿酒,他就非得来搅合!”

那小司机吓了一跳,也不敢吭声,低眉顺眼的踩了油门,慢悠悠的起步开车。

老冯忽然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大喊:“明天,晚上,庆祝阳历新年,你们艾主任不请一桌么?”
老宋抻着脖子吼道:“请!肯定请,这事儿我替他做主了,我们科室聚餐,带你一个!”
老冯这才美滋滋的缩回头去,小车一溜烟儿开跑了。

老宋和那两个警戒的民警对看一眼,都笑了。
一个民警说:“这他妈老冯,真是酒魔子啊!”
另一个民警说:“还真不一定,老冯,我跟他以前喝过,他酒量真是不大,就是瘾大,你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外号叫啥?”
这下老宋也来了兴趣,忙问:“啥?”
那个民警抿嘴笑笑,说:“叫‘三两倒’……他最多就是三两白酒,完事就得睡一天。”

老宋哈哈一笑,嗤了一声:“哎呀,我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呢,三两也叫酒量?没有一斤打底,二斤不吐的本事,也敢叫四野部队上出来的人?”
民警牛逼哄哄的说:“就是就是,他们这些伪满警察留用人员,压根儿就不能跟咱们队伍上的人比,整体偏怂!”

老宋呵呵呵的笑笑,跟那两个民警打了招呼,再次走回大街上。
——那个民警刚刚说的那句话,让他忽然有点儿异样的想法。
资深法医冯世魁,是旧伪满警察的留用人员,这一点被他无意的忽略了。
有些话,虚虚实实,深深浅浅,不能说得太透彻。

时近中午,阳光愈加热烈,街上的人们乱哄哄的闲逛,购物,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老宋没法儿去找苗有粮一起吃饭,他琢磨了一下,决定自己找个摊子先吃点儿东西。

他信步走到四道街,在著名的同记商场的边上,有个买羊杂汤的摊子。横竖摆了几张油腻腻的桌子,挤挤插插坐着十来个客人,人人都捧着一碗羊杂汤,就着烧饼或发糕呼噜呼噜的吃着。

这时候正好有个食客吃完起身走了,老宋见缝插针的抢了个座位。
老板招呼着:“您了一位呀?”
老宋说:“嗯,就我自个儿……来一大碗羊杂汤,多加辣椒油。”
老板笑嘻嘻的问:“有烧饼,有发糕,您了尝尝哪样?”
老宋说:“烧饼发糕,一样来一个,我都尝尝。”
老板讨好的笑着说:“您了是个会吃的行家,烧饼是油盐的,发糕是清甜的,就着鲜辣的羊杂一下肚,那滋味,美着呢!”

这马屁拍得宋五奎同志很是受用,他乐得板牙都呲出来了。
“你很会说话!”老宋笑道:“会做生意!”
老板谦虚的说:“哪里哪里,我这算是啥生意?最多算个力气活儿……”他装模做样的叹气,说:“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三百六十五天也就年前这几天买卖好点儿!”

老宋接过他的汤和糕饼,吸吸溜溜先喝了几口羊杂,接话儿说道:“那你为了这两天的好买卖,得忙活不少日子吧!”
老板说:“那可不咋地!新年一到,街上人多,附近农村的都进城来逛,平时不舍得吃吃喝喝的也都愿意吃点儿喝点儿。那我就得提前好几天备货,你不能等到到日子现整啊,那多耽误事儿……羊杂,辣椒酱,胡椒粉,调料,油盐,面,哪一样不得提前备好了,啥啥都是我一个人儿干,也没个帮手,累死我了!”


老宋忽然把手里的汤勺子放下了,羊杂汤老板的话,隐含着一个很刺激的信息。

他说:过新年这几天生意好,你得把东西先备好,要不多现弄现卖,耽误赚钱。

但是,今儿上午苗有粮刚刚说过:“基本上,没啥异常,今早你走后,他出来两次,一次是倒泔水桶,一次是上九道街老山东的店里买了点桂皮香草冰糖花椒大料啥的……守着圈楼门口的兄弟看见他进进出出的干活,开着门,油烟瘴气的,一身的油渍麻花的,估计是在炒瓜子,没啥明显的异常。”

老宋挑了一勺子辣椒酱,直接塞进了嘴里,但是却感觉不到一丝味觉——他的心思飞了!

那个胖子,怎么会今天一大早才去买各种炒料回家炒瓜子?他早就应该准备好啊,新年一大早才想起来干活,这得耽误多少挣钱啊?
他到底想干啥?

