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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瓶邪同人文 情缠 by君子在野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第48章 祈梦
回去的路上吴邪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但他没敢问,张起灵看他走神,便叹口气道还有什么想问的,最不能说的都告诉你了。吴邪想了想,说了句让张起灵很无奈的话:“小哥,你到底多大了?”


军官楞了半天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吴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认识你之前我总觉的自己看事情透彻,但跟你一比我好像又什么都不懂,我想到最后只能站在原地,你却总能从乱麻里找出方向来。”


张起灵思索了一下,轻轻说:“你知道林觉民么?”


吴邪笑笑:“孙文先生第一批追随者,广州起【和谐】义时牺牲,一纸《与妻书》感人至深。”
“他是个有骨气的小伙子。”军官的手指抵着眉心回忆道:“常穿件香云衫跟大家一起在海边玩闹。”


吴邪惊讶的张着嘴:“那可是清末的事情,你不会比三叔还老吧?”


张起灵不置可否。


吴邪一头雾水的揣测着他的话,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军官挑着眼皮看着他,吴邪的嘴角挂着丝促狭的笑,说:“怪不得你总知道该走哪条路,古语说‘四十而不惑’,一点都没错。”说着拍了拍军官的脸,凑到他跟前:“那时候你是不是也穿长衫,在窑子里搂着姑娘抽鸦片?老实交代,养过戏子没?”


张起灵转过脸,唇角往上一勾,揽着吴邪不做声。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吴邪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一时看的呆了。


“我要是生在那时候,”店老板踌躇满志,故作豪迈的一挥手:“就当个纨绔子弟,倾尽万贯家财,买张团座一笑!”


还没等吴邪得意片刻,眼前的景象忽然重重一甩,接着天地就倒置了,他的下巴狠狠磕在张起灵后背上,大腿被他箍在胸口,抗麻袋似的。


“哎哎你干嘛,放开放开!”吴邪使劲踢腾着双腿。


“带回去做压寨。”军官淡淡的说,嘴角却不动声色的又往上扬了几分。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吴邪和张起灵在部队长官租住的西式宅院里打了一架,他明明记得上一秒种军官还在给门口的哨兵还礼,一出了门禁两人就不客气的相互招呼起来,从垂着天鹅绒窗帘的走廊打上雕花楼梯,又一路扭打进军官的卧房。脚步在实木地板上跺的咚咚的响,吴邪打不过他,被军官把衣服剥下来一件件往地上扔,麦色的胸膛露出来时吴邪已经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嘴巴里还一直不服输地咕哝我才是山大王。


月光清冷如银正投在军官白皙的脸上,军帽在扭打时跌落了,一头软垂的黑发落下来,刘海微微拂着他的眼睛,真像玉雕的人啊,吴邪在心里惊呼,对视间他慢慢停下挣扎,抬手抚上军官的脸,沿着下巴的轮廓往下滑,一粒粒解开军服的纽扣。


金色流苏垂在他手背上,蹭的人直发痒,老板的心也痒了起来,他把手伸进张起灵的衬衫里抚摸他修长的颈,呢喃道:“小哥,你的衣领太紧了,我替你松一松好不好?”


衣衫落了一地,他们相互抚摸拥抱,胸膛贴着胸膛磨蹭,急切间两人都乱无章法了起来,嘴唇在对方身体上绵绵密密的印着。取悦的动作生疏而青涩,然而他们一点都不紧张,好像之前已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扯开军官的衬衫时吴邪再一次看到了张起灵胸口的麒麟纹身,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家宴,初识,茶香,血腥气,互相躲避的眼睛。。。。他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对视了,吴邪这么想着,勇敢的迎向军官滚烫的视线。黑暗为暧昧提供了最好的温床,两个最节制的人竟也说起情话来了。


“小哥,我喜欢你。”吴邪轻轻耳语。
“小哥,我真是喜欢你。”
“我简直要喜欢你到骨头里了。”
“我知道。”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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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解开军官的皮带,把手伸进去抚摸着他燥热的下/身,又引着他握住自己的,让人耳热心跳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但他本人却像没有意识到一样:“小哥,我涨的发疼。”


军官却几乎要被自己爱人的主动弄的疯狂了,他忽然狠狠的拨开吴邪的手,下/身在他的小腹上不得要领的蹭弄,用力拥抱着他说,吴邪,我要你,让我要你。


然而他们还都纯洁又未经人事,仅仅为把恋人间的事情弄明白就花了大半个钟头,接着两个年轻人像涉足新大陆一样,好奇而兴奋的用新方式表达起对彼此的喜爱。第一次的生涩让军官有些克制不住的粗暴,吴邪疼的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仍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承受身体内的耸动。爱人的融合如大欢喜,他们不知疲倦的一次次做着,从手脚无措到百般温柔,快天亮的时候吴邪忽然攥住张起灵的手,呓语般问道:“小哥,革【和谐】命结束后你会回来吧?”


张起灵却沉默了,他吻了吻吴邪的肩膀,淡淡的说:“那时我已经死了,这场战争,每个军人大概都要死的。”


吴邪也不说话了,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牙齿咯咯的颤。


“后悔认识我了?”


吴邪的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我们去祈梦所,去看三生石,这辈子咱们有一天算一天,就算没了,我跟你赌下辈子!”




江南多秀丽山水,杭州更是三面临山,与北国不同的是吴越风光更为精巧幽深,虽不雄伟但也颇有意趣。莲花峰东麓有灵隐寺,寺里住持与吴家交好,吴邪跟张起灵赶到时正值中午,把马拴在寺院的井栏边,两人绕过寺庙后的照壁徒步抄小路上山去。


适时正值深秋,阳光斜斜照下,山光水色皆明净如妆,银杏初黄,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灿烂的澄金。吴邪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胸口像有一面帆渐渐鼓胀起来,连近日积攒的压抑情绪也在山风里一扫而空了。


“往上走不远就是三生石,我们杭州人有传说,这辈子在三生石上见过面的人,下辈子也能碰见的。”


张起灵挑着眼皮往上看了一眼,没说话。吴邪愉悦的拉着张起灵往山上走,一边滔滔不绝的解释道:“唐安史之乱,洛阳名士李源绝意仕途在惠林寺隐居,在寺中与僧人圆泽成了莫逆之交。一日两人商议共游峨眉,圆泽建议取道长安,李源却执意不过京师,于是从荆州入四川,半路见到一怀孕三年的妇人,圆泽长叹一声,说:‘她腹中婴孩就是我的来世,你不走长安,合该我大限将至,就此别过了,十三年后天竺灵隐寺相见。’”


