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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死隐身特工绝密潜伏档案——建国初期东北历史背景谍战小说《命运之轮》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炉膛的火焰渐渐熄灭,屋子里冷了起来。
老戴慢慢恢复了活气,他慢吞吞的从床上爬下来,脱掉粗呢子大衣,脱掉毛衣,穿上厚实的棉睡衣,又掏了煤渣填在炉膛里,慢慢重新燃起了火焰。

热气重新窜了上来,老戴把铜水壶坐到炉子上,然后坐到炉子边,心里还在默默地盘算着。

那个朝鲜人的谍报小组,他见过的人有四个,老南,全俊赫,还有那个神秘的小个子高手,以及早上那个穿工装戴狗皮帽子的跟踪者。

——那个小个子的神秘出现,又诡异的离开,到底为了什么?老戴的思维忽然又跳跃了一下。
但是无论如何,这个人没有趁老戴筋疲力尽的时候出手,这就算饶了他一条性命,他应该心存感激。

这四个人中,有三个人出现在昨天晚上老南的狗肉馆子里——老南,全俊赫,那个穿工装戴狗皮帽子的跟踪者,好像是在昨天晚上喝酒撒疯的那三个人里,对此,老戴有点印象模糊了。
如果这个人在昨天的那三个人里的话,那就意味着,今晚上的这个小个子男人是新出现的,而昨晚还有一个在馆子里喝酒的人今天并没有出现。

好了,那接下来,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就是这三个人:小个子,狗皮帽子,和另外一个喝酒的家伙。

除此之外,他们是不是还有一个隐藏起来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老戴闭紧眼睛,在脑海里一点一点勾画回忆,昨天晚上喝酒的那三个人的样子——一个是全俊赫,很清晰。另一个,慢慢的浮现出来,没错,就是那个戴狗皮帽子的家伙,可以证实了。
但是第三个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起他的样貌和举止。
老戴痛苦的皱紧眉头,但是只记得那个人喝醉了,跟老南嬉笑着:“为啥你不给我来一勺狗肉?你这人就是不识逗……”

除此之外,其余的印象一无所有,他的身高,面目,就像是被一块橡皮在记忆中擦掉了。

老戴倏然警觉起来,跟那个小个子比起来,这个家伙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在你面前经过,跟你说话,喝酒,装醉,撒疯,却让你毫不在意,无从记忆。

忽然间,外面楼梯台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一个人喘着粗气踢踢踏踏的飞奔而上。
老戴瞬间惊惧,他猛地窜起来,贴到门缝上窥视。

混黑的走廊上看不真切,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从他门口的台阶上飞过,在楼道里拐弯,直奔吕二嫂的家门。

吕二嫂家里透着一点灯光,显然是有人在家。
那个人影在吕二嫂的门前站住,显然是不同的喘着粗气,挥起胳膊叮叮咣咣的咋着门框,喊道:“妈!妈呀!快开门,我回来了!”

老戴的心慢慢放下了。

吕二嫂的房门吱吱呀呀的被推开了,走廊上传来吕二嫂的惊叫声:“哎呀呀,小文,臭儿子,你咋回来啦?”

老戴知道,这个小伙子是吕二嫂的独生子,名字叫做吕华文,在齐齐哈尔上学。

吕华文憨憨地笑着:“妈,学校放寒假啦,不得回家过年吗!”

母子两人亲亲热热的进了家门。
老戴看着他们家里透出的微微的光芒,思索了片刻,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他心里有了个好主意。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何飞跟艾东快速回到市局,带着那只狙击步枪,平面图等等。
局长和欧阳德还在省委开会,周总理有许多任务要安排。艾东和何飞心中焦躁,却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儿,艾东对何飞说:“要不这样吧,你直接去省委,看能不能把情况直接做个汇报。”
何飞说:“那你呢?”
艾东说:“我趁现在,抓紧时间去一趟苏联领事馆,找老谢,趟一趟所谓‘ 的战车’的事儿。”
何飞说:“你真的相信这个?”
艾东说:“做我们这行,没什么不可信的。”
何飞叹息着摇摇头:“但是,毕竟朝鲜人也算是我们的自己人,他们总不至于狗胆包天敢对总理下黑手吧?”

艾东苦笑:“这事儿,难说,要是 的政治智慧真的有那么高明,今天朝鲜的也不会闹到这局面。”

何飞也跟着苦笑了一下:“但愿吧,现在敌我不分的事儿多了,我内心里还是希望他们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上,他们还是我们的同志……”

这工夫,艾东刚好穿好了大衣戴好了帽子要出门,听了这句话,忽然停了下来。

“老何,你刚才说什么?”艾东忽然问道。
这一问,让何飞有点发懵。“没什么啊,我说,现在敌我不分,但愿他们还是我们的同志……怎么了?”

艾东的脸色忽然变得有点苍白,他慢慢的在椅子上坐下,微微有点喘息。
何飞看出他的一样,问道:“怎么?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新情况?”
艾东艰难的点点头,从裤兜里慢慢的掏出那本凶杀现场的居民证,举到何飞眼前。

“啥意思?”何飞还是有点不解。
“这个人,有没有可能也是我们自己人?”艾东几乎是悄无声息的问:“敌我不分,自己人?”
“你咋能这么想?” 何飞的头几乎都要炸开了:“你怎么可以觉得他是自己人?”
“没什么!”艾东尽量克制着自己,轻轻地说:“我就是刚才听你那么一说,冷不丁的想到的。”

他看着何飞,阴晴不定的脸色,说道:“这个人,居民证的名字叫罗璧。是旅大市的,说明他是从旅大到哈尔滨的,怪不得我们千方百计的查找他的来源却一无所获,他是从旅大来的,不是哈尔滨本地人。”

何飞说:“嗯,那又怎么样?”
艾东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可能是我想多了,这两件案子太复杂了,我状态不太好。”

何飞如释重负,大大的出了一口气:“我说老艾啊,我老何可是从战场上跟阎王爷打过照面杀过来的人,我都没有今天这么惊心动魄,你俩,一个老艾,一个老冯,一惊一诈两惊两诈的,可吓死我了,以后咱不带这么玩的成不成?”

艾东愧疚的笑笑:“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他把手里的那张居民证递给何飞:“你拿着这个,连那把枪,地图什么的,都带到省委去,直接跟局长和欧阳汇报吧,咱们分头抓紧时间!”
何飞接过那张居民证,没说话,默默地点点头。

几乎就在艾东和何飞突然提出这个匪夷所思的问题的同时,在南头道街命案现场人群中隐藏着的宋五奎,也正自脑海中灵光一闪,发现了一个被他疏忽了重要问题。

这个晚上,很多人都在不经意之间想通了很多问题,找到了很多答案。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卷 / 第三章

(一)

艾东叫了一名备班的司机,上了吉普车,说:“去苏联领事馆。”
车启动了,喷着呛人的油烟味,艾东已经顾不得洁癖,疲惫的瘫倒在座位上——这一天,太艰难了。

艾东在心里默默地盘算,他怀疑那个叫“罗璧”的死者是“自己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人昨天晚上死在道外北二道街的深巷里,而今天一整天的盘查,从民宿到旅馆都已经查过,完全没发现这个人的行踪,这说明,他极有可能是昨天晚上之前从旅大市到达哈尔滨的,到达之后就直接去了北二道街,然后死在那里。

今天被杀的朝鲜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拿到了他的居民证,甚至还有可能拿走了他身上的现金,但是却没有车票——如果他是负有秘密任务的特工,他一定会随身保留车票的,因为他是外地人,来到哈尔滨如果遇到公安民警盘查,他一定需要车票来证实自己。

如果朝鲜人拿走了他的居民证和现金,却没有发现的他的车票,而冯世魁和何飞的验尸也没有发现他身上有车票,那就说明,这个人身上很有可能就没有车票,那么。他是如何从旅大市来到哈尔滨的呢?

艾东疲惫的苦笑了一下——是何飞那句不经意的话提示了他。
昨天傍晚之前,从旅大市开到哈尔滨而又不需要车票的,确实只有一列火车——就是运送明天铁路交接仪式的安保公安部队的一列运兵车。

建国之初,旅大市率先建立了“公安部队”。而这个时候,沈阳,长春和黑龙江(松江省)的公安部队的几个师已经被编制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准备入朝作战,所以这次执行中苏铁路交接仪式的保卫任务的公安部队,还是调派了原旅大市老公安部队的一部队伍来执行。

这支部队是乘坐一节专列车厢从旅大到达哈尔滨的,如果这个人是乘坐这节运兵车来的,那他身上就不会有车票。

这条线索纤细而微弱,甚至有点儿牵强,但是艾东觉得这是一个可能的假设。
当然,这只仅仅是个假设,但是非常有可能——艾东这么想。何飞说得对,这个时候,往往敌我不分。

艾东还在恍惚中思索,司机已经把车停下了。
“艾主任,到了!”司机说:“我们只能把车停在这里,前面都戒严了!”

艾东开门下了车,迎面走过来两个公安部队战士,两个苏联领事馆的军装保卫人员,四个人一组的警戒小组。

其中一个公安部队战士向他招了招手:“同志,请出示一下你的证件。”
艾东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我是哈尔滨市公安局政保处的,我有紧要工作,要跟领事馆的秘书谢罗夫同志见面!”

一个苏联警卫结果他的证件看了看,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对不起,谢罗夫同志现在不在领事馆里,看起来您白跑一趟了。”
艾东有点儿意外:“哦,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了?”

按照艾东的估计,明天就是重要的仪式了,谢罗夫不应该不在领事馆里。
苏联警卫耸了耸肩膀:“这个,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无法回答您。”他把证件交还给艾东:“您还是回去吧,我估计您明天在会场可以见到他,当然,如果您也在会场里面的话。”

这句话有点儿瞧不起艾东的身份和级别。艾东却不以为意,淡淡的笑笑:“那好。我就回去了!”

他心里有底,是因为他看见那个公安部队的战士忽然朝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有话要说。

艾东转身要走,又转回头来说:“对不起我再问一下,这边路口戒严了,我要回去,应该从那个路口往东拐?”

这句话根本就是废话,但是那个年轻战士很机灵的接了过来话头:“来,同志,我给你指路!”
年轻战士走到艾东身边,伸出手装作指指点点的样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别听老毛子瞎说,从天擦黑开始,他们领事馆的人都没出去过,就算白天出去的人,也都回来了,所有人都在小楼里边呆着呢。”
他瞟了一眼那个苏联警卫:“他懵你呢,准是心里有鬼。”

艾东说:“谢谢你了!”
年轻战士憨厚地一笑:“谢啥!咱们是自己人!老毛子跟咱们再亲热,始终也不是一条心。”

艾东对这句话心存敬畏——他感激的跟这个小战士握了握手,转身走开了。

谢罗夫很明显是刻意躲着自己不想见面,这里面大有深意。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老宋端着肩膀,抄着袖子,混迹在人堆里,鬼鬼祟祟的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围观的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倒越聚越多。

李喜民忧心忡忡,他生怕早上那样在人群中开枪的事件再度发生,他走到那个巡逻的公安部队的排长面前,商量了一下,请求公安部队战士把围观群众驱散一下。

那个排长五大三粗,人高马大,像一条好汉。听了李喜民的请求,豪迈的一声大笑:“这有何难!”

排长通知走到站成一条线的警戒战士身后,“啪”的一把掏出黑亮黑亮的盒子炮,向天上一指,大吼一声:“同志们,听好了!由于案请严重,上级要求,把所有围观人员全部带回公安局问话,有反抗者直接拿下!”

围观的那些大哥大叔三婶二舅妈,听了这一声,轰的一声四散奔逃。
那排长还在扯着嗓门大喊:“站住,我看谁敢跑!”
那些围观的脚下撒欢儿,一溜烟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拍张同志把盒子炮插回枪鞘里,回头朝李喜民嘿嘿一笑:“看见没?你好好劝散没用,你越劝散,他们越来劲。你非得这么整才行!”
李喜民哈哈大笑:“嗯,看起来你也是有经验的!”
排长一回头,猛然看见还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站着没走,他顺手又把盒子炮拔了出来,厉声喝道:“你,干什么的?”
李喜民瞧了一眼,赶紧迎上来:“同志,别紧张,这是咱们自己人。”

他指了指:“这是咱们市局政保处的侦察员,老宋。”
这人正是宋五奎。
李喜民喊了一声:“老宋!”
宋五奎似乎有点魔怔,傻呵呵的站在那里,嘴里嘀嘀咕咕的嘟囔着什么、完全没理会李喜民。
李喜民有点着急,刚想过去拉他过来。不料老宋突然一扭头,大叫了一声:“莽子?莽子呢?”