“老板,问你个事?”老宋呼噜呼噜的吃着羊汤烧饼,好似不经意的询问:“你这羊汤的料是搁哪儿买的?吃着挺正啊!”
老板很得意:“您了会吃啊!这都是上等的好料,白胡椒,十三香。你猜是打哪儿买的?”
老宋装作用心的想了想:“横是九道街老山东家的吧!”
老板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擦!去他妈的老山东,我们这条街面上都不上他家去,他家货太次,我们这都是上道台府那边跟正经的清真师傅淘换的,要不味道能这么正!”

“哦哦……”老宋胡乱地应了一声,三口两口连汤带饼扫了个干净,起身结账。

老山东,很可疑,他要去看一看。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欧阳德和艾东沿着东大直街走了一段路,拐进一条小街,找了个饭店走进去。
这是一家相对来说消费比较高的馆子,鸡鸭鱼肉全有,因此能消费得起的客人也就少点儿,这时候店里的食客并不多。
艾东和欧阳德找了个最里边贴墙靠窗的位置相对坐下。

跑堂的小伙计赶紧过来打招呼:“二位领导,点点儿什么?”
艾东笑笑,问欧阳德:“咱俩是不是疏忽了,穿着制服就来下馆子,服务员都认出来了……”
“咋了?穿制服咋了?”欧阳德说:“穿制服的就不能饿肚子啦?赶紧点菜!”

欧阳德平时都是一副端着架子的政工干部的面孔,和蔼慈祥,宽厚诚实,只有私下和艾东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展现一下性情中人的豪爽。
艾东便无所顾忌,问:“你这儿有什么推荐的?”
小伙计说:“我们这儿关里关外南北大菜啥都有,炖江鱼,锅包肉,酥白肉,拔丝土豆,拔丝地瓜,涮锅子……”
小伙计一口气说了十来样,欧阳德听得吞了十来口口水。
他看着艾东,笑嘻嘻的说:“你请客,你看着来?”
艾东琢磨了一下:“嗯,血肠汆白肉,肯定来一个……别的,来条鱼吧?再来个锅包肉?”
欧阳德眯着眼睛瞧着他:“我可先提醒你,这顿饭你自己花钱,我可不给你报账!”
艾东佯装恼怒:“那算了,就要一个汆白肉,别的不要了!”
欧阳德大怒,撇着嘴叫嚣:“你这小子不地道啊,我就连这俩菜的面子都没有?”

艾东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嘿嘿坏笑:“怎么着?就许你讹我一顿饭,不许我吓你一激灵?”
欧阳德一愣,才反应过来,憋着嘴吭哧吭哧的笑了半天。

艾东平时也是个端着架子,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只跟欧阳德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点儿顽童似的真性情。

艾东说:“不玩笑了,来一套血肠汆白肉,炖一条江鱼,再来个锅包肉。我请!”
欧阳德笑眯眯的跟朵花儿似的。

艾东知道,欧阳德是个清清白白的官员,他的爱人是医学院附属医院的普通护士,家里有四个孩子,只靠他们两口子的死工资过日子,平时生活过得也是紧紧巴巴。

做官做到欧阳德的地位,就算没有贪污腐败的行径,在体制之内多多少少的弄点食品供应,日用品补贴什么的,也不算是违规违纪。但是欧阳德极为自律,这些东西他从来都不触碰——也正因如此,在轰轰烈烈的“三反运动”中,欧阳德几乎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姿态安然过关。
在艾东看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纪律性的问题了,简直上升到了高瞻远瞩政治智慧的高度。
艾东因此而佩服他,这一顿饭就算欧阳德自己不提,他自己也是要主动请客的。

等着上菜的工夫,欧阳德叹息着说:“唉,点多了,咱俩恐怕吃不了。”
艾东说:“没事儿!吃不了,装俩饭盒带回去,给孩子们解解馋。”
“呀!还能带回去呐?”欧阳德小眼睛闪闪发光:“那赶快再加一个拔丝地瓜,我们家老二爱吃这个!”
艾东满脸都是苦笑,喊道:“老板,再加一个拔丝地瓜,装盒带家去!”

上菜了,血肠汆白肉,是一道地道的东北大菜。
赤红香嫩的血肠,雪白肥滑的肉片,鲜美爽口的酸菜再来点儿粉丝,盛在一个锅里热热乎乎的咕嘟着,就着两碗高粱米饭,是大东北冰天雪地里最诱人最实惠的美味佳肴。

