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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死隐身特工绝密潜伏档案——建国初期东北历史背景谍战小说《命运之轮》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日本投降,我军接管哈尔滨之后,随即对黑龙江(松江省)境内的大大小小土匪武装开展了清剿。以杨子荣为代表的剿匪部队击溃了威虎山的座山雕匪帮,是一次重大的胜利。

自此之后,很多小股土匪或是被解放军剿杀,或是自行溃散,很多小匪众便各自行去寻找大一点规模的土匪山寨去投靠,江湖黑话称为“靠窑”。

而我军的侦察战士,那时候也都学会了杨子荣的办法,乔装土匪混迹其间,摸排情报以便消灭之。

而那些土匪山寨也闻听了风声,对于那些来投靠的匪部也施展了各种试探手段。

原本,土匪们最喜欢使用的手段是下山抢劫杀人,也就是古老江湖中所谓的“投名状”。看你敢不敢动手,会不会杀人,以此判断你是否是解放军的探子。
后来随着剿匪战斗的深入和宣传引导,各地的农民群众武装起来抗击土匪,这一招就不太好使了。

所以土匪们试探的方式便倾向于两种,一是试探是否抽大烟,二是试探是否贪财,三是试探是否好色——尤其是色诱最为方便。以为土匪们都知道,共产党的探子是又严肃的组织纪律的。而抽烟贪财这两样,做做样子还可以蒙混过关,唯独好色这一样是无法蒙混的。

有一天,佳木斯“望山好”的头子付宝贵,跟一票新投靠的小土匪说:孩儿们,今儿带你们去快活快活,咱们不带长枪,只带喷子(短枪)上集贤县城关镇逛/窑/子/去!

小土匪们轰然叫好。
其中有一个新来靠窑的小土匪美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扯着嗓子叫唤:哎呀妈呀,我都等不了了,咱们现在就尥吧!

付宝贵说:你瞅你那损色儿!

那时候,我们的工作队刚接管了城市管理,周边的县镇农村还没接管过来,因此那些地方也就成了边缘地区,土匪和特务活动还很猖獗。

天刚擦黑,一票人浩浩荡荡混进了集贤县城关镇,来到著名的窑子馆儿“红月阁”。
付宝贵喊道:老鸨子,赶紧给我兄弟们叫姑娘,一人儿一个,脱裤子上炕!

那些小土匪们都是色鬼,一个个见着姑娘,不管岁数大小,美丑肥瘦,都跟狼狗见了包子一样开心,迫不及待的进屋就想上炕。

付宝贵就坐在堂屋里等着,他等着看谁从姑娘的炕上下来不对劲儿——不对劲儿的那个就是共产党的探子。

临来的时候,叫嚣得最欢势的那个土匪,第一个冲了出来,抱起一个小/妓/女/就往屋里钻。
刚进屋还没半分钟,就听见那姑娘跟吃了死耗子似的尖叫,一顿臭骂。

付宝贵赶紧过去看热闹。原来是那个小土匪进屋就脱了裤子,要往床上爬,那妓女一看,这家伙的裤裆一阵腥臊恶臭,得有至少七八年没洗过,棉裤线趟里爬着虱子,屁股蛋子上蘸着大酱,男人那家话儿的毛儿都粘成一团,我的天哪!现场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付宝贵都一阵恶心,说:人家别的弟兄知道来玩姑娘,都提前洗一洗,你咋不洗洗?
那土匪理直气壮的说:我擦!我他妈的我山寨老大花钱请我们来玩的,还在乎这个?
付宝贵苦笑说:你他妈不知道我们是土匪么,你见过土匪逛/窑/子/还花钱的?
那小土匪说:那咋办?那按你这么说是我理亏了呗?
老鸨子说:老大呀,兄弟呀,不是我说你,你不花钱也就算了,你不能这么祸害我们姑娘啊,你好歹洗洗啊!

那时候正是三九天,老鸨子在院子里给他夹了一口锅,烧了一锅开水,把那个小土匪扒光了搥进锅里,跟褪猪毛一样洗了俩钟头。

等洗完事儿了,小土匪穿上破棉袄。付宝贵说:咋啦,兄弟,上炕吧!
那小土匪哼唧了半天,说:算了,他妈逼的不上了!
付宝贵问:咋啦?
小土匪说:十冬腊月在大野地里洗热水澡,又冷又激,那玩意儿站不起来了,废了!

付宝贵和那帮土匪哄堂大笑,兄弟们玩得开心,心满意足回了山寨。
为此,那个小土匪被全山寨上上下下,上到大寨主付宝贵,下到看寨门的独眼龙嘻嘻哈哈的笑话了整整十四天。

十四天之后,半夜里解放军剿匪小分队突然从山寨后门“一线天”石缝里杀进来,“望山好”山寨被一举剿灭。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欧阳德平静地看着艾东:“你猜猜,是谁传出的情报?”
艾东说:“这还用问,是那个埋汰鬼小土匪。”
欧阳德再问:“那你再猜猜,那个小土匪是谁?”
艾东早就想到了。
“别绕圈子了……”艾东说:“这家伙一定是宋五奎!”
“欸,你猜对了!”欧阳德心满意足的挑起一块血肠,塞进嘴里大嚼:“所以说,很多局面,你跟我都无法应付,只有老宋这家伙能应付。”

艾东沉默不语,半晌,他慢慢说道:“你说得对,像这种应付妓女的手段,换做是我,我做不到。”
他想了想,接着说:“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特别为难的事情。毕竟我们的生活经历和教育背景不同,具体工作也应该因人而异。换做是我的话,我即使做潜伏工作,也不会是望山好的哪样的匪帮,也不会是农村的土窑子……”

欧阳德忽然放下筷子,冷冷地看着他。
这个表情把艾东吓了一跳。

“怎么了?”
“生活经历和教育背景……”欧阳德似乎是冷笑了一下:“这也是一种洁癖!你还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老宋这种人。”

艾东这次没说话,他不反驳,但是也不表示默认。

“生活经历咱就不说了,你是什么教育背景?”欧阳德问道。
艾东愣了一下,意识到欧阳德似乎有点愠怒,但还是如实的回答道:“我是1928年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这个你知道的,还明知故问。”

欧阳德瞥了他一眼:“那你知道,老宋是什么教育背景吗?”
艾东这一下有点儿懵了。
“什么,背景?”

欧阳德盯着艾东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说:“宋五奎,1928年冯庸大学工学院毕业生。工程机械专业,精通英文日文。”
艾东瞠目结舌,这一次是真的被击溃了。

冯庸大学,是由冯庸先生创办的东北第一所综合性大学,在当时相当有名气。
冯庸是张学良的发小好友,与张学良同年。冯庸毕业于北京中央陆军第二讲武堂,早年间被张学良任命为东北军空军司令。
其父冯德麟作为奉系军阀早期将领,20多年间,累积了庞大的家产。1926年,冯德麟去世后,冯庸召集欠债的人,当众焚烧债券;又召集典押土地的人,当众归还地契,销毁借据;再召集家人宣布,将冯家全部财产310万银元捐作冯庸大学的校产。
当时人们对冯庸的义举赞不绝口,有诗赞其"翩翩浊世佳公子"。

欧阳德得意洋洋的盯着艾东:“怎么着?你还提你那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不?冯庸大学,学历不比你差吧?”

艾东沉默无语,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这个我真是想不到……”艾东思忖着说:“怪不得,他能听懂小莲宝说日语。但是,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欧阳德严肃的摆摆手打断他:“老艾,你想错了。这不是他变成什么样子的问题……而是他活成什么样子的问题!”

艾东没有接话,等着他继续说。

“这就是一个天生的,优秀的情报人员的特质。”欧阳德慢慢的思忖着说:“他是一个大学生,天之骄子,他为了抗击日本鬼子参加了革命,成为一名情报特工,残酷的现实需要他钻山越野趴地道,需要他四野八荒的去卧底潜伏,他就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了另外一个人……跟原本的他自己格格不入的完全另外的一个人!”

艾东怦然心动,他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句话复述了很多遍:“他就把自己活成了另外一个人……跟原本的他自己格格不入的完全另外的一个人!”

“现在的老宋,粗俗,放荡,抽烟,喝酒,骂脏话,随地吐痰,但是这个老宋是真实的……”欧阳德说:“原来的那个宋五奎,年轻,温和,腼腆,但是那个是假的。他把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那个自己完全割裂了。就算是晚上睡觉做梦,他梦到以前的生活,他都会认为那是幻觉。”

艾东猛然抬起头:“欧阳处长,你不会就是为了给我介绍老宋的背景吧?”

欧阳德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你还是很聪明的,老艾……”欧阳德压低了声音慢慢说道:“我拿老宋举例子,是为了让你顿悟开窍。其实,我想说的是那个人!”
艾东有点儿诧异:“那个人?哪个人?”

“就是在朝鲜人的狗肉馆子里的吃饭,喝汤,杀人的那个人!”欧阳德深沉的说:“你觉不觉得,这个人也很像是一个活成了另外一个人的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艾东喃喃的反问:“难道这也是心理学?”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下午更新一章,晚上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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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十二章

(一)
欧阳德叹息了一下,刚想说点儿什么。忽然听见外面街上呼呼啦啦的传来蜂拥杂沓的脚步声,似乎是很多人一起涌上街头,随即听见有人起头呐喊口号:
“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一群人跟着喊:“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伟大的中苏友谊万岁!”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斯大林同志万岁!”

口号声如雷贯耳,响彻云霄,此起彼伏,令人有热血澎湃之感。

欧阳德说:“得了,看来是散会了,这是中苏友协组织的会后游行队伍。咱们走吧……没准儿过会儿就得有参会的来吃饭,撞上了就不好了!”
艾东点点头,喊道:“伙计,算账,拿俩饭盒来装上!”
伙计过来利索的给装了饭盒,艾东结了帐,花了不少钱。
欧阳德起身,接过打包的饭盒,歉疚的笑笑:“得,今儿让你破费了啊。”
艾东笑笑:“咱俩还客气啥?……你去哪儿啊?”
“我回家啊!”欧阳德有点儿诧异的说:“我出差一个多礼拜了,天天折腾得要死,我还不能回家瞧瞧……”
他提了提手里的饭盒:“再说,我们家四个小兔崽子还等着吃拔丝地瓜呢,我得回去!”

这一下弄得艾东唧唧歪歪的苦笑:“你就这么回去啦?那案子怎么办?这么重大的案子……”
欧阳德抖抖擞擞的吧大衣穿上,帽子扣好,嘻嘻一笑:“哪有什么重大的案子,都是小案子,嗯,小案子……有你盯着就够了,我放心!”

“哎,我说欧阳同志,你是什么态度啊?”艾东半是戏谑办事恼怒的质问:“你忘了,刚才周总理布置的……”

“嘘!打住!”欧阳德忽然冷下脸来,深沉地说:“老艾,你刚才表现一直都很好,怎么这会儿突然按捺不住了……”

艾东一下子愣住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记住,你今天来会场,是来找中苏友协的朱梅同志的……”欧阳德盯着他,平静地说:“你从来没见过总理,你只见到了我,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仅此而已!”

艾东再次惊起了一身的冷汗,他嗫嚅着说:“对不起,欧阳,我错了!”

“我希望你能够学习一下老宋的精神……”欧阳德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的说:“你要努力把自己活成另外一个人。”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

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之前,艾东和欧阳德在铁路局大会场二楼的小黑屋里,见到了工合作政务院总理。利用大会开场之前的短暂时间,周总理亲自向他们布置了一个高度机密的工作计划。

这个计划绕过了松江省委,绕过了哈尔滨市委,由总理直接向他们俩布置,同样,任务执行过程中的反馈也由欧阳德直接向总理汇报。

但是,艾东和欧阳德必须要清楚的是,在他们的生命之中,从来都没有过这次会面。
即使将来任务结束,整个过程也绝对不能曝露——这是一个注定必须要湮没于历史风沙之中的秘密,它就不曾存在过。

艾东有点儿慌了。
欧阳德带他来吃饭,跟他讲老宋的故事,讲嫖娼的故事,讲述“活成另外一个人的人”的故事,没有其他的意思,他是在提醒艾东,在某些复杂局面的处理上,他还需要磨练,他还需要隐忍,他还需要学会像个精神分裂病人一样观察自己,观察别人,观察整个格局。

所以这个绝密任务的主心骨,依然是欧阳德。
艾东知道是欧阳德在总理面前举荐了他,让他成为这个任务中的一环。

你要学会活成另外一个人!
这句话的含义之一就是,你一定要学会忘记一些事情!
所以,今天你根本没有见到什么人!

这一刻,艾东很想直接面对欧阳德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老宋拉进这个任务里来,而偏偏是我?
但是他终于还是忍住了。

欧阳德走到饭店门口,站住,小声儿的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在想,为什么是你?而不是老宋?”