莽子从狗肉馆棚子里窜了出来,灰头土脸的,大喊一声:“谁找我?”

何飞临走之前, 冯世魁跟他要人手清理棚子里的现场。何飞想都没想,第一个点名就让莽子进去了。

莽子是上过战场,打过硬仗,见过死人的,但是他却没干过给死人扒衣服的事儿。
那些衣服上全都是半凝结的血渍,抓起来黏乎乎湿哒哒的,无比恶心。
那两个死人居然还死不瞑目,他解开了一粒扣子,那死人就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吓得他心惊肉跳,浑身长毛。

冯世魁安排其他几个战士和民警,把里间的两个灶台一点一点的扒开。
那几个战士和民警都尽量躲在灶台边上,不声不响的拆锅台,尽量不去看外边那两具尸体。

老冯自己扯了条凳子,就坐在莽子身边,冷冰冰的盯着他给死人脱衣服。

“咋了?害怕啦?”老冯冷笑着说:“小逼崽子,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也吓尿啦?”
“我不怕死人!”莽子心虚地说:“可是我没给死人扒过衣服,太恶心了!”

冯世魁呲着大牙,嘻嘻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现在只是让你脱外衣,还没让你全身脱光呢。”
“我就不明白了。”莽子说:“你扒死人衣服有啥用?”
冯世魁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你他妈的小瘪犊子就不长记性,怪不得姓何的那老犊子天天呲儿你——你忘了今早上那个尸体,衣服衬里有个暗格,就是靠这个暗格,咱们才初步确认了他的特务身份。”

莽子苦笑了一下:“是不是每个特务的衣服里子都有暗格?”
冯世魁嘬着牙花子,悠哉游哉的说:“那倒是不一定。”
莽子说:“那你为啥还非得让我扒衣服?”
老冯蔫坏蔫坏的笑了一下:“难道你还不明白老何的意思么?这是磨练你。”

莽子忽然停了手,变得有点深沉冷峻:“他要是真的想磨练我,干嘛不放我回部队,我上朝鲜打仗去,多好!”
老冯说:“你要说这事儿,我也不懂,为啥老何就那么护着你?你一个小侦察员,混的比科长都好。”
莽子眼中忽然露出一种悲凉的神色,笑了一下,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事儿,就得问我亲爹了!”
老冯也是好奇,追问了一句:“那你亲爹呢?”
莽子忽然用力扯开死尸身上的最后一粒扣子,硬生生的把死人上身的棉袄扯了下来,嘴里含混的说道:“我亲爹,早就死了。”

老冯意识到这一定是一件异常悲壮并难以言表的往事,一时语塞,想不到说些什么,只好装作风轻云淡的笑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别老扯闲话,好好干活!”

莽子的眼眶中有一圈泪水在滴流滴流的打转,他硬生生的忍着。

这时候,老宋在外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莽子?莽子?”
莽子如蒙大赦一般,一步蹿了出去。老冯在里面深深的叹了口气。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莽子看见竟然是宋五奎在喊他,心里小小的有点儿不爽。
但是老宋的叫喊,给了他一个机会逃出了老冯的无耻虐待,并且脱离了欲哭无泪的难堪境地,至少要心存一点儿感激,所以勉为其难的给了老宋一个笑脸。

“老宋啊,啥事喊我?”
“有重要的事儿,我说你听着。”老宋一改平时那大大咧咧的表情,无比严肃地说:“今天你拘了那些买炒瓜子的到局里问话,是不是?”
“是。”莽子迅速回答:“一共二十三个人。”
“男的有几个?”老宋追问。
“男的十六个。”
“每个人你都亲自盘问过?”
“没错,所有人都问过。”莽子对这一点非常确认。
“那有没有一个胖子,安徽口音,自称是皖北太和县人?”老宋急切地问。
莽子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喃喃的说:“有一个安徽的,是个妇女,四十来岁。有一个男的,安徽人,但不是胖子,很瘦。也不是皖北的,是芜湖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没有。没有一个从皖北太和县来的胖子!”
老宋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你能确定?”
莽子从老宋的表情意识到事情很重要,不由得严肃点点点头:“我完全确认!”

老宋默默的看着莽子,眼神无比冷峻,看的莽子有点儿懵。
“老宋,你这是啥意思?”莽子心虚地问。
老宋蓦然转身,走到那个排长面前,大声说道:“同志,借给我两个战士,要聪明会来事儿的,换一身便装,要最快时间换好,跟我出发!”
排长也看出来这事儿有点儿危急,一拍胸脯:“人,没问题,但是你得告诉我干啥去?”
“抓人!”老宋说:“秘捕!街上人群里,不能开枪,要两个身手好的。”
排长很明显来了瘾头,笑嘻嘻地说:“你看我行不行?”
老宋苦笑着摇摇头:“不行!你太高大威猛了,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容易引起注意!”

婉拒顺带拍马屁,拒绝的让人觉得那么轻松愉悦还顺理成章,排长笑眯眯的欣然接受,这就是老宋的手段。

莽子急切走上来:“我去,行不行?”
老宋看着他,说:“不行,他很可能见过你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在今早上的现场,你穿着军装出现过。”

刚才,排长吓唬那些围观的人:“把所有的围观者都带回公安局问话!”
这一句话,就像一根导火线,激灵一下点燃了老宋的心头一根管炮仗轰然炸响。

他忽然思绪跳转,蓦然想起刚刚在二道街街口那里,那个买瓜子的胖老板的对话。
——老板说:“皖北,太和县的。”
——宋五奎说:“哎呀妈呀,那么老远……”
——老板说:“混生活呗,闯关东来了嘛。”
——宋五奎说:“嗯,来几年了?”
——老板笑了笑:“今儿早上,派出所的同志都问过我好几回了。同志,你也是派出所的?”

那个老板说:派出所的通知已经问过我了!
但是他可没说:我已经被叫到到市公安局问过话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他去过公安局被问话,他一定会提起来。
他没提起来,就说明这个小老板,今天没有被带到市局去问过话。
但是,民警只要摸排到的炒货老板,全部都一个不落带到市局的,绝对不会有人被派出所问过话却没有带到市局的。
这个人在撒谎——他根本就没见过派出所的民警,他说自己被民警问话,只是按照一般逻辑推测。

因为,他甚至不知道今天这条街上的炒货老板都被带到市局去盘问过。
他不知道这个情况,是因为他跟其他的炒货摊子老板都没有交流。

但是,他既然没有被带到市局去,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为什么还要伪装自己被派出所盘问过呢?
很简单!他知道昨天晚上的案子一定跟“卖瓜子的”有关联,他知道公安局的一定会盘问某些“卖瓜子的”——一语道破,欲盖弥彰。

莽子在市局里搞得鸡飞狗跳的一幕,却无意间揭开了一道谜题。

该死的!老宋在心里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句,这么简单的盘算,自己早就应该想通的。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因为明天就是中苏铁路交接仪式的重要日子,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里此时还是灯火通明,从北京跟着周恩来专列一起来到哈尔滨的苏联驻华大使馆的一些人,被安置到领事馆暂住。

这些外交人员,有些人是京哈两地久别重逢,按照俄罗斯人的性情,自然是欢聚一堂,饮酒作乐。

领事馆秘书谢罗夫同志喝了至少一瓶伏特加,浑身的酒气从毛孔里挥发出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块成了精的巨大的活酒糟。

这会儿,他正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跟一位从北京苏联大使馆来的女性探讨工作。
谢罗夫掐着半瓶伏特加,倒在沙发里,金发美女身材高挑,膀大腰圆,靠在他的胸前。
谢罗夫美滋滋的喝一口酒,亲一下美女的嘴唇,再喝一口,再亲一下,乐此不疲。
美女有点厌烦了,娇嗔道:“亲爱的杰尼索维奇.谢罗夫同志,难道您就这样一直亲我的嘴唇到天亮吗?”

谢罗夫急吼吼的打了个酒嗝,笑嘻嘻的说:“不要着急,亲爱的柳芭莎,我在酝酿我的情绪。”
柳芭莎姑娘不满的弹起身子,捏住谢罗夫长满大胡子的肥硕下巴,摇来摇去:“怎么了?杰尼索维奇,我们两年时间没见,你都要酝酿情绪了吗?”

面对美女的嗔怪,谢罗夫无话可说,他把酒瓶子重重的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门边,伸手按了墙上的开关。
明晃晃的吊灯熄灭了,硕大的落地窗外隐隐透进来微亮的光芒,雪地和月光相映交辉,远处星星点点的昏黄的灯火,说不出的深邃和静谧。

“哦,我的天!”柳芭莎姑娘兴奋的说:“这夜色好美!”
谢罗夫醉醺醺的说:“怎么了?难道你不想拉上窗帘吗?”
“不,不要!”柳芭莎撒娇着说:“这样的夜晚,会让我也酝酿出好情绪。”
“好吧,好吧,随您的便!”谢罗夫说:“但是至少我要把门锁紧,免得有什么小猫小狗来打搅我。”
他刚刚握住门上的把手,突然门外有人用力,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谢罗夫小小的吃了一惊:“别闹了,安东诺夫,我在跟柳芭莎谈工作呢!”
门外那人没有说话,却更加用力往里推了一下。

谢罗夫有些恼火:“你不是安东诺夫!别闹了,阿列克谢,我不会把你跟那个日本寡妇的事情说出去的,当然,你也不要来破坏我的好事。”

门外的人还是没有说话。
谢罗夫一下警觉起来。但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外面的人的突然用力,把门推开的了半边。
微微的夜光中,露出了艾东那张英俊清秀的脸。

谢罗夫抑制住惊讶,低低吼叫了一声:“他妈的,东尼亚,怎么会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艾东平静地笑笑,接着用流利的俄语说道:“抱歉,我是不是打搅你们酝酿情绪了?”

谢罗夫一把抓住艾东的胳膊,把他拉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严严实实的锁死。

“该死!东尼亚!”谢罗夫不敢高声说话,却暴躁的地说:“你不应该进来,天哪,如果被发现了,我会死的,你也会死,我们都会死!”

艾东平静的冷笑:“有那么严重吗?”
柳芭莎姑娘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小猫,悄悄的问:“杰尼索维奇.这个中国同志是谁?”
谢罗夫恼怒的摆摆手:“他是东尼亚,是我的好朋友……”他恶狠狠的瞪了艾东一眼:“但是现在不是了!”

柳芭莎快活的从沙发跳起来,伸出一只手,用汉语说道:“你好!亲爱的曾经过去的好朋友东尼亚同志!”
谢罗夫无奈的看看柳芭莎,叹了口气:“东尼亚,这是柳芭莎,我最爱的女人!放心,她不会出卖我们的!”

艾东热情的跟柳芭莎握了一下手,转向谢罗夫:“我只是向你打探一些事情,如果我得到了答案,我立刻就会消失……”他转向柳芭莎,戏谑地说:“绝不打搅你们俩酝酿情绪!”

“你问吧!你尽管问,但是我什么都不会回答你!”谢罗夫像一只被打搅了冬眠的狗熊,无可奈何的走来走去。

“你可以不回答!”艾东深沉的说:“但是,我如果得不到答案,我现在就走出这个房间,走到领事同志的房间,跟他打个招呼,如果他问我来干什么,我就说是来看望我的好朋友杰尼索维奇.谢罗夫……”

“你不要威胁我!”谢罗夫低声咆哮道:“今天不是我刻意躲避你,这是上级的命令,我只能说这么多!”

艾东死死盯着他,蓦然问道:“ ~的战车,是什么意思?”
谢罗夫猛然一惊:“他妈的,我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你迟早都会问到这个!”
艾东心中同样一惊:“什么意思?”
谢罗夫垂下硕大的脑袋,闷闷的想了半天,缓缓地说:“东尼亚,我只能对你说——如果朝鲜人在中国有什么动作的话,克里姆林宫的有些人可能会很高兴。”
他盯着艾东,一字一顿:“我只是说,有些人,可能,会很高兴!抱歉,我只能说这些!”