张起灵淡淡的问后来呢,吴邪笑笑,说:“之后圆泽就死了,妇人果真生下一个男婴,落地对李源一笑。李源孤身回了洛阳,十三年后他不忘旧约来到杭州灵隐寺,遇见一个牧童骑着青牛叫他的名字,边走边唱:‘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仿,此身虽异性长存。’”之后拂袖隐入烟霞而去。”


“很可惜。”


吴邪却不以为然:“高山流水觅知音,我倒是觉得李源十三年等的值。”接着轻松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山间:“快到了,我们杭州人说,在三生石旁做一场梦,前世,今生,后世都知晓了。”


张起灵摇摇头:“江湖小儿女,现在还身在梦中。”


吴邪哈哈一笑:“本来还有几分忧国忧民,到这里倒都清明了,身在乱世谁不是把灾难当荣幸,不如学李源,林逋之流当个高洁隐士,种梅养鹤,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空山寂寂,秋思惹人,阳光透过晶莹剔透的树冠在石阶上洒下一片斑驳,吴邪的笑在明艳的秋光里愈发灿烂,张起灵看着他的脸,心说真是个西湖灵秀之地滋养出的典型中国人,有着冰雪一般的灵魂,在现实痛苦中无从抵抗,在精神上又是绝对的强者,生逢乱世宁折不屈。


他突然停下来,转头静静的说:“你当山中高士,我自马革裹尸,如果下一世真生在太平盛世,我来杭州,跟你看尽锦绣山河。”


灵隐寺的钟声在空谷回荡,吴邪紧紧的抓着张起灵的手腕,眼神清亮的回答:“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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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往高处走去,绕过一处荒芜的茶园就到三生石,芳草凄迷间一块巨石高约两米,宽三丈,刻满了前人的诗词文章。


吴邪的拂去石头表面的浮土,仔细阅读上面被时光侵蚀的难以辨认的字迹:“生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已断肠。。。吴越。。。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渠塘。”


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渠塘。


“今天咱们也当一回卢生,做场黄粱梦罢。”吴邪将两只干草枕头扔在一边,玩笑道。


他们一句句读着石上的刻文,在荒芜的茶园和四处丛生的蒿草中牵着手游荡。山间流水淙淙,凛冬将至,藤蔓结着攒簇累积的红果子,在旧绿的枝条间显得愈加苍翠可爱。转眼夕阳西下,天光渐渐暗了,游玩的两人倒真相互倚靠着在三生石旁睡了过去。


吴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阴沉的暗夜看不到尽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他浑身尽湿站在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周围升腾着重重雾霭,雷声阵阵,闪电裂空。恐惧,茫然和困顿在一瞬间袭击了他,吴邪朝远处张望,路的尽头出现一口黑沉沉的棺材,像漂浮一般分开夜雾涉雨而来。谁在抬棺材?谁躺在棺材里呢?吴邪一步步往后退,那棺材却越来越近,有人在呜呜哭泣,棺材里渗出了血,越来越多的血,吴邪一低头,他的身上竟也浸透了血,混在暴雨里淋淋漓漓的沿着衣摆往下淌。


谁在那儿?是谁在棺材里?


吴邪朝路的尽头喊叫,那棺材竟然真的开了,一个人影从中间坐起来,纸钱扬雪一般飘摆而下,在雨中被浇上一个个豆大的血点子,一场腥红的血雨啊,就在吴邪要看清棺材里的人时,他忽然醒了。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乌云遮月,山间一片惨淡的浓黑,仿佛有厉鬼盘桓不去,吴邪惊悸的扯着身边的人,手指紧紧的掐进他的衣服里。


“这块石头不吉利,小哥,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张起灵把他箍在怀里,力气大的让吴邪全身的骨头都隐隐作疼,他们互相对视着,不详的预兆让他们都再说不出话,半晌军官猛的把吴邪拉起来,黑眸定定的凝视着他:“走,我们回家。”


深夜的山路崎岖难行,他们冲出灵隐寺旁的小道,唤醒正在庭院中沉睡的军马,那暴烈的牲口喷出一声响亮的鼻息,载着两个人向杭州城疾驰而去。


一场大雨就要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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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离别
就在两人在三生石旁陷入噩梦时,吴三省已经带人快把整个杭州城翻过来了,吴邪在自己家失踪,一没影儿就是两个晚上。家人着了急,把吴三省从兵营找来商量,而吴三省又从当晚站岗的哨兵处听说侄子跟自己副官在部队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出了城,这个不可一世的老将领气的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张起灵的房间。所以毫无意外,当吴邪和张起灵在凌晨时分出现在城里时,正正好好跟吴三省的队伍撞在了一起。


如炬的目光下,两个白天还在讨论中国未来的有志青年忽然又成了孩子,并肩垂首立着,一起听吴三省暴风骤雨一样的数落。
“胡闹!胡闹!”
“现在到处乱哄哄的,你是吴家的当家,说跑就跑连个招呼也不打,想急死你爹妈吗!”
吴三省像只被激怒的老鹰,握着马鞭围着两人转悠,因为生气,手指都哆哆嗦嗦的。
“小兔崽子,还笑,笑什么笑!”
吴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三叔,我跟小哥只是去了趟灵隐寺,这就回家领罚去,倒是你,别找小哥公报私仇。”
吴三省被他噎的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
吴邪和张起灵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已经极其默契了,张起灵用唇形比划了一句走不走,吴邪冲他眨眨眼睛,说时迟那时快,军官回身一拽缰绳,猛地翻身上马,与吴三省对视一眼后镇定自若的朝吴邪伸出了手。
吴邪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个瞬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明亮的白光下军官的脸冷峻之极,一双黑眸望向他,目光里的坚定几乎要让这平和惯了的店老板感到疯狂了,他毫不犹豫的握住军官的手,借力攀上马背,两个无法无天的年轻人冲破众人的包围,在吴三省气的要喷火的视线里纵马扬长而去。
“三叔!要下雨啦,我们先回家,你也回去睡吧!”
吴邪回头轻快的朝吴三省喊道。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大雨浇透了整个杭州城,在第三天清晨才有转小的趋势。
从灵隐寺回来后吴邪一直在家待着,直到吴三省上门告别他才知道部队要走。那天街上很热闹,几乎全城人都出门送北伐军了。数日阴雨天气让整条街都弥漫着乳白色雾气,吴邪挤在人群里,他不好意思离的太近,又不舍得离远,只好一路跟着队伍。军官骑在马上的背影如初见时一样挺拔,帽檐压的很低,眼神淡然。吴三省跟他并驾,在看到军官第四次回头时他一拽缰绳,勒马冲队伍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


