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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龛灯明灭(古风)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不好意思,插播一件事,我想问一下,这个文有人看吗,没人看我就不写了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洛别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倒霉,哥哥总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自己做了错事的时候出现,这难道都是巧合么!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顾怀沙偏又出去了,洛别苦笑着把所有旁门左道推脱卸责的歪脑筋咬碎了吞回肚里,心虚道:“不敢……只是哥哥来得怎么这样突然,别儿都没个准备……”

洛则阅毕了书简中的内容,有条不紊地将那些散乱堆放的案卷一一卷起捆好,重新码在几案上。“祭礼行毕了,太常寺不似日前那样忙碌。你出来也几个月了,我不放心。”

“所以……”洛别听出了弦外之音,却心有不甘,仍旧追问。

洛则目不斜视:“等这一件案子办完,就回京畿去。你也玩了一阵子了,心思收敛些吧。”

“那怀……师父呢?”洛别失望地咽了口唾沫,嘴一顺差点又喊错了,该死。

“冬云县尉是他为了方便来照顾你才自请的,廷尉事务繁杂,他再不回去,朝廷就该催促了。”洛则态度俨然,一针见血地道破实情。

“那……”洛别内疚地低下头,躲闪着转移话题,“哥哥对这件案子怎么看?”

洛则起身捧起那盏立在窗边的烛台:“别儿,你那晚在公子衾书的寝屋卜筮,少用了一件东西。”

“什么?”洛别闻言猛地抬起头,诧然望去,一时有些恍惚,“灯烛?”

“准确来说,是火光。”一粒火石自袖中掉出,砰然跌落在桌案空白一角,滴溜溜打了个转儿。

徐衾书的病情未能好转,甚至仍处于昏迷之中,没有清醒。因而徐勒无奈,只能暂且将儿子移至医馆安置,方便当地大夫轮班照料,衾书的寝屋便闲置了下来。

听闻太祝大人到访,徐勒虽然因家事憔悴,但也还是特地来问候了一番。却不料洛则推辞了种种招待,只说想于夜间去衾书的寝屋中一探究竟。

难道孩子的病,真的是恶灵导致?

徐勒没有力气多思考了,一边长子的病不见起色,另一边幼子已成阶下死囚,身陷囹圄,只等秋后问斩。连番打击让他心力交瘁,魂不守舍,徒具形骸。

子时过后,洛则端着烛台,带着铜镜,来到了那间衾书卧病的寝屋。洛别虽挨了打受了罚,但实在揪心于案情,迫切地想查个水落石出,如何不肯乖乖在榻上养伤,非要跟来。洛则未置可否,就当默许了。

屋内陈设极简,地上铺着上了年纪的绒毯。除去灯盏壁架衣桁铜炉,就只有一张榻,一座矮几,一架屏风。

“哥……”穿堂风吹得洛别一个激灵,他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扯住洛则的衣袖,“衾书公子会不会是真的看见了它们,才吓病的……”

洛则不动声色,未作回答,沉默了须臾才道:“不存在的。你也不是没与它们打过交道,应该清楚此中区别。”

他缓步踱至梁下,从怀中取出铜镜。烛火跃动,在壁上映照出一片摇曳的光影。

“公子梦呓中提到,有状如上吊而亡的女鬼向他索命,因而我那日也在梁下徘徊许久,但未有收获。”洛别仔细回忆道。

“别儿,你看。”铜镜倒映的烛光忽明忽灭,但足以照亮长年黢黑的屋顶。只见一根楠木房梁的漆面上,赫然有数道细丝状的刮痕,往日隐在阴影中无人注意,如今见光,十分突兀。

“这?!”洛别惊呼一声,大惑不解。

“我不相信公子衾书看到了鬼,但却信他真的看到了某些并非幻觉的东西。”洛则陷入沉思,冷静地分析着,随即却突然忍俊不禁地吩咐道,“去,去喊你师父来,有一件事得他做。”

上房揭瓦。

顾怀沙眯着眼睛,眺望了片刻眼前的无尽夜幕。天边悬挂着一轮恰如弯弓的残月,在浓云的笼罩下时隐时现。秋雨初停,廊下尚存着些积水,提灯照亮堂前的树叶,熠熠生光。

“我?”顾怀沙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非得上屋顶,现在?”

“对啊。”洛则微微一笑,举起了手里的纸灯笼,眸中似有清光荡漾,“放心,我替你照着。”

又不是你上你当然放心了!顾怀沙腹诽,然而他从来没办法拒绝洛则的任何要求,只要那个人开口,哪怕刀山火海,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更何况,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刚才甚至冲自己笑了一下,这可不得了。

那笑比微凉的秋夜更沁人心脾,宛如南山玉茗香,广汉琴声长,蓝田旭日暖,给了顾怀沙无限遐想和动力,促使他向掌心随便哈了两口气,就一鼓作气攀墙而跃,飞身上了屋顶。

还好脚底没有打滑。他站稳之后摸了一把后颈上的冷汗,不然这个丑可出大了,指不定要被下边的徒弟指着鼻子笑话多少年。

“师父!快拉我一把,我也要上去!”洛别兴奋得在阶下活蹦乱跳,状似一条刚浮上水面的鲤鱼。

“省省吧,我都够累了。”顾怀沙一口回绝,转头径直向屋脊走去。

“别闹。”洛则只轻描淡写地唤了一句,本来还想纠缠的洛别就不吱声了,安安静静找了个旮旯蹲着。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怎样?”待顾怀沙察看过后,从屋顶上翻身下来,洛则才关切地迎上去。

“确实有几块瓦片有被反复翻动过的痕迹。位置,恰好在你们说的那根房梁上方附近。”顾怀沙拍拍衣衫上的泥泞,略喘了口气道。

洛则眉宇间似缭绕着萧索的薄雾,转瞬即逝,又恢复长烟一空的泰然。欲言又止,因为他瞟见墙角猫着的洛别恰茅塞顿开,激动地大喊起来:“我知道了!有人在用傀儡装神弄鬼!是傀儡!”