这句话的信息量已经非常复杂。
艾东默默地走到门边,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谢谢你,老谢!”艾东轻轻扭动把手:“我走了!”
“该死的,东尼亚,你从哪里出去?”
“我当然是从进来的原路出去!”艾东笑着说:“有问题吗?”
“我是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苏联领事馆,东南角,有一条下水道,实际上是一条秘密地道,用于紧急时刻疏散使用。”艾东慢慢地说:“平时,那里应该有一个人看守,但是今天没有,我想他可能是酝酿情绪去了!”

艾东戏谑的说:“今天晚上,我只是想碰碰运气,但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谢罗夫忽然冷静下来,他盯着艾东,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条密道?”
艾东顿了一顿,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有个日本间谍,川田芳子吗?”他慢慢地说:“早在伪满洲国期间,她就对这里所有的外国建筑进行过侦测,不幸的是,我碰巧看到过那些资料。”

说完,艾东迅速拉开门,走了出去。

谢罗夫满脸惊讶,茫然的看了看柳芭莎。
柳芭莎一下子吊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嚷道:“快来吧,亲爱的杰尼索维奇,经过这一幕惊险的会面,我觉得情绪酝酿得好极了!”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五)
那位排长挑来挑去,只能给宋五奎挑出一个战士,不是因为人手不足,而是因为没有便装。

现场有便装可以换穿的,只有老冯的那个法医助手。
老宋想了想:“一个就一个,这么着吧,俩人也差不多够了!”
那个小战士换了法医助手的一套中山装,显得有点儿肥大。
老宋看了一眼,说:“衣服不太合身,要是动起手来,耽误拳脚不?”
小战士笑了笑,有点儿不屑的说:“说啥呢?正宗燕青翻子拳传人,动上手还能让裤腿子耽误了?”
老宋哈哈大笑:“你吹牛逼的风采很像当年的杨子荣啊!走起……”

这会儿街上的游客行人已经慢慢散去,很多摆摊的老板都在准备撤摊儿了。

老宋和那名小战士,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向二道街靠近。
快到近前的时候,老宋心里一惊——糟了,那个瓜子摊子不见了!

老宋莫名其其妙的恼怒起来,他无法判断是自己那几句问话打草惊蛇了,还是那个胖子老板正常的撤摊回家了。

老宋默默地逡巡着,小战士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在地面上铺着蓝布,上面摆着零零散散几本旧书的小地摊。
老宋微微苦笑一下,凑了过去,蹲在地上,翻了翻那些书。

地摊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架着一副眼镜,长着几个胡子,看着就像穷酸的老学究。

老宋说:“老板,你这些书,咋卖?”
老头看了看他:“你想买啊?”
老宋说:“嗯哪!咋地?”
老头冷笑了一下:“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个识文断字的人!你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了!”
老宋苦笑了一声:“你能看出来我有别的事儿啊?”
老头说:“我他妈都活了六十来岁了,大清皇帝,张大帅,吴督军,日本人,国民党,共产党,我什么人没见过,我要是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恐怕早就咯屁了!”

这一番话其实很有哲理。

老宋凑过去,低声说:“那我问你啊,那边二道街,街口有个卖瓜子的胖子,他啥时候撤摊的?”

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如果老头说,胖子一个钟头之前就撤了,那就说明是自己惊动了他。如果老头说,胖子是跟其他老板一样正常撤摊的,那就说明还没惊动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没想到,老头儿呲牙一笑,说:“奇了怪了,这两天怎么老有人打听那个炒瓜子的胖子?”
老宋不由得心中一惊:“谁?还有谁?”

老头眯缝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说:“昨儿晚上啊,一个看着像读书人的样子,也在我这儿打听那个胖子啥时候撤摊。今儿你又来问,我就不懂了,难道这两天,五香瓜子值钱了?”

老宋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悸动,慢慢问道:“你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
老头儿理直气壮的说:“我为啥要告诉你,我有啥好处?人家昨晚那人,还买了我一套《聊斋志异》呐!”
老宋叹了口气,说:“可说呢,我他妈这样子,也不像个识文断字的人呐,我买你这破书有啥用?”
他向前凑过身子,紧紧的贴近那老头子,把手探到棉袄里,慢慢的拔出一把短管盒子炮,乌黑油亮的枪管在老头眼前晃了一晃:“只不过,兄弟我是佳木斯‘望山好’的人马,碰巧跟你说的这家伙有点儿江湖恩怨……”
他把枪口放在嘴唇边上,用力吹了一下:“你老人家说,咋办?”

老头儿一拍大腿,义愤填膺的说:“我最敬重你们这些江湖好汉,江湖事江湖了,绝不拖累无辜!”

老宋把枪揣回到棉袄里,扯着嗓子说:“你放心,你要是说实话实说,你就是那个无辜,兄弟我绝不牵扯你。”

老头豪爽的一笑:“我就知道你是条好汉……昨晚那人,穿一身深色儿中山装,看不清楚是黑是蓝,戴一个水獭毛棉帽子,围着一条毛线围脖,身高跟你差不多,不胖不瘦。”
老宋说:“脸上呢?”
老头说:“脸上啊,没看真亮儿,他帽子压得低,围脖围得高,只能看到眼睛一块儿……”

老宋慢慢站起身来,转身想喊身后的小战士,想叫他把这老头子带回现场去,交给冯世魁和莽子。
这个老头儿可是个宝贝啊——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宋刚刚想喊小战士过来,却看见小战士正在朝远处盯着,他循着小战士的目光看过去,正看见一个胖乎乎的背影,推着一辆货车,沿着街边加速地走远,越走越快。

老宋的心沉到底,他一瞬间明白,自己暴露了。
那个胖子老板根本没有撤走,他刚才肯定是躲在二道街或者三道街里边没有路灯的黑暗角落里来观察着自己摆摊的位置,这就叫隔山有眼,隔墙有耳。
如果自己离开之后没有再出现,就不会惊动他,但是自己偏偏离开后第二次又出现了。

很多年以来,老宋都没有这种挫败感了。
这一次,他意识到自己居然失算了,所以这个时候,到底抓不抓人,反倒成了一个问题?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四章

(一)

那一刻的时间有点儿凝固,宋五奎的硕大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哗啦哗啦的冲向头顶,让他头晕目眩。

他在脑子里迅速盘算着——
他既然偷看到了我,为什么不直接逃跑?他为啥还要推着货车?
他为啥要在人多眼杂的大街上溜走,他直接在黑胡同里跑了不就完了吗?

一大堆“为什么”像臭大酱缸里的虫子乌泱乌泱的泛起,在老宋的脑海里翻滚游走。
一刹那间,老宋恍然大悟——

这个老胖子,他也没有最终断定自己是不是在追查他!
他第一次跟自己对话,应该是起了疑心,但是没有确凿的认定。所以他稍后就躲了起来,偷偷的观察着自己摆摊的位置,如果再有可疑人出现,他就确定了一定有人在观察他。

想到这里,老宋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幸亏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反应还算机敏,没有在他的瓜子摊子那里停留,而是直接奔向了卖旧书的老头儿。

胖子老板肯定是看到了自己跟卖旧书的老头儿的情形。
他跟老头儿对话的时候,面对面贴得很近,胖子躲在合同里,能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了东西,但是未必能看到是一把枪。

所以他才从巷子里溜了出来,故意暴露行踪。
那么,他到底想干嘛?
老宋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冷笑——他想铤而走险,勾引老宋,看看会不会来抓他。
如果这会儿老宋动手抓人,恰恰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老宋一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在一瞬间就想通了这个胖子的目的——
如果自己动手抓人,他就会反抗;反抗,就会被街上的行人看到;反抗越激烈,就越会被传扬;可能用不多时整个哈尔滨市都会流传一条消息:有一个卖瓜子的在大街上被抓走了,甚至,被打死了!

他一定还有其他的同伙或者接头人,他想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传递出消息。
是个牛人啊!老宋不由得在心底赞叹了一下。

然后,他猛然一扭身,想都没想,飞起一脚,把卖旧书的老头儿踹了个仰八叉。
老头猝不及防,被踹了一道窝心脚。仰头倒地,两腿乱蹬,哼哼唧唧的还说不出话来。
宋五奎一步跨来,骑到老头儿身上,左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一边抡起右手,在老头儿的脸上左左右右呼扇了几巴掌。扯着嗓子大喊:“你个老鳖犊子,今天可让我找到你了……”

这时候街上还有不少行人,看见这场面都惊呆了,那个小战士没头没脑傻呵呵的站在一边,不晓得这个老宋倒地在搞什么鬼打墙的主意。

老头儿死命的挣扎,老宋稳稳的骑住,按住了他的嘴巴,不叫他出声,装模做样的挥拳乱打,嘴里只是叫骂:“老王八犊子,以前有日本鬼子护着你,你他妈的仗势欺人,害死我爹我妈,今天我看谁还罩着你?”

老宋的表演声情并茂,愤怒中带着哭腔,压抑中充满喜悦,情绪变化恰到好处,感染了围观的群众,旁观的人们迅速围拢过来,有拉架的,有劝说的,有嚷嚷着报告派出所的,还有建议当场批斗老坏蛋的。

趁着乱哄哄的空当儿,老宋隔着人群远远地瞄了一眼那个胖子的背影,眼见他速度渐渐走慢了下来,不再像刚刚急赤白脸逃命的速度,不由得心里稍稍宽慰。

但愿这急中生智的一场戏,能暂时打消他的疑虑——他既然昨天案发之后,今天晚上还敢明目张胆的出摊儿,说明他一定还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刚才的行为,甘愿用自己的被捕或丧命来传达出消息,极有可能也是为了这个等待出现的人。

老宋向挤在人堆里的那个小战士努努嘴,甩甩头,使了个眼色。
小战士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慌忙地挤出人群,远远地跟着那个胖子老板跟踪而去。
老宋这才放下心来,从老头儿身上爬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呵呵的傻笑。

老头儿像个四仰八叉的老乌龟,四肢僵直仰卧在雪地上,呲牙咧嘴的嚎叫着:“好汉别杀我!好汉,我是给日本人当过翻译,可是我不记着害死过你爹你妈……敢问,敢问好汉你贵姓啊?啊?”

宋五奎一跃而起,放声大笑:“卧槽,没想到一不小心还真破了个案子!”

这时候,李喜民带着两个民警从人堆里挤了进来,一看这场面,由不得又气又笑,连声质问:“老宋!老宋你闹个什么劲?”

老宋狠狠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这些基层民警干基础工作是没问题,但是绝对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在这种场面下,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表现出你跟当事人如此熟悉,你怎么知道围观的人群里有没有胖子的同伙,潜伏的特务?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从苏联领事馆返回市局的路上,艾东特意叫司机慢点儿开车,他需要点儿时间仔细消化一下谢罗夫语焉不详的回答。

从谢罗夫讳莫如深几句话来看,所谓“ 的战车”确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谍报小组,绝不是空穴来风。

至于这个组织有没有在中央军委情报部存档过,他不能确定,也许这是个高级别的小组,获知信息的权限超越了自己的级别也未可知。但是,如果它在军委情报部有存档,那么欧阳德应该够级能查得到。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样一个消息,自己作为哈尔滨地区情报工作的主管还不知道,中苏友协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孟思齐的妈妈却先知道了,这事儿非常蹊跷。
为什么孟妈妈朱梅同志无巧不巧的竟然探听到了这么机密的消息?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个“ ~的战车”根本在军委情报部都没有存档,不但自己,甚至连欧阳德或者更高级别的领导都不知道。或者说,这个小组本质上就是一个朝鲜谍报人员私下成立的隐形小组,没准儿连 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麻烦了!

但是如果只这样,那么为什么遥远的苏联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会知道这个小组的存在呢?
谢罗夫话中有话——如果这个小组在中国采取了某些行动,克里姆林宫的某些人可能会很高兴!