艾东微微点头。

“就像我刚才说的,很多局面,是你跟我都应付不了的,只有老宋能应付!”欧阳德淡淡地说:“但是反过来也是一样,有些局面,老宋也是应付不了的,只有你能应付!”

这句话非常微妙,让艾东若有所思。

“嗨,我要回家了!”欧阳德倏然换了表情,轻松愉悦的说:“你还有啥要说的?”

艾东严肃的想了想:“我还有两个问题。”
“嗯,你问吧!”
艾东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说:“算了,我不问了。”
欧阳德开心而又狡黠的笑了:“嗯,这就对啦,你开窍啦!”

艾东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心底空明,灵魂澄澈,颇有顿悟之感。
“开窍?拉倒吧!”艾东笑着说:“我这一开窍,可是用好几张真金白银的票子换来的,我心疼着呢!”
欧阳德哈哈大笑,推门走出饭店:“看你那抠样儿!”

艾东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快到大街到时候。欧阳德问:“我回家啦,那你去哪儿啊?”
艾东也学着欧阳的样子,狡黠的坏笑:“你猜!”

(二)
孟思齐陪着吕二嫂回忆了一把辛酸泪,又聊了几句知心话,门外等候的司机都趴在方向盘上打了两回盹儿,孟思齐才走出裁缝店,上了车。

司机大哥见她眼圈儿哭的有点儿红肿,心下好奇又不敢直接问,便迂回着打探:“怎么样?有啥结果?”
孟思齐闷闷的说:“没怎么样,物证太少了,太普通了,我大娘也看不出个什么特别的。”
“嗨!没结果就没结果呗,做工作,尤其是咱们这盘查物证的工作,是经常事儿,你也不用哭啊?”司机大哥安慰说。

“你能看出来我哭啦?”孟思齐说:“我都擦干净了呀!”
“拉倒吧。”司机说:“你瞅你那眼圈都红得跟蟠桃会似的,谁还看不出来呢!”
孟思齐气鼓鼓的“唔”了一声,撅着嘴说:“这可怎么见人呢!”
“谁欺负你了吧?”司机愤愤不平的说:“是不是方才裁缝店里那个小老头儿,气着你了?”
“小老头儿?哪个小老头儿?”孟思齐有点儿诧异。
“就那个,穿一身中山装,围个大围脖,留着一圈小胡子……”司机比比划划的形容着:“大冷天的穿这么少,耍漂呐!我看见他出了门,在门口站了半天,慌里慌张的又扭头钻进去了。”

孟思齐愣了一下。

“是不是他气着你了?”司机大哥说:“要是他,我帮你去修理他一把!”

孟思齐没有心思接茬,她的心里有点儿疑惑了。
司机说,看见个小老头儿,穿着一身中山装,围着一条大围脖。

孟思齐的手审计挎包里,紧紧地攥住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那里面包着一小块毛线,一小块布料。

“咱们去哪儿?”司机问:“还去电影院吧?”
孟思齐点点头。

很快,水都电影院就到了。
今天是元旦节,恰逢影院有新电影上映,售票口被挤着买票的群众的堵得水泄不通。影院里也是满满当当摩肩接踵的人群。孟思齐使尽了力气钻过人群,找到了水都电影院的经理,说明了情况。

经理接过那一小块烧残了票根看了看,只说:“这可看不出什么来,日期和座位都烧掉了,根本没有办法确定是哪一天的,只能看出来是某一天晚上18:30分的电影。”

孟思齐有点儿着急,问道:“我能不能找你们的售票员帮着俺看看啊,售票员是一线人员,她们最直接了解情况!”

经理瞧了瞧排队买票的人群长龙,无可奈何的答应了。他亲自上阵,替换下了正在售票的一个胖大姐。
胖大姐走过来,接过票根看了看,说:“这不是我卖的票!”
孟思齐说:“你怎么确定这不是你卖出去的票?”
胖大姐指着票根背面手写的18:30的圆珠笔字样,说:“这不是我写的。”

那个年代,电影院远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发达。所有的电影院都只有一个大厅,每个月按照放映计划排片,在一周或两周的时间段里,只放映一部电影。

电影票的票面都是统一印制的,票面上只有座位号,如果观众要买那一场的票,只能是售票员在买票的时候,在票背面手写“某月某日,某时场次”。

所以,这张电影票背面的18:30字样,就意味着这时某一天晚上的18:30上映的一部电影。
“着字迹不是我写的。”胖大姐说:“这是小白写的, 这张票,应该是她卖出去的。”
“小白是谁?”孟思齐问。
“小白是我们这儿另一个售票员。”胖大姐说:“我们俩轮班,今天是我上班,她休息。”
孟思齐想了想,问:“那这个小白的家住在哪儿呢?”
胖大姐抬手一指:“他家住得可近了,出门,左转,走三分钟,嗯,五分钟吧,有一个圈楼……”

“谢谢大姐!”孟思齐说:“我去找她看看,能不能帮我想起点儿线索。”

我们在前面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偶然事件都是必然的过程。
就在这个与任何人都毫无瓜葛的胖大姐抬起手指指路的一刹那,这个故事中很多人的命运轮盘便开始悄然启动,运转,碰撞,乃至粉身碎骨。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老宋踩着街边上马路牙子,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屋檐的阴影之下,慢慢地向九道街走去。

经过七道街街口的时候,他瞟了一眼,没发现苗有粮。
他无法判定苗有粮是去安排其他的侦察员,还是去跟踪那个炒瓜子的胖子了。
总之现在他没有帮手,他决定来一场单刀会。

老宋把右手揣进棉袄里,紧紧攥住那把短管盒子炮的枪把。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老宋像个吃饱喝足没事干的二流子,晃晃悠悠的拐进了北九道街。
再往里边走一点儿,就能看见老山东的杂货店。

老山东的店开在一栋二层小楼的一楼,两扇门板虚掩着,里边挂了一面厚重的棉门帘子。各式各样杂七杂八的货物,水桶,板凳,笤帚,酱油,醋,勾芡的粉面子,1953年的月份牌,鸡毛掸子,炒菜的调料,上坟的烧纸,旧画报,书法字帖……应有尽有,从门前的台阶上一直堆到屋子里边。
老宋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知道自己不能贸然进去——如果老山东是个有隐蔽身份的人,自己只要一进去,就露了底。

对于一个装作二流子无赖汉的人来说,进到一家正经做生意的杂货店里是没有道理的。
这就是“逻辑”——老宋苦笑了一下。
他跟何飞和冯世魁闲扯淡的时候,总是打岔说“逻辑是个啥玩意儿?”

对于一个1928年毕业的冯庸大学工学院高才生来说,还有什么人比他更有资格谈论“逻辑”这两个字么?

老宋靠着一间布料店的台阶坐下,晒着冬日正午暖烘烘的阳光,四处踅摸着盯着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腰和屁股,贼溜溜的耍贱,过往的行人都绕着他走。

忽然走过来一个人,冷不丁踢了他一脚,喊道:“你嘎哈呐?瞅啥?”
老宋稳住架势,抬头一看,只见苗有粮笑嘻嘻的站在面前,举着那根糖葫芦垛子,上面插着的几根葫芦依旧鲜红娇艳,一根都没卖出去。

老宋心里有底了,咧嘴一乐:“咋地?瞅瞅不行啊?”
苗有粮挨着他在台阶上坐下,使劲的用屁股拱了他一下:“别得瑟,这是我地盘,知道不?”

布料店里的小伙计探出个脑袋,尖声吼道:“这是我家地盘好不……你俩要是坐这儿买就老老实实坐着,要不就滚蛋!”

老宋和苗有粮装作心虚胆怯的样子,不吱声了。
表演很成功,配很默契。
过了一会儿,老宋贼兮兮的一笑,压低了声音说:“你来干啥?”
苗有粮说:“那你来干啥?”
老宋说:“我他妈的来瞅瞅热闹。”
苗有粮眨眨眼睛,像个活猴子一样的狡猾,说:“我也是。”

俩人互相瞅着笑了笑,心照不宣。

苗有粮叹了口气:“唉,真是没经验啊,我过了老半天才想明白!”
老宋在地上啐了一口,闷闷的说:“这有啥?我也是吃了一顿羊杂汤,那老板提醒了我一句,我才回过味儿来。”
苗有粮一扭头盯着他,愤愤地说:“你都吃完羊杂汤啦?”
老宋忽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打岔:“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说正事……”

苗有粮气哼哼地说:“正事儿?正事儿都就着羊杂汤喝光了!”
老宋嘻嘻的笑着:“你看你这小心眼儿。咱们今天把这个任务弄好了,我不是答应请你吃扒肉条么?那多好吃,不比羊杂汤解馋多了!”

苗有粮吞了吞口水,说:“那恐怕是吃不上了,想也是白想……咱俩都不能进去。咱俩这样的身份打扮,只要一进去,就是个穿帮露馅。”
老宋暗自思忖,说:“除非,找个做生意的,有买卖的,合辙靠谱的进去才行。”
“那也不成!”苗有粮说:“你要找干买卖的,还得是这条街上的,跟他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才行。否则,但凡是个生面孔,都不好办……”
苗有粮瞟了一眼老山东的店面,低低地说:“这些年,老特务小特务,咱也见过不少。他们都是有一个特点——疑心大。如果他是个在这条街上藏身好多年的特务,不是熟面孔进去,他绝对都会起疑心。”

老宋点点头,苗有粮说的有道理。别看这小家伙岁数不大,经验却很老道。

“那咋办?”老宋说:“咱们手上可没有这样的人。”
“有啊!”苗有粮嘿嘿一笑:“谁说没有的?”

老宋没头没脑的,刚想问:是谁?
随即,他恍然大悟。

苗有粮凑过来,在他耳朵边上轻轻地说:“就是昨天晚上挨你一顿臭揍的那个老头儿啊!”

“你怎么知道那老头儿跟他有买卖?”老宋诧异地问:“你又怎么知道那老头儿会帮着咱们去打探消息?”

苗有粮嘻嘻一笑:“昨儿晚上,你们把那老头儿带走之后,那老头剩下的旧书,都被我们战士收拾起来了,后半夜我换班回去换衣裳的时候,正好看见那几本书。我拿过来随便翻了翻,闻见那些书上面都有一股花椒大料的味道……”

老宋一怔。

苗有粮接着说道:“刚才,我说我半天才想明白这事儿的时候,我就把这附近几条街转了转。这几条街面上,专门卖调料的也有,专门卖旧书的也有,但是把旧书和调料堆在一起的,也就是有他一家了。”
苗有粮勾勾手指头,指了指老山东的杂货店,店门口的台阶上摆着各种调料酱油,旧书画报之类的,乱糟糟的一堆。

“啊啊,我明白了……”老宋说:“你不是让我找那老头子进去打探消息,你是让我再回去审那老头儿,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点儿什么线索。”
“对!那老头儿不见得是他们的同伙儿,但是他肯定跟这个老山东有交情,他从老山东这儿买了旧书,然后上夜市去卖,挣俩拼缝的小钱。”
“那你咋知道老头儿不是他们同伙?”老宋反问。

“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啊?”苗有粮恨恨地说:“如果拉线索,胖子和老山东是一条线。如果老头儿再和老山东是一条线,那就说明胖子和老头儿必然也是一条线。”“那第一点,胖子和老头儿在街上摆摊,就隔着十几米远,他们安排两个同伙在一起摆摊有什么必要?”
“第二点,如果他们是一伙的,你昨晚上给老头儿一顿臭揍,岂不是早就惊动了胖子?那胖子昨天半夜就应该逃跑了,还用等到今天早上倒完泔水桶才去找老山东?”

“那就说明,胖子还不确定自己被监视了。但是他和老山东之间还有消息要传递。”
老宋思忖着说:“如果按照这个关系分析,那老山东很可能是个‘瓢把子’啊!”

瓢把子,江湖黑话,带头大哥的意思。

苗有粮连忙说:“对!你先回去审那老头子,要是问出点儿蛛丝马迹,你再根据情况做打算,岂不甚好?”

“甚好!甚好你奶奶个腿儿!”老宋呲着大板牙,徉怒骂道:“你早有这主意,咋不早点说!”

“操蛋!你一个人去喝羊杂汤都不叫我。我现在还饿着呢!” 苗有粮哼哼唧唧的说:“我凭啥早点告诉你?”

老宋恨得呲牙咧嘴,但是也没辙。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孟思齐出了影院,连车也没上,急匆匆的步行而去。

她心里焦灼,火烧火燎的。因为她知道那座圈楼在哪儿,她也知道什么人住在哪里,她甚至还去过哪里呢。

吕大娘就住在那里。
很多年以前,孟思齐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就已经跟着她的母亲朱梅开始做地下工作了。
吕二嫂的政府被日本宪兵抓走之后,哈尔滨地下党组织及时获悉,日本宪兵要去逮捕吕二嫂母子俩。关键时刻,党组织命令朱梅带领两名武装交通员去营救。
朱梅当时就带上了孟思齐。
那时候,吕二嫂母子俩就住在这栋楼里。

朱梅带领武装交通员上楼去接走那母子俩的时候,孟思齐的任务就是守住圈楼的大门洞子,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岗位。

朱梅事先交给孟思齐一个装满了汽油的燃烧瓶。在上楼之前,她在门洞子里打碎了另一瓶汽油,泼撒在铸铁大门上。

“你记住,记住啦!“朱梅死死握着孟思齐的双手,颤抖着说:“如果你看到日本兵过来,就点着燃烧瓶,砸在大门上,把大门烧着啦……给他们从后窗逃跑!”