“血肠白肉高粱饭,给个县长都不换!”欧阳德呼噜呼噜地扒着紫红的米饭,甩开腮帮子搂着酸菜血肠,一个劲儿地感叹。

从情感上来说,艾东不太适应这种底层人民的吃法,他更倾向于俄餐法餐,甚至日餐样式的吃法,食材要精致,环境要优雅,态度要端庄。

但是自从参加了革命之后,他就已经远离了这种生活姿态,此时此刻他只好配合着欧阳德的情绪,简单的夹一点菜,慢悠悠的品尝着。

欧阳德狂风暴雨式的席卷了一圈,总算缓和了一点情绪。他抬头瞄了一眼艾东吃饭的样子,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怎么?你还是不适应这种吃饭的习惯?”
艾东掩饰的笑笑:“没有,你知道的,我一向饭量都不大,吃一点儿就饱了。”
“得了,别蒙我,咱俩谁跟谁?”欧阳德挑了一根牙签,抠着牙花子,慢慢地说:“你有洁癖。这跟你的童年生活经历有关系……”
“嗬,没想到你还研究这个……”艾东故意打岔调换话题:“你不是开始研究心理学了吧?”
欧阳德啐了一口,有点儿牛逼哄哄的说:“心理学?洋人的玩意儿。我告诉你,那都是胡扯……”
他鄙夷地说:“像咱们,跟鬼子,跟国民党,多年刀头舔血混过来的人,还有那个研究那个玩意儿,咱们打眼一看,这个人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这就是心理学,比他们那个照本宣科的学问厉害多了。”

艾东沉默着点点头,算是默认欧阳德说的有道理。

“而且咱们的这个实战派心理学还有一个好处……”欧阳德盯着艾东,严肃地说:“就是不能出错!咱们要是一旦出了差错,那可就牵连的是不知道多少条人命啊!”

艾东说:“来,接着吃,别凉了。”

欧阳德似乎来了兴致,不依不饶的絮叨着:“我跟你说啊,干咱们这一行,很多吃饭睡觉穿衣的细节,特别容易暴露,一暴露就是致命伤!”

艾东微笑:“怎么?这也是心理学?”
欧阳德说:“这不是心理学,这是救命学!”
艾东没说话。
欧阳德接着说:“正好趁着这会儿有空,我考考你。”他往前凑凑,靠近艾东,神秘兮兮的说:“假设,你现在执行的就是一次潜伏任务,我是你的敌人,咱俩第一次见面,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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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东说:“嗯?怎么着?”

欧阳德说:“我点菜了啊,宫保鸡丁,行不行?”
艾东说:“行!”
“糖醋排骨?”
“行!”
“葱烧海参?”
“好的!”
欧阳德看着他,缓缓地说:“狗肉火锅?”
艾东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反应:“不行!”
“为什么?”欧阳德追问。
“因为,我是满族!”艾东期期艾艾的说:“我们民族习惯,不许吃狗肉。”
“那你就暴露了!”欧阳德说:“这一瞬间你就暴露了!”

艾东沉吟了一下,说:“你这毕竟只是个演示,不是实战。如果是实战的情况下,我不会露出破绽。”
欧阳德沉思了一下:“好,这个问题我相信你。但是,如果换做另一种情况呢?”
艾东问:“哪种情况?”
欧阳德忽然露出一丝坏笑,眯着小眼睛说:“假设,你现在执行的就是一次潜伏任务,我是你的敌人,咱俩第一次见面,我请你吃饭,吃完饭之后,我请你逛窑子,嫖/妓/女!”

艾东这下子彻底愣住了!

“你去不去?”欧阳德追问。
艾东迟疑了一下:“去,不能不去!”
“去了之后呢?”
“找个窑姐儿,敷衍应付一下。”
“怎么敷衍?怎么应付?脱不脱裤子?上不上床?”欧阳德逼问。
艾东心中大骇,他在多年的情报工作中,一直是以情报分析为专业,他从来没有过卧底,潜伏的经历。对于这些场面,他既无从经历,也就无法面对。

“找个窑姐儿,跟她进房间,喝酒聊天,熬过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艾东沉思着说:“大不了,再给她一点钱,让她帮忙装装样子。”

欧阳德眯着的小眼睛里忽然爆发出一丝犀利的眼神,他缓缓地说道:“那你死定了……当你从那个窑姐儿房间走出来的时候,你就是个死人了!”

有一股冷汗从艾东的后背弥漫开来,渐渐湿透了全身。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艾东忽然反问。

欧阳德忽然讪讪的笑了一下:“如果是我,跟你一样,也是个死人了……这就是我们无法适应很多复杂局面的原因。事实上,我们都是有洁癖的人,不管是生活中的,还是道德上的。”

艾东仔细思量着这句话,说道:“处长同志,你讹我一顿大餐,不会就是为了考我怎么应付嫖~妓~女~吧?”

欧阳德说:“先别急。我给你讲个故事……”

楼主:荀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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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0 06:03:27

更新时间:2019-02-08 23: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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