凭借多年以来合作的经验,艾东相信谢罗夫这句话的可信度,他是受制于人,不能能开诚布公的提供更多的信息,但是这些已经足够。

谢罗夫的话明显透露出几点意思:
一,克里姆林宫的情报官员不但知道“ 的战车”的存在,而且有获知他们行动计划的渠道。
二,这个计划不是克里姆林宫的情报官员部署的,他们只是“获悉”。和也就意味着,苏联人对这个小组没有直接插手,那么,他们一定是在这个小组里安插了“内线”,或者是这个小组里朝鲜人变节,投靠了苏联人。 领导下朝鲜劳动党的派系一向很复杂,有延安派,莫斯科派,游击队派和南方派等等。如果这个小组里有本来就是莫斯科派的人物,那倒也不稀奇。
三,苏联人对这个计划采取支持的态度,就算不是支持,至少也是默许。这就意味着,苏联人知道这个计划的细节部分。
四,这个计划的结果,一定符合苏联的某些利益企图,所以,克里姆林宫的某些人才会感到高兴。
五,这个所谓“某些人”,一定不是苏联最高权力核心,或者说,不是斯大林本人。这个判断很简单,如果斯大林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小组存在,那么,谢罗夫就根本就不会得知,更不会有机会把它说出来;孟思齐的妈妈朱梅也绝对不会有机会偷听到这么私密的消息——斯大林直接掌控下的情报系统绝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那么,这个所谓的“某些人”很可能就是苏共之中一部分反对斯大林的分子。

苏共中央在斯大林的强力控制下虽然表面上是一块铁板,但是内部的派系和路线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息过。

所以,那把狙击步枪,现场平面图,烧焦的毛线围脖和衣服布料,都隐隐然指向一个庞大的阴谋。而的是讽刺的是,到现在为止,除了三具尸体和一个代号,我们竟然还一无所知!

艾东从迷茫的思绪中恢复过来,车已经停下,市局到了。

艾东没有急着下车,他坐在车里冷静了一会儿,平复了情绪,才慢慢下了车。这时候,从他身后又驶近一辆汽车,在他身边嘎然停住,艾东回头看时,何飞从车上跳了下来。

艾东说:“你这是从省政府那边回来?这么快?”
何飞一边走一边说:“嗨!抓紧时间嘛,两起无头案,事儿还多着呢!”
艾东说:“你见到局长和欧阳了?汇报结论如何?”
艾东喘着粗气,风风火火的说:“见到了,岂止见到他俩,差一点儿就见到总理了……可惜总理太忙了,从我身边过去,远远的跟我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过去了。”
艾东说:“呵呵,总理主动跟你打招呼……”
何飞说:“那可不!以前我总听人说,周总理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回我总算是亲眼见到了,在省委那儿,我就是一普通小干部,随便揪出一个人都比我有身份,可是他就是从我身边那么一路过,就主动跟我打个招呼,总理很了不起。”

艾东看他仿佛还沉浸兴奋之中,轻轻的咳嗽了一下。

何飞缓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你看,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我见到局长和欧阳,我看他们这架势,估计今晚得忙到后半夜,我就长话短说把两个案子汇报了一遍,把那把狙击步枪,平面图什么的都给他俩看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站住,机警地四下看了看。
这个动作很突然,艾东意识到何飞一定有什么重要问题要说。

何飞靠近艾东,几乎是贴着耳朵低低地说道:“老艾,我突然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事儿好像很有可能。”
艾东心里一动,嘴上却装着糊涂:“那事儿?哪事儿?”
何飞徉怒,低声笑骂:“老艾,你他妈别跟我装糊涂……就是你说的,那人可能是我们自己人。”
艾东平静地说:“奇了怪了,现在反过来轮到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何飞想了想,慢慢地说:“因为局长和欧阳对我汇报之后反应,有点儿不一样。”
艾东说:“哦,怎么不一样?”

何飞又鬼鬼祟祟的四下看看,确定空旷的大楼前厅里只有他们俩人,便悄悄说道:“听完我汇报之后,局长和欧阳躲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这是第一点不同……”
艾东想了想,说:“对,如果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他们商量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躲着你。”

何飞说:“嗯,此其一也!第二,他们俩商量完之后,回复我说,不要把明天的会场安全保卫和今天的案子混为一谈,我们的职责是破案,不是保卫工作,我们只需要抓紧案子就好,会场的事情不需要我们操心。”
艾东说:“这话也没错,今儿下午,欧阳跟我通电话就是这么说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或者说,是顿悟了。
如果自己的猜测正确的话,今天下午,欧阳德刚刚回到哈尔滨就直接给自己打电话,那些通话内容其实正是在暗示自己,昨天晚上北二道街的案子有更深的隐情,很可能牵扯到我们自己人的行动,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欧阳德那时候已经确认了这个叫做“罗璧”的人的身份——这个暗示有点儿深度和难度,但是自己应该领悟到的。

“真他妈的该死!”艾东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你说啥?”何飞愣了一下:“牛逼啊,原来你也会骂街啊!”
艾东回过神来,讪讪的笑了一下:“骂不好,随便骂骂——你接着说!”
“不对!”何飞盯着艾东的表情,不依不饶的追问:“这个节骨眼上你冷不丁整出这么一句,不搭调啊!”
艾东说:“你先接着说,你说完了我告诉你谜底!”
何飞说:“好吧!第三点,局长对我说,关于这两起案件,他有三点建议,供我们参考……”
艾东说:“哪三点?”
何飞说:“第一点,既然死者身份不好查,那就重点从凶手开始查起。凶手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人,必然会留下证据和痕迹,你查到了凶手,自然就破解的死者的身份。”
艾东点点头:“局长说得对,过去这一天,我们确实在无谓的纠结死者是谁。听他这么一说,有点茅塞顿开。”

何飞接着说:“第二点,局长说,这两起案子可以并案。他说,既然第二起案子里出现了第一起案子的死者的证件,那么肯定说明两起案件有某个纽带联系在一起,所以,并案是必然的。”
艾东说:“对!”

其实安东心里很很苦,这个并案,也就意味着两起案子都归他办理了,案件的难度显而易见。
何飞看得出他的抑郁和纠结,大度的拍拍他的肩膀:“老艾,别上火,要用人用枪用车,尽管吱声,局长命令,我来配合你!”
艾东真心的笑道:“谢谢!但是这个并案侦查,难度很大,至少到目前,我们对于凶手的判断还没有任何头绪。”

何飞盯着他,忽然嘿嘿一笑。
艾东有点儿诧异:“你笑什么?”
何飞呵呵的笑了几声,接着说:“局长有一句话,我看说的很对——他说啊,你们破案子,不要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要学会横看成岭侧成峰……”
艾东笑笑:“可真难为你了!把这两句诗背得熟——还是说重点吧!”
何飞说:“局长说,我的意思是,你们要适当的从自己的思维里跳出来。如果你们把两起案件都孤立的看,那肯定是一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如果你把两个案子结合起来看……”

艾东蓦然摆了摆手,制止了何飞的话头。他怅然若失的低声说道:“领导就是领导,还是水平高啊,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他闭上眼睛,默默地思忖着,一边喃喃的说道:“昨晚上的杀人案,死者身上没有居民证,居民证在今晚上的杀人现场被发现,就说明第一个杀人现场中肯定有人在第二个现场中出现过。”
“今晚上的第二个现场,死者有两个人,一个是狗肉馆老板,另一个身份不详,但是他俩很明显都是朝鲜人,看长相就看得出来——馆子里却有两桌吃饭的痕迹,一桌上是狗肉锅,另一桌上只是简单的饭和狗肉汤,那就说明另外一个死者很可能是一个顾客……”

他猛地张开眼睛:“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另外一个客人,他在杀人现场吃的饭!”
何飞笑嘻嘻的点点头:“对!局长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像这样的小馆子,一般来说都是街坊邻里熟客居多,如果杀人的也是一个潜伏特务的话,他一定是隐藏在常来常往的街坊之中,如果是一个陌生人的话,双方都很难下手。”

这句话的含义很明显——如果在狗肉馆子里见面的双方都是陌生人,那么你不知道的我的底细,你不知道我的底细你怎么确定我没有支援,我怎么确定你没有武器,他们绝不会在馆子里就动手相杀。

像这样吃了饭,动手杀人的,一定是互相摸清了底细才动的手,所以,至少这两伙人之间是熟悉的。

艾东喃喃自语:“所以,如果我们把经常去那个馆子吃饭的客人找出来,一个串一个,也许就会把那个人挑出来!”
他深深的苦笑着:“其实这些问题不难,我们早就应该想到的,不需要局长老大给指出来!”
何飞谦虚的摆摆手:“是你早就应该想到,别扯上我……我虽然坐着刑侦处长的位子,但我是个粗人,开枪抓人是我强项,动脑子的事儿,还得靠你!”
他微微叹息了一下:“不过,这几件事,你确实应该早就想通的,老艾,你今天有点儿乱。”

艾东的心头轻轻颤悠了一下,何飞的话点中了他的心结——自从今天中午审讯小莲宝的时候,整出了一个假冒川田芳子的闹剧之后,他的心态就有点儿心不在焉了。
这是个死结,必须要尽快纠正过来!

艾东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那第三点呢?”
何飞说:“第三点,不是局长说的,是欧阳说的。”
“哦,欧阳怎么说?”
“欧阳说,有些工作,放心大胆的让老宋去搞!”何飞模仿着欧阳的语调:“老宋这家伙,有的是损招儿,让他露两手,给你们显摆显摆!”

艾东琢磨了一下,说:“按说,这三点嘱咐也没什么,你怎么会怀疑那个死者是自己人呢?”

何飞深沉地笑了一下,慢慢地说:“算了吧,大家都是老狐狸,就不要互相装鬼吓唬人啦,看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说了什么,而是在于他没说什么……局长给你们指点了破案的路子,欧阳给你托付了可用的人手,可是,这俩人却谁都没说,你们回去开个会集思广益,研究一下破案的思路。”

他微微叹了口气,说:“今天早上发生的命案,回来之后副局长还急吼吼的开会呢。晚上可好,死了俩人,还有枪有地图,还是朝鲜人,可是从局长到副局长到欧阳德,谁也不提个开会,这是为什么?”

艾东明白了他的意思——领导上有意的淡化处理对死者的调查,尤其是找到了“罗璧”的居民证之后,领导上反倒不想再去追查死者身份的问题。

他俩互相对视着,心照不宣。
气氛有点儿压抑,或许还有点而悲壮,或者诡谲。

这时候,大楼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几辆车同时开进来,乱七八糟的停在楼外,一堆人从车上跳下来,乱哄哄的抬东西,叫人。

艾东说:“老冯他们从现场撤回来了!”

这时,大门咣当咣当被推开了,一股冷风席卷进来,宋五奎呼呼哈哈的走进来,迎面看见他俩,大笑着说:“两位领导,我给你俩抓回来一个活宝贝!”

随着大队人马回巢,何飞和艾东额对话被打断了,何飞也就不方便追着艾东问那个莫名其妙的解释了。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这个时间,老戴已经在暖和的被窝里躺下,黑魆魆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炉膛里的一点儿火苗像个捉不到的红虫儿,一跳一跳的得瑟着。

每天睡觉之前,老戴总是觉这屋里有人,房梁上有人,床板下有人,马桶里藏着个人,衣柜里躺着个人……这些人在他身边呼吸,在他桌子底下哼哼,他睡着的时候,这些人在他的枕头旁看着他,他猛地睁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老戴并不害怕,他却只是觉得,愧疚。
可能这就是以往杀人太多的罪孽吧?

猛然间,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震动,老戴一时间有点儿懵,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谁家的门被踹开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吕二嫂的嘶吼声:“小犊子,你给我回来!”
敢情是吕二嫂跟今晚上刚刚回到家里的儿子吵架了!
接着他听到吕华文的怒吼:“我不回!”
吕二嫂说:“不回,那你就冻死在外头吧!”
吕华文说:“冻死就冻死,谁怕谁!”

接下去是一阵沉默,好像母子俩都在酝酿情绪。

蓦然,传来楼上小白姑娘的声音:“小文,小文,你咋啦?跟你妈吵啥呀?”
小白姑娘的声音透着媚气和甜美,但是吕华文没好气的吼道:“跟你没关系,别瞎打听!”
小白姑娘说:“咋啦?关心一下还不行啦?哎呀,外边多冷啊,要不你上俺家暖和一会儿呗!”
吕华文有点气急败坏:“你管得咋那么多呢!”
小白姑娘还没接话,小白他妈窜了出来,急赤白脸的叫道:“你个小瘪犊子,你给我滚回屋去!一个大姑娘家家,大半夜喊大小伙子上你家来暖和暖和,这叫什么话!”
吕华文反倒不愿意了,叫道:“哎!我说白大娘,你这叫什么话?暖和暖和咋了?现在是新社会了,你不要老封建好不好!”
小白她妈一嗓门飚了个高音:“你放屁!新社会,新社会就孤男寡女大半夜往一屋里凑合啊!你大小伙子不要脸,我们小姑娘还得要脸呢!”
这句话说得有点损,吕二嫂一激灵,挑出来袒护儿子,反击道:“我说老白家的,你这话咋说呢,我们孩子怎么就不要脸啦?噢,是我儿子上你家踹门啦,明明是你家姑娘请我们儿子进屋,我儿子还不屑的进去呢!”

