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暖光
萧言低低说着，目光落在远处泛着波光的湖面上，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起伏。
“他们挖了我的眼睛后，把我扔到巷子后的阴沟里。我在阴沟里待了一天两夜，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掌门把我带回了碧落门。”
然后，我遇到了你。
胡搅蛮缠、莽撞任性，却又那样温暖明亮的你。
他回过头看向一旁的沈念尘，才发现对方的眼睛竟然不争气地红了。
萧言一愣，稍张了张口，正欲说点什么，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少年温暖而微微发颤的怀里。
“萧言……”沈念尘环抱着他，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他一般。他把头埋在萧言的肩窝里，声音有些闷闷的，“萧言，我突然很害怕。”
萧言身子一怔，淡紫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问他怕什么，却不知怎的竟问不出口。
却听到对方继续一字一句道:“要是那年在火海中你‘新王’的能力没有觉醒，要是挖你眼珠的那人知道千戟一族之人死后会化作千戟紫魄，或是你再遇上什么别的心肠歹毒之人……我也许就不会遇到你了。
“我很害怕。”
他的声音有些发梗，环住萧言的双臂不露痕迹地紧了紧，语气中的心疼即便有意收敛，也依旧振聋发聩。
“所以以后，我会尽我所能去保护你，远离那些恶意与苦难。
“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闻言，萧言的喉咙像是突然失了声，久久无法说出一个字。他感受着少年微颤的身体和与自己贴近的有力心跳，竟多年不曾有过的，有些想哭。
他看着将自己圈外怀中的沈念尘，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人啊，就像一道光。你把门关上，他便从窗户照进来；即便你把窗子也锁死了，他也能从那仅存的一道缝里，一点一点地闯入你的世界。
“……沈念尘，”萧言开口，声音略为低哑，在晚风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正欲继续往下说，便被对方突如其来地打断了，“你千万别谢我！”
他有些莫名地看了沈念尘一眼，对方已经将头抬了起来，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只见他的双眼泛红，脸颊不知为何也有些红红的，看得萧言更加费解。
“你脸红什么？”
“没、没没什么！时、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沈念尘唰地放开了环住萧言的手，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屋顶上本就容易打滑，他这猛地一站，险些从倾斜的屋檐上滑了下去。萧言赶忙拉住他，眉头微皱，问道:“你怎么了？”
沈念尘摆了摆手，一阵难为后红着脸别过头去，“没怎么……就，你不生气的时候，特别是说谢谢的时候……很好看……好看到让人看了，就会忍不住脸红……”
他一面说，脸却一面不可控制地愈发滚烫烧灼起来，不由心下懊恼道:“妈呀，我这是在说些什么啊！”
沈念尘想着，悄悄回过头偷看了萧言一眼，只见对方如石化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思忖着该不是自己又说错了话惹对方生气了，于是试探着开口:“萧言？”
却是听对方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咳，回去吧。”
语毕，萧言如上来时一般三两下跃下了房顶，正欲离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唤:“萧言！”
他回过头，只见朗朗明月下，沈念尘正逆着月光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如雪的衣带在夜风里上下翻飞。见萧言转过身，他匆忙垂下眼，盯着脚尖，有些紧张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朋友’这两个字？”
萧言看着他这幅认真又好笑的模样，顿了顿后回过身去，一边往回走，一边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若是你的话，还好。”
忽有晚风轻拂，温柔了少年眼角的余光。
沈念尘的心脏在那一瞬骤然收紧，随后又长长地、绵柔地舒缓开来。他看着萧言被月华镀上银光的背影在夜色中慢慢、慢慢地走远，不知怎的站在原地像个孩童般傻笑起来，许久不曾收住。

翌日清晨，碧落门训练营。
沈念尘佩着流虹、哼着小曲踏入训练场，左顾右盼地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
“念尘，你怎么跟个傻子似的笑那么开心，又有什么好事了？”莫禾素见了他，笑着走上前去撞了撞他的肩膀。
谁知沈念尘竟睬也不睬他，依旧继续专心致志地寻找着，随后眼前一亮，径直向着人群外一抹黑色的身影小跑过去——“萧言！”
莫禾素还未反应过来，沈念尘已如一条大型犬一般跑到了萧言面前，莫禾素使劲揉了揉眼睛，才将他身后那条摇个不停的尾巴从眼前抹去。
萧言看着面前傻笑个不停的沈念尘，语气中带了几分嫌弃:“何事？”