那天是哈尔滨的夏季里最热的一天,但是孟思齐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冰冷的。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哆哆嗦嗦的说:“那我咋办?我们咋办?”
朱梅忽然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等他们从后窗逃跑了,我就出来找你!”
她拢了拢孟思齐的头发:“别怕别怕,如果要死,妈妈跟你死在一起!”

朱梅站起身来,把一只精致的打火机塞到孟思齐手里,转身冲上了楼梯——至今,孟思齐还随身带着那只打火机。

幸运的是,那一天日本宪兵的行动没有那么迅速。吕二嫂母子得以安全转移。
朱梅在呼兰农村最穷困的一个村子里,给吕二嫂母子找了一个安身之所,一直到日本投降之后,解放军接管哈尔滨,朱梅又把吕二嫂母子接回了哈尔滨,给他们找回来原来居住的房子,并且给她们申请了革命烈士家属的待遇,有一份烈属补助。

从那时起,她们两家就时常互相走动,朱梅和吕二嫂相处得像一对义结金兰的姐妹。

孟思齐还没加入到公安局情报室工作的时候,时间比较充裕的时候,还经常的去吕二嫂家串门。三年前吕华文考上齐齐哈尔医学院,还是她抽空给辅导的功课呢。

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指向了那座圈楼。

孟思齐心中烦躁,脚底生风,没用上三分钟就跑到了圈楼门前。
望着黑洞洞的大门口。孟思齐停下了脚步,粗粗的喘了几口气,想安稳一下再进去找人。

这时候,忽然有人在她身后说道:“思齐姐?是你吗,思齐姐?”
孟思齐猛然回头,就看见吕华文笑嘻嘻的站在她身后。

“呀!小文,臭小子!”孟思齐一步跳了过来,在吕华文脑袋上拍了一下:“我刚刚还在吕大娘店里说起你,吕大娘说你要去长……”
后面的“春”子还没说出口,蓦然发现吕华文面对她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嘟囔着:“思齐姐,我求你别说……”吕华文偷偷的向身后指了指:“别让她听见啦!”

孟思齐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看到一个白净漂亮的小姑娘和一个小老头儿正慢慢地走过来。

赫然还是那个小老头儿!孟思齐一下子警觉起来——他就是吕二嫂所说的表弟,吕华文的表舅舅。也是司机说的那个在裁缝店门口犹豫了很久,又转回去的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围着一条暗红色的毛线围脖,戴着一顶水獭毛的帽子。

孟思齐不由自主的把手伸进了挎包里,再次攥住了那个油纸包。

老戴也一眼就看到了孟思齐,但是他不动声色,依然稳稳地跟着小白姑娘慢悠悠的走近前来。

小白姑娘看了看孟思齐,转向吕华文,有点不悦的问:“小文,这个姐姐是谁呀?”
小姑娘有点儿吃醋了。
吕华文讨好的笑着说:“小白,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思齐姐!”
小白姑娘立刻变了脸色,像一只小麻雀一样欢快尖叫着:“哎呀!原来你就是思齐姐!小文以前总跟我说起你,说你们家是她们家救命恩人呐!”

孟思齐却在恍惚中把目光从老戴身上收回来,疑惑地问道:“小文,你刚才介绍这个小妹妹叫什么?”
“小白!”吕华文嘻嘻笑着说:“她也是住我们一个楼里的,小白!”
“小白你好!”孟思齐大方地伸出手来,小白有点羞涩的握了握手。

“思齐姐,你来我们这干嘛呀?”吕华文问:“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
“去,你想得美!”孟思齐淡淡地说:“我出来办点事儿,顺便路过,碰巧就遇见你了!”
“碰巧就好了!”吕华文说:“那你请我吃好吃的吧,我都老长时间没跟思齐姐一起吃饭啦!”

孟思齐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小白,说:“没问题。我请你和小白,一起吧!”
吕华文和小白美滋滋的笑了。

老戴一直站在旁边没动静,这会儿他说道:“小文,小白,你们年轻人多聊会儿吧,我先回去了!”
孟思齐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位……不是表舅吗?咱们刚才还在店里见过面。”

老戴仔仔细细打量了孟思齐两眼,赧然笑道:“你看你看,人老了,这眼神不济,我都没看出来是您。”
孟思齐说:“今天难得偶遇,我请两个小朋友吃个饭,要不您也一起来吧?”

老戴摆摆手:“别了。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热闹,带上我一个老头子就拘束了。”
孟思齐说:“成,那我就不跟您客气啦。小文,小白,咱们走吧!”

孟思齐和老戴擦肩而过,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这时候,忽然有一辆就车急速驶来,在孟思齐身边戛然而止。
一个司机探出头来,朝孟思齐喊道:“小孟啊,你怎么从电影院出来也不上车啊,我还找你呐!”

孟思齐顿时横眉立目,恶狠狠的盯着他。司机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姑娘忽然这么大怒气,蔫巴巴的把后面的话吃了回去。

孟思齐微微扭头,看着老戴走远的身影,步履缓慢,身形沉重,似乎没什么异样。

老戴心里早已经涌起一阵阵滔天巨浪——他已经听到了司机的那句话。
公安的侦察员去电影院做什么?

老戴发出一丝无声的,嘲讽的,宿命的冷笑——还能做什么?
如果他们连被烧掉的衣服和围脖都发现了,那么再发现那张本来塞在衣兜里的电影票,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老戴踟蹰的行走着,心中却在急速的盘算——那张电影票塞在原来那套中山装的衣兜里,被焚烧过,按照那时候燃烧的情况回忆,绝不可能是一张完整的票面,这也就意味着,公安看到这张票上,没有能确认时间场次的全部信息。

如果有这些明确的信息,那么公安局就不会只派一个女侦察员,再加上一个口无遮拦随意胡说的驾驶员来办这事儿,他们至少要派出一个有经验的小组严密高效的执行。

这个女侦察员先去了裁缝店查看那些毛线团和碎布料,再去电影院调查,从两件事的行程和重视程度来看,就足以证明他们对这些证据中得到的信息不多。

老戴几乎在一瞬间就得到了这个分析结论——到目前为止,电影票,毛线团和碎布料都还不足为虑。

但是依然有两点是足以致命的:
第一是,这张电影票是小白特意留给吕二嫂的,如果小白姑娘认出了这张票怎么办?
第二是,这个公安局的女侦察员很明显对自己有了一点怀疑。
难道还要杀了这两个姑娘灭口——老戴走着走着,抬起双手比划了一下,双臂沉重如山,无比辛酸。

尽管老戴已经对这几个问题进行过无数次预演,但是他还是没想到,结局会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时限和如此偶然的方式的到来。

与此同时,艾东已经来到《哈尔滨公报》编辑部。
艾东向办事员展示了自己的身份,一名值班编辑热情地接待了他。

“请问同志,有什么贵干?”编辑问道:“你是要发个启事呢?还是要发表一篇文章呢?”
“我想找一位姓孟的编辑!”艾东谦逊的说:“是我们科里的孟思齐同志介绍我来的。”
值班编辑笑了:“我就是。思齐是我的堂妹。”
“哦,你好你好!”艾东伸出手去握了一下:“思齐说,你是个可靠的同志,政治上过关!”
“不敢当,不敢当!”孟编辑笑着说:“我也是追求进步的,最近正在申请入党。”

“那就好,那就好!”艾东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我有个内幕消息,希望通过你们报纸帮我爆个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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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

《哈尔滨公报》是一家私立媒体。它是由哈尔滨的著名企业家,社会活动家关鸿毅先生于1926年创办的。
《哈尔滨公报》是当时很有社会影响力的报纸,使用中文和俄文同时出版。
日伪时期,《哈尔滨公报》被日本人控制,被迫停刊。
1945年8月下旬,在苏联红军军事管制下,哈尔滨市政府成立,关鸿毅先生就任哈尔滨副市长,《哈尔滨公报》随之复刊。直到1954年,关鸿毅先生因病逝世,报社无力继续经营,遂永久停刊。

艾东与孟编辑坐在《哈尔滨公报》编辑部前厅的沙发上密谈了很久。
他试图深入浅出地给孟思齐的堂哥讲述自己的思路,孟编辑听得瞠目结舌,良久之后,孟编辑诚惶诚恐的说:“艾主任,您说的这个事儿,有点难!”

这就是“婉拒”。
艾东愣住了。
他自己策划了很久的自以为完美的引蛇出洞的计划,被轻松一句的“有点难”给打发了。

这一刻,艾东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你是个高级的情报官员,也不是走到哪儿都有面子的。

“没关系,没关系!”艾东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窘态:“您也先别急着拒绝,这关键是我们也在做准备工作,至少还得一天的时间才能准备好,我也给您一天的时间,您好好考虑考虑!”

实际上,最后这句话有点儿盛气凌人的威胁的意味。

孟编辑像个有气节的知识分子一样宽厚地笑笑,说:“艾主任,不是我拒绝你,而是你想写的这个稿子,没有根儿啊!”
艾东说:“根儿?什么叫根儿?”
孟编辑思忖着说:“这么说吧,就像《三国演义》蒋干盗书,你知道吧?”
艾东点点头:“知道啊,怎么?”
孟编辑说:“周瑜设计骗蒋干盗书,是为了什么?”
艾东说:“那是为了借刀杀人,干掉曹操的水军大将蔡瑁张允。”
孟编辑一拍大腿:“对嘛!那你这个计策里,谁是周瑜?谁是蒋干?谁是蔡瑁张允?”

艾东这下明白了。
孟编辑接着说:“您刚才给我讲的,只是一个故事,但是没有人物。但是,人物才是根儿,而故事不是。你要知道,所有的故事,都是从人上来的,没有人,就不成为故事……”

“我明白了,明白了……”艾东兴冲冲的站起身,向孟编辑抱拳一鞠躬:“不愧是大知识分子,我诚心受教了,您这一席话,叫我茅塞顿开。”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受不起!”孟编辑说:“这只不过是经验之谈而已。”
“我这就回局里去,先把人的事儿解决了!”艾东兴奋的说:“回头我再联系你,咱们合作,搞一出好戏!”

“只要您有计划,我们一定配合!”孟编辑诚恳地说。

艾东走出报社,慢慢地走向他停车的地方。
孟编辑刚才说的一番话,确实对他触动很大,不仅仅是这一次的“引蛇出洞”的计划,而是对于更多的复杂事态都是一种有效的判断方法。
在所有的复杂局面之中,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人”才是关键的——捋着“人”这条线,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刚才和欧阳德分手的时候,他本来想问清楚欧阳德几个问题,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
欧阳德说他“开窍”了,实际上,他一点儿都没有开窍的意思,他只不过是不想让欧阳德觉得自己还处在迷惘无知的状态中。

坦白地说,这是一个面子问题。

但是,这一刻,他确实开窍了——孟编辑的这一段话真正的启发了他。

所有的故事,都是“人”的故事。

首先,从昨天晚上狗肉馆杀人开案始——孟思齐向他透露,从他妈妈朱梅那里听到的“ 的战车”的消息,然后,又提示他可以去苏联领事馆找谢罗夫确认消息,接着又暗示他当天晚上不要去找朱梅,最好等到今天上午召开大会时去会场。

这样说来,其实整个事件跟朱梅一点关系都没有,朱梅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这三个节点,应该都是欧阳德授意孟思齐透露给艾东的。
自己成为孟思齐的领导不过半年时间,但是此前,孟思齐已经跟了欧阳德四年了。
从感情上来说,孟思齐爱慕倾向于艾东。但是从工作纪律上来说,孟思齐还是恪守欧阳德的命令。

这么一想,艾东不禁微微有些抑郁,有一点被架空的感觉。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现实的权力结构,连整个政治保卫处都是欧阳德的,又何况一个编制之内的情报室。

欧阳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也许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给艾东制造一个非常符合情境的借口来到铁路交接仪式大会的会场。
只有这样,艾东才有机会自然而然的,不引起任何人关注的情况下来到会场,并且在开会之前的几分钟的微妙的时间差之内面见周总理。

这种安排,应该是在昨晚案发之际,他们赶到南头道街的现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安排。
在他们接到报案出发之前,孟思齐必然和欧阳德进行过联系。

在仓促之间,就布置好了三个逐步递进的节点,欧阳德肯定煞费苦心。
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昨天晚上,不是何飞去省委先进行汇报?而是自己去的,那么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见到欧阳德和周总理了呢?今天的会面是不是就会提前到昨天晚上进行了?