于是小白姑娘又羞又急,喊道:“哎呀,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你看你这是干啥呀?”

一个邻居出来劝说:“老白大嫂,老吕大嫂,你俩消停一会儿吧。这大半夜的,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小学老师陈同开门嚷嚷着:“小文你这臭孩子,刚放假回家,你跟你妈怄什么气,赶紧给我滚回屋睡觉去!”
吕华文喊道:“不的!我不回去!”
猛然间,老戴隔壁的赵老二他媳妇咣当一声推开门,惊雷滚滚的吼叫:“都给我滚犊子,着他妈逼的二半夜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赵老二媳妇是这个圈楼院里最牛逼的泼妇,这一声狮子吼吓得那几个娘们儿孩子都噤了声。

老戴听着这一场母子吵架街坊拌嘴,忽然默默地笑了一下,心头那些魔魇和屋子里那些鬼魂一下子都消失了。
这才是人世间的鲜活气,虽然这这些人贫穷,卑微,粗鄙,但是她们活得无比真实,自得其乐,这是以前的老戴永远无法体会的人生。

老戴慢慢的爬起来,拉开电灯,走到门前,推开一条门缝,远远地看见吕华文还站在对面的走廊上怄气,吕二嫂家的门虚掩着。

老戴探出半个身子,朝吕华文招了招手:“小文,小文!”
吕华文看见了他,轻轻回了一声:“戴叔……”
“大晚上的这么冷,别在外边儿站着了!”老戴说:“你上戴叔屋里坐会儿吧,咱爷俩唠唠嗑!”
吕华文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抵抗不了零下二十来度的低温,便低着头,扭扭捏捏的走了过来。

吕二嫂在屋里看见儿子去了老戴家里,便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吕华文是个纤弱白净的小男生,今年虚岁二十一,在齐齐哈尔上学。他的右腿有一点轻微的残疾,东北话俗称“踮脚”。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因为这个,他有点儿自卑。

吕华文在老戴的椅子上坐下,老戴给他倒了一碗热水,吕华文捧在嘴边嘘着热气,呆呆的不说话。

老戴笑了笑:“小文,你老实说,小白是不是喜欢你?”
吕华文没说话,把头低下去,有点害臊。
老戴说:“这有啥,青春少年哪个不多情。”
吕华文低头闷闷的说:“喜欢也不成啊。”
老戴问:“咋的?”
吕华文说:“刚才,我妈跟我说,我这眼看着就要毕业了,也得张罗张罗对象的事儿了……”
老戴点点头:“嗯,你妈说得对呀!”
吕华文怅然若失的轻声说道:“嗯,所以她说,我爹生前曾经给我订了一门娃娃亲,那女的家在长春,她想让我趁着年前去一趟长春,跟姑娘家见个面,拜会一下老丈人。戴叔,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老戴心中怦然一动。
“这个事儿,我以前倒是听你妈闲聊的时候提起过……”他心中迅速地盘算着,他原本就打算着跟吕二嫂去提出这个事儿,没想到吕华文自己先扯出了线头,这就好办了。

“所以,你就跟你妈吵起来了?”老戴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现在是新社会了新时代了,我可不想搞个什么娃娃亲……”吕华文决绝地说。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五章
(一)
审讯室里,艾东,孟思齐,宋五奎,何飞,莽子,还有那个会画画的女法医助手,一堆人围了个小半圈,齐刷刷盯着卖旧书的老头子。
如果不是因为年纪老了前列腺有病,老头儿早就吓尿裤子了。

没开始问话之前,老宋咧开大嘴笑嘻嘻的宣布:“这个老家伙可是个活宝!他很可能是未见过凶手面目的证人……”

艾东盯着老头儿看了半天,看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基本可以判定这是一个胆小而狡猾的老油条,他可能会撒个小谎,但是绝对没有胆量在重大问题上欺骗公安人员。

艾东沉稳的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老头儿惶恐的舔着嘴唇,心虚地回答:“老朽,敝姓徐,名运通,字行之,晚年自号辽西残翁,亦号衰雪道人……”

听审的众人都开心地笑了,气氛渐渐活泼起来。

艾东笑着说:“嗯,你还是个传统知识分子。”
这个叫徐运通的老头子觉得心里有了点儿底气,也不那么惶惑了,眯起眼睛,摇头晃脑的说道:“惭愧惭愧,老朽弱冠年时,也曾追随康梁,公车上书,循变法图强之路,无奈大清气数……”

艾东急吼吼的挥挥手,制止了他:“咱们就不翻旧帐本了,咱们说重点吧!”
老头儿却急了,气呼呼的说:“重点,什么是重点?大清国运夭折,孙文革故鼎新,继而三十八年江山易主,赤党定鼎,世上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儿吗?”

艾东强行忍住不笑,转回头去对宋五奎说:“老宋啊,你今儿是不是跟癔症病人干上啦?你看你今天带回来这俩人,一个小莲宝,一个徐运通,一张嘴就云山雾罩满嘴跑马……”

老宋却笑嘻嘻的说:“这玩意我不懂啊,我没文化,你们知道的。反正我听着挺热闹,什么运啊通啊行啊,你看,人家名字就是这么起的,这不就是满嘴跑马的意思嘛!”

徐运通却不乐意了,嚷嚷道:“这位长官,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虽然说现在你们掌权了,但是也不能肆意诋毁我满嘴跑马啊……我名运通字行之,乃是家父取命运通达且自行之之意,意思就是运气来了你就想干啥就干啥谁都拦不住你,名与字蕴意契合,恰如苏轼字子瞻,苏辙字子由之意也!”

老头儿正自得意洋洋的胡咧咧,艾东猛然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这一下不但老头子吓得乖乖闭上了嘴,就连何飞等人也吓了一跳。

和飞忙问:“老艾,你干嘛?”
艾东缓了缓心神,面向徐运通说道:“没事儿,我不是针对你,我是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个问题,咱们还是先说重点吧……”

可能是艾东这一巴掌震慑了徐运通,这老头子再也不敢放肆,唯唯诺诺的说:“长官您有话尽管问,老朽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五奎抢过话头,说:“其实也没啥,你就把早前跟我说的,昨天晚上那个戴围脖的人的事儿,再给我们各位领导说一遍,一定要详细的说!”

徐运通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开口慢慢叙述昨天晚上的情况,何飞和莽子等人仔细地听着,孟思齐飞快的做着记录。

而艾东虽然也在听,但是他的心思却跳跃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刚才,老头子徐运通说:名与字蕴意契合,恰如苏轼字子瞻,苏辙字子由之意也!

中国男人传统取名,必有名有字,而且讲究的是,“名”与“字”要意蕴契合。古人云,名以正体,字以表德。
徐运通所说的:恰如苏轼字子瞻,苏辙字子由之意也。
苏轼的轼字,是古代马车前的扶手横木。子瞻的瞻字,是远望的意思。苏轼字子瞻,名与字契合的意思是:上车你就远远的看吧!
同样,苏辙字子由,意思就是:下车你就潇洒的走吧。
还有,曹操字孟德,德操相应;孙权字仲谋,权谋相合;张飞字翼德,是“展翼而飞”的意思;赵云赵子龙,取义则是“云从龙风从虎”。

艾东听到这番话一刹那,脑海中突然灵机一动,他蓦然想到了那个名字——罗璧。
璧者,美玉也。
这个人姓罗,名璧,字子玉。

罗璧这个名字,他丝毫没有印象,但是“罗子玉”这个名字,他却依稀记得仿佛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但却想不起具体的时间地点,听着徐运通没完没了的胡扯,他的脑子里一片茫然,所以情不自禁才拍了桌子。

徐运通絮絮叨叨的把昨天晚上遭遇到的那个戴毛线围脖的男人的过程讲了一遍,这老头子的记性很好,口才极佳,把整个过程描述的栩栩如生,包括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事无巨细面面面俱到,孟思齐笔走龙蛇的整整记下了四大篇。

最后,徐运通说:“完了、就这些。”
孟思齐甩了甩酸涩的手腕子,恼怒地说:“真能说啊,你怎么不去说评书?”
徐运通嗤笑了一声:“下三滥,读书人不屑于为也!”

艾东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儿来,稳定了一下,说道:“就这些,没有别的要交代的了?”
徐运通摇摇头:“没了。”
艾东说:“很好,那就接着说说你给日本人当翻译的事儿吧。”

徐运通冷不丁从椅子上突撸下来,咣当一下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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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难熬,无聊,紧张又毫无进展的夜晚。
莽子求着女法医助手根据徐运通的描述画出一张嫌疑人的画像,女助手无比为难,但是禁不住莽子的软磨硬泡,磨磨蹭蹭画出了一幅戴着水獭帽子,围着毛线围脖,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肖像。

莽子举着画像看了半天,嘟囔了一句:“这他妈的谁能看出来是个什么妖精?”

艾东,老宋,孟思齐和何飞碰了个头,拟定了一个行动计划——明天一大早,由孟思齐,何飞和莽子一起行动,先从狗肉馆周边查起,先找到一部分常去狗肉馆的客人,在从这些客人开始串联挖掘,一个一个的查,所有有疑点的人都要过筛子。

孟思齐还有另外两项任务——首先,她要带着那些烧残的围脖碎毛和布料扣子,再去找吕二嫂给鉴证辨认一下,看看能否得出什么提示。
然后,她还得去水都电影院,查一查那半张残票是什么来历。

而艾东则以参加铁路交接仪式大会的名义,去铁路局文化宫,争取能跟朱梅见个面,问清楚“ /的战车”的消息来龙去脉。

艾东本来想立即就去,但是孟思齐制止了他,这时候中苏友协的人肯定都在忙活着明天的大会,而且一定人多眼杂,不是方便的时候。

她的话表达的很含蓄,但是艾东能理解他的意思——“ /的战车”的消息,是朱梅无意中从苏联人交谈中听到的,而这个时候,中苏友协里肯定还有很多苏联同志在那里,如果此时去找朱梅,会引起怀疑的——而重要的是,你没法确认,这些苏联人都是什么身份 。
而明天在会场里,大家名正言顺的见面,就不会引起怀疑了。

而老宋的任务,则是重点监视那个卖瓜子的胖子。
这个问题很纠结。
莽子首先说:“我的意见是,先下手为强,先把他拘起来!”
老宋急忙说:“不成,那不成。要是能拘,我在街上就动手了,后来我翻过味儿来,不能动他,他身后还有人。”
艾东说:“你想放长线钓大鱼。”

莽子满心不悦,嘟囔道:“万一,他跑了怎么办?”他盯着老宋,有点儿挑衅似的说:“你就确定你在街上打老头儿演的一出戏,就能把他稳住了?”
老宋吃个了憋,抑郁的说:“我不确定,我还真不确定。但是我总得试一试。”

莽子看看艾东,又看看何飞,接着再看看孟思齐,脸上有一种逆袭的骄傲。
这种心态很明显,把那些卖瓜子的折腾到市局来文化,是他做主干的,为此受到了何飞和艾东的批评,但是,现在真的在这些卖瓜子的中间发现了潜伏特务的线索,说明他有功了。

何飞知道莽子的心思,他琢磨了一下,若有所指的说道:“莽子,你得服从命令,现在这个案子归一处情报室负责,他们有主办权,我们只是配合与协助。”
这句话没有说完,但是言外之意已经很清楚——何飞也同意莽子“马上抓人”的意见,但是这个案子不归他们决定,所以他尊重艾东的办案权,但是它实际上同意莽子的意见。

艾东心知肚明,但他只是笑笑,不点破。他扭头看了看老宋,老宋像个傻子一样咧嘴呵呵一笑。
艾东心里骂了一句:你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何飞摸棱两可的表态并不能让莽子满意,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立功的机会,不想就此被老宋踩灭,便转向孟思齐,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他以为孟思齐和宋五奎吵过架,翻过脸,而自己素来和孟思齐要好,在这个时候,孟思齐应该站出来旗帜鲜明的支持他一下吧。

不料,孟思齐看了看艾东的脸色,又瞧瞧老宋,鼓了鼓劲,说道:“这个问题,我同意艾主任……和宋五奎同志的意见!”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何飞都有点儿意外。
莽子愣了半晌,有些心灰意冷,嘟囔道:“你们到底是一个科室的,连喘气都一个味道。”
艾东和孟思齐立刻异口同声的质问:“你这叫什么话?”
莽子吓了一跳。

宋五奎及时说了一句:“如果再没有别的情况,我还得去街上盯一下监视的情况。”
艾东微微哼了一下,把眼神从莽子身上收回来,问老宋:“监视的人员,安排的怎么样?”
老宋说:“还好,我跟公安部队那位排长,又借了几个战士,都给他们换了便装,看住七道街南北两侧的进出口,还有胖子家住的圈楼的前门,和他住的屋子的后窗。”
艾东问:“位置隐蔽么?”
老宋说:“时间太仓促了,尽量找隐蔽的位置吧。不过那几个战士都是有经验的,应该盯得住,所以我得再去看看。”
艾东深沉的叹了口气:“咱们的战士们辛苦了,这死冷寒天的,要在室外监视一个大晚上。”
何飞插了一句话,淡淡地说:“这算什么呢?想想朝鲜战场上的志愿军战士,监视一晚上就算美差了。”
何飞说这句话,有意无意的看着莽子——这句话,是说给莽子听的。

艾东说:“如果没什么事儿,大家分头去忙吧!我自己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好好梳理一下。”
何飞拉了莽子一把,走出了艾东的办公室。
老宋也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孟思齐看着艾东的情绪,本来想留下呆一会儿,但是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

这一场碰头会不欢而散。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艾东疲倦的靠在椅子上,翻开一张信笺,屏心静气,在纸上慢慢地书写着:
罗子玉?居民证?朝鲜人?北朝鲜?南朝鲜?狙击枪?平面图?莫斯科?
暗杀?暗杀?暗杀?暗杀?暗杀?暗杀?暗杀?