洛别正处于恍然大悟的欣喜若狂之中,加之子夜光线昏暗,他没能注意到,平日里一贯庄严矜持不苟言笑的兄长,此刻凝视着自己的眼神格外柔软。与明月辉映,仿佛能使千里冰封的山河复苏,浩浩汤汤的军马缴械,那样温存和蔼,甚至还藏着些许赞赏和欣慰。

洛则会心一颔首,示意洛别继续说下去。洛别获得了首肯,更是服下了定心丸,盎然端起架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推演起事情的经过:“公子衾书常年体弱,受不得刺激。别有用心之人操控提线傀儡,于夜半自屋顶垂下,悬吊于房梁之上,凭此冒充恶鬼,欺诈恐吓,导致衾书日夜惊惧,不能安寐,神思恍惚,这才病入膏肓。那些被翻动过的瓦片和梁柱上的蹭痕,就是证据。”

顾怀沙听得聚精会神,思虑良久,摸了摸下巴点头道:“说的虽然玄乎,但有点意思。可按照你的说法,会是谁做这种事害公子衾书呢?难道是公子枕砚么?”

洛别咧了嘴嘿嘿一笑,半带暗示半开玩味地搡了一下顾怀沙,令他后退两步,又使了个意味丰富的眼神,方贴近师父耳边私语道:“我哥揍我的时候,我心里头可是翻来覆去地把刘福那厮骂了百八十遍,但现在我改感激他了,若不是他今日带我去琼芳馆,我还真不一定能猜到是谁。”

言罢,郑重其事地咳嗽两声:“县令府内,最有可能擅于傀儡戏的,有一人。他自幼长在母亲身边,而他母亲又是冬云县数一数二的傀儡师——”

徐席墨。

圜墙斗室,方寸之地,偶有蜚蠊在蓬乱霉黑的稻草堆里横行,且湿气极重,腐烂味混杂着血腥气直钻鼻腔。衣冷如铁,难掩深入骨髓的凉意。阴惨不见日光,唯有牢门外墙角一灯如豆。更兼床头屋漏嘀嗒,杂乱无章一如枕砚此刻的心情。

枕砚并不在乎身上污渍斑斑的囚衣,抑或此刻束缚着他手脚的镣铐。他迫切地需要一团火,但是他够不到最近的那座盏灯烛。

死牢里的严寒让人止不住地哆嗦,枕砚忽然想起怀里似乎还有两枚银钱,于是费了点力气掏出来,招手遥唤不远处亦瑟缩着搓手的狱吏:“大哥啊!”

狱吏骂了句脏话,没好气地拖动僵硬的腿脚迈步过来,凶神恶煞地吼:“干嘛!”

“我瞧你也冷,这鬼地方,谁不冷啊。我这儿有两个钱,不如你去沽了酒来,我们一同暖暖身子,如何。”枕砚笑得一脸纯良,还带了点讨好,老老实实、人畜无害的模样。

狱卒见了钱财,又听有酒,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伸手进缝中一把接过,不忘严词威胁道:“谅你也没几天了,别想给我耍什么别的花样!”

枕砚佯作害怕地战栗了一下,复又挂上逢迎趋附的笑:“不敢,不敢……”

待到那狱卒喝得酩酊大醉,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地酣睡起来,枕砚才蹑手蹑脚地起身,从他腰带里摸索起钥匙。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喜闻乐见,我的贴子又被锁了,我很开心,真的,你们看我真诚的笑脸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却不料锁头还未来得及旋开,好几束晃眼的火光瞬间把监室照亮,夺目如白昼。

昏灰积尘的刑房内,他看不清父亲晦暗的脸上究竟是什么神情,视野里纷杂的一切在埃土里归于模糊,扑朔迷离得像是一个陈旧的噩梦。

“枕砚。”他耳膜一阵刺痛,依稀可穿过父亲唤他的沉着浓厚的嗓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真相说出来。”

真相?很重要么?他悲极,唇角自嘲地一扬,弯起一抹凄楚的笑意。他没有作答,只是心中默念着:除我以外,这个家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这就是真相。

枕砚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心已坚如磐石不可磨灭,他声音微弱但倔强道:“父亲就权当没有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吧。”

权当?徐勒闻此二字登时怒不可遏,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切齿道:“那你呢?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

枕砚安之若素,只是疲惫地笑:“杀人偿命,孩儿罪无可恕。大哥的病若是不中用了,父亲便好好待二哥,生身养育之恩,枕砚只能来生再报了。”

“可以。”徐勒冷笑着撤了手,诘问听来也苛刻无情了,“那你灌醉狱吏,窃取牢门钥匙,是想做什么?”

枕砚明白这个问题是避无可避,逃脱不过的,但他也没想要绞尽脑汁去辩解或者胡编一个理由;他定定地伫立着,目光中广袤无垠,似一片原野,却又空泛荒芜,仿佛寸草不生。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漫无目的地摇了摇头,倦怠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徐勒也乏了,无精打采地抬了抬手,示意抱着刑具的两个狱吏可以行动了。他闭着眼睛重重叹了口气:“枕砚,这是你逼我的。”

“贿赂官差,企图越狱是重罪,这五十板子你只能受着。但我私心希望疼痛能迫使你重新考虑,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一句实话。”

实话啊。枕砚再一次为这两个字感到深深的讽刺,从小到大,父亲都在逼他说实话。而他又是一次又一次为了那可悲的孝义不得不欺瞒,紧接着便是永无止尽的拷问和斥责。

他木然在刑床上趴伏下来,自暴自弃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无所谓了已经。他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把狱吏递过来的白布默默含进口内。

狱中的刑杖和公堂上那些见得光的棍棒相比更厉害些,木质更坚韧,且扁平状的底部还要再宽寸许,责打时的接触面更大了。杖刑不论轻重俱规定为臀受,枕砚不算瘦弱,两杖下来,就已经几乎遍及身后全部皮肤。