艾东自顾自的摇摇头——不会的。
欧阳德之所以这么安排,很明显就为了避开人多眼杂的场面。昨天晚上在松江省委大楼里的人太多了,如果自己去了,如果见到了总理,那么很多人都会知道,这个消息就会在内部流传开来。

欧阳德的这种安排,难道就是避开内部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耳闻目睹?

艾东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如果按照这样的布置,自己按照孟思齐的提示在今天上午来参加大会的行踪,只有这几个人会知道——孟思齐,何飞,冯世魁,宋五奎,莽子。其他人根本无从知道。

如果孟思齐可以排除,宋五奎可以排除,那么欧阳德希望避开的人,就在何,冯和莽子三个人之中。
而莽子年轻冲动,经验单薄,是何飞的小跟班,几乎算不上一个有什么特殊性的人物。
那么,欧阳德希望避忌的人,就在二处处长何飞和资深法医冯世魁二者之间。

他们在怀疑谁?或者,他们在怀疑谁们?

不,不对!如果相信历史清白和政治进步的话,根红苗正的四野转业干部肯定要比伪满警察的留用人员更值得信任。

艾东呆住了,在海城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在1952年12月31日正午的阳光下瑟瑟发抖。

他的脑子忽然跳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想法——明天晚上还有个约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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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老戴磨磨蹭蹭的,像个正经的老年人一样向大门洞走去。
孟思齐一手牵着吕华文,一手牵着小白姑娘,欢欢喜喜的往相反的方向走。
司机大哥刚才被孟思齐瞪了一眼,心有余悸,探出车窗讪讪地问道:“小孟,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啊?”
孟思齐说:“师傅你先回去吧,我带着小朋友去吃个饭。”
说着,朝他眨了眨眼睛,希望这次司机师傅能捕捉领会。

司机大哥这次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接口说道:“那行,今天是新年呢,没啥事儿,你们去玩吧,我也回局里请个假,休息了啊!”
孟思齐甜甜的说:“好咧,回见!”
吕华文跟小白也跟着挥挥手:“师傅再见!慢点儿开车!”

老戴远远地听见他们互相打招呼,脸上依旧是冷笑——这种花活儿,还想骗得过老子!
“小文,小文,臭小子你回来一下!”老戴忽然扭头喊着。

吕华文一愣,松开孟思齐的手,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说:“戴叔,啥事儿?”
老戴靠近他,神秘兮兮的说:“有个事儿,差点穿帮了。”
吕华文一惊:“咋啦?”
老戴拿眼神儿瞟了孟思齐一下:“你那个公安的姐姐,刚刚到你妈的店里去过,你妈跟她说了你要去长春的事儿……”
吕华文一点头:“嗯嗯,刚才他差点儿说漏嘴了,我知道。”
老戴一惊一乍的说:“那你还敢让小白跟他一起去吃饭!”
吕华文一吐舌头:“是啊,你说得对呀。”

他蔫巴巴的看着老戴,祈求的说:“那咋办呐?”
老戴叹了一口气,可怜兮兮的说:“咋办?我自己都还不知道咋办呢?”
“你?咋啦?”
“嗨!说起来都怨你妈……”老戴愤愤地说:“你妈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你知道不?”
吕华文点点头,忽然笑了:“我想起来了,今早上我妈刚跟我说过,他给你介绍的就是朱阿姨,就是思齐姐她妈妈!”

老戴心里叹息了一下,这孩子可真够糊涂的。

“这事儿你思齐姐不同意,她还不知道呐!”老戴说:“我还怕你给我说漏了呢。”
吕华文赶紧摇摇头:“那不能,我嘴可紧了!”
“你是不能,那小白呢!”老戴又朝小白瞟了一眼:“前晚上你妈安排我跟你朱阿姨去看电影,她都没去……”
吕华文点点头:“我知道,我妈告诉我。大前天下午朱梅阿姨说走了嘴,说她要去看电影相亲,结果被思齐姐略施小计,把她那张电影票给骗了出来,然后给撕啦……”
吕华文也偷偷看了一眼孟思齐:“思齐姐可厉害了!”

老戴忽然深沉的笑了一下,他心里至少有了七八分的底气。

孟思齐既然撕掉了朱梅的那张票,也就意味着她看过那张票。
如果她手里烧毁的残票上有完整的日期场次座位信息,那么她几乎就可以肯定这张票至少有一半的概率来自于那个不知名的相亲对象。

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会质问朱梅,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吕二嫂,去喝茶那个相亲对象的线索。

既然她在吕二嫂的裁缝店里都没有追问这张的票的问题,已经足够说明这张票面上没又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他可以放心了。

那么,这个女公安的对自己的怀疑只是临时起意,也许是职业习惯,也许是自己的中山装和围脖引起了她的联想,更也许,是吕二嫂跟他说的请朱梅吃饭的事儿被她无意中听到引起的疑虑。
但是不管怎么说,至少还没达到迫在眉睫的程度,其他的问题,他都有办法应付。

远远的,小白姑娘有点不耐烦的喊道:“戴叔啊,小文啊,你们说完了没有,我都要冻死了!”
老戴宽心的摆摆手:“小文,你快去吧,小白都等着急了!”
吕华文还不放心。
老戴说:“没事儿,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要是你思齐姐话说到长春啥的,你就打断她,她是个聪明人,能明白。”
吕华文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老戴继续慢慢悠悠往回走。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个女公安造成的风险性还处于可控的范围之内,但是另外一个风险却是不可控的——就是那个躲在长途汽车后面撒尿的年轻人。
这个人目的不明,深藏不露,他才是最直接的,最致命的隐患。

孟思齐有意无意的盯着老戴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问:“小文,你表舅找你说了点啥?”

吕华文一脸神秘兮兮的坏笑:“一件好玩的事儿,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孟思齐看着吕华文的样子呆萌无知,不像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不禁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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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个时候,何飞已经领着小莲宝走进了哈尔滨市公安局大楼。
在外面冻了半天,小莲宝已经花容失色欲哭无泪。
何飞依旧脸色铁青,目光赤红,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这时候正是午饭时间,各个科室的干警们有的在食堂打了饭,回到办公室来吃,在走廊上远远地就闻到了何飞的杀气,大家都噤若寒蝉,心照不宣的绕着他走。

何飞直接把小莲宝带到了艾东的情报室下属的机要秘书室——也就是孟思齐她们的办公室。
这是一间大办公室,孟思齐带着四五个机要秘书,也就是情报分析员在这间屋子里办公。

这会儿,办公室里只有两个女秘书抱着饭盒在吃饭,看见何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而入,都有点儿吓到了。

何飞阴沉地说:“这个女的是你们艾主任要审的重要证人,我把她放你们这儿了啊,等会儿老艾回来交给他!”

小莲宝扭扭捏捏的走进来,局促不安,楚楚可怜。

一个女秘书说:“那可不成。我们这儿是机要室,不能允许闲杂人等在这儿呆着。”
何飞瞄了那女秘书一眼,吐出四个字:“关我屁事!”转身便走了出去。

两个女秘书面面相觑,这可咋办呢?
小莲宝低眉顺眼的站着,肚子里发出轻轻的咕噜咕噜的叫声。

一个女秘书站起来,走到小莲宝身边,问:“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小莲宝像个小耗子一样点点头:“嗯呐……还冷!”
女秘书心生怜悯,说道:“这个老何,这是要干嘛呀……算了,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儿还有刚打回来的饭,你先吃吧。”
小莲宝细声细气的说:“我不饿……”
女秘书抓起自己的铝饭盒塞到她手里:“酸菜土豆,高粱米饭,你先吃吧。”
小莲宝小心翼翼的接过饭盒,抓在手里,眼里有两行泪水默默地流下来。

女秘书轻轻叹了口气:“唉!怪可怜儿的……可是我们这儿是机要室,你不能在这儿呆着呀。”
小莲宝弱弱的说:“那我出去吧。”
女秘书说:“这样吧,我给你拿把椅子,你就坐在走廊里吃,走廊还行,不冷。”
小莲宝说:“那谢谢你咧!”

女秘书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办公室门口,小莲宝安静的坐在那儿,一口一口的吃完了那份热乎的午餐。

这个时候,冯世魁已经回到了市局。
莽子带着大麻子已经在老冯的法医解剖室里呆了半天了。
解剖室位于市局大院的偏远角落里,即使开着灯光也总是显得那么阴森。

大麻子和莽子坐在冯世魁的小房间里,那个女助手给他俩各自倒了一杯热水,便躲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大麻子呆不住了。
“不就是看个死人嘛!”大麻子嘀咕着:“跟谁看不是看,早看完早利索。”
莽子没说话。
大麻子不自在的溜来溜去。莽子说:“咋地?你有啥急事啊?”
大麻子说:“没事没事,我这不是第一次认死人么,心里有点儿躁。”
莽子盯着大麻子,冷冷地说:“我看你有点儿不正常。”

这句话把大麻子吓了一跳。
他刚想解释点什么,老冯回来了。

冯世魁推开门,扫了一眼莽子:“咋啦?听说你调戏妇女了?”
消息传得真快,老冯一回到局里就听说了。整栋大楼都在传说莽子被小莲宝脱了衣服缴了枪,以及何飞到处嗅着生人味儿要吃人。
莽子无奈的苦笑一下:“屁!我是玩鹰的让小家贼啄了眼了!”
莽子谁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何飞的态度,只要何飞还没放弃他,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该说该笑该胡闹,他都玩得起。
老冯蔫坏的呲着大板牙嘿嘿笑道:“就你,还玩鹰呐?那小婊子没一走火崩了你撒尿的玩意儿就算你命大!”
莽子脸上一红:“别为老不尊的,赶紧办正事。”

老冯瞄了一眼大麻子:“啊,这就是来认尸的?”
大麻子似乎是被老冯强大的气派所折服,点头哈腰的笑道:“鄙人姓麻……”

“你姓嘛都成!”老冯学着天津腔调说:“您老来吧,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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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认尸的解剖室,就在老冯的小办公间的隔壁。
那个年代条件异常艰苦,老冯的解剖室和停尸间是合二为一的。
一间空旷的大屋子,沿着墙壁砌着一溜水槽,按着三个水龙头,地面上砌着四个水泥台子,算作是停尸台,其中三个上面都摆着尸体。

整个大房间阴森而空旷,虽然没有窗户,但是不知道从哪里透进来冷飕飕的风,吹得人顿生幽暗诡异之感。

三个人走进来,老冯用手一指:“那个,就是南头道街狗肉馆子杀人案中的不明身份死者,你去看吧。”

那具尸体赤身裸体的摆在台面上,被仔细的冲刷清洗过,像一条白生生的沉思哲学家,安静而迷茫。

莽子推了一把大麻子,大麻子哆哆嗦嗦的不情愿的走了过去。隔着好几步远,探头探头的瞄了一眼。
“认得出么?”莽子问。
“介个……认不出来?”大麻子说:“死了的,跟活着的,嘛都不一样啊!”
“你再仔细瞅瞅……”莽子忽然揪住大麻子的脖领子,把他推到尸体近前,大麻子的连几乎都要撞上尸体的鼻子了。

“咋样?”莽子厉声说。
大麻子不死不活的翻着白眼,打量着尸体的面孔,喘息着说:“认,认出来,是他!”
“是谁?”
“就是那个姓全的!”大麻子哆哆嗦嗦的说:“老南喊他,全什么玩意儿的。”
“你瞅准了?”
“准!准!”大麻子都快哭出来了:“尼玛,从来没跟死人亲嘴似的这么玩,准得不能再准啦!”

莽子一把把他拉了回来。
大麻子几乎都要瘫倒在地上。

莽子和老冯默默地对对看一眼。老冯低声说:“你还得带他去做个询问记录。”
“嗯,我还得马上去跟何处长说一下,让他去协调三处的人去查户籍,把所有哈尔滨居住的姓全的朝鲜人都找出来,这是一条大线索。”

老冯一努嘴:“那你他妈的还不快去,墨迹啥,等着在我这儿吃饭呐?”
莽子一摆手:“走啦,大麻子,咱还得去做个笔录!”

大麻子颤颤巍巍的站姿了身子,眼神飘忽不定,说道:“敢情这公安局验尸,都把衣服给扒光啦?”
老冯忽然转过身来盯着他,若有所思的问道:“啥意思?你想看谁的衣服?”
“我多嘴,我就是多嘴!”大麻子虚张声势的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下:“我哪有恁大胆子,我就是顺嘴一说!”