吴邪诧异的看到吴三省从队伍中调头,张起灵跟在后面,一前一后朝自己走来。
军马在老板面前停住了,吴三省瞥了张起灵一眼,又居高临下审视自己侄子,叹了口气道:“别装了,有话快说,说完该干嘛干嘛去。”


吴邪的脸一下子红了,反倒是张起灵大方,淡淡的对吴邪说:“回去吧。”
吴邪摇摇头:“军阀混战,国无宁日,男儿自当上战场,可惜我耽搁于家业,陪不了你了。”他把手中一直捏着的小纸包递给张起灵,里面是一粒粒团簇的绿茶珠,军官初次来到吴家时店老板招待他的茶叶:“平水珠茶,外国人把它翻译成绿色弹药,喝着煞口提神,有兵戈之气。”


“祝你们凯旋而归。”他说。“见物如见人。”
张起灵将茶叶收进怀里,他自民国初年一仗一仗打到现在,灭清廷平军阀,亲眼看着一座座城市在战争中损毁,他以为再没什么能撼动自己的平静了,然而此刻军官看着店老板茫然却死命故作坚强的眼睛,犹豫了一瞬,忽然下了马,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用的力气大了,吴邪的下巴在张起灵肩膀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下,咔吧一声脆响。
还没等军官开口,吴邪先摸了摸脸,说:“没事,不疼。”接着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再见。”军官说。


因为你,我才有凯旋而归的方向。
我唯一的亲人。


吴邪咬咬牙,故作洒脱的说了句走了,一挥手仿佛把那点执念都抛开了似的,转身大步出了人群。
孙传芳在江浙的余部一清,张起灵就能回来了。
没什么可舍不得的。他想。
蒙蒙的细雨打在身上,梧桐叶子落了一地,人力车的轮子轧上去卡擦卡擦的响。
这个冬天一过,明年四月,全杭州的人又能喝上无忧茶坊的新茶了。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连续好几天,王盟每次给吴邪送账本都见他半躺在藤椅上发呆,手边的小茶几上一杯龙井,干巴巴的黄绿片子在水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那水却依旧清澈透明。
三天三夜了,它们怎么还不沉呢?吴邪想。
店老板接过账本,冲王盟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随手往杯里又洒了把茶片,旧的被压到水下,旋即跟新茶混合在一起又浮了起来,依旧是薄薄硬硬的小片,叶尖上沾着一点水珠。
无线电里正播放东线北伐军离开杭州的消息,甜腻的女音一遍遍重复:“。。。。。。国民革【和谐】命必将成功,我中华民【和谐】国必将迎来真正的共和!”
王盟奇怪的端起茶杯,不由惊叫了起来:“老板,您拿凉水泡什么茶呢!”
吴邪没回答,把杯子又放回桌上,苦笑着说:“我有迷魂招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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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的消息不断传来,北伐军去了富阳,桐庐,金华,衡州,在南昌与奉系军阀决一死战,吴邪听说那一仗打得极其惨烈,第一营登城时二十分钟全营覆灭,围城四十天无法攻克,连以下的士兵几乎尽皆牺牲,曝尸城下无法收取。
那时吴邪与大家一起聚在书店的地下室里长久沉默,寂静中只剩下发报机的嘟嘟响声,吴邪的手抖的拿不住笔,有人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说放心,至少他没事。
胖子递过来一小沓纸条,每一张上都排列着一串电码,下面用铅笔浅浅的写着翻译好的文字,吴邪把纸条按顺序在桌上摊开,拼出的不是战报,不是布置任务,短短四个字,两个词,第一个是“平安”,第二个是“保重”。
“我们告诉他已经联系到你,这是他给你的。”胖子说。
张起灵离开后的第十二天深夜,一个发福的中年人敲开了无忧茶坊的门,跟着他吴邪再一次去了张起灵带他来过的书店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许多人聚在一起忙碌着,有些他在聚会时见过,有些则是新面孔,带他来的中年人被大家叫做胖子,专门负责组织的联络工作。
“战时通信不便,也容易被截获,我们一般用这个。”胖子大喇喇的拍了拍发报机:“有什么要说的交给我,替你传过去,不收钱。”
后来吴邪便一直用这种方式跟张起灵保持联系,他慢慢跟书店里的人熟悉了,胖子很照顾他,也爱开些不着调的玩笑,有时战事紧张,吴邪几乎全凭着胖子的调侃才笑的出来。那段时间他读完了《资本论》,天天坐在桌前研究俄国革命,陈独秀和胡适先生著作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李大钊的演讲词《布尔什维克的胜利》几乎倒背如流,胖子咧着嘴说你干脆归顺组织得了,吴邪却每次都摇头,不肯。
政治对于他来说像隔着河看对面的火,再热闹也烧不到自己身上。他对“主义”的执着更多是出于想念,心里装了一个人,他的思想,信仰,经历和现况无不吸引着他,吴邪想,了解的多一些,就能离张起灵更近一些。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最纯粹的思念大抵如此,寻觅着他走过的路,读他读过的书,待在有人会提起他名字的地方,有关他的东西,哪怕只言片语都是好的。胖子不屑于了解吴邪的心思,但他很愿意跟这个聪明好学的年轻人分享他们的主张和信仰。
“一个国家该走的路必须与它的本土文化和国民精神息息相关,因此照搬英法之革【想】命必将失败,中国被列强欺压近五十年,像你一样的资本家没几个,却有数以万计的工人和农民,如果将这些力量利用起来,我们可以创造中国式的‘庶民的胜利’。”胖子说。
“革【和谐】命不是煮水烹茶,更不是以死为目的,但它确实要伴随着流血与牺牲,在毁灭一切之后,我们才能迎来统一的契机。”
吴邪若有所思的放下书:“你们需要枪。”
胖子打了个响指:“要不然你以为你家小哥在干什么?”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由南至北席卷大半个中国,前线的消息和指令一条条传回来,再经胖子转到吴邪手中。武昌城被攻下时吴邪得到了一份阵亡者名单,长的让人不忍卒看,一条条年轻的生命陨灭了,死在最繁华的街区,死在每个人都熟悉的地方,却连一个栖身的墓穴都没有,只能集体掩埋在大东门对面的洪山上。
“一寸山河一寸血,不断有人加入队伍,又前仆后继在攻城中牺牲,有些甚至还来不及登记名字。他们中有学生,有护士,牺牲人数之多我们根本无法详细统计。武昌城内百姓断水断食,饿死者不计其数,外有北伐军炮弹,内有吴佩孚败军抢劫,苦不堪言。”张起灵的信中写道,吴邪捧着那封信禁不住哽咽,他甚至能想象的到张起灵在写下这些字时冷峻到无表情的脸和心中压抑的痛苦。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生离死别,才能做到时刻坚毅淡漠如磐石呢?吴邪双手抱着头喃喃自语。
我敬爱的人,当你看到你挚爱的土地上同胞相残,当你亲手掩埋并肩作战的挚友和兄弟,当你向沉睡中的城池下达投下第一颗炮弹的指令时,是不是也曾跟我一样止不住全身颤抖?
吴邪在昏暗的地下室中疯狂思念他的恋人,但他知道张起灵所承受的煎熬一定是他百倍之多,他就像一棵长在戈壁的胡杨,无论风沙和烈日都独自承受,仿佛不知道痛苦,也根本不愿意躲避。
胖子拍拍吴邪的肩膀,破天荒的没有开玩笑。
“别想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所做的一切,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创造一个全新的,再无军阀混战与党派之争,再无列强欺压的锦绣中国。”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第50章 事变
频繁的战事和行军让他们根本无法保持书信联络,吴邪太想跟小哥说说话了,他开始跟胖子学习摩斯电码,每天在茶坊打烊后把自己关在房里研究电文加密和解密。他很用心,没多久就掌握了密码通信的基本知识。