由于隔着一层衣物,板子初落在屁股上,是震得发麻,待到抬离之后,疼痛的火苗才从那片麻木中擦出,然后缓慢地灼烧,炙烤,滚烫随之一层一层地覆盖,蔓延。但下一板的麻木会直接扎根在上一板的疼痛上,宛如杂草一样丛生,且长势迅速,在皮肉上疯狂地叫嚣着,啃噬着,肆虐着。如此循环交替几轮,便可以给受刑者带来巨大的苦楚了。

“啪。”与之密不可分的自然还有板面拍击在臀上的巨大声响,威慑与凌辱的意味在其中并存。每一板都似乎能打散些薄薄单衣上的布屑,再平削去一层皮,横剜掉一片肉。枕砚想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下意识去听那板声,但越是想躲,就越躲不掉,愈发清脆于耳,振聋发聩。

他没能抑制住身体的抖动,伴随着每一板子打落,幅度明显而有规律。只要是凡人,皆离不开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肉体对疼痛的排斥是人的本能,他又凭什么幸免呢?

三十余板打过,他已经瘫软,臀上似被用油泼过后再反复煎炸一般痛得凶猛,炽热难熬。清隽如画的眉眼因忍耐挣扎而扭曲,几缕发梢被浸透,大颗大颗地滴着水。后背处的衣衫汗渍淋漓,肩胛骨的轮廓也一览无遗。

“先住手。”就当枕砚梗在喉头的呜咽喘息即将溢出之时,徐勒突然开口叫停了掌刑的官差,“还有多少?”

刑杖悬在半空,负责记数的狱吏小心翼翼答:“回县令大人,已打完三十二板,还剩下十八。”

指尖抠着刑床边缘的枕砚尚沉溺在痛苦中难以自拔,见状心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父亲这是要做什么?

徐勒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在刑床旁边站定,蓦地伸手去探他裤腰的系带处,随即便褪下了他的裤子,露出一片充血肿胀的肌肤。

“父亲……”枕砚羞愧难当,含混不清地唤道。木床粗糙的纹理嵌入甲缝,他除了把脸深埋进衣袖,却并不敢有其他的轻举妄动。受刑的苦楚倒还在次,把责痕一五一十地展现在父亲眼前,才是最让他难堪的。

徐勒不为所动,继续察看着伤势。每一寸肌肤已在捶打过后高高肿起,呈现枣红样的深色,刑杖因落点不均而多次重责处,皮下有大片血点渗出,斑驳惨烈。刑吏下手确有技巧,皮肤表面尚算完好,并没有破损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再这样打下去,会否会出现溃烂。

刑吏谨慎地揣摩着县令大人的心思,犹豫着道:“是否把剩余的十八杖免了,或者记到改日……”

“律例是你定的?”徐勒漠然反驳,信手替枕砚将裤子提回原处穿好,将狼狈掩盖住。“继续打,打完为止。”

“啪!”板子于是重新在伤痕累累的臀肉上翻飞起来,此刻于饱经痛楚的枕砚而言,无异于毁肤断体,千刀万剐。疼痛像洪水猛兽泛滥成灾,浩浩汤汤,遮天蔽日。其余感官仿佛浑然不觉,只剩下受着棰楚的臀部,痛感分明而突兀。“呃……”他抱着刑床奋力咬紧布条,似乎忍住了不呼号出声,臀上的疼痛就能稍稍减轻。

“……四九,五十。”随着唱数声戛然而止,枕砚猛地将口中白布扯出来,狠狠揪成一团。他没有心思擦汗,只是精疲力竭地将头靠在刑床上,喃喃地告慰着自己,结束了。

“还不肯说?”徐勒的审问肃厉异常,声寒如冰,“你以为就完了么?你以为我不能再打你五十大板了,是么?”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客户回复我说异常解除了,但是还是锁着的。怎么办,继续申诉呗。。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趴着的枕砚气若游丝道:“孩儿不敢……”

话音未落,牢门吱呀一响,转入一个武服劲装的官差,衣袖束得严整,脚蹬毡靴,腰挂佩剑,却是顾怀沙。

“大人且慢。”顾怀沙平静地出言制止,“公子枕砚大约是想要烧毁神医的药方。大人不必再施严刑,把药方搜出来就够了。”

枕砚闻言如遭雷劈,呆滞了片刻,继而惊慌失措地想要爬起身,却被父亲拦腰摁住,动弹不得,随即便是一巴掌扇在臀部板伤上,疼得他咝地倒吸凉气。

“枕砚。我给足你面子,你自己交出来。”徐勒面色阴沉如乌云密布,“否则我也不介意当着县尉大人,搜你的身。”

枕砚一动不动,形如雕塑。顾怀沙慨然叹息:“公子的深明大义,良苦用心,顾某着实理解,也深感佩服。只是掌刑狱十年如一日,事实真相大于天,你甘愿做屈死的亡魂,顾某却不能断一桩冤案,你父亲也是如此。”

枕砚的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似熹微晨光时嫩叶上新凝的露珠,颗颗饱满澄澈。他默默啜饮着这温热的微咸,哽咽道:“我尽力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份差一点没能焚毁的药方,手指无力地松开,那方字迹略显模糊的泛黄素帛悠悠荡荡地飘坠于地,连同他心中某些坍塌的信念,一并随尘埃落定。

洛别握着药方,神情罕见的凝重。“师父,我可以肯定这药方不是神医的笔迹,理应是旁人伪造的。”

顾怀沙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那晚我偷了冬云府官差的衣服,混入查案的人群,进到过张颂九的药庐之内。我当时翻看过张神医笔录的典籍,这药方上的字迹虽尽力模仿,却痕迹明显。”洛别思索着答。