沈念尘粲然一笑:“无事无事，就是想站在你旁边！”
萧言:“……”
莫禾素（痛心疾首地）:“……”
沈念尘原地傻站了一会儿，见萧言不再搭理自己，于是又自娱自乐地哼起了小曲，才哼了不一会儿，便被萧言打断了:“别哼了。”
沈念尘一脸委屈:“为什么啊？难道这首曲子不好听吗？”
“……”
“这可是大哥专门为我做的曲子，我觉得很好听啊！”
“别哼了，吵。”
“哦。”沈念尘闻言，乖乖闭上了嘴，整个人顿时蔫了不少。萧言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他几眼，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终于妥协般叹了口气，道:“哼吧。”
沈念尘闻言，眼睛霎时亮了起来，立刻欢欢喜喜地又哼了起来，声音越哼越大，兴致越发高涨，就连孟子岚何时走了进来也未发觉。
“沈念尘，你哼哼什么呢？”孟子岚眉头微皱，目光越过训练营一众弟子，一动不动地盯在正自我沉迷的沈念尘脸上。
沈念尘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噤了声，四下环顾一周，发现莫禾素正站在不远处，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而萧言则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一副万事万物都与他无关的模样。
于是不由腹诽道:“阿素也真是的，先生来了也不提醒我一声，就等着看我笑话，看我一会儿不收拾他！”
“为师问你话呢！”孟子岚提高了些音量，又问了一遍。
沈念尘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道:“回先生的话，弟子牙疼。”
孟子岚冷笑一声，“牙疼哼小曲，你可真是让为师长见识了。”
“弟子方才说错了，弟子不是牙疼，弟子是想到先生要来，不由身心愉悦，因此才哼起了小曲。”沈念尘脸不红心不跳，依旧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好，既然你见到为师那么开心，那一会儿训练结束后你跟为师回一趟菊轩，将前日学的那套招式练三十遍，为师亲自指导你。”
这次还不待沈念尘再出言反驳，他便继续道:“众弟子开始训练。”

与此同时，凌阙阁的暗室中，两个男子正低声讨论着什么。
“查到了吗？”
“查到了，九个月前被两个少年买走了。之后我有派人跟踪那两人，不曾想竟然跟丢了，一直到如今也仍然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你派去的人竟然跟丢了？药蜂用上了吗？”
“用上了。只是不知道那两人使了什么法子，竟连药蜂都无法追踪到他们。”
良久的沉默后，男人的眉头愈发紧蹙，“江湖上还有什么人竟有这等本事……若是让他们提前找到那两块石头，那可就棘手了……”
“我突然想起一个门派……”另一人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会不会是……黄泉道的人？”
思索片刻后，男人摇了摇头，“黄泉道虽强，但毕竟介于阴阳两界之间，从不过问江湖中事，不会是他们。”
“可除了黄泉道，我实在想不出有哪个门派的弟子能在碧落门的追踪下全身而退……”另一人顿了顿，试探着问道，“要不，从萧言那边下手试试？”
“不可，”男人斩钉截铁道，“那小子戒心重的很，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看沈念尘倒是和他走得愈发近了，不如我们暗中‘提点’一下，让他去套套萧言的话？”
“念尘这小子也精得很，你不是不知道。相比之下，反倒是他大哥控制起来更容易些。”
“说起他大哥，沈择之最近似乎又在研制新毒，您多防着他些。”
男人冷笑一声，低声道:“无妨，他研制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对我有过什么威胁，更何况沈念尘还握在我手里，他不敢轻举妄动。”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残忍啊。”另一人也低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边我会再想办法，尽快查出那两人的身份和下落，一有消息就第一时间告知您。”
“辛苦你了。”男人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还有，萧言到底是拥有‘新王’之力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但也要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明白。”对方后退几步，将整个身子都埋在了阴影里，“若无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宋府那边的事还要善后。沈择之这次……做得实在太绝了些。”
男人闻言，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随后摆了摆手，道:“去吧。”
对方微微颔首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暗室，门外的风闯入了房中，油灯内的火苗随风摇曳，忽明忽暗。
男人坐在桌前静静看着桌上的灯火，浓黑深邃的眼眸中散发着凶狠的光芒。
突然间“啪”的一声，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