“小哥,这是我自己发的第一封电报,我跟这里的人相处的很好,每天读书,学了很多东西,我对最近日益频繁的罢市和游行并不十分认同,但我开始理解你的信仰了,也许等你回来咱们可以继续讨论。”


“小哥,杭州成立了工人夜校,我偶尔会去讲课,教人读书识字,我自己都不相信一个商人竟然当起教书先生来了,这真是你的功劳。”


“今年秋天茶坊做小包杭白菊生意,赚了不小一笔,不过家里缺人手,王盟进了工会,又加入了纠察队,天天跟职联会的人较劲不肯回家干活。我觉得他们的想法太极端太狭隘,但我心里也有许多疑惑的地方,真希望你能早些回来。”


“小哥,照顾好自己,我想你。”


前线炮火纷飞,张起灵能够发回的文字极其有限,时间也很难固定,有时连续数日他都没办法单独跟吴邪联系,只能在每封给组织的指示后面加上平安或勿念几个字。一开始胖子没弄懂张起灵的意思,边破译电文边嘀咕说团座怎么煽情起来了,明白是特意加给吴邪的之后沉默半晌,拍拍店老板的肩说:“他那么个人…...一定很喜欢你。”


吴邪在正忙着在火盆中销毁电文,听完胖子的话,心里忽然就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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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从前线发回的命令不断传往书店,再由中/共浙江总部为中心向下逐层下达。


民国十五年十月,“武昌收复,活捉吴军将领刘玉春,整编吴佩孚军部万余人。”


民国十五年十二月,“部队取道江浙,通知浙江工人纠察队,准备配合北伐军切断孙传芳的运输线。”


民国十六年二月,“嘉兴收复,近日将抵达松江,北伐军对沪杭铁路不熟悉,组织急调熟悉路线的工人跟随装甲车上前线,成立铁路救援团随时准备抢修设备。”


民国十六年三月,“上海两次暴【和谐】动皆未达到预期目标,联络在上海的同志,准备支持第三次武装起义。”


民国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起【和谐】义成功,上海收复,一师、二师进入市政府,未费一枪一弹。”


这条消息到来时整个书店突然爆发出压低声音的欢呼声,来自上海工人的胜利大大鼓舞了他们,不知是谁冲过来给了吴邪一个熊抱,差点让他把刚喝的茶全吐出来,吴邪边咳嗽边跟着笑,胖子凑过来捅了捅他的手臂,悄悄的把一份另外抄录的电文送到吴邪手上。


“团座单独发给你的。”


吴邪接过来,那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吴邪,等我回家。”


店老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帮我告诉他,家里早备好了今年的新茶。”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那一整天大家都沉浸在上海的胜利消息中,书店里举行了一次会餐作为庆祝,吴邪出钱请客吃火锅,胖子包揽了所有后勤工作。昏黄的灯光下大家围在桌旁说说笑笑,一切都好像回到战争之前,吴邪很高兴,喝汤时他对着汤微笑,倒酒时又忍不住对着酒杯微笑,明明自斟自饮却像身边多了一个人,吃的一点不寂寞。


三月二十三日,新的电报传到了书店中:“我已抵达南京,直鲁军部渡江北逃。”


大家围着收报机互相握手表示庆祝,吴邪站在一边,捧了杯云雾在心里默默的想,小哥,莲花峰的龙井已经采过两次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张起灵没有回他的电报,实际上局势已经不允许他跟书店用电文保持联络了。


那是他发回的最后一条消息。


1927年的春天格外的冷,上海那启震惊全国的政变来临时,街边的梧桐还没有来得及抽出新芽。
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一日,蒋中正在南京发布“各省一致清党”密令,四月十二日,枪声率先在上海闸北区响起。


经历过那次事件的人回忆说,那天下了一场绵密的中雨,聚会的人群还没有来得及散去,他们穿着青布短衣,手臂缠“工”字臂章,眼睛中闪烁着对未来的企盼,像每个在战乱中等待和平的人一样。紧接着一切都疯狂了,失控了,人群惊叫着四下逃逸,枪声连续不断,不过片刻宝山路化为血海,青天白日旗弃置满地,遍染鲜红。


杀戮像一张黑网笼罩了这座刚刚从奉录土匪手中解放出来的城市,紧接着蔓延至整个东南各省。而当这张巨网还在被它的主人反复不断预演与编织时,与上海几近相邻的杭州正处在山雨欲来的平静之中。