“这是正常的,万一那药方是神医口述,他那徒弟陈禄记录的呢?”顾怀沙提出异议。

“你以为陈禄就很干净么?是不是他写的,审问一番,不就清楚了么?”洛别回想起那日琼芳馆中陈禄与他在公堂上判若两人的嘴脸,心下不由恶心,眉头也紧拧了。

席墨端详着昏迷中的衾书,眼前又浮现起枕砚入狱时的情形。心里并不似自己预料中那般畅快,反而五味杂陈。

多么讽刺啊。他肆无忌惮地讥笑着自己,我在人世间最后的至亲都成了我的仇人,我亟待报复的对象。

兄弟对于他而言是什么?嫉妒在长年累月的积压中畸变成了刻骨的仇恨。他何尝不羡慕寻常人家其乐融融的团圆气氛,有人嘘寒问暖,劝他天冷加衣;有人同舟共济,与他共望月明……不,他清楚地明白,自母亲离世,他被告知私生子的身份并接到县令府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缘去奢望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他甚至知道母亲渴望的是什么——名分,一个被纳入宗族的机会,卑微又世俗,临死了也未曾摸到边——但从来意识不到自己活着的目的。他一直都沉默寡言,因为不论父亲还是兄弟,都是熟悉的陌生人。他有时候宁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花一整天的时间,用母亲生前留下的旧布偶,排演出人世间一幕幕凄美的悲欢离合,也不愿意踏出房门半步,去与他的父兄闲话家常。

这种寄人篱下、若即若离的微妙感不但从未散去,还日益加深。所有人都不将这层窗纸捅破,就仿佛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诸多屏障隔阂便能自己在空气中蒸发一般。席墨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放下一切,母亲的遗恨也罢,自幼缺失的父爱也罢……他努力地去扮演一个儿子,弟弟,兄长,但每一次都因拙劣的演技而不了了之。他知道他从来不曾融入这个家庭,一如父兄从未在自己心底被完整接纳过。

他就像是一个行者,偌大冬云府于他而言只是一座金玉其外的逆旅,看似能遮风避雨,其实随时都会弃他如敝屣。衾书身体不好,父亲却极少让他插手照料;家中琐事繁杂,父亲也从不交由给他处理;每每提及母亲的愿望,父亲总是闪烁其辞、绕开话题……状似和蔼体贴,愧疚中带着客气,美其名曰不舍他劳累辛苦,让枕砚来做就好,却在无形之间将他从家门中越撵越远,断绝后路,难以回头。

就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疏离和推拒中,失望和悲凉渐渐扭曲成恶毒的算计,他不止一次诅咒过父兄堕入地狱,甚至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为母亲报仇。他决定要用一种最下作的手段来报复父亲,那就是毁掉他视若珍宝的两个儿子,再让他无人问津,孤独终老,尝一尝与自己饱受的哀伤与绝望。

而今大功近乎告成,衾书行将就木,枕砚锒铛入狱,父亲越发苍老无助——他本以为他会欢欣鼓舞,可事实竟是内心如一潭死水,连半圈波纹也泛不起来。

父亲的错,约莫在于不敢直视官场生涯中的污点,对一个风尘女子始乱终弃,对一个意外之子生而不养。

衾书似乎是可怜的,作为长子,他一直是一个温柔的和事佬,说话缓慢而礼貌,只是久病缠身,身体虚弱,往往要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枕砚仿佛更无辜,一个纤尘不染的翩翩公子,含辛茹苦地照拂兄长,事无巨细地打点家事。对于威严的父亲,他百般孝顺,对于孤僻的二哥,他谦恭敬爱。再也没有谁能做得比他更完美了,但此刻最罪孽深重的人却成了他。

帘卷轻霜,流苏帐晓。天际始白,却不算太亮,唯有残灯照着灰蒙的市井,楼台的形状在晨光里逐渐清晰可辨。又是一早了,席墨对自己说,我是一个恶人,但我不后悔这样做。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五。

陈禄自被逮捕,抓到堂下押候审问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显得非常慌张。吞吞吐吐期期艾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大约以为自己的算盘打得天衣无缝,却不想还会有破绽,被人抓住把柄。我有不在场证明,他安慰着自己,强装镇定,师傅的死不应该怀疑到我头上。

顾怀沙盘膝坐在案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刃,寒光辉映着他微咧的嘴角,有些瘆人。他自顾自侍弄了一阵子兵戈,方不疾不徐地开口:“陈禄啊。我可不似徐大人,把这一县之民都当自己家人一样礼待。什么样离奇的案子没捣腾过,什么样嘴硬的熟鸭子没剁过。丑话说在前头,有什么该吐的你今日不吐出来,我就让你脑袋开了花,也是合理合法。”

“县尉大人!”陈禄唬得唇齿一并哆嗦,脸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县尉大人明察啊!小人丧师之痛尚未转醒,终日以泪洗面,言辞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大人明示啊!”

伫立在旁的洛别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怜了,愈发为他的满口谎言心生嫌恶。“悲痛?”洛别角度刁钻地揶揄道,“敢情您是尽在秦楼楚馆的美人袖子上拭泪了?”

“洛别。”顾怀沙低声喝止他,训斥道,“好好说话,不许阴阳怪气。”

洛别哼了一声,心下不服,反驳道:“师父有所不知,我亲眼看到这陈禄在琼芳馆要赎回赵四的妹妹赵五儿,他还装作一副与案子毫无牵连的无辜样儿,分明就是满口谎言,另有勾结!”

“陈禄!你还不快从实招来!”顾怀沙猛地一拍桌子,惊天动地的巨响把瑟瑟发抖的陈禄吓得又是一阵乱颤,磕磕巴巴道:“大人,我与赵五儿是青梅竹马,她身陷风尘,我拿钱去赎,这是小人的私事啊……”

“一派胡言!”洛别气得噔噔噔奔下阶去,指着陈禄的鼻子骂道,“琼芳馆主怎么说的?***耳朵听不懂人话么?要不然我再给你学一遍?‘人家五儿看不上你,早撂了话,说你害死了她哥哥,宁肯撞死在这,也不要你的臭钱给她赎身’!我说的够清楚么?”