老冯摆了摆手,莽子牵着大麻子走了出去。
老冯默默地走到那具叫做罗璧的尸体面前,盯着尸体的脸庞,嘴里喃喃的说:“他就那么顺嘴一说,真招笑儿啊……”

(五)

艾东自己开车回到市局,走上二楼,恰好遇见自己下属的一名机要秘书。
“艾主任,你可回来了!”女秘书说:“赶紧的吧,这二处的何处长也不知道发了什么邪风,把那个女证人扔到咱们机要室门口……”

艾东有点儿懵,赶紧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女秘书便把莽子和何飞以及小莲宝的故事栩栩如生的复述了一遍。不过好在她们是做情报分析工作的,说归说,至少不像家长里短老婆舌头一样添油加醋,因此转述得也算是中规中矩,不咸不淡。

艾东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不禁觉得又好笑又生气。看起来何飞是把一腔怒火都算在了小莲宝头上,这事儿如果深究起来,没准儿宋五奎也得跟着吃锅烙。

“我先回办公室。你帮我把小莲宝带过来吧!”艾东吩咐说:“她不是犯人,咱们要尽量客气点儿。”
“嗯,明白了!”女机要秘书赞叹着说:“要不我就说,咱们局里这些当官的,就你艾主任像样,总是那么温文尔雅,冲谁都不发火,爱关心人,哪个姑娘要是嫁给你……”

艾东很及时的摆摆手,制止了她拍马屁:“先办正事儿吧。”
女秘书去带小莲宝了。

艾东慢慢走回自己办公室,刚才的那个女秘书的言外之意,他心知肚明——在整个局里,大家都知道莽子对孟思齐动了心思。但是在自己的情报室里,那几个机要秘书都影影绰绰的知道,孟思齐对自己的爱慕之意。

这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风马牛不相及的潜在三角恋绯闻,就像好莱坞的电影一样市侩,俗气,但是却偏偏发生了。

坐在办公桌后面,艾东抱着头默默地思考了很久,直到女秘书敲门把小莲宝带进来的时候,艾东做了一个决定。

女秘书关上了门,室内很安静。
小莲宝温顺的在艾东办公桌对面坐下,娴静婉约,较弱柔美。完全没有了初次见面的那种江湖骗子的气势。

“宋长官跟我嘱咐过了。”小莲宝先开口说道:“上一次,我有很多事情骗了你们,这次我坦白交代,真的坦白……”

艾东忽然摆摆手:“在说这些事儿之前,我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小莲宝一愣:“帮忙?你求我帮忙?”
“对!我求你帮忙……”艾东诚恳地说。
小莲宝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红晕,也许是很久以来都没有什么人这么真诚的对她说这样的话了。
“那您说说吧……我看我能不能帮得上。”
艾东低头想了一下,问道:“那个,《三国演义》蒋干盗书,你知道吧?”
小莲宝一笑,眉飞色舞:“那还能不知道?我还会唱呢。京戏,梆子,都有这段儿!”
艾东深沉的一笑:“我想请你帮我演一处出好戏……”

这个时候,宋五奎坐在调料店的台阶上,哼哼唧唧地说:“他妈的,天冷啊,屁股冻得生疼!”
他一挺身站起来,猫着腰对苗有粮说:“你先看着,不管是胖子,还是老山东,你都给我看紧了,我回去先审那老头儿,如果有线索,我马上回来找你!”

苗有粮四下踅摸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便凑上前说:“你放心吧!咱俩说归说闹归闹,干正事儿不含糊。我就在七道街九道街这两路口上来回溜达,你要找我就上这儿!”

老宋拍拍他的肩膀:“行!好兄弟!”

宋五奎顺着大街向南马路市局的方向前行,他慢慢的走着,心里忽然再次闪现出那种不详的预感。

他把右手揣进棉袄里,紧紧握住那把盒子炮。
一丝阴沉,惶恐甚至压抑的感觉毫无来由的掠过他的心头,他猛然一怔,意识到这是因为什么了!

有人在跟踪他!
老宋看不见这个人,但是他的直觉和本能都在提示跟踪者的存在。

这个人隐身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他从狗肉馆子里跟老冯分手,出来,到吃羊杂汤,到七道街,到九道街,这个人一直在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逡巡着,注视着。

老宋不动声色的迈着脚步,他拐进南五道街继续向南走。
这不是走回市局最近的一条路,而是街面上生意少,行人少,相对冷清的一条路——他要试探着把那个跟踪者找出来。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今晚更新结束,谢谢大家!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卷 / 第十四章

(一)

1952年12月31日,这一天下午,艾东和小莲宝密谈了很久。

仔细说起来,小莲宝的身世来历还真是不简单。
她的母亲是当年嫁给袁世凯的朝鲜公主的陪嫁宫女之一。
其实民间一直有传言,所谓的朝鲜公主根本就不是公主,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宫廷侍女,朝鲜王庭为了笼络袁世凯,便临时给了一个公主的虚名,带了几个陪嫁丫鬟给送到了大清北京城。

这位朝鲜公主夫人,后来为袁世凯生下了三公子袁克文。

小莲宝的母亲,就是那个所谓的朝鲜公主的陪嫁丫头之一。

1916年,袁世凯称帝洪宪,遭到举国反对,忧郁病亡。那朝鲜公主是个贞节义烈的女子,吞金自杀,既为殉夫,亦为殉国。
袁氏一族迅速树倒猢狲散,陪嫁丫头便流落到民间,说来说去还是三公子袁克文讲义气,半推半送的把陪嫁丫头送给了当时北京城黑虎玄坛的一位堂主。那时陪嫁丫头已经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好在还剩余点儿珠圆玉润的颜色,也亏得是那位堂主虽然是江湖中人,不过倒是个重情义的好汉,并不嫌弃,欣然接纳,那陪嫁丫头也算是不幸年月中求得了一点运气,过了几年恩爱的好日子,后来便生下了小莲宝。

再后来,黑虎玄坛在北平的黑道大混战中被其他几个帮派联手剿灭,堂主大哥血战到死,壮烈殉职。
那一年小莲宝已经十二岁,便跟着母亲再次流落到民间,衣食无着,便只能堕入风尘,靠了窑子。

小莲宝讲述得很平静,平静就像是在复述一段别人家的女儿的平淡故事,或者是从电影上看来的一段荒腔走板的蹩脚戏文。

“再后来呢?”艾东轻轻的问道。
“再后来,还能怎么样呢……”小莲宝凄切的冷笑:“民国二十六年的时候,日本人闹卢沟桥,杀进北平城,我妈又惊又怕,闹腾了一宿,死了……”

“我成了没妈的人了……继续做婊子吧,又老是不甘心,又不能永远做下去。干脆把心一横,我去投了江湖上的老贼拜师学艺。”小莲宝凄凄惶惶的笑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回味:“江湖上的行当儿没有我没干过的,可是每样儿干不精,干不好!”

艾东说:“江湖上的手艺,专精一门才能成为高手,贪多嚼不烂。”

“我哪儿想成什么高手啊?”小莲宝说:“我不过就是个人堆中的小虫子,谁伸出一根小指头都能捻死我,我只想不被人随随便便捻死,这有错么?”

艾东点点头:“没错。”
“所以喽,艺多不压身嘛!”小莲宝媚眼如丝,盯着艾东,缓缓的吟诵着:“西北玄天一枝花, 横金兰葛四大家, 虽然不是亲兄弟, 谁也未曾分过家。 金批彩挂,全凭说话。”

艾东默默地笑了一下:“这些,我不是很懂……还是继续说正事儿吧!”

小莲宝媚媚的笑了一下:“长官,您有烟么?”
“我不抽烟……”艾东说:“抱歉!”

“没关系,你不用跟我抱歉!”小莲宝说:“ 我就是有点烟瘾,咱们还是接着说吧……”
日本投降之后,小莲宝在北平混不下去了,便辗转来到了东北。

她先是在沈阳跟着一个戏班子搭台唱戏,后来认识了一个国民党军官。
那军官虽然戎装在身,但却是个自命文章风流的“儒将”,一眼就看上了小莲宝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典雅书卷气质,直接收了做了外室。

接下来,国共大战,三年时间江山易手,那军官忙着撤退去台湾,便把小莲宝遗弃一走了之。所幸的是小莲宝手里攒了几个安身立命的小钱,便一路飘泊,来到哈尔滨,先是在一家茶馆挂了名过了万,唱几段大鼓小曲京评梆子,偶尔也跟男演员搭一副架唱唱二人转过生活。仗着自己有点儿唱功的底子,又有点儿小聪明,不下一年就混得有模有样,上台也能博得一声喝彩,小莲宝这个字号也算是有了点儿名气。

“那你现在还唱二人转吗?”艾东问:“指着这个讨生活?”
“哪儿还能唱啊!”小莲宝苦笑着:“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满身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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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小莲宝是在一年前,1951年的冬天遇见那个朝鲜男人的。
那男人的名字叫金光柱,小莲宝一直都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真名字。

那时候,小莲宝就在景阳大街上水都电影院斜对面的“天地一壶春”茶楼坐馆唱戏,“小莲宝”仨字儿也算得上是一块招牌。

茶楼距离小莲宝所住的圈楼很近,离老南的狗肉馆子也很近。
每天晚上,小莲宝去茶楼之前,习惯了去老南的馆子里喝一碗狗肉豆腐汤。
虽然身为朝鲜人,但是她自幼跟她的祖国就没什么感情,习惯了去要一碗汤,单纯只是因为老南馆子的炖豆腐是一绝。
但是,老南对她却很热情,通过言语攀谈得知她是朝鲜人,而且还是前朝公主的伴嫁之女,老南便对她尊敬有加,言谈举止中透着对公主的尊崇和对同胞的关怀,仿佛前朝公主虽然不在了,但是小莲宝依稀可以继承公主的荣耀一样,这让小莲宝飘飘然很是受用。

那天下午,小莲宝照例来到老南的馆子。
那时候馆子没有别的食客,除了老南,就只有一个矮小,精瘦的男人,坐在里面一张桌子在默默的吃东西。

他吃的东西有点儿奇怪,是一碗热汤的冷面。
朝鲜冷面,是炎炎夏季消暑解热的好东西,冰凉的荞麦面条加上辣白菜,梨片,冰块,吃起来沁人心脾,直令暑气全消。
但是却很少人知道,朝鲜冷面还有另外一种做法,就是成热汤面。荞麦面条配以滚烫的狗肉汤汁,吃起来滑嫩筋道,是另一种风味。

那时候,那个小个子的男人正在吃的,就是这样一碗热汤冷面。

也是小莲宝在江湖上混过,场面上男男女女虚以委蛇寻常事,便凑过了过去,站在那男人身后,自来熟似的挑逗了一句:“呀!什么东西这么好吃,给我吃一口呗!”

老南当时蹲在大锅台边上添柴火,听了小莲宝的话,闷闷的叹了一口气。

“后来回想啊,老南那时候就是在提醒我,不要去招惹他,但是我没整明白呀!”小莲宝生冷自嘲的苦笑。

那个小个子男人一回头,自下而上打量着小莲宝,他的眼睛是典型的朝鲜族裔的眼睛,细长,眯缝,但是却能让人感觉到有一种流转的犀利的光芒。
小莲宝不禁吓了一跳,但是逞强好胜的性格却又促使她嘚瑟了一下。

“怎么着啊?这位大哥……”小莲宝挑衅或者撒娇似的说:“吃你一口不行啊?”

小个子男人坐着,小莲宝站着,男人的眼睛只能看到小莲宝的胸口。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细长锋利,在小莲宝的胸膛上割过来划过去。小莲宝也不示弱,赌气似的使劲挺起胸部,向他示威。
男人忽然嘿嘿的笑了一下,用筷子挑起一串面条,送到小莲宝嘴边上。
小莲宝撅起嘴,得胜的嘲笑:“得了吧,逗你玩呢……谁稀罕吃你吃剩的玩意儿,臭老爷们儿!”
小莲宝袅袅婷婷扭动腰肢回到自己座位上,老南已经盛好了一碗嫩嫩的狗肉豆腐汤摆在桌上。
小莲宝自顾自的捻起小铜勺,溜边沉底轻捞慢起,吸吸溜溜的吃肉喝汤,浑然不去搭理那个小个子朝鲜男人。

小个子男人死死的盯了她两眼,把那一筷子面条填进嘴里,欣欣然大快朵颐,他的脸色或是狰狞或是狂喜,仿佛吃人饮血一样痛快。

“后来呢?”艾东沉吟着问。他意识到这个小个子男人来者不善,很有故事。

“后来,那天晚上我在台上唱《马寡妇开店》,他就在台下看着……”小莲宝回忆道:“一直到我唱完了,他那就那么一眼不眨的看着我,眼睛里冒的都是鲜红的血光,好像要吃了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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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宋五奎沿着五道街溜溜达达的走着,这条街上的行人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由北朝南走向靖宇街逛街的行人游客,由南向北行人并不多,所以,如果有人在身后跟踪的话,宋五奎应该很容易发现。
但是,大约走了一半街道路程之后,老宋发现自己想错了——那个人忽然消失了。

虽然看不见那个人,不知道的他的身材长相,但是老宋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
那一瞬间老宋有点惶惑,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事情太多压力太大而产生了疑心病。

老宋慢慢松开了紧握枪柄的右手,手心里全是冷汗,湿湿黏黏的,有点儿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杀人时沾上的血渍。

这是一次很诡异的跟踪。
老宋心里对这事儿至少有七种可能性的解释,但是每一种都差着一点点合理性。

他站在街上,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傻呵呵的想了半天,做了一个决定——转身向身后走去,他要回到靖宇大街上,试探那个跟踪者是否还会出现。

宋五奎同志干了二十年的地下交通员,负责情报传递,负责武装掩护,跟日本人,朝鲜人,蒙古人,国民党,土匪交手无数次,但是还没有拿一次让他如此惊心动魄。

这个没露面的跟踪者,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杀气,百步之外就能令人不寒而栗。

靖宇大街上依然熙来攘往热闹非凡,但是那种令人胆寒的诡异杀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宋用尽力气深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时候,他看见了孟思齐。
孟思齐左手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右胳膊挽着一个小丫头,三个人美滋滋的走过来,那小男孩小女孩跟孟思齐说笑,撒娇,在经过饭馆门口指指点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看样子是在挑选一个吃饭的地方。

孟思齐远远的也看到了宋五奎,她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平静的使了个眼色。
老宋是何等人物,一瞬间便心知肚明,扭身跟上,缀在孟思齐三人的身后十来步远的样子,慢悠悠的亦步亦趋。

吕华文和小白姑娘兴奋地像两只没见过世面刚进城的小兔子,挑挑拣拣终于选定了一家大饭店——中华饭店。

中华饭店是哈尔滨老道外的知名字号,是1947年的开业的一家大饭店,消费属于中层偏高档次,吃上一顿也得不少钱。

孟思齐苦笑了一声:“小屁孩,就会熊你姐!”
吕华文满脸赔笑,眉梢眼角瞥着小白姑娘,笑嘻嘻的说:“思齐姐,啥时候等你交了男朋友,我保准请你俩去中央大街吃西餐!”