夜幕悄悄降临了,点心铺售出了当天最后一包杏脯,裁缝铺新补好一条刮破的旗袍。杭州东郊一条通往市里的小路上,四五个人身着国民军制服,策马冲进了这座刚刚从一天的忙碌中安静下来的城池。


最前面的人俯着身子,手中紧紧握着马鞭,俊秀的脸上一双细长而坚毅的眼睛。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江南四月的夜晚依旧未摆脱冬日的阴寒,吴家老宅中年轻的店老板正被噩梦纠缠不休,天下着大雨,他整个人淋得像落汤鸡,雾气腾腾的道路尽头缓缓飘来一具棺材。这场景为什么那么熟悉呢,他想,接着棺材开了,一个人影坐了起来,漫天飘扬的纸钱被雨水染成鲜红,一场瓢泼般的血雨啊。


谁在棺材里呢?吴老板紧紧攥着床单,可没等他想明白,四下里忽然响起了纷繁的脚步声,“塔塔”,“塔塔”。接着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恍惚就在他耳边似的。他没法继续想下去了,沉涩的眼皮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窗外一轮明月,亮的惊人,悬在空中仿佛一轮小而灼灼的太阳。
自鸣钟响了三下,后半夜了。


急促的敲门声依然没有停,吴老板坐在床上楞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梦,他披上外衣匆匆跑下楼去,客厅点着灯火,从睡梦中仓促醒来的家人们已经聚在里面,闯进门来的竟然是三叔吴三省。


吴邪惊讶的长大了嘴。


他从来没见过三叔这样紧张过,他的神情像一个贼,他的话也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家人愣愣的听着,他们不懂为什么轰轰烈烈的北伐还未结束队伍忽然要自相残杀起来。吴邪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失去了联系,比如张起灵在哪里。但他根本来不及发问,一切在那个时代一个剑拔弩张的夜晚都不重要了,吴三省大步走过来按住吴邪的肩膀:“看住王盟那小子,从明天开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家里人出门。”


吴邪止不住颤抖了起来,吴三省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他快到了,告诉他,我保不住他了。”


吴邪在三叔目光的示意下,跌跌撞撞的上了楼。


那是一个多美的夜啊,四月杨柳初绿,吹进屋中的风里洋溢着清爽的泥土气息,寂静中几乎可以听到草木萌发的细微声响。吴邪冲进卧房,当他看到书桌前站着的人时眼睛一下子潮了,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接着便微笑了,他想,时隔半年,他终于回来了。


“吴邪。”军官轻轻的说。


他的军服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吴邪拥抱他时,整个人就浸在淡淡的血腥味中。


“我又做那个梦了,有血,有棺材。。。”吴邪死死的攥着张起灵的衣摆,事态的突变使他陷入深切的茫然之中:“小哥你别走了。”


“不是梦,是现实。”张起灵的声音也在抖,他紧紧的圈着吴邪,从额头一路吻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碰到这店老板的时候,压抑数日的情绪忽然克制不住了。


“时间不多了。”


“我来跟你告别。”他说。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吴家客厅。


吴邪跑上楼后,吴三省才坐下来顺了顺气,把张起灵和吴邪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吴邪的父亲吴一穷听完陷在沙发里一言不发,这家的女主人则完全懵了,看到自己丈夫的表情才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一时直要背过气去,被下人扶着才站得稳。


“是个好小伙子,武昌围城,身中三枪一步没退过。”


一直沉默的吴二白突然沉声道:“这个节骨眼上,火烛郎当的一个人,早晚要害死吴邪。”


家里下人突然冲进客厅,对着一大家子人结结巴巴道:“少东家,少东家带着个当兵的去祠堂了!”


吴邪的母亲急的直抹眼泪,推着吴一穷就要往外追,吴三省看着眼前手忙脚乱的一家人不禁悲从中来,他简直要为这些人的无知无觉感到可笑了,要出大事了,整个杭州城,甚至半个中国都要见血,无数家庭要失去年轻的孩子,无数昔日的战友要手足相残,他们怎么还有工夫说这些呢?


这个吴家的上一任当家忽然愤怒了,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狠狠的一拍桌子:“都给我坐下!那张家小哥是我朋友,战场上救过我的命,我这个国民党不管他是不是共/产党,谁敢对他不客气,从此我不认他是吴家人!”


吴三省的手颓然的撑着眉心,他想,近二十年的战友情谊,从明天开始,他也不知道还顾得顾不得了。


“小邪是真喜欢他,没几天时间了,你们顺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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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珍重
店老板的卧房插上门闩,窗帘拉着,唯一的灯火也熄灭了,屋里寂静的只能听见钟表走动的咔哒声。黑暗中两个人紧紧抱着,仿佛要把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又好像一放手对方就要像一阵风似的走了,再也回不来。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张起灵说。
“这么严重?”吴邪茫然道:“那胖子他们呢?”
张起灵的表情严峻起来:“吴邪,别问。”他说:“别再去书店,别联系他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
吴邪摇摇头:“小哥,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我会害死你。”张起灵皱着眉,一字一句的说:“听话,别跟着我蹚浑水。”
吴邪轻轻的叹了口气,反问说你觉得我会怕么,张起灵没回答,只是态度坚决的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从明天开始,你从来没认识过我。”他说。吴邪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了,他的双手箍着张起灵,沉默了很久,说:“小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
“。。。。成亲。”
吴家祖宗祠堂中,两个人虔诚的在吴家先人画像前垂首并立,吴邪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手里三炷香,那香放久了受了潮,青烟摇摇欲坠,黑暗中的火星像幽微的眼。
“小哥,我家的规矩,给先人上过香,就算是吴家人了。”
“以后无论走到哪,都别忘了要回来看看。”吴邪静静的说。
他把香交到张起灵手中,手有一点抖,然而他竟还是笑着的,他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还有那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他跟胖子新学了道北京菜还没来得及炫耀,为什么他的爱人刚刚回来,就又要奔赴到未知的地方去了呢?
军官微眯着眼睛,从老板手中接过香,认真地插进香炉中。
他们一本正经的跪下来。
一拜天地,二拜祖先,夫妻对拜。
“以茶代酒,小哥,我敬你。”
杯盏相碰时发出叮的一声细响。
扁圆片子在水中浮浮沉沉,虎跑甘泉,狮峰龙井,牡丹描金的瓷盏,这将西湖熏醉千年的馥郁茶香遮盖了祠堂中的霉败与潮气,两个年轻人相互对视着饮尽了杯中的清茶。吴邪有些愣神,恍惚间他似乎回到张起灵初到吴家的晚宴,辗转难眠的夜晚,无法遏制的对那身军装下的肌肉线条的想象和由此衍生的犯罪般愉悦感。战争那么长,故事那么短,好像还没来得及写完序章就已经到了结尾,是时代的错还是人的错,吴邪想,他们的爱情和青春为什么总在一场为了告别的相遇之中呢?
“走吧,别告诉我你去哪,记得回家。”吴邪转过身,月光从他的杭纺长衫流下来,上面滚着的银色暗花也像碎了一样。
“吴邪,有缘再见。”张起灵把杯盏往香案上一扣,眼神里闪着决绝的寒意,像要与那黑暗同归于尽似的,既孤独又傲慢。吴邪全身都止不住抖起来,祠堂中萦绕着喷香的茶烟,然而有血的腥气,铁的阴寒,那象征着祥和与宁静的茶之小舟,终于再无法庇护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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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醒过来的时候张起灵已经走了,窗外天光大亮,熙熙攘攘的人声从院墙外传来,接着楼下也响起了脚步声,吴邪换好衣服,刚走到楼梯口就被眼前的一幕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客厅的花鸟屏风被撞的歪歪斜斜,大门敞开着,下人们进进出出,惊慌失措的叫一声老板又闪没了影儿。