陈禄一时被骂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洛别索性冷笑着把他的推断一股脑和盘托出:“不说是吧,没关系,让我来告诉你。赵四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债,五儿为了还债不得不把自己卖给琼芳馆,赵四幡然悔悟,却没有钱赎回妹妹,懊悔不迭无计可施。”

“而你,早已受够了悬壶济世行医救人的清贫,终日贪恋俗世荣华富贵的生活,与张颂九心生嫌隙,师徒情分名存实亡,又垂涎于五儿美貌,企图霸占。”

“你和县令府的二公子徐席墨一拍即合,他是担心神医当真治好了徐衾书的痼疾,想要斩草除根。你偷梁换柱将神医写下治病救人的药方调包成了他伪造的虎狼之药,交到徐枕砚手中,妄图借刀杀人,再威逼利诱赵四去谋害神医,诓骗他事成之后会帮她赎回妹妹,他走投无路加上鬼迷心窍,当真去做了这先杀人的恶行。”

“徐席墨趁徐枕砚不曾注意之时买通了侍女,偷取了玉玦,由你转交给赵四,以此为人证物证污蔑构陷。如此一石二鸟,既解决了神医的后顾之忧,使得徐衾书的病不能康复反而加剧,又把徐枕砚这个心头之患送进大牢。你呢,既摆脱了这个令你厌烦的师傅,又能从徐席墨那里发一笔横财,在赵四伏法之后逍遥法外,顺理成章地霸占赵五儿,是也不是!”

言罢,把那张药方用力摔在陈禄惨淡难堪的脸上,仍不解恨,继续步步紧逼,连连质问:“你欺负我和枕砚不通医理,不识药方。可你再蠢钝,也是学医十几年的人,治病的药方,害人的药方都分辨不清么?如何能装作丝毫不知情的模样!你敢不敢拿出神医的遗笔来和它对比,敢不敢和狱中的赵四对峙?”

被彻底戳穿真面目的陈禄终于放弃了挣扎。他目光呆滞,魂不守舍,如丧考妣地瘫倒在地,再也编不出半句谎言。良久,才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说的没错……是我参与谋害了师傅和徐氏两位公子……我认罪……”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枕砚伏在土炕上,四肢酸胀,那五十板子并不轻,稍许挪动都会牵动身后的伤处,带来好一阵难捱的疼痛,仿佛针挑刀挖,又热如火炙。他向来不太在意身体所受的折磨,因为来自灵魂的苦楚要比那撕心裂肺百倍。

他能猜到监牢外头即将发生些什么,但再也不能阻挠了。

父亲呵……二哥呵……枕砚无声地呐喊,……都是宿命。其实在受责之前,他对父亲说的那番话,当真是肺腑之言,字字剖心诚挚。

父亲这二十多年欠了二哥太多,二哥恨他,着实无可厚非。朴实的温暖根本无法融化他心底厚重的坚冰,他就像一颗棱角分明的石头,从里到外都封闭又冷硬。

再多的,枕砚也做不到了,约莫还是没能尽到弟弟该尽的职责。父债子还,枕砚一直都笃定地认为,他和大哥是愧对二哥的,如今铸成这种局面,自己亦罪大恶极,责无旁贷。

所以在他猜到真相的那一刻,他做的决定是,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灾殃,把人间四月的芳菲留给二哥和父亲,用自己的血,洗刷干净父亲陈年的罪过和席墨深重的仇怨。尽管痛彻心扉,但他知道大哥已经踏入鬼门关,根本就救不回来了,他的病逝,再加上自己也身赴黄泉,足够偿还一切,赎清罪孽。

他又怎么不明白他做的是一件错事,就和自暴自弃没有两样。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们好好活着吧。这样想着的枕砚,便心甘情愿去做那含冤而死的刀下亡魂了。最大的私心就是他希望父亲被永远蒙在鼓里,最好能欺瞒一辈子,这样,他就不会为当年的错误而痛苦,也不必接受骨肉至亲手足相残的悲剧了。毕竟枕砚害死衾书的理由,倒也算好听。

洛别么……枕砚迷迷糊糊地思忖,他想的倒是简单,查出真相,沉冤昭雪,可是他又哪里懂得这份退无可退的怆然……

枕砚虽然退无可退,但席墨却是别有预谋。精心策划的一个圈套,归根结底,根源还是来自于人性中的阴暗和邪恶。城府深沉,心思缜密如席墨,又怎么意料不到陈禄落网之后会把实情抖出,对罪行供认不讳。他岂是引颈受戮,坐以待毙之人,所以早就准备好了离家的行囊,趁东窗事发之前伺机脱逃,而后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古道西风,小桥流水。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倦鸟哀鸣得再声嘶力竭,也要奋力归巢,这正是席墨最嗤之以鼻的东西。江山无限,行者无疆,离开冬云县之前,他回首遥望着这片令人伤心的边城故土,自语道:“不会再回来了。”

真相大白,案卷尘封后,徐勒亲自来接幼子出狱,枕砚忽见父亲两鬓染霜,竟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那一刻枕砚突然意识到,三个儿子只剩一个,对于一个父亲而言,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可是父亲只剩下我了。他心中涌起末日般的凄凉,大哥命悬一线,仍在昏迷,二哥成了通缉要犯,从此亡命天涯。

徐勒喟然叹息:“傻孩子,你怎么会傻成这样,你这么会这样傻……你怎么能替席墨去死呢?”心疼是真,气恼也是真,不及人沐浴更衣,便将枕砚揽进怀里,摁倒在膝,一通零七碎八的巴掌胡乱拍在他臀上,状似惩戒,其实根本没舍得用力,想来还是记挂着他身上的刑伤。

枕砚记忆里所受的责罚没有类似情形,被素来严肃的父亲以这样亲昵的姿势按在腿上责打,羞惭至极,却又一点都不疼,一时间难以适应,非常不自在,只是习惯性顺从地勉强趴伏着。

对于儿子的荒唐想法,徐勒倒也不是没想过要下重手,拿出板子来好好教训一番。却无奈枕砚在堂前狱中已受了百般折磨,此刻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再打,只能虚张声势,暂且随便摆个样子,来日再从长计议罢了。