孟思齐蓦然有些黯然伤神,轻轻说道:“唉,那一天,我估计是等不到了!”
吕华文和小白没心没肺,丝毫不顾虑孟思齐的感受,扯着她的手走进了饭店。

老宋晃晃悠悠地走到饭店门口,装作晒太阳的样子,侧身靠在墙面上,眼睛盯着大门口。

门里走出来一个穿得整齐漂亮的小伙子,瞪了老宋一眼,说:“别在这儿站着,这是高档饭店!”
老宋抄着袖子,抱着膀子,贴着墙皮,像一条虫子似的一点一点蠕动,蹭过来,到了那小伙子面前,也不说话,就那么死死的盯着他。

小伙子心虚了,嘟囔了一声:“晒太阳你就好好晒,别骚扰客人!”
老宋说:“我……操!”
小伙子很明显没有“你瞅啥?瞅你咋地!”的魄力,讪讪的扫了老宋两眼,臊眉搭眼的退进了饭店里。
老送笑了笑:“他妈的,革命成功了,狗眼看人低的杂碎还到处都有!”

阳光有点偏西,房檐下偏出了一细条影子。
老宋百无聊赖的站了一会儿,孟思齐终于出来了。

老宋没动地方。孟思齐装作等人的样子没说话。
俩人都四下打量了一下,确信没什么人在观察。孟思齐说:“老宋,有件事儿拜托你帮我先查一下!”
老宋嘿嘿一笑:“这算是咱俩讲和了么?”
孟思齐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跟你讲和?我现在跟你说的是正事儿,你别耽误了!”
老宋说:“行,正事要紧,你说吧!”
“景阳街45号,圈楼,靠近水都电影院的那栋楼!”孟思齐不暇思索快速的说:“有一个姓戴的男人,大约五十多岁,你要先查一查他,身家背景来历。”
“有什么疑点?”老宋沉吟着问。
“倒是没什么明显的疑点……”孟思齐实话实说:“不过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总之你先帮我查一查。”
老宋刚想再问两句,孟思齐已经转身进了饭店。

老宋呵呵的苦笑了一下,晃晃地起身,向回市局的方向走去——就目前来说,审问徐运通,探查老山东的任务更重要。
至于孟思齐的要求,既然那个老男人没什么明显的疑点,晚一点儿也不迟。

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人世间的很多偶然事件都是必然结果。
宋五奎的心念一动,错过了他和老戴的碰面。当老宋再想起调查老戴的时候,老戴已经离开哈尔滨到了长春。

也许这就是宿命。

如果这个下午,老宋听了孟思齐的话,见到了老戴,那么这个故事就结束了。后面的所有情节,都将不会发生。

这个时候,法医冯世魁在停尸房兼解剖室的水槽里洗了一把手,冰冷的水流刺激得他血脉贲张。
老冯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慢慢的走出门去,恰好迎头看见何飞走过来。

何飞的脸色有了点儿舒缓,但是依然杀气十足。
老冯咧嘴笑了笑:“今天是个好日子啊!给点儿笑模样……别整得跟要吃人的耗子精似的!”
何飞瞅瞅他,终于没绷住情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妈的,唐僧到哪儿啦?”
老冯说:“少跟我装妖精……你来找我干嘛?”
何飞抻着脖子向停尸间里边瞄了一眼:“那个认尸的呢?”
“走啦!”老冯说:“认完了,莽子带着他去做辨认笔录去了。”
“哦。怎么样?”
“认准了,他说那个无名尸体就是姓全的朝鲜人!”老冯慢慢地说着,盯着何飞的眼色:“怎么着?你有想法?”
何飞回敬似的盯着老冯,说:“看你的脸色,看你甩手的情绪,你骗不了我,你也有想法?”

两个人心照不宣相对一笑,异口同声:“这个大麻子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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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马寡妇开店》是一出粉戏……”小莲宝凄凄惶惶的回忆着:“不但粉,还难唱,全是大段的唱,没有点唱功的好底子,根本顶不下来。”

“粉戏?怎么粉?”艾东有点好奇。

“还能怎么粉?”小莲宝的双颊忽然泛起了一道红晕,有点儿羞臊,喃喃的说:“戏里有一段,马寡妇给孩子喂奶,每当唱到这一段的时候,台下的那些臭老爷们儿就起哄,唱戏的就得解开衣裳,大庭广众的露出/奶/子/来喂孩子……”

“还能这么演?”艾东又惊又怒:“没有人管吗?”

“有啊!自从成立了新政府,有人管了,奶/子/不用全露出来了……”小莲宝说:“稍微岔开衣裳露一点点儿,给那些看客过点儿瘾就行了。”

艾东默然无语。
小莲宝笑笑,说:“就冲这一点儿,新政府就算干了一件大好事儿。”
“你们不唱这个不行吗?”艾东愤愤地说:“非要唱这个吗?”
“不唱这个,谁给赏钱呢?”小莲宝媚眼如丝,婉转泣诉:“我们不像你们,新政府的革/命/干部,有工资有地位。我们只能凭点儿恩客的赏钱过日子……长官啊,我们也得活着啊!”

艾东憋了一口气在心头,闷闷的想了半天,说:“咱们跑题了,说重点的。”

“行吧!说重点的……”小莲宝说。

那天晚上,小莲宝赢得个无数个满堂彩儿,她红光满面虚荣无比,但是也着实劳累。
那个小个子男人就那么盯着她在台上扭捏作态,在散场之前,小个子男人忽然消失了。小莲宝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种有贼心没贼胆,有花心没银子的主儿,她见过的太多了。

每天散场之后,茶楼的老板专门派了个伙计护送她晚上回家。

到了家里,小莲宝烧水,洗脸,卸妆,泡茶,准备上床就寝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门锁一声轻轻的响动。

小莲宝恍惚中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慌忙回头一看,那个小个子男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小莲宝好歹也算是混过江湖的女子,此刻并不惊慌,冷笑一声:“大哥,这算什么事儿?”
小个子男人盯着小莲宝刚刚换过睡袍的身子,半掩半露的/乳/房/,一声不吭。
小莲宝下意识的把睡袍拉了一下,遮住身子。

小个子男人一言不发,忽然一拳挥出,重重的击打在小莲宝的胸腹之间的横膈上,小莲宝立刻窒息,痛苦地瘫软在地上。

小个子男人根本不说话,沉重的骑在她身上,暴戾地撕扯她的睡袍,露出她的/裸/体/。

“你是说……他使用暴力侵害了你?”艾东小心的斟酌着词句。
“你不用替我遮掩。”小莲宝冷硬地说:“你觉得一个做过很多年婊/子/的女人,会在乎这个?”

艾东愕然,一直竟然不知如何应对。
“你怎么不喊人,喊救命!”艾东说:“你住在圈楼里,喊一声,总会有人来救你的!”

“喊人!算了吧。”小莲宝说:“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我的房子,就证明他是个牛逼的佛爷。我要是敢喊一声,他一准能在街坊赶到之前弄死我,然后一走了之……我早就已经是个被人玩烂了的身子,我何必为了这个臭皮囊丢了性命呢?”

佛爷,江湖黑话,意思是盗贼,尤指盗中高手。

艾东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是他无法想象的。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小莲宝喃喃的说:“我是个当过婊子的女人,但是那时候,我很久没碰过男人了,自打我到了哈尔滨之后,开始唱戏,成了个角儿。我就装得冰清玉洁假模假式。茶楼的老板要包我当个外室,我都没答应。但是那晚上,我爽了,你懂么?”

艾东一下子被震住了,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怎么的?没见过这么说话的女人吧?” 小莲宝有点儿悲天悯人的看了他一眼:“你见识的还少。”
艾东点点头:“我确实没见过,也无法理解……后来呢?”

“后来,他隔三差五的就来找我,每次来都不说话,上床就是干那事儿……”小莲宝回忆起来,竟然有点微微的羞涩:“每次干完了事儿,他就打我,咬我,拿鞭子抽我,什么样的折磨都有。”

“这样,你都不喊不叫?”艾东问。
小莲宝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我爽了,行么?”

艾东没再说话。

“那都是快一年的事儿了。每一次,他来找我,我都很爽,我是个贱人,我自己知道。他打我,折磨我,我都觉得爽。但是每次完事之后,我就恨,恨我自己,恨他,我恨不得把他弄死,然后我自杀。或者他干脆把我弄死算了,但是每次都死不了……”

艾东听着小莲宝不知羞耻却又哀怨无比的叙述,脑子里忽然跳出了欧阳德说的那三个字:心理学!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来干我,打我,那一天,他不知道为什么喝醉了。折磨完我之后,他就耍酒疯似的哭了,他用朝鲜话胡说八道,说着什么潜伏,情报,枪炮之类,说的断断续续,但是我听懂了,他竟然是个特务。”小莲宝小心翼翼的说:“那一刻,我害怕了。”

“他怎么敢当着你说这些?”艾东狐疑地问:“难道他不怕你会泄密?”

“他不知道我能听懂朝鲜话!”小莲宝微笑了一下,有点儿得意:“在江湖上混久了,总得有点儿防身的本事。我一直都跟别人说,我是在北平出生的,从小小说的就是京片子。我虽然是朝鲜人,但是已经不会说朝鲜话了……其实是假的,我虽然不会说,也不会写,但是我能听懂。”

艾东点点头,明白了。
“你不忍心想政府揭发他,就是因为他是你的祖国同胞?”

“不!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同胞!”小莲宝平静的说:“而是因为,他是我的男人!”

“我想离开他,但是我不想让他为此而暴露,没准儿还会死在你们手里!”

这种感情微妙,复杂,变态,是艾东完全不能理解的。

“接着说吧……”

“再后来,他又有几次借酒发疯,用朝鲜话说了很多事情,我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七拼八凑,也能明白八九不离十。”

艾东意识到,最关键那一句话,终于要到了。

“那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们总共有五个人,是一个单独行动,不用向任何人负责的小组……”小莲宝盯着艾东,低沉缓慢的说:“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在等待一个什么人来接头。那个人会带给他们一个很厉害的东西,那个东西贼厉害贼厉害,一下子能弄死很多人!”

艾东看着小莲宝的表情和眼神,似乎不像是刻意撒谎,但是她所说的东西,听起来绝对匪夷所思。

“难道他们说的那个东西,是原子弹?”艾东小心试探着问。

目前这个世界上,只有原子弹符合小莲宝的描述。而小莲宝这样的江湖女子,也不像是能编造出原子弹的故事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么说的那个东西是啥?”小莲宝说:“金光柱他们管这个东西叫‘闲的啦’”。

“闲的啦?”艾东琢磨着说:“这是个什么名词?是朝鲜话吗?”
“不,这不是朝鲜话!”小莲宝摇摇头:“金光柱就是这么说的,可能是个英文的词儿。”

艾东再次想了想,忽然哑然失笑:“什么闲的啦!他说的是‘仙德瑞拉’,灰姑娘!”