他一连写了七个“暗杀?”

这个时候,冯世魁已经把三具尸体摆在了解剖室里。
多出了两具尸体,再加上老冯和那两名助手,狭小的解剖室挤挤插插的塞满了。
冯世魁盯着三具血肉模糊的死尸,无比惆怅。
忽然,大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孩儿们,再给你爷爷弄三两烧酒去!”

那两个法医助手面面相觑,最后,男助手无可奈何,说:“还是我去吧!”
男助手屁颠屁颠跑出去弄酒。
老冯斜着眼睛盯着那个女助手,冷冷的说:“你今儿在现场,吐了哈?”
女助手不知道这老怪物打的什么主意,虚虚的说:“那个,太恶心了,没忍住。”
冯世魁忽然咯咯的笑了一下,笑声有点瘆人,那小女助手吓了一跳。

“那你吐完了没有?”老冯说:“胃里清空了没?”
“嗯,差不多吧!”女助手琢磨着说:“后来实在没啥可吐的了,就剩下胃液了,我实在舍不得吐,就又咽回去了……”
老风咋摸了一下:“行!你行,这么恶心的事儿被你说得这么清新朴素,你有当法医的潜质。
“啥?”女助手有点儿懵住了。
“来来来,未来著名法医同志……”冯世魁忽然变得很热情:“你过来,这两具新尸体弄一下。”他比比划划的指着两具尸体的伤口位置:“从这儿开始,先清洗创口,洗干净点儿才能观察。”
女助手瞅瞅他,再瞅瞅尸体,猛然弯腰“哇啦”一声又喷了出来。

“这可咋整?这可咋整?”冯世魁幸灾乐祸的说:“就剩这点儿胃液了,咽不回去了吧?”

女助手双手扒着门框,哼哼唧唧地说:“好在没多少胃液,要不然还得打扫……”
老冯忽然停住了,他转眼盯着新尸体脖子上的创口,忽然又扭头看着今早上发现的那个尸体,自言自语的说道:“他妈的,难道真的闹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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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艾东索性关了灯,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这样可以放空心灵,让思维更集中更通透。

艾东思忖了一下,首先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所谓的“ 的战车”的消息,迄今为止并不能证实和被杀死的两个朝鲜人有关。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无法判定这两个朝鲜人,到底是来自北朝鲜,还是南朝鲜?

如果这两个人是南朝鲜方面,也就是美国管控的谍报小组,那么,狙击步枪的计划还可以解释。

虽然情感上艾东更愿意倾向于这几个人是南朝鲜人,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来自于北朝鲜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首先,现在朝鲜战场的局势异常胶着,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打得很艰苦。如果是南朝鲜的谍报人员,他们需要关注的情报目标应该是志愿军的兵力集结和调动,或者是对志愿军后勤补给物资的侦察和破坏,或者是其他的重要的政治军事情报的获取。

而这三个目标,在朝鲜一江之隔的丹东最合适,在沈阳也很合适,在北京都很合适,但是在哈尔滨却不合适。
军队集结和物资调动,都不在哈尔滨进行,南朝鲜的谍报人员能够在哈尔滨获取的情报目标实在不多。

其次,那个被杀死的南相哲,长期以来的身份就是个狗肉馆子的小老板,这样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有价值的情报渠道,再加上这个身份的限制,他长期以来都没有随便行动的自由,所以他不可能有效的获取情报。

如果说,他只是个接头人,等待其他情报员送过来情报由他转达,但是,符合经常去狗肉馆的人,身份只适合贩夫走卒之类,体面又有身份的人不会到那样的地方去,会引起怀疑。
那么,这些以社会底层居民为掩护的身份,不是也同样缺乏获取有价值的情报的渠道吗?

更何况,老冯翻遍了那个馆子里的一砖一瓦,处了早前发现的狙击步枪和地图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发现,也就是说,他连一部短波电台都没有。

也许,电台在小组的另外的人员的隐蔽住处,也未可知——艾东想,这个小组一定能够还有另外的人手,依然潜伏在黑暗之中。

但是,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小组到底有几个人……

艾东正处在恍惚之中,忽然有人敲门。
艾东顺口了一句:“请进!”
门被打开了,孟思齐微微惊叫了一声:“哎呀,你怎么把灯关了!”
艾东这才意识到屋子里是黑沉沉的。
“哦,没事儿,我想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事情……”艾东说:“你有什么事?”
孟思齐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
“刚才咱们开碰头会的时候,忘了说一件事。”孟思齐说:“那个徐运通,还有那个高三发,怎么处理?”
艾东苦笑了一下:“这两个家伙,你说他是坏蛋吧,还没什么太恶劣的劣迹,你说他是好人吧,一个流氓偷窥,一个给日本人鬼子当过翻译……”
他询问似的看着孟思齐:“你的意思呢?”

孟思齐说:“怎么处理,不归我们管,那是治安处的事儿,明天一早,我就把他俩移交给治安处,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先明确一下……”

艾东迅速的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不管治安处怎么处理,他们俩都不能太早回到街上去?”
孟思齐点点头:“我就是这意思,这俩人已经面对面的跟我们照过面了,尤其是老宋。如果治安处对他来处置的太轻,太早放了他们,很可能会对我们的下一步工作不利。”

很明显,欧阳德安排宋五奎进入情报室,重点的工作方向就是街头巷尾,江湖黑道,这些艾东和孟思齐不方便,也不熟悉的地方。

艾东琢磨了一下,说:“老宋的身份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我们现在是执政党政府了,不需要再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的搞地下工作,老宋的身份本来就是半公开的……当然,能隐蔽的情况还是尽量隐蔽,这对我们开展工作有利。”
他沉吟了一下:“重要的在于,这两人都应付过我们的盘问,再加上一个小莲宝,如果潜伏的敌人接近他们,从他们口中刺探出情报,而且,如果这伙敌人够聪明的话,他们就可以把三个人的说法串联起来,可能会暴露出一些敏感问题,很麻烦……”
艾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的顾虑很对,我明天会跟治安处的同志打个招呼,让他们尽量把这俩人的处罚多考虑考虑。”

这句话很含蓄,“多考虑考虑”的意思就是,无论是拘留还是移送法院,尽量拖长一点时间。

孟思齐笑了一下,慢慢地说:“这样,合法吗?”

艾东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这样合法吗?

孟思齐接着说:“那个高三发,出了藏在厕所里偷窥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劣迹。那个徐运通,晚上的时候我已经跟他老家那边调查过了,这个人虽然当过日本人翻译,但是并没有什么恶行,相反,还帮助我们的抗联做过一些地下工作,虽然是被动的吧,但至少也是有益的工作。”

她平静的看着艾东:“那时候,整个东北都在日本的铁蹄之下,一个人被胁迫着给日本人做事,能算是罪大恶极吗?我们能为了这个就强制处罚他们吗?这跟我们的革命的目标不符吧?”

艾东苦笑着,他忽然发现这个小姑面馆振振有词而且义正词严,自己竟无言以对。

“那你的意见,到底想怎么样呢?”艾东问。
“很简单,这两个人,相比起来这点儿恶劣之外,他们还有个更重要的身份……”
孟思齐说:“他们是我们这个案子的重要证人!”

艾东的眼前一亮,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姑娘话里有话,不简单。
“你有什么意见,尽管直说……”

“我最近在看一些解放前的遗留资料,其中有一些资料,提到美国人在1935年Edgar Hoover组建联邦调查局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搞一种SafeHouse……”
“SafeHouse,安全房子……”艾东沉吟着说:“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对,你所想的就是我想说的。”孟思齐调皮的笑了一下:“我觉得我们以借鉴一下美国人的做法,也可以建立一些秘密的安全房子,给我们不方便公开出入的同志,重要的证人居住。”

艾东情不自禁的拍手赞叹:“好,真是个好主意!那你觉得,这个计划应该怎么落实呢?”
孟思齐吐了吐舌头:“我只是个没见识的小姑娘,只能琢磨点儿突发奇想的主意,至于怎么落实嘛,我可没那个本事,不过,咱们科里有大本事的人啊,能者多劳,叫大本事的去干呗!”

艾东这才恍然大悟:“搞了半天,你就是拐弯抹角的想给老宋穿小鞋啊!我说姑娘啊,你的心眼就这么小么?”

孟思齐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当领导的,怎么说话啊。人家心眼小吗?你就说,这个主意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个问题艾东无法回避,只好照实说:“那还真是个好主意!”
“既然是好主意,咱们是不是应该把它搞起来?”孟思齐气哼哼的说。
“对,应该搞起来!”
“那你说,现在咱们科里,除了老宋,还有谁更胜任这事儿?”孟思齐追问。

这下艾东真的没词了——孟思齐说的非常正确,并且,欧阳德安排老宋进入情报室,已经说明了由他主要负责外勤工作。如果组建安全房,那可不正是外勤主管要负责的么。

“嗯,你说的都对,我承认错误!”艾东忽然有点开心起来。
不得不承认,孟思齐提出的安全房的主意,确实有可行性,只不过,这一瞬间,他心里忽然跳出了一个更绝妙的计划。

“这样,我明早就安排老宋去执行这个计划。事不宜迟……”艾东说:“不过,你这么一说,正好我还有个事儿要跟你请教。”

孟思齐笑了:“请教不敢当,你问,我说。”
艾东笑吟吟的说:“你家是哈尔滨坐地户,你妈妈交友广阔,那你认不认识什么报社的记者之类的。”

孟思齐有点儿意外,狐疑地说:“认识倒是有认识的,但是你想干嘛?”
艾东笑了一下,没说话。

这时候,冯世魁无声无息从她身后凑了上来,一下子把她吓了一跳。
老冯咧着嘴,笑嘻嘻的说:“他想干嘛?我来告诉你,他想引蛇出洞!”

艾东在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门边,点亮了电灯,哈哈笑道:“老冯啊,你还真是了解我!”
孟思齐左左右右瞅着他俩,不知道这俩老爷们儿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丸,便说道:“那你们俩聊吧,我先回去了!”

老冯看着孟思齐的背影走远,夸赞了一句:“别看这姑娘平时有点儿大小姐脾气,这脑子还真好使,SafeHouse,这个主意还真不错……”他又看看艾东:“当然,你的主意也很不错!”