没打几下便停了,失魂落魄地松开儿子,茫然无措道:“你原本哪里有错,是我和那个逆子的错,你是替我们受过啊……”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朝廷派来替任冬云县尉的官员很快就位,印绶公文也都交接妥当,御史大夫已来信数封催命顾怀沙速回京畿,官复廷尉监原职。

洛别虽然留恋冬云无拘无束的风土人情,抵触京畿循规蹈矩的枯燥生活,但毕竟师父为了出来找他,连官位都不要了,哥哥也是主持罢国祭大礼,就丢下公务匆匆赶来。他哪里有脸再说旁的,只能将烦闷和不情愿通通憋在心里。

然而他的性子哪里是能按耐的,除了爱插科打诨,惹是生非,亦极容易心浮气躁。好巧不巧在回都的前一日没忍住,又给自己添了一桩麻烦。

因着顾怀沙原来雇的厨子提前告了假,仆役也都遣散,无人打理炊事,顾怀沙只能霸王硬上弓,自己动手下厨烹饪。可惜菜刀和兵器完全是两码事,他虽武艺高超剑术了得,却对膳食之道一窍不通,根本驾驭不了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

鼓捣着做了几个菜,分盛上桌,样子都黑黢黢、灰扑扑的,形状也很模棱两可。洛别看着就反胃,胡乱夹了几筷子,全部丢食案上不要了,愣是一口也没吃进去,弄得顾怀沙很难堪。

洛则不露声色,淡淡地低头下箸:“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神恩和稼穑皆来之不易,不可以肆意浪费。”

洛别又饿又恼,没抱怨都不错了,哪有心情聆听教诲,悻悻扔下筷子:“我吃饱了。”

顾怀沙尴尬地打圆场:“罢了,我手艺不精,让他自己去市集买两个黍饼也罢。

洛别待答不理地站起身,敷衍道:“不用了,那玩意更粗粝涩口,我先告退了。”

“别儿。”洛则悠悠唤道,如雨后初霁,暖阳洋洋地照拂渚清沙白的河滩。“明日车马劳顿,你饿不住。把那半豆鱼羹吃完。”

洛别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搛住鱼尾,将色泽浓褐的鱼从镌着兽纹的青铜豆中倒提了出来:“这东西能吃?”

黏糊的汤汁滴滴答答淋了一桌子,沾附着鱼鳞的箸尖陡然一滑,那条倒霉的鱼便梆的一声摔在食案上,和那些横七竖八的菜蔬躺在一起,也不知是有意赌气,还是不慎跌落。

喀哒一声,洛则亦随之把筷子扣在碗沿。死寂像蚕茧里抽剥出的细丝,悄无声息地从某一隅里冒出,却不依不饶地把人紧紧缠裹。

洛别一时有些窒息,知道是自己太过任性,简直昏了头,八成要挨打了,怏然提了衣摆跪下,垂着头默不作声。

顾怀沙看见洛则起身从壁架上取掸子,暗呼不妙。也顾不得其他,急忙扔下碗筷上前阻拦:“阿则,算了,孩子吃饭呢……”

“这不是不吃么?”洛则拎着掸子兀自绕开顾怀沙,缓步踱到洛别跟前。

洛别直愣愣地盯着兄长素白的袜子,呆了半晌才讷讷道:“我错了,哥。”

免不了被嗖嗖两掸子抽在臀上,这还隔着衣裳,就疼得他跪不住了,咝地一声俯身在地,火辣的灼烧感从责痕中蔓延开来。

“把衣衫褪了,去那儿伏着。”掸子遥遥指向台阶侧边空着的矮几,正好被清理过,没有摆放物什。

洛别动了动嘴唇,似是想再尽力告饶一次,然而余光瞥见食案上那只支离破碎的鱼,却语塞了。他纠结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吭声,顺从爬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矮几边趴好,动手去解腰侧的系带。

还不待他将绳结扯散,顾怀沙一把攥住洛则手里的掸子,好声好气地劝慰道:“一条鱼而已,也是怪我没烧好……”

洛则力气没有顾怀沙大,也不愿意去甩脱或者抢夺,但亦未松手罢休。在原地僵持须臾后,他轻哂了一声:“你非要抢也行,索性你替我动手,我倒省力了。”

“阿则。”顾怀沙无可奈何,闻言哭笑不得道,“我回头骂他还不成么?明日可要回京畿了,马车颠簸,让洛别怎么坐车?”

“我有分寸,你不用操心。”洛则目光平静,不温不火道。

顾怀沙从不执意违拗洛则的意思,此刻只好撒了手,索性不忍再围观。但也心疼洛别,临走前不无担忧地添了句:“打几下也就罢了,重了真坐不得车。”

“这等事我不懂,还要你教么?”洛则言辞间稍带讥诮,神色仍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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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别心里苦笑了一阵,知道顾怀沙的话中听不中用,压根救不了自己,屁股还是得开花。一股没来由的酸涩涌上心头,他抽了抽鼻子,一狠心把裤子往下拽了拽。

光泽细腻的肌肤上,两道深红的肿痕清晰可见。洛则没有故意绕开,只是信手抽下去。掸子击肉声噼啪作响,来回照顾一遍,很快便将整个臀面染成均匀的绯色。

那根旧掸子原是洒扫工具,拇指粗细,经打磨过的胡桃木柄。只因年岁久远,有些秃毛,倒抓着抽起人来反倒更真切些。

洛别屏住呼吸紧抱着案缘,起初还能勉强乖乖伏着,只是肩膀颤个没完。随着炙烤般的焰苗越燃越旺,好似鼎中热油越煮越沸,一勺接着一勺捞出来直接浇盖在皮肉上,要把它生生烫熟一样。

个中痛苦一言难尽,洛别趴不住了,一面乱扭着躲闪起来,一面可怜巴巴地求饶:“哥,轻点,哥……我是真没夹住那条鱼,不是故意扔的啊,哥哥……”