金光柱和南相哲这个朝鲜小组,潜伏多年只为了等待一个接头人,这个人会给他们带来一件非常先进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朝鲜小组给这个武器的代号是“仙德瑞拉—灰姑娘”。

“这个我不懂。你们有文化的人能明白,我不明白!”小莲宝说。

“最后还有一件事儿……”艾东沉吟着问:“你现在怎么愿意把金光柱供出来了,难道这次你不怕他死在我们手上。”

“不会的,不会的!”小莲宝自信的说:“他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来找我了,我猜他可能是遇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再说,老南狗肉馆杀人案子闹的那么大,他听到风声肯定躲起来了。”

“你怎么确定他会躲起来?”艾东问,
“因为他要完成任务!”小莲宝说:“他要等到那个接头人出现!”
“那这个小组另外的两人是谁?你见过没?”
“没见过!”小莲宝轻声说:“自从他控制了我,就不准我再去老南的馆子里去吃东西。我很怕他,我不敢去。”

艾东默默地看了小莲宝一会儿,迅速地判断了一下前言后语,不像是作伪。
然后他抓起桌面上的内线电话,接通了机要室,问:“孟思齐回来了没有?”

而这个时候,孟思齐正在中华饭店陪两个小朋友在吃饭,气氛轻松愉快热烈。
老戴已经到了哈尔滨火车站,排着队买去长春的火车票。
宋五奎已经回到了市局,他走到预审科的拘留室,准备提审徐运通。
莽子带着大麻子做完了认尸笔录,大麻子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离开了公安局。
何飞和冯世魁站在二楼某间办公室的窗户边上,隔着玻璃上影影绰绰冰冻的窗花,盯着大麻子离开。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没有人意识到自己的行动中都出现了一点点纰漏。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卷 / 第十五章

(一)

老戴与吕华文和孟思齐分开之后,马不停蹄回到家里,取了藏在衣柜下面的一张存折,又去了银行取了一笔现金,来到哈尔滨火车站买车票。

哈尔滨火车站位于南岗和道里,道外的分界点上。隔着一座铁路桥——霁虹桥。霁虹桥的南边就是南岗区,西北边是道里区,东北边就是道外区。

当时,哈尔滨火车站是东北地区规模最大的客运火车站之一,与沈阳站几乎相当,比长春站的规模还要大一些。

售票大厅里排队买票的人并不多——那个年代还没有“春运”。老戴排了一小会儿就轮到了。

“同志,买两张票……”老戴仔细的数出几张钞票:“两张,到长春的!”
一个脸色蜡黄的女售票员趴在窄小的票窗上看了他一眼:“介绍信呢?”
“介绍信?”老戴一愣:“还要介绍信?”
“有信就买,没信赶紧出去!”女售票员厉声呵斥:“我没时间跟你墨迹,后边还排着队哪!”
老戴小心陪笑,讪讪地笑着离开了窗口。

排队的后面有一个长相和气的老汉,看样子就是热心肠。抻着脖子向老戴喊道:“老弟,别上火,这是临时的新规定,你们街道上没给你们发通知么?”
老戴摇摇头:“没见着什么通知,我不知道啊!”
那老汉说:“这不是快到过年了嘛,再加上周总理来哈尔滨,为了防止敌人搞破坏。这几天凡是买出省的车票,进关里的车票的,都得先开个介绍信,说明你上哪上哪,干啥干啥。”
老戴问:“那得啥时候能不用介绍信呐?”
老汉说:“那谁能知道哇,约摸得到过年之后吧。”

老戴心里默算了一下,1953年的春节是2月14日,这要是等到春节后取消介绍信的限制,至少还得等上一个半月——时间拖得太长,危险性无限增加。

他必须要尽早离开哈尔滨,他必须尽快弄到一张介绍信。
这时候,只能去求吕二嫂出面,务必弄到一份介绍信。

老戴闷闷不乐的往车站外走去,那个老汉还说着:“介绍信好开,你在街道代表那儿开也成,在你们片区派出所开也成……别忘了,还得带着你的居民证。”

老戴回头打了个哈哈,说了一声:“谢谢你了,老哥!”
他心里有个无比悬疑的种子,那一刻破土而出开花结果枯萎坠落化为灰土,在他的血液里游走膨胀。

宋五奎同志来到预审科的拘留室。
拘留室看守的两个民警打了个招呼,笑嘻嘻的说:“老宋来啦!”

宋五奎虽然才来报到上班两天时间,但是在局内已经小有名气了。第一件让他扬名的事件是在大街上残暴殴打一个卖旧书的老头儿。第二件就是纷纷传说他在小莲宝的摧花辣手之中救了莽子的性命。

老宋笑着说:“没啥事,我想再提审一下徐运通。”
两个民警说:“没问题。手续拿来……”
老宋一愣:“什么手续?”

两个民警互相对看了一眼,有点儿为难的神色。

其中一个民警看起来资格老一点儿,也比较会做人,说道:“老宋,你刚来上班,时间还短。咱们公安内部有些规矩你还不太明白。这个人在拘留室,不管他是不是确定罪犯,都是不能随便提出来的。”
他看了一眼的老宋的情绪,小心翼翼的说:“你要审,没问题。但是得叫你们处长欧阳,或者艾主任签发一个书面的手续,拿来,我们接到手续,备案,把人给你提出来。”

老宋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哦,那我明白了……我这去找我们艾主任出个手续。”
老民警说:“你看,我就说咱老宋是个明白人儿,讲道理。”

老宋嘻嘻一笑:“我他妈不讲理的时候多着呢!”
两民警哈哈一笑,只当他说的是一句笑话。

老宋离开预审科,来到艾东的办公室。
艾东的办公室在市局大楼东翼的角落,不起眼的位置。老宋走到门口,看到大门紧闭着。他刚想抬手敲敲门,却忽然听到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便停住了手。

苏俄式建筑风格的老楼,房门大多数高大而笨重,如果严丝合缝的关上的话,房里门外的声音都会隔绝。
但是这一次绝对是偶然,引领小莲宝走进艾东办公室的那个女机要秘书没有把门关严实,沉重的木门在即将闭合的一刹那掩住了,留下了一条窄窄的缝隙。而艾东长期以来已经习惯了孟思齐从他们公是走出的时候总是细心的把门关好,这一次他犯了一个小小的经验主义错误。

老宋听到了艾东与小莲宝说的最后一段对话。
尽管声音很低,断断续续,但是以老宋的经验和心计,他很容易就拼凑出了大致的真相。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道外四道街中华饭店里,吕华文和小白姑娘吃得满嘴流油笑逐颜开,孟思齐毫无食欲,眼睁睁地看着这俩没心没肺的孩子开怀大嚼。

“嗯,小白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孟思齐见时候差不多了,开始试探询问。
“思齐姐,你问这个干嘛?”吕华文插话说。
孟思齐白了她一眼。
小白娇嗔:“人家思齐姐跟我说话哪,有你啥事?”
吕华文臊眉搭眼的夹起一块锅包肉塞进嘴里,不敢还嘴。

“我是卖电影票的。”小白向孟思齐讨好似的说:“水都电影院的,干了两年了。”
“嗯,正好,姐手上有一个案子,需要找个电影院的专业人士帮我看看,我还正愁着找不着人呢。”孟思齐说。
“那我成啊!思齐姐!我可以呀。”小白美滋滋的说:“姐,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看看,我平时最喜欢看侦探小说了!”

孟思齐装作为难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说:“那倒是可以,不过这是违反规定的,你看完了可不能对别人说啊。”
他有转向吕华文:“你也记住喽,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
孟思齐的意图很明确,尽量把这孩子的嘴堵住封死,别让她说出去,尤其是不能对那个表舅说起。
吕华文嘴里塞满了肉块,只好拼命地点头。
“思齐姐你放心,我嘴严实着呢,我保证不说。”小白姑娘信誓旦旦的发誓:“对谁都不说!”
“行,姐信你的!”
孟思齐摘下挎包,放在餐桌上,小心地掏出那半张电影票,用手指捻着放到小白面前。
吕华文探头过来看,被孟思齐一巴掌打了回去。
“你不能看,这是机密!”
吕华文讪讪的傻笑,又夹了一块鸭子塞进嘴里。

小白低头盯着那张票根,严严实实的看了半天,又捏起来,翻过来看背面,忽然抬头朝孟思齐嫣然一笑。
“这张票就是我们电影院的,还是我卖出去的呢!背面是我写的时间,我的笔迹!”
孟思齐不动声色:“是嘛!那可太巧了……你还能想起来,这张票是哪一天哪一场的电影?是卖给谁的吗?”

小白姑娘有低头盯着那张票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咬咬牙,说:“那可想不起来了,每天买票的人那么多,谁能记住啊!”
孟思齐说:“小白,这事儿很重要,姐求你再仔细想想,能想到什么情况,都告诉姐!”

小白使劲想了一会儿,期期艾艾的说:“别的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能肯定……”
孟思齐忙问:“是什么?”
小白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点点那张残票:“这张票,是一对联票的其中一张。”
“联票?是什么意思?”

“联票,就是两张以上的联票,卖出去的时候没撕开,连在一起的。”小白说:“比如说,有谈对象的要看电影,来买票,就一下子买两张票,那我们给他的时候,就是两张票连在一起,不撕开的。”

“哦!”孟思齐明白了。

小白指着那张残票的一部分边缘,说:“我们买票的时候,都是用一根铁尺比着,撕下来的,所以票边儿撕得都很整齐……但是这张票边儿撕得不齐,歪歪斜斜毛毛刺刺的,这很明显是被人拿到手之后,自己用手撕开的。”

孟思齐凑过来看了一眼,沉思着说:“这说明,这张票是从一联票上撕下来的一张?”
小白点点头,说:“对!至少是两张联票中的一张。”
他看看孟思齐,顿了顿,补充说:“电影院卖出去的联票,最多的就是两张联票,因为大多数都是搞对象的买的,三张以上的都很少见。”

小白说到“搞对象的”,情不自禁的扭头看了一眼吕华文,吕华文有点羞涩,忸忸捏捏的转过头去,脸色绯红。

孟思齐说:“那其他的呢?”
小白说:“我就是觉得,这很可能是两张联票中的一张,是一对搞对象的人买的……其他的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你看这张票的场次时间,是晚上18:30的,这时间也很符合谈恋爱的人看电影的习惯。”

孟思齐抬头打量了一眼小白,由衷地说:“嗯,不错不错,你分析的很对!”
小白把头一扬,一脸得意的看着吕华文:“怎么样?我就说吧,我平时最爱看侦探小说的。”
孟思齐夹了一块锅包肉放在小白的碟子里:“挺好,你的侦探小说没白看!”

虽然没探究出更多的线索,但是小白的提出这条思路已经很有价值了。

小白吃了那块肉,忽然对孟思齐说:“思齐姐,你要是信得过我,你把这张票给放在我这儿吧,我回去认真仔细的看看,万一再想起点儿什么呢!”
孟思齐笑笑,摇摇头:“那可不成!这个东西可是重要物证,不能放在你手里……但是姐谢谢你帮忙。”
小白低下头沉默着,仿佛有点儿失落。
“不过你别灰心……”孟思齐说:“你回去再好好想想,万一再想起点儿什么情况,你随时来找姐。”
“行!那行!”小白甜甜的说:“姐,我回去肯定好好想想!”

吕华文贱忒忒的凑过来:“对!我帮你一起想!”

孟思齐伸出筷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臭小子,有你什么事儿!”
小白笑了起来,气氛很愉快。

“吃吧吃吧!继续吃!”孟思齐说:“起码姐这顿饭没白请!”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莽子给大麻子做完了认尸的笔录,把大麻子带到门口放走,兴冲冲的钻回楼里,准备去找何飞复命。
刚上了楼梯口,就看见何飞和冯世魁一左一右,抱着膀子,叼着烟卷,跟劫道的土匪一样,满脸凶神恶煞的味道,很明显就是在等着他。

莽子虽然已经明了何飞不再痛恨他,但是依然不敢太过造次,便放轻了脚步,一阶一阶的挪上楼梯口,站在何飞面前,没敢说话。

何飞盯着他,依然是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眉眼。
冯世魁看着莽子的可怜样子,笑嘻嘻的问:“咋样?”
莽子一下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什么咋样?”
老冯说:“大麻子,咋样?”

莽子诧异地说:“不是认准了么?老冯你不是在场嘛?你都亲眼看见的,怎么还问……”
他心虚地瞄了一眼何飞的表情,嘟囔着说:“破鼓众人捶,不带这么给人穿小鞋的啊!”

他的心里充满惶恐,以为是冯世魁在何飞面前又说了他的坏话,告了他的状。

何飞猛地摘下嘴里的烟屁摔在地上,恨恨地踏上一万只脚踩灭,就好像那截烟屁股是小莲宝似的。

“他妈的,不长进的家伙,小逼崽子!”何飞骂道:“你啥时候才能长点脑子!”
“我,我又咋地了?”莽子嗫嚅着问。
“老冯是问你对这个大麻子有什么判断?你他妈的就会怀疑人家给你穿小鞋?”何飞接着骂。

莽子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了半天,小心翼翼的说:“判断,没什么啊。正常认尸啊,已经做好了书面记录了!”
何飞简直都要暴怒了,骂道:“你这个猪脑子,要不是杀人得偿命,我他妈的早就弄死你了!”