吴邪抓这个抓不着,抓那个抓不着,正着急,吴二白突然回来了,见到吴邪不由分说就把他往回拖:“外面在清党,警察查封了工会,今天真开杀戒了!”
吴邪一听傻了眼,急的直跺脚:“王盟在工会里!”说完心里一慌,手上的黄花梨珠串被扯断了,滴滴答答的珠子落了一地。


梅花碑街口,混乱的游行群众已经跟警察打成一团,哨声,骂声和尖叫声混在一起,吴邪挤在人群里到处找王盟,一锅粥似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到处都有人挥着木棒喊打喊杀,越往工会走形势越乱,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粘稠的血沾在地上,墙上,溅的到处都是。吴邪扶着墙往前摸,突然啪的一声枪响,头上的帽子飞出去老远,捡回来一看,圆圆的一个弹孔。


紧接着吴邪看到了惨无人道的一幕,工会的院子围满军警,游行队伍却不断往里挤,乱军交战一时枪声大作,随时都有人倒下,仿佛血雨瓢泼,石板路上满地鲜红。
吴邪惊的脸色煞白,踉踉跄跄的也不知道该往哪逃,下一个瞬间他更不能相信的自己的眼睛,工会的大门“呯”的开了,浑身是血的张起灵拖着王盟从里面冲了出来。


他不是走了么?吴邪脑子里嗡的一炸,下意识的喊了声“小哥”,军官闻声抬头朝吴邪的方向扫了一眼,突然像放了心似的把王盟推过去。接着大批穿黑制服的军警围了上来,推搡间张起灵和吴邪被分开老远,吴邪这才懂他说的你没认识过我是什么意思,霎时喉咙一哽,在张起灵警告的眼神里把想喊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一杆杆枪举起来了,吴邪看着眼前突发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前一天他们不是还在拥抱么?前一天晚上他不是还说今天离开杭州么?警察的吵嚷他一句也听不见,耳畔回响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枪口抵着张起灵的太阳穴,他压根没反抗,跟吴邪擦肩而过时军官竟淡淡微笑了,嘴唇动了动,极轻的吐出两个字:“珍重。”


囚车呼啸而去,一眨眼就不见了。吴邪下意识的咬着拳头,指背被他生生咬出了两排紫印子,直到警察散去吴邪才推开王盟,一拳接一拳往墙上砸,手背上爆出青筋,血和泥混在一处。然而他一声不吭的咬着牙,眼眶里干干的,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你怎么还在这!太危险了,回家去!”
“走,快走!”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吴邪,拖着主仆二人一路小跑,吴邪恍恍惚惚的回头,待看清了一身西式打扮的胖子时才悲愤的喊出声来:“小哥,小哥被他们带走了啊!”


主仆二人在花墙下被突然出现的胖子给领了回去,王盟被张起灵救了条命,这个半大孩子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屠杀吓坏了,在五进的大宅院里跑进跑出也想不出办法。胖子陪吴邪走进客厅,把手中的旅行箱放在地上,从口袋中掏出一张被撕成两半的车票:“抱歉,我没能劝动他。”
“他说,一个军人手里没了武器,活着有什么用。”
吴邪已经冷静下来了,寒着脸不说话。
“是条汉子。”胖子拍拍吴邪的肩膀:“他拼了命从南京把消息带出来,昨天上半夜组织紧急隐蔽,书店关了,人都没事。”
吴邪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别想不开。”胖子说。


吴邪忽然停下步子,冷笑着瞥了胖子一眼,说:“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凭他的身手今天难道走不了么?他知道他如果走了,被抓的就是吴家,他肯为我死,我怎么就不能为了他活?”
胖子愣住了,他直觉眼前的人跟他之前认识的那个儒雅平和的青年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店老板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泠然道:“如果没别的事,我不奉陪了。”
“你去哪?”
“筹钱赎人,他想偷偷摸摸的自个儿死,我偏不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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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尾声
吴邪在门口碰上了吴三省,这个国民【和谐】党元老从王盟那儿听说了张起灵的事,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叔侄两人对视了一会,吴邪的血直往脑门上涌,忍不住脱口而出:“三叔,别提党派的事,我要救他,你拦不住我。”


吴三省皱着眉:“你想怎么救?”


“我去账房,有钱能使鬼推磨!”吴邪说,那一刻他的脑子转的飞快,他想两党终于决裂了,三叔手里有枪,不是打自己兄弟就是打张起灵,他会怎么选?他能怎么选?


吴三省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重重的拍在吴邪手中:“我看过家里的帐,钱不够,拿着这个。”


吴邪低头见到“房契”两个字便呆住了,他难以置信的望着三叔:“卖茶楼?”