换来的只是更狠力的一记抽打,仿佛要把肌肤撕裂开。“是不是没让你跪起来,或是挨墙站着,就有力气说这些废话?”呵斥声并无起伏,听来唯余漠然。

洛别的惊叫冲到嗓子眼好歹咬牙压了回去,却疼得浑身都哆嗦。眼泪在眶里不停打转,他咬了嘴唇不敢再吱声了,默默咀嚼着痛楚。

一轮责打结束,两片肌肤俱肿,皮下血点聚成的掸痕一片狼藉,在酱红的臀面上纵横交错。少年挣扎得愈发厉害,掸子暂且停住,洛别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发觉有一只手搁在自己滚烫的臀上,轻拍了一下,似在告诫他把紧绷的肌肉放松,而后上挪几寸,按住了他的腰。

掌心的清凉确能稍稍降温,少年颤抖的幅度减小了不少。然而只是瞬息,并且在那短暂安逸的反衬之下,接踵而至的疼痛愈发得到凸显,加倍的惨烈起来。

掸子毫无悬念地重新在身后接连炸响,洛别被死死摁在案上动弹不得,疼痛的海潮却一浪高过一浪,呼啸如铺天盖地。绝望之际,他终是没忍住呜咽了起来:“疼啊……哥哥饶了我吧,我真的记住了,再也不敢了……”

“嗖啪。”两掸交叠处,伤痕略略泛出紫砂。洛别的啜泣声明显哽了一下,约莫是疼得紧了。洛则隐约叹了口气:“别儿,你是什么时候养成在领责时喋喋不休的毛病?”

洛别又羞又惭,脸上顿时也发起烧来,忽又听见骨碌碌一声,原是那掸子被扔在桌上,顺着几案滚了一圈。“明日要赶路,今儿先这样吧。暂且记二十板子,若下次再犯,一并加罚。”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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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洛别低头应诺,还未来得及提裤子,却听见外头依稀传来顾怀沙寒暄的笑声:“枕砚公子怎么来了?来找洛别么?”

洛别听见枕砚来了,心里一慌,急急地撑着桌案站起身,腰带不慎溜滑下去。于是更手忙脚乱起来,越发摸不到衣侧的绳子。洛则轻飘飘唉了一声,顺手替他把衣裤理整齐,又把那根掸子拾起来,走去仍摆回架上。

枕砚进了屋,与洛则见过礼,便认真地揽着洛别的衣袖,郑重其事道:“先生救命之恩,枕砚感激涕零,无以为报。”说着竟要跪下来。

这架势吓得洛别差点没一头厥倒,忙不迭抱过枕砚的胳膊竭力拉拽:“姓徐的,你你你给我起来!你发什么疯呢…你他…”

洛则咳嗽了一声,洛别立刻把刚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改口道:“枕砚你别这样,有话好说…”

枕砚端正行了一拜:“枕砚受千夫所指时,是先生奋不顾身,鼎力相助。困于水火之中时,是先生四处奔劳,。大恩不言谢,但必定没齿不忘。”

洛则轻轻拉了枕砚起身:“公子不必如此,别儿也只是替你说出真相罢了。”

“替你”二字略带重音,言外之意颇为深长。

“太祝大人……”言简意赅却道破隐情,枕砚一时如被看透,不敢直视洛则的眼睛,唯有垂了眸子谨慎答谢,“亦多谢。”言罢握着洛别的手,将一枚玉玦塞到他掌心。情形颇为熟悉,亦如初见那一日,洛别受笞后来道歉,自己悄悄给他递了瓶药一般。

“听闻先生此去京畿,再见却怕不知是何时了。此物本是枕砚贴身携带,如今失而复得,更加珍贵,赠予先生聊作纪念,也算多一个念想。”

枕砚……洛别惆怅捏着玉玦,心中顿生苍凉,自古多情伤离别,他这样,却越发要把自己的不舍给勾起来了。

洛则看出了弟弟的心思,抚着他的头,温声安慰道:“你也不必难过,只怕下次照面时,还要惊讶时间短暂呢。”

“哥哥可是算出了什么?”一丝希冀如浮光跃金般掠过瞳孔,洛别稍稍舒展了愁容。

洛则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道:“来日方长,不必沮丧。”

枕砚道:“光说这些了,刚才在外头听顾大人说先生食欲不振,我自作主张让人拿了些年糕,不知合不合意。”说着便有一个仆役端了只绘着焰火纹的陶锅进来。

洛别闹腾半天没吃一口东西,早饥肠辘辘了,听说有年糕,闻见香气扑鼻更觉得饿,欣然道:“合,当然合!”

只要不是出自顾怀沙手的黑暗料理,啥都行!站着接了木碗,便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起来。

枕砚不禁疑惑,随口问:“怎么不坐着吃?”

“呃……”洛别一面忍受着身后胀痛,一面尴尬地停下筷子琢磨托辞,总不能直接说刚挨了打不方便吧……

枕砚打量了他左右为难的模样片刻,便心下了然了,佯作取笑地调侃了句:“因为不好好吃饭被罚,先生是今年三岁么?”

“我……”被戳穿根本的洛别气不打一处来,咬了一嘴年糕一时又咽不下去,只能含混不清道,“你!住口!才不是那样,不许笑话我!”

洛则摇着头替他舀了勺汤:“枕砚说的没错,你消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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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上过了药,又歇息了一夜,翌日一早虽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坐车还是稳妥的。洛别回忆起昨夜情形,不觉愧疚起来。

原本他是不高兴上药的,怕疼在其次,主要是嫌药酒味太冲,熏人。推拒几次后,耐心和蔼劝他的洛则砰地放下药瓶,把脸一沉,拿出板子道:“你当先前记的那二十是玩笑?”