这一下莽子更糊涂了!
“我问你,大麻子是来干嘛的?”何飞怒吼。
“来,认尸的啊!”莽子蚊子似的低声细气的回答。
“他是来认谁的尸?”何飞继续怒吼。
“来认,那个姓全的朝鲜人……”
“来认朝鲜人,为什么盯着那个姓罗的尸体看?”何飞喝到:“为什么要问姓罗的尸体穿没穿衣服?”

莽子脑子闪了一下,回忆起在停尸间里,大麻子离开之前的那几个举动。

“可能只是好奇吧……”莽子说:“再说,是咱们硬要人家来认识的,不是人家自己要求来的,就算他有什么阴谋,咱们不叫他来,他还能怎么着?”
莽子说着,忽然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声音也拔高了。

“咱们怀疑的太多了吧!”莽子说。

“你以为是咱们硬叫他来的?”何飞忽然冷静下来,生硬地说。
“那,还能不是?”莽子说。
“没错,表面上看,是咱们硬叫人家来的,人家还不愿意来呢。”何飞轻轻叹息了一下:“但是实际上,咱们是叫人家给耍了,人家用了一个小小的花招,咱们就舔着脸上钩了,主动的把人家请到哈尔滨市公安局的法医停尸间里来参观。”

“我不明白……”莽子意识到这里面大有深意,不敢再犟嘴。

何飞伸手从上衣兜里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就是大麻子事前准备好的写了狗肉馆食客的名字的那张纸。
他把那张纸递到莽子面前,厉声说:“你看出什么门道没?”
莽子认认真真的把那几个名字看了一遍,琢磨了一会儿,说:“是不是,前面几个人些都是真实名字,只有字后一个写的是‘姓全的’……”

何飞闷闷的叹了一口气,惆怅的说:“唉,你还是看不出来……”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何飞再次开口,平心静气的说:“你仔细看着啊,这张名单,是大麻子在我们去找他之前就准备好的,他说是知道公安局会去查他,要狗肉馆子常来的客人的名单,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

何飞用手指指着那几个名字:“假设我们已经知道狗肉馆子的第二具无名尸体应该是个经常来光顾的客人,那么对比这张名单来看……小莲宝,肯定不是,她还活着,而且性别不对。崔老三,今年七十二,年龄不对。朴万顺,金淑花,身份不对。李成文,残疾人,根本对不上号。那么,就只剩下这个姓全的……”

莽子一个激灵闪过,失声说道:“我明白了!他故意把这个姓全的写在最后面,而且当着我们的面的故意说出是老南喊他的名字,就是为了把我们往认尸的路子上引。”

何飞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他妈的终于想明白了!”

老冯插话说:“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排除了前面几个名字,那剩下的那个名字必然会引起怀疑,换做任何一个公安人员,都会想到叫他来认尸的,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招数。”

何飞接着说:“还有,在我们询问他的时候,这个大麻子一直说自己不识字……”
莽子说:“我擦!不识字还能写出这么多人名,很明显是假的,唉,我当时怎么没看出来呢?”
何飞说:“别他妈的瞎胡说……你根本还没明白问题在哪儿!”

老冯说:“人家说自己不识字,可没说自己是纯文盲。会写几个歪瓜裂枣的人名,还写了错别字,表示自己都斗大的字认不到一筐,恰恰说明他不怎么识字,他表演得很像样!”

莽子默然无语。

何飞说:“破绽不在这儿。当时,孟思齐手里拿着这张破纸,大麻子指着认名字的时候,无意中显露了一个习以为常的毛病……”

何飞伸出右手的食指,在舌头上沾了一下,在那张纸上点了一点。

莽子怔了一怔,忽然领悟,喃喃的说:“用手指站着唾沫翻书,这是经常看书的人才会有的习惯……这个大麻子,不但识字,而且还是经常看书的。”

何飞看了他一眼:“终于说对了!”

莽子说:“当时,孟思齐还觉得他这动作特别恶心,但是却没发现破绽。”

何飞冷冷的说:“不但她没发现,我们都没发现,那时候我们都没意识到。”
“那你是怎么想到的?”莽子小心翼翼的追问。

“我是从你被小莲宝扑到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何飞冷冷的说。
莽子的脸上扑扑啦啦的红了半边。嗫嚅着说:“这是啥意思嘛?”

“那时候,我在小莲宝房间里看到,她的桌子上摆着宣纸,毛笔和墨汁,但是却没有一张字画。”何飞说:“但是我看到小莲宝的食指,中指的指节上都有茧子,这说明她肯定是经常用毛笔写写画画,但是却没留下来。”

莽子有点儿懵了:“那根大麻子有什么关系呢?”
何飞又叹了一口气,说:“莽子啊,你还是缺乏最基本的观察……我问你,大麻子是干什么的?”
“他是卖烟卷的!”
“那他自己抽不抽烟?”何飞追问。

莽子再次愣住了。
他想了一会儿,说:“他自己可能不抽烟吧……因为他手指上都没有熏黄的烟印,你看,你们俩手指上都有。”

何飞和冯世魁不自觉地抬手看了看右手,食指和中指都有发黄的痕迹。

“对,这就对了!”何飞说:“大麻子卖烟,自己却不抽烟,这很少见。男人卖烟和女人卖烟不同,女人卖烟是为了赚钱糊口,而男人卖烟除了糊口外,则大部分因为自己是烟鬼。”

何飞看着莽子,说:“而这还不算最可疑的,最可疑的是,我观察到大麻子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上,也有一层跟小莲宝类似的茧子,这说明什么?”

莽子沉下心,用力地想了想,说:“这个可能说明两件事:第一,他经常写字。”
何飞问:“第二呢?”
莽子说:“第二,他经常开枪!”

老冯嘿嘿笑了两声,说:“关于这个事儿,让专业法医教教你们吧!”
何飞说:“怎么地?”
老冯慢慢的伸出右手,五指张开,用左手指点着说:“拿毛笔写字磨出的茧子,跟开枪磨出的茧子,在有些地方是很相似的,乍一看有点儿难以区别,但是有一个地方是关键……”

何飞和莽子盯着他的手指的,说:“是虎口?”
“对,虎口!”老冯慢慢地说:“手持毛笔,或者钢笔,会长期的摩擦食指和中指,形成茧子,当然也会磨擦到虎口,但是因为用力小,很难在虎口上形成茧子。但是开枪不一样,长期开枪握把,必然会在虎口位置上形成老茧。这是做不了假的。”

何飞闭上眼睛,沉默的思索了一会儿:“我没有看到他右手虎口上有茧子。”

“你是没看见,但是我看见了!”老冯淡淡地说:“你没看见,是因为你只关注他的右手。”

何飞没出声。
老冯说:“就在他装模做样的盯着姓罗的尸体看的时候,我趁机看了他的两只手,他的右手食指中指上都有老茧,虎口上没有。但是……”

老冯看了看何飞和莽子,卖了个关子,缓缓地说:“但是,他的左手食指中指和虎口,甚至掌心上 ,都有老茧,虽然很轻,但是很明显。”

何飞缓慢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用右手写字,用左手开枪。”
老冯“嗯”了一下:“他还用花招误导我们带他来认尸,而他的真正目的,则是要看那具姓罗的尸体……”

莽子遽然一惊,灵光乍现,说道:“他是要看那两枚金扣子!”
老冯啪的打了个响指:“莽子,你他妈的终于猜对了一回!”

那个姓罗的绣在西装衬里上的两枚黄金扣子,很可能是一个接头暗号。
只要在他掀开衣服,就会露出这两枚扣子。
只有在买卖东西取用现金时,才有理由合情合理的掀开衣服,名正言顺的给对方看到。
这个姓罗的是个外地来的买卖人,而大麻子是个卖烟卷的。
大麻子每天晚上在茶楼戏院卖烟卷,而一个穿着体面有钱的买卖人,晚上去茶楼戏院坐上一会儿买一盒香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切似乎合情合理,真相仿佛呼之欲出。

“太可疑了!”莽子颤抖着说:“我怎么就没有发现!要不要报告给艾主任?”
“报告!报告个屁!”何飞忽然又咒骂道:“莽子,你能不能好好的独立办个案子,给我长点脸!”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长官,你有烟没?”
小莲宝若若的打了个呵欠,疲惫地问。
艾东笑了笑:“这个,你已经问过一遍了,我不抽烟。”
小莲宝愣了一下,赧然说道:“我问过一遍了么,我不记得了……”

艾东说:“没关系,可能烟瘾大的人都这样。”
小莲宝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她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问:“长官,如果没有别的事儿,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艾东说:“你最好再等一下,我们的机要组长还没回来。等会儿她回来了,还得给你做个书面的笔录,你要把关于金光柱的事情跟她详细的说一下,其他的事情就不要说了。”

小莲宝仓惶的笑了笑:“我明白。只说金光柱的事儿,其他的不说……《哈尔滨公报》的事儿死也不能说。”

艾东说:“你明白就好!”
小莲宝说:“可是,我还得等多长时间啊,我还着急回家有事儿呢!”

艾东心中忽然一动:“你有事?你还有什么事儿?”
小莲宝神色委顿,但还是挤出了一点笑容:“怎么?你以为我是去给金光柱通风报信,不是的,你想错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像一只受伤的小狗保住了椅子腿儿,艰难的发出粗重的呼吸,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又隐隐地散发出一种焦灼的红晕。

艾东一惊,慌忙窜出办公桌,探身把小莲宝扶起来,拖在怀里。

“你怎么了?”艾东慌乱的问。
小莲宝怔怔的盯着他,目光散乱的诡异微笑:“我怎么了?我烟瘾犯了啊……你以为,这一年以来,金光柱是怎么控制我的?”

“他给你吸毒!”艾东猛然醒悟。

“来人!有没有人啊,快来帮忙!”艾东大喊。
宋五奎猛地拉开门冲进来,抱起小莲宝就往外跑去,把艾东吓了一跳。

老宋尽管抱了一个人,但是依然跑得飞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剩下艾东呆呆站在办公室里,有点儿仓皇如梦的情绪。

这个时候,老戴已经再次来到吕二嫂的裁缝店,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来到这里了。
吕二嫂说:“哎呀,你来得正好,我刚刚给朱梅打了电话,朱梅说,择日不如撞日。要是方便的话,就今儿晚上去一起吃饭吧!”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卷 / 第十六章

(一)

“今天晚上……”老戴有点迟疑:“是不是太着急了?”
“不着急!着什么急?”吕二嫂说:“朱梅对你印象挺好的,你还不趁热打铁!”
老戴把心一横:“成,那就今天晚上。”
吕二嫂笑了:“对喽,这才像样!”

老戴接着说:“我刚才已经去哈站买票了。但是车站售票员说,最近有新规定,买出省的车票必须要介绍信……”
吕二嫂大气的一摆手:“介绍信,那还不好办!正好今晚上跟朱梅说一下,让朱梅给打个招呼,随随便便在街道还是在派出所,都能开。”
她笑吟吟的看了老戴一眼,显摆地说:“只要你愿意,就是直接从市公安局开介绍信都行,你跟朱梅好上了,以后的就算抖起来了!”

老戴心里恍惚了一下,沉声问道:“这个,朱梅同志的活动能力很强啊?”
“她的身份你可能还不太了解……”吕二嫂说:“朱梅以前的夫家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革命家,哈尔滨地下党的大领导,1939年被捕,还没来得及枪毙呢,就病死在监狱里了……”

吕二嫂叹了口气:“朱梅虽然自己的地位不算高,但是她前夫的资格在哪儿摆着呢,走到哪儿都有三分面子,再说,她闺女现在就在市公安局上班,干的是机要岗位。”

老戴想一下,说:“那,万一我们俩要是成了。她的面子是不是就没有了……”

吕二嫂怔了一下,老戴的话虽然听得出是玩笑,但是也未必没有道理。

现在,朱梅走到哪儿都有人给面子,那是因为她前夫的遗留影响力。可是如果朱梅改嫁给了一个不起眼儿的写信的,那些面子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就像我们伟大的共和国副主席宋女士,人称 。那是因为她三十年来如一座贞节牌坊一般栉风沐雨守节不嫁。试想,如果开国之际她就改嫁给某人,那还会有 之称和副主席的地位么?

老戴看得出吕二嫂的慌张和犹豫,连忙说:“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开个玩笑……晚上吃饭定在哪儿?”
吕二嫂忽然有点闷闷不乐,说:“致美楼吧?中餐西餐都好。”

老戴用力握了一下手心里卷成一卷的钞票,微微有点儿心疼。

楼主:荀鹿

字数:341905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0 06:03:27

更新时间:2019-02-08 23:11:34

评论数:34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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