艾东讪讪的笑笑:“惭愧惭愧,我也是受小孟的启发才想到的,她要是不提出安全房的主意,我还真想不到这个。”

他试探着问冯世魁:“老冯,你说,引蛇出洞,能引出来吗?”
老冯嘿嘿的笑了一声:“能不能引出来,那就得看老冯我给你提供的内幕消息了。”

艾东一下子精神起来:“哦,你有什么新发现?”
冯世魁眯缝着小眼睛,故作神秘的说:“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昨天晚上,杀死三个人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艾东悸动的问:“您能确定?”
“能!”老冯肯定的说:“我刚才仔细看了三具尸体的致命伤,这个人最习惯的手法,是用凶器直接刺穿脖子,我想他的目标是奔着颈动脉的去的,但是因为激烈打斗的缘故,他不是每次都能刺准。”

艾东有点狐疑,他抬手慢慢的在自己脖子上和眼睛上比划了一下:“不过,哪个叫罗璧的死者,伤口是在眼睛……”
老冯说:“这就更对了。那是他在黑胡同里出手,难免有点偏差,他的手劲向上偏了一点儿,所以刺中了眼睛。

艾东点点头:“我好像明白了,今天晚上的第二名死者,是实打实刺中了脖子。”
“不,这还不是重点。”冯世魁摆摆手:“重点不是刺进去,而是拔出来,我刚刚仔细看过了伤口的细微之处……”
他伸出右手,探出食指当作是凶器,向上挑动比划着:“他刺进去之后,拔出来的时候不是直来直去的,而是向外挑,向上挑,不管是钢笔还是筷子,这个动作的习惯性太明显了,两具尸体的眼眶和脖子上,都有这样的痕迹!”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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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 第六章

(一)

老戴磨破了嘴皮,熬干了口水,总算全说得吕华文略微回转了心意,回家睡觉去了。

其实,依着吕华文的心意,本来是坚决不肯回家的,但是经过老戴一番劝说,仔细想想今晚上实在没有地方可以睡觉,他既不能跟老戴挤一张床,又不能出去住旅馆,就只好半推半就给老戴一个面子回自己的家里去了。

老戴站在门口,看着吕华文磨磨蹭蹭走到家门口,门里传出来吕二嫂一声叫骂:“你个犊子玩意儿,你不是不回来家啊?”

吕华文笑嘻嘻的说:“妈,我饿啦!”
吕二嫂狠狠的啐了一口:“你不是倔吗?你长能耐啦?你有脾气啦?……你想吃啥?”

老戴放心的关上了门。再次回到床上,钻进了被窝。
这一晚上他睡得很踏实,居然没有做梦,甚至他都忘记了自己刚刚杀过人这回事。

这个时候,宋五奎溜溜达达到了七道街附近,那个小战士跟踪卖瓜子的胖子到了这里,记下了胖子进去的位置,在老宋回市局审问徐运通的这功夫,小战士和另外几个侦察员已经摸清了胖子家的楼层门牌。

夜里太冷了!
老宋怀里揣了几个烤地瓜,挨个儿监视点送过去。那些监视的位置都在街道南北两侧的门洞里,这样的大门洞子本来就是风口,负责监视的小战士和侦察员们穿着两层皮袄,依然给冻得瑟瑟发抖。

老宋说:“吃吧,吃个热乎的烤地瓜,暖和暖和,今晚儿咱们一起盯着!”
后半夜的时候,何飞还是增派了二处的几个侦察员来秘密替换,毕竟那几个公安部队的战士是临时跟排长借用的,不方便总这么使唤人家。

换班临走的时候,老宋问那个第一个调换来帮忙的小战士:“你叫啥名?”
小战士呜嚷呜嚷的擤了擤鼻涕:“我姓苗,我叫苗有粮。”
老宋说:“苗有粮,就是麦苗长好了,能打出粮食的意思呗?”
苗有粮嘻嘻的笑着说:“你想说啥就直说,别老瞎打听。”
老宋说:“我看你这个小嘎豆子还挺机灵,我跟你们排长说一声,把你借调过来跟我们干一阵呗?我这儿缺人手。”
苗有粮说:“那你跟我们部队首长说去吧,我估计这是事儿我们排长肯定做不了主。”
老宋说:“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苗有粮狡黠的笑笑,眼里放着光:“我就是一个大头兵,我服从命令!”
老宋也嘿嘿的笑,说:“你他妈的就是个猴子精,适合干这个!”

老宋一直在监视位置上盯了一个通宵,直到第二天天亮,何飞排了第三批侦察员来换班。

艾东这个晚上熬得十分艰难。
老冯走后,他继续藏在黑暗之中思考,所有的问题像夏天里草丛中的蚊子和小咬儿一样,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乱乱哄哄在他脑子里飞来飞去,他在那张信笺上凌乱的写着——
自己人?
不开会?
为什么?
安全房?
引蛇出洞?
罗子玉?罗子玉?罗子玉?罗子玉?罗子玉?罗子玉?
刘凡?刘凡?刘凡?刘凡?刘凡?刘凡?刘凡?刘凡?
毛线围脖?衣服碎片?烧毁?钢笔?刀片?筷子?杀手?

到了凌晨的时候,艾东终于熬不过摧残,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魇。

在每一个夜晚,只要他进入睡眠,就会浮现出那个梦境,只不过,前十年他备受摧残无法逃避,现在他已经学会了波澜不惊选择性忽略。

那个梦境是三十年前,日本,川田浪速家中。
艾东无法辨识,那一天他到底是真的看到了姐姐举刀割破了手腕上的动脉,还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情节。
但是他在梦中总是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滚烫粘稠的血液喷溅在脸上的烧灼感。

姐姐在梦里,僵硬的瘫倒在草坪上,血液从他的手腕上汩汩流出,但是很快就干涸凝结。
她呻吟着:为什么不让我死掉?
艾东站在她的面前,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跑,却迈不开脚步。

这时候,他看见那个矮小,狰狞,像个成了精的耗子一样的日本老头儿从房间里慢慢的走了出来,他身上的黑色和服撕扯得零零碎碎,露出肩膀和胸前凌乱而恐怖的纹身。

“你们,是你们的父亲献给我的礼物!”川田浪速像个活鬼一样嘶哑的说着:“这是我为他匡扶大清国理应获得的报酬!”

他慢慢悠悠地走到姐姐身边,弯腰,一根一根掰开姐姐的手指,从她手里夺过那把短刀。
刀刃是薄如蝉翼,发出青幽幽的光芒。
川田浪速喉咙里嗬嗬地挤出一丝狞笑,突然挥手,把短刀架在了艾东的脖子上。

即使是在梦里,艾东都能清晰而真实的感觉到刀刃划破了他的皮肤,有一丝血迹绽出,沿着锋刃湿哒哒的晕染成一条血线。
艾东全身冰冷僵硬,像一只在寒风里冻干了小耗子,只剩下牙齿在打颤。
“如果我要你死,你就必须死去!”川田浪速说:“你们的命,都是我的。”

“你放过他!”姐姐忽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混合着泥土,雨水,血迹,赤裸的胸膛急促的起伏不定,粗重的喘息。

“父亲,我求你放过他!”姐姐蹒跚着跪倒在川田浪速面前,五体投地般拜服:“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放过的我的弟弟……”

川田浪速再次发出怨鬼一样的笑声,一把扯住姐姐的长发,把她拖在地上,拉拉扯扯的拽向书房里。
姐姐的脚跟在碎石子的甬道上拖拉撕拽着,擦出一条细如游丝的血痕。
姐姐没有哭泣,也没有叫喊,她勉强用双手护住发髻,让撕扯的疼痛减轻一点儿。
她冰冷的眼神盯着艾东,喃喃的说着:“别哭,别哭。这就是我们的命……”

艾东忽然无所顾忌的放声大哭,在梦中惊醒。
窗外,天亮了。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热乎乎的棉大衣。
面前的桌面上摆着一张纸条,写着一行字:我去跟老何执行任务了。你早点起来,还要去会场呢!
另:已经与旅大市公安局联系,核查罗璧的资料。今晚下班前他们会发电报过来。

桌面上还有两个铝饭盒,一个盛着豆浆,一个装着几根油条。

艾东默默地看了半天,心中忽然泛起万千愧疚,然而又有一丝暖暖的惆怅。

他正准备端起豆浆来喝上一口,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艾东一愣神,宋五奎同志脚下踢踢踏踏,嘴里嘶嘶哈哈的冲了进来。

艾东问:“你这是怎么了?”
老宋说:“怎的?活活冻了一宿,都要冻成人棍儿了!”

艾东说:“那你赶紧歇会儿,正好我还有事找你呢!”
老宋一眼瞄到了桌子上的豆浆和油条,眼珠子闪着绿光,大吼一声:“”先别说事儿,我就问你够不够吃,这么多呢……”
艾东苦笑着:“我不饿,我一直在办公室呆着,不像你那么辛苦。”

“得咧!”老宋大叫一声:“咱俩分分,你吃一半,我吃一半,等我吃饱喝足了再说正事!”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艾东强忍着内心的悲凉和愤懑,还要装出一副轻松喜悦的样子,眼睁睁地看着老宋像一头拱地的野兽,风卷残云一瞬间吃光了他的油条,喝光了他的豆浆。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顺便打了个响嗝。

艾东亲切地问:“怎么样?吃饱了么?”
老宋嗝了一声,摆摆手:“还行,八分饱。不能再吃了,吃多了犯困!”

艾东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一斤豆浆,八根油条,八分饱。

“我说,主任啊!”宋五奎吃饱喝足聊到了正事:“你找我有啥事?”
“嗯,监视那边情况怎么样?”艾东先做了个开场。
“还行,到今儿早上还没发现什么异常!”老宋说:“只要今儿白天不再出什么妖蛾子,那就说明我们暂时稳住了他,接下来就得详细布置人手,全方位监视,有必要在他圈楼里布置几个点位,要死死的看住他。”

他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天儿太冷了,像这么盯梢不行,三班倒都撑不住!”
艾东说:“对,我正想跟你商量的就是这事儿……昨晚上,小孟给我提了一个方案,我觉得可行。”
“啥方案?”
“嗯,小孟说,他看到美国特务的资料,他们在搞一种用来监视居住和证人保护的隐蔽点,叫安全房子。”艾东试探着说:“监视的作用倒在其次,主要是用来保护重要的证人。”
老宋点点头:“差不多,我懂。有了这么个地方,以后藏个人,藏个东西都方便。”他看着艾东,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就算不藏人,咱们自己人盯梢的时候也有个地方暖和暖和,喝点茶水吃口饭,挺好!”

对于老宋的理解能力,艾东稍稍感到有些意外。
“那你觉得这事儿怎么落实呢?”艾东试探着问。
“嗨!这还用说嘛。”老宋说:“还不是着落在我身上,我去弄。”

老宋想了想,接着说:“但是有两个事儿你得先解决了,跑腿儿的事儿我去办。”
艾东说:“啥事?”
老宋说:“一是上级批准,二是会计给钱。”

艾东琢磨了一下,老宋说的有道理:“你放心,这事儿咱俩分头进行,不耽误。”艾东说:“你现在就开始找房子,最好是在明天之前就找好一处房子……跟上级申报计划和批钱的事儿,我来解决。”

老宋说:“你打算怎么跟上边申请?嗯,难道你要说是跟美国人学的?”
艾东愣了一下,他意识到宋五奎的言外之意。

老宋叹了口气,凑过身子靠近艾东,神秘兮兮的说:“你要跟上边申请打招呼,你不能说是跟美国人学的,你得说,是跟苏联人学的。”
艾东明白了老宋的提醒良苦用心——跟美国人学,还是跟苏联人学的,涉及到严肃的政治立场问题。

“事儿呢就是这么个事儿,但是跟谁学,结果是不一样的。”老宋害怕艾东没明白他的意思,又重复提醒了一遍:“虽然说,美国人是我们的死对头,但是人家有优点咱们也得学,是不?可是学归学,怎么说就不一定了,就算这事儿是美国人搞的,你也得说是苏联人先搞的。”

艾东点点头:“嗯,我明白!谢谢你的提醒,老宋!”

老宋嘿嘿的笑了一下:“你的事儿说完了,该说我的事儿了。”
“你说!”艾东说:“只要是对工作有利的,我一定支持。”
“有利,肯定有利!”老宋笑嘻嘻的说:“咱们情报室外勤工作,一向人手不足,总得向何飞他们借人手,可是人家也是有一大堆刑事案子的……”

“你是不是想调人进来?”艾东打断了他。
“是,我一说你就明白,真好!”宋五奎说:“昨天晚上我借用的那个公安部队的小战士,人很机灵,身手也好,我想先借过来用用,你看怎么样?”
实话实说,艾东对于这个意见有点儿小小的不悦。
一个刚刚入职一天的新人,就想自作主张调人进来,这对于现任主管是一种潜在的漠视。
艾东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说:“你把那个小战士的姓名和队伍给我,我去跟领导上申请试试。”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了。
“没什么别的事儿,你先去忙吧。”艾东淡淡的说:“我还得抓紧时间去会场。对了,你别忘了抓紧时间先弄好一处安全房,两天之内我一定要用。”

艾东的语气有点儿强硬起来,他把“一定”两个字说得很重,在他内心里,想让老宋明白谁才是这个科室做主的人。
宋五奎依旧笑嘻嘻的说:“你那么着急要一间屋子,想干嘛?”
艾东说:“弄好了,我会告诉你!”