吴三省凝视着远处,目光苍凉起来:“吴家三代产业是要败在咱叔侄俩手里了。” 他扶着手杖长长叹了口气,鬓边的白发让这个走过无数硝烟与战火的枭雄疲态尽显:“小邪,三叔不挡着你,三叔要倾吴家之力,替全中国保住一根骨头。”


吴邪跟着吴三省去了无忧茶楼,一栋二层的宅子矗立在西湖边,从廊栏望去视野开阔,湖光山色皆明媚如画,然而这古旧的茶楼却是寂寂。叔侄两人轻手轻脚的走过每一间房间,留恋的四处张望。烛光摇曳中这一切都像是幻影了,仿佛只要闭上眼睛,那太平景象就又回来了似的。


从前这里日日喧闹,吃茶的人,听戏的人,鸟声蛐蛐声不绝于耳,混杂着软语温柔的苏杭小调和小伙计的吆喝声。后来开了战,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了,最后地板蒙了尘,雕梁爬满蛛网。


吴邪在廊栏的木凳子上长久的坐着,依稀记得对面有一个人,笔挺的军服,白的亮眼的手套,微微侧过脸时露出泛青的下巴,他将一块桂花糕递过去,那军官就抬眼盯着他看,漆黑的一双眸子。。。。


我会让你过上你说的生活,天天品茶读书,再没有战乱。
你当山中高士,我自马革裹尸,如果下一世真生在太平盛世,我来杭州,跟你看尽锦绣山河。”


带着水汽的微风吹的他眼睛发潮,吴邪想,小哥,你说的太平盛世到底在哪儿呢?


西湖畔忽然传来一声枪响,吴邪全身都震了一下,似乎上午的屠杀已经在收拾残局了,血雨腥风,手足相残,家不家,国不国。吴邪痛苦的凝视着眼前的一池春水,他的手几乎在颤抖了,有人死,有人疯,这水还是那么温柔,这杨柳还是那么细嫩,这西湖怎么还是这么不动声色,西湖怎么可以不动声色呢?


桌上一杯新点的龙井芳香馥郁,连带着把苏堤和断桥都熏醉了千年,吴邪狠狠的握着那杯盏,这茶怎么还那么平静,它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吴邪忽然被激怒了,他把墙上的字画用力扯下来,那是他从书院毕业时亲笔临的,几支兰草,一把茶壶,瘦金书法如游丝行空,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惠寄新茶》:一碗喉咙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他一扬手把满杯龙井泼上去,细瓷描金的茶盏啪啦一声摔的七零八落,吴邪却忍不住笑了,砸碎它,打烂它,它们凭什么还平静如初呢?


砸碎它吧!


店老板这么想着,热泪就夺眶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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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三个礼拜内双方党人杀党人,明杀暗杀合计差不多一万人送掉了,中间多半是纯洁的青年。可怜这些人胡里胡涂死了,连自己也报不出帐,一般良民之入枉死城者,更不用说了。”——梁启超,1927。


吴家一袋又一袋的银元最终没有买回张起灵的命,1927年4月15日,共【和谐】/产党武装暴【和谐】动的重要案犯们在松木场被公开处决。那天的阳光格外毒辣,白花花的耀得人睁不开眼,当国民党高级将领吴三省的侄子吴邪一步步走到张起灵身边时没人敢拦他。他记得那天自己走在一场荒诞的梦里,高烧让他所有反应都迟钝了,松木场上一整排被捆着的人都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只剩下张起灵是清晰的。


吴邪想,这个身上的一切都让他激动的人,他淡漠的眼睛,冷峻的表情,他曾从小巷的墙头像枭一样腾空而下,不动声色的用枪对着他的脑袋。他坚忍如山般不可撼动的爱人啊,是谁绑了他的手呢?谁让他站在这里,是谁下一秒就要举起枪,难道这不是一场黄粱梦么,难道自己错了么?
吴邪说:“小哥,乖,很快就好。”


张起灵却并不看他,他在场口环视一圈,很轻的说:“吴邪,替我活下去。”


“别等了,这次真的不回来了。”张起灵抬头望了望天空,目光里第一次有些留恋,但随即就平静了。“再见,吴邪。”


人群吵吵闹闹,有人哭喊,有人控诉,有人哀嚎,他们是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少年。如荫的青山,如碧的春水,送送我们吧,这江南四月的大好风光,将再等不到我的归魂。


吴邪踉踉跄跄的往回走,背后有人在大声念着:“我们甘死如饴,因为信仰二字。”
人群里胖子压着帽檐等他,他的身后还有书店曾出现过的所有人,全部乔装了,悲恸而肃穆的望着这一幕。


枪声响了。


苏相堤横苍径运,遗仙宅旁碧山孤,画图云是西湖景,曾到西湖是画图。




四月一个烟雨迷蒙的上午,通往杭州吴家祖坟的山道上,一支送葬队伍在茶园中不急不缓的走着,小雨让一簇簇龙井茶蓬都显得鲜绿如滴,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泥土气息,吴邪和所有吴家人一起站在墓穴旁静静的看,黑漆棺材涉雨而来,一切都和三生石旁的梦相似极了,然而吴邪却迷惑了,这葬礼怎么那么温情,死亡怎么会温情脉脉呢?


胖子来的时候棺材正在落土,他摘下帽子鞠了个躬,吴邪没说话,极致的悲伤让这个青年反而显得平静,他的神色跟刑场上判若两人,那天胖子挤在人群里看吴邪摇摇晃晃的朝他走来,指甲掐进肉里,血一滴滴的沿着拳头往下淌,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懂么,张起灵没了。”


“我等不回张起灵了。”


他说完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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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在高烧中昏睡了三天三夜,张起灵的遗体是胖子带着吴家人从会馆里带回来的,整理遗物的时候胖子从张起灵身上找到一件东西,他唯一带着的东西。


土一铲子接一铲子的落在棺材盖上,快看不出上面黑木白铜的颜色了。


“当个纪念吧。”胖子说。
他手中拿的是一本被血迹染透了的《新青年》,1926年5月刊。


吴邪捧着那本书,突然嘴唇哆嗦的厉害,他冲胖子摆摆手,踉跄了两步蹲下去拉风箱似的喘,双肩急促的耸动。胖子以为他哭了,然而吴邪再站起来时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胖子想这表情怎么那么熟悉呢,回忆了很久才惊讶的反应过来,他这样子太像张起灵了,像那个军官还活着的时候。


吴邪在张起灵的坟前亲手种了一棵龙井,浇完水后他叫住胖子,淡淡的说:“我跟你走。”胖子愣住了,脱口道:“那你家里怎么办?”


“遇见他以前,我一直是个梦中人,现在梦该醒了。”
“先有国,然后才有家。”吴邪笑了笑,随手一指张起灵墓旁的空位,说:“这里留着给我,以后他有我陪着。”


一望无际的茶山静默无语,不知谁在抚琴,弹的是一曲《西泠话雨》,吴邪长久的凝视着眼前苍翠的群山,眼神悠远淡然,一时所有人都沉默了,寂静中只剩下那隐约的古琴曲,像一阕挽歌,更像一个时代结束的引魂之声。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1927年8月1日,吴邪在南昌脱下长衫,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军装。
1931年3月,吴邪胖子介绍进入上海无线电管理局,跟随一位姓李的上级,同年4月25日,他在一个剑拔弩张的深夜见到了化名为伍豪的顶头上司。
1937年5月,吴邪奔赴延安,与胖子在阔别十年后再次会和。


吴邪的变化让胖子根本不敢相认,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有着清澈眼神的店老板了,笔挺的军装和冷峻的眼神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位战士,十指上薄薄的茧,长期做情报工作磨出来的,手心却依然干净,没拿过枪。


他学会了大口喝酒,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偶尔骂两句粗口,话说到激动处会拍着大腿朗声大笑。
胖子请他吃了顿饭,两人在小馆子里推杯换盏的边喝烧刀子边聊这十年的生活,吴邪醉了,吐的稀里哗啦,两个人搂搂抱抱的唱国际歌,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时光从未流逝一样,胖子问吴邪结婚了么,吴邪摇摇头,自嘲道快四十的老男人了,凑合着过吧。胖子听完便欲言又止起来,倒是吴邪爽快,抽了口烟说你想说张起灵吧,没事,没他我也走不到这里,你看我现在,老党员了。


“他是个沉默的人,但他却对我说过那么多话,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信念留给我,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就要更有力的活下去,这不是牺牲,而是栽培。”


“我刚到上海的时候,李老板问我跟张起灵什么关系,我说他是我的亲人,恋人,朋友,也是老师,结果你看,可再没人敢给我介绍对象了。”


想他?胖子小心翼翼的问。
不想,有什么可想的。吴邪笑道,多久以前的事了。


胖子回单位了,吴邪一个人往回走,大风卷着沙尘从山间刮过去,这片苍凉贫瘠的土地,只有延绵不断的山坳和光秃秃的老柿子树,人们住在窑洞里,井水要算计着喝,好不容易汲上来,一瓢瓢的黄泥汤汤,空气干燥的让人的手脚直裂口子。


没想到他一个南方人,住着住着竟也习惯了。


吴邪紧了紧围巾,冷风一吹让酒劲发散了不少,他突然想起胖子的问话,忍不住笑了,不好笑么,小哥,他问我想不想你。


为什么要想,张起灵就在这里,他活在我的身体里,血液里,他活在这延绵的山坡和每一条纵横交错的山坳,他活在每一个死士凝视红旗的眼神里,活在每一个离人对故乡的思念里。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哪都去不了,只要我一直往前走,就能见到他。


为什么要想呢?


西北荒凉,吴邪爱热闹惯了,一个人走的时候总有点心慌,忍不住学着老乡吼了一段信天游,声音有点哑,那歌声就在大风里刮呀刮。


东山上点灯西山上明,四十里平川不见人。
山在水在石头在,人家都在你不在。
人家都在你不在。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一场疯狂的运动席卷全国,吴邪虽然早年做过资本家,但老宅和产业都卖了,勉强躲了过去。他早年的朋友却几乎无一幸免,自杀,被折磨致死者不计其数,古稀之年的吴邪病榻上老泪纵横,他忽然觉得那些困扰了他整个青年时代的疑问又回来了,他颤巍巍的从床下的书箱里找出那本《新青年》,由于年代久远早已破旧不堪,书页被血迹黏住了,自从那个人走后,吴邪再没敢拿出来看过。


他抱着那本书喃喃的问,小哥,你说的锦绣中国究竟在哪里呢?


吴邪小心翼翼的翻着书,干瘦的手指将书页一片片分开,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忽然愣住了,一排疏密有致的细小黑点隐藏在字间,不仔细看的话像随手涂的下划线一般,吴邪太熟悉那符号了,摩斯电码,他干了大半辈子的老本行。


“吴邪,我最终还是决定留在杭州,跟战友们死在一起,请原谅我的无情,国家破碎至此,我别无选择,只能奋不顾身。我的生命已经消亡,灵魂却一直在寻你的路上,若有革【和谐】命成功那日,别忘了迎接我的归魂。”


下面一行钢笔字俊逸不羁,力透纸背。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吴邪死于1976年9月,埋葬于杭州吴家祖坟的茶园中,他倾尽一生,再没等到张起灵。

楼主:123有只猫  时间:2019-02-22 14:39:15
尾声:


孟婆说过一句情话,她说过了桥一直往前走,跳下轮回台就是下一生,这是所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的前传与后续。
中国人说情天是女娲补的,恨海是精卫填的,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次。


大荒山青埂峰下一块顽石,自从把绛珠仙草送去人间后就一直无聊的紧,听路人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偷偷点了点头,把那青石肚皮往太阳下亮着,上面几行前人撰写的诗词,虽无厘头,读来倒有些意思:“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2006年7月6日,杭州西湖边一家叫西泠印社的古董店里,大学毕业没两年的店主摸出手机,一条短信出现在屏幕上:“九点鸡眼黄沙。”


紧接着又是一条:“龙脊背,速来。”


老板吴邪眼睛一亮,开着金杯直奔三叔吴三省的店铺,在门厅碰上一个年轻人,背了根长长的东西,用布包的结结实实的,一看就是把古兵器。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看了他一眼,细长的眼睛,淡然的眼神,吴邪愣了一下,想这人怎么那么眼熟呢?


2006年:这人像个闷油瓶,特讨厌。
2009年:这人还就是个闷油瓶子,看哥哥铁齿铜牙完虐他。
2011年:爱守几次青铜门守几次青铜门,小爷才不稀罕你。
2012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回来干嘛?当拖油瓶?霍秀秀夹喇嘛你就去,你去你去,看西王母不咬死你!
2013年:再给我一夜七次!张起灵!你再敢一夜七次!吴家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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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123有只猫

字数:214273

帖子分类:瓶邪

发表时间:2012-11-16 02:23:00

更新时间:2019-02-22 14:39:15

评论数:604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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