宋五奎忽然看出了艾东的不悦之色,慢慢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艾东看着老宋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儿内疚,官场上的权谋本来就不是他的意愿,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今天早上忽然对老宋改换了这般脸色——到底是因为宋五奎自作主张想调人进来?还是因为老宋吃了孟思齐给自己准备的早餐?

想到这里,他自己不禁哑然失笑。

他整理了一下服装,在水壶里倒了点儿热水,泡了个毛巾,抹了一把脸,正准备出发去会场,就在他开门的一刹那,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脑子里闪了一下,转瞬即逝——他一下子没抓住那个念头是什么,只不过依稀觉得,一定是跟老宋刚刚说的某件事有关……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早上起来,老戴拉开窗帘,倒水洗脸,穿衣穿鞋,收拾好了。他把昨天晚上穿的毛衣和粗呢子大衣从枕头底下拿出来,还是仔细的叠好,装进书包里。
大衣有点厚重,撑得书包圆圆滚滚。

前天晚上的那套中山装和围脖已经烧掉了,昨天晚上的毛衣和大衣也要烧掉,如法炮制而已。

他今天要跟吕二嫂谈那件事,但是不能操之过急。这事儿太着急会显得不正常,会引起怀疑的。
所以,还是先处理了衣服要紧。

昨天,在派出所对面客运站烧掉了衣服,但是今天不行,那里已经被当作重点监控场所看管起来了,他必须换个别的方法。

他决定去松花江上。
寒冬时节,松花江冰冻三尺,道外一带的冰封江面上,总有些人凿开冰窟窿,下网捕鱼。

他要走远些,找一个没人注意的冰窟窿,直接把书包塞进冰窟里,毛衣和粗呢子大衣都是吃水的东西,尤其是那件粗呢子大衣,又大又厚,不用夹带什么重物,只要浸满了水就会沉到水底,神不知鬼不觉。

他打算扔掉了书包,就回家来找机会跟吕二嫂碰面。他已经设计好今天不去上班,——今天是中苏铁路交接仪式的日子,南岗一带肯定会有军队警戒或庆祝活动,上班不方便。
这个理由非常充分,无懈可击。
老戴再次穿好那身中山装,带上棉帽子,扎起毛围脖,挎上旧书包,锁门,下楼。
向着松花江岸慢慢走去。

其实,老戴盘算了很久,他要到松花江上去扔掉衣服和书包,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要确认还有没有人跟踪他。

南相哲和全俊赫死后,那个行踪诡秘的小个子拿走了那三根金条,不知所踪。从表面上看,这个人显然另有目的,所以全身而退。
那么,这一组人之中,老戴能够确认的,就剩下前一天上午跟踪他的那个穿工装戴狗皮帽子的男人。

老南既然指派他跟踪过老戴,就一定对他交代过什么,所以这个人对老戴的疑点了解多少?在案发之后还会不会出现?才是致命的问题。
昨晚上,老戴的后半夜几乎没有合眼,他仔仔细细的把跟老南相识之后的每一次会面都默忆了一遍——老南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年龄,知道他在南岗书店代写文书,知道他爱吃炖豆腐……除此之外,他们之间的交谈就只剩下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老南没有问过他住在哪里,老戴也没有告诉过老南自己的住址。

而在这组朝鲜人中,戴狗皮帽子的昨天上午只跟踪他从南岗书店到裁缝店,也就是说,这个人知道他的工作地点,但不确定是否知道的他的家庭住址。

而昨天晚上那个拿走金条的小个子,则跟踪他从书店回到家里,然后又去到狗肉馆子。也就是说,这小个子既知道他的工作地点,也知道他的家庭住址,还知道是他杀了老南和全俊赫。

所以,老戴很想知道今天早上谁在跟踪他,甚至是,谁来绑架他?
因此他必须选择一个远离喧嚣,僻静荒凉的地方,如果有人跟踪,甚至有人动手,或者自己反击,都很方便。

老戴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些人会暗中下手狙杀自己——如果要杀他,昨天晚上那个拿走金条的小个子有的是机会。
既然他当时没动手,就说明这个小组里的人,至少这个小个子隐藏着其他的深不可测的目的。
即使要动手,他们至少也要先绑架,再逼供,直到查明老戴的目的,掌握的信息之后,才能放心的杀人灭口。

老呆一边盘算一走走向江边,那时候道外一带的松花江岸还是一片荒凉地带,尤其是过了北七道街,再往东那一带,基本上已经是白雪皑皑荒草萋萋,和野地无异了。

但是让老戴失望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人像是在跟踪他,这不由得让他心里既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直到他远远地看见白茫茫的冰雪江面上有一个黑洞洞的冰窟窿,他慢慢的走了过去。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艾东到达哈尔滨铁路局文化宫会场的时候,距离大会正式召开还有两个钟头,但是党政机关工农商学各界代表已经开始陆续进场,那时候,我国的工商界公私合营社会主义改造还没有大面积铺开,还有很多私营企业的代表和社会人士参加,文化宫内外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但是安全警戒异常严格,各界代表进场都要手持参会证,在各自所属团体组织的队伍里统一安检入场。

艾东向安检的战士出示自己的工作证,安检战士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们不认工作证,只认参会证!”
艾东笑笑,说:“我只是找个人,找到了我就出来,行不行?”
战士说:“这个也违反纪律,不行。不过你要不是很着急的话,我建议你等到大会结束,时间不会很久的。”

艾东叹了口气,一时无可奈何。
这时,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艾东回身一看,竟然是个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苏联姑娘,正在惊异之时,忽然想起,这就是昨儿晚上见过的,跟谢罗夫鬼混的那位柳芭莎姑娘。

只不过昨晚见到的时候,这位姑娘只穿了一件白衬衣,上身袒胸露背,下身穿着一条黑丝袜,现在却一身正经的黑色西服裙装,形象差别有点太悬殊,难怪自己一时没认出来。

“你好啊!”柳芭莎热情的伸出手:“我们又见面了,亲爱的曾经的过去式的好朋友!”

柳芭莎姑娘的汉语说得异常流利,这让艾东有点意外。

艾东握住的她的手轻轻摇了一下:“你也好,情绪饱满的柳芭莎同志,再次见到你很高兴!”
柳芭莎的脸蛋绯红,羞涩的说:“瞧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哦,您怎么还不进会场呢?”

艾东学着谢罗夫的样子耸了耸肩膀:“没办法,我没有参会证!”
柳芭莎爽朗的一笑:“看起来,你和谢罗夫一样,都没有参会的资质。”
艾东不仅有点儿赧然,反问道:“你这么年轻的姑娘,反倒有资质了?”
“那当然了!”柳芭莎戏谑的说:“您别忘了,我是苏联大使馆的二等秘书,我的行政级别可要比领事馆的三等秘书高那么一点点,比如谢罗夫。”

艾东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参加这场大会的资格,显然不会是按照行政级别来确定的,谢罗夫的公开身份虽然只是三等秘书,但是大家知道他的实际身份是情报联络官,所谓低职高阶,这么重要的会议,显然不可能不让他参加。

而自己不参加的原因是因为手上有重要案件处理,而且欧阳德会参会,所以自己没有被制定参加大会,这是很正常的,与谢罗夫的情况不是一回事。

谢罗夫没有参加会议,很有可能是两种情况。
第一,经过昨晚的潜入事件之后,他害怕再惹上自己的麻烦,所以宁可不参会,躲避自己的纠缠。这是私人原因。
第二,来自苏联方面的高层指令,让他另有任务。这是公事原因。
如果是这样,那么联系昨天晚上的谢罗夫的言行,艾东判断,这个指令很可能与昨晚的“避见指令”有着相同或相似的目的。

艾东淡淡的笑道:“你还这么年轻,就这么长进,用我们中国人的形容词来说,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柳芭莎尽管汉语很流畅,但是却还听不出艾东的反讽语气。
她欢快的摆摆手:“算了吧,东尼亚,你在恭维我!其实你跟我都明白,我只是个秘书,而谢罗夫则是情报联络官,我表面上上级别高一点,可是经手的都是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儿,谢罗夫就不一样,他每天接到的指令,不是来自斯大林,就是来自贝利亚……他要看我的资料,随随便便都可以看,我想看一眼他的资料,天呐,他会杀了我的!”

这一刹那,艾东忽然愣住了。
柳芭莎的最后一句话,又在幽深晦暗的思维深处提示了他,他一瞬间想起来,他曾经在何时何地,见到过罗子玉的这个名字。

那是十几年前,他在姐姐川田芳子书房的一部档案中,看到过“罗子玉”三个字。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清晰的想起来,“罗子玉”被特别标注过,他是个满族人,而且还是皇亲爱新觉罗氏。

辛亥革命之后,皇族衰落,很多满族八旗都改了汉姓,爱新觉罗氏,大部分改姓“金”,但是也有一部分改姓了赵,肇,罗,艾,姜。

这个罗子玉,就是改姓“罗”的一支宗室。

艾东默默地闭上眼睛,用尽所有的思维力量,在黑暗虚空中打开记忆之门,搜索回忆着那个名字相关的一切信息。

而与此同时,何飞带着莽子和孟思齐,在头道街挨家挨户的盘查,谁经常在老南的狗肉馆里吃过饭喝汤,头一个查到的,就是摆烟摊的大麻子。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下午更新到此,晚上继续!谢谢各位捧场!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卷 / 第七章

(一)

老戴踩着江堤上之前下网的人踩过的脚印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到江面上,累得他呼呼的喘着粗气。
走到冰窟窿之前两三步远的地方,他先探着头看了看, 那个冰窟窿大约直径有五十多公分,黑洞洞的像一只独眼盯着他。

在冬天的松花江江面上,凿冰窟窿捕鱼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下挂子,二是下抄网。

下挂子捕鱼的,一般需要沿着水流从上游到下游连续凿出几个冰窟窿,在上游第一个窟窿里下了挂子,在下游最后一个冰窟窿里用钩杆子把挂子网拦住,中间的几个冰窟窿中,每个里面都挂一根钩杆子,把挂子网钩住使其连成一线漂浮起来。

下挂子的通常在早上凿冰下挂,傍晚时分来起挂子收鱼。
那时候人们都讲究规矩,凡是有人下了挂子的窟窿,其他捕鱼人都会自觉躲避,另找地方重新下挂。

下抄网的就比较简单了,打一个大点儿的冰窟窿,用一根木头杆子,前端用圆形的撑子撑起的网兜,就像夏天孩子们的捕蝴蝶网。
把抄网伸进冰窟窿里,用力旋转搅拌,就能捞出一兜江鱼河虾之类,如此反复捕捞几次,这个冰窟窿附近的鱼虾也就差不多捞空了,捕鱼人便弃之而去,另找地方再凿窟隆。

老戴有点儿幸运,这附近的江面上只有这一个窟窿,明显是被捞过之后废弃的抄网窟窿。
老戴四下看了看,确信四野无人,才慢慢地走到冰窟旁,紧贴着冰窟窿的边缘蹲下,从肩膀上摘下鼓鼓囊囊的书包。

他想了一下,觉得直接把书包塞进冰窟窿还是不太放心。
老戴看了一眼,边上有几块凿冰窟窿时捞起来的冰疙瘩,个头大分量足,老戴用力抠了两下,把冰疙瘩抓起来塞进了书包里。

冰疙瘩太凉了,冻得他手指通红。
他麻利的用书包带子在书包外面缠了两圈,书包结结实实的像个炸药包,一松手,书包刺溜一下掉进了冰窟窿里,轻轻的咕咚一声,便沉入了江底。

老戴趴在冰窟窿上看了一会儿,直到确信书包不会再漂浮上来,才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慢腾腾的踩着那些旧的脚印雪窝往江岸上走去。

一切顺利。
设想中跟踪的朝鲜人并没有出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意味着自己很可能获得了一点点宝贵的喘息之机。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这会儿吕二嫂应该在她的裁缝店里。
老戴决定直接去裁缝店。

楼主:荀鹿

字数:341905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0 06:03:27

更新时间:2019-02-08 23:11:34

评论数:34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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