唬得他连滚带爬地蹭过去,乖乖掀了衣服躺好,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就这样,时隔数月,在外漂泊许久的洛别终于回到了久违的京畿家中,也彻底结束了远离书本无忧无虑的日子。

顾怀沙官秩一千石,原本是有自己府邸的,然而自从他成了洛别的师父,便以方便教导洛别武学为由长住在了太祝府。

洛别一直都怀疑,顾怀沙到底是为了教武学才住在自己家,还是根本就是为了住在太祝府才收了自己这么个徒弟。不过无所谓了,被他教了这些年,总之照猫画虎地学会了几套像模像样的剑法,虽说离剑客对决和举勇猛知兵法科还差得远,但也算小有所成。

文武俱识皆不精,加上玩心太重,这正是洛别一直未曾谋一官半职的原因。几年前在太学念书时,总因为逃学被学官告状到哥哥那里,三天两头的挨打,也不肯改。后来哥哥也不许他去了,让他在家里读书,时不时亲自督察一番,洛别才算学了些进去。

对于卜祝家学,兄长不甚在意,哪怕洛别念不顺佶屈聱牙的《易经》也没关系。但对于四书和其他诸子百家的各种学问,却一点都糊弄不得。洛则本是深谙堪舆卜卦之人,却常说那些不重要,熟悉《墨经》里对万物规律晦涩难懂的分析才是最有用的。

洛别实在厌恶墨水文章,倒不是不聪明,只是坐不住。论起习武,也常常投机取巧,编理由钻空子,横竖就是一个懒字作怪。

欠的那顿板子回家没两日便还上了,左不过是一篇文章翻过来倒过去的讲,仍不懂意思。再加上为了练剑时辰的长短和顾怀沙又吵了几次嘴,被洛则撞见过一回,这顿打便说什么也逃不过去了。

待到解了衣衫趴在书案上,再没有分辩的机会,棰楚加身了才开始懊悔反思,是最没有意义的。因为等到伤疤好全,又嫌弃起按部就班的生活无聊,非要玩些出格的东西,方觉得刺激。

兄长的责罚并不足以威慑得洛别进退有度谨言慎行,他仍然得空溜出府去玩耍。至于玩什么有意思——秦楼楚馆寻花问柳之类的太俗,君子爱财,关乎钱的游戏向来才是最吸引人的。

虽说当朝律例明文规定了不允许开设赌坊,但稍微懂些行情的人总能以各种手段聚集在一起。比如挂着“宾至如归”招牌的酒楼里,或者写着“杯茗之敬”幌子的茶馆中。老板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少数胆大妄为的,挂羊头卖狗肉,暗地里以此为副业。

洛别常去的一处是勾青馆,这里的茶品类繁多,质量上乘,客人大多为品茗而来,又地处幽僻,环境清雅,足以掩人耳目。来此处耍副业的客人也基本是富贾或官宦子弟,皆打扮得仪表堂堂,与衣衫褴褛的市井刁民有天壤之别。故而出入都不需要藏着掖着,完全可以大大方方昂首阔步地晃进去。

前些日子手气好,和他的酒肉朋友王祥鲤一起,每人都进了一万多钱。再加上自己攒了多年的私房,一起拿出来,只等着今日凑一发大的。

王祥鲤这家伙也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成天嘴里吐不出象牙。亦见钱眼开,赚了些铜子儿便得意忘形,开始大言不惭地同客人吹起牛皮:“你们这帮老粗,别小看了公子别,他可是堪舆世家的出身,通晓阴阳周易,灵得很灵得很。若是要想赢的,跟他押,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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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别在一阵唏嘘起哄中脸一阵红一阵白,真恨不能当场拿出针线来把王祥鲤这张惹祸的嘴缝住。“拉倒吧!我也是粗人一个,易经的字都认不全,纯粹的运气好么?”

青铜骰子在填了金边的饕餮纹紫檀匣子里滴溜溜地打转,似乎亦幻化成刀尖旋在洛别提吊起的心头,随时都会迎刃斩下。众人皆敛声屏气,暗阁内一时阒静,唯余人的心跳声清晰在耳。

洛别胡乱挪动颤抖的手指押了大,一帮迷信之人竟俱学他都押了。唯独一个看起来和他一般大的面生少年沉默无言,不为所动,独自押了小。

那少年腰系碧玉,穿一袭藕荷色锦缎质地的直裾,衣缘上银线绣成的万字纹针脚细腻,通身素净考究,尽显清贵之气。洛别不禁多瞄了几眼,见那人相貌亦不凡,眉清目秀而唇红齿白,暗自啧啧称奇。

盒盖在万众瞩目中悄然打开,待瞧见骰子上的点数后,洛别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气差点没喘上来,险些仰面栽倒。倚着王祥鲤的身子好歹站稳了脚跟,整个人却仿佛坠进冰窟窿里,浑身都发冷,膛中什么东西喀啦喀啦碎了。

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杯盏灯烛一并碰翻,丁零当啷砸了一地,巨响简直要将屋顶掀翻,直冲云霄。“凉了,凉了,全没了,一个子儿都不剩了,哎哟……”王祥鲤也直着脖子哀嚎起来,似一匹形状怪异的马。

还不等这帮人嗷嗷多久,忽听阁外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近似兵戈碰撞铿锵之声,馆主扯着嗓子惊恐吆喝道:“寺互大人!”

什么?听说是官府,洛别本来腿就软着,这一回更加站不住了,咚地跌坐在地。不至于运气这么背吧?中尉的人能查到这么隐秘的地方?还抓现行,把这么多人一锅端了?

一队官兵一拥而入,把暗阁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对不住各位,我乃中尉府寺互令,奉内史大人之命,维护京畿治安,特来缉拿枉法之徒。依律办事,多有得罪。”为首的官员气度飒然,掷地有声。

徐。枕。砚。

洛别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以为在做梦,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这种时机碰见枕砚?假的,一定是假的!

“先生?”枕砚亦惊,一开口便破灭了洛别那点幻想,“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哦呵呵呵……这问题问得真不错。洛别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你说呢?除了捞钱还能干嘛?”

枕砚脸上的表情不太明显,似乎有须臾的忍笑,但终归是冷静平和的:“那可实在是不凑巧。”

“枕砚,”洛别深吸一口气,故作严肃地拉住枕砚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喃道,“我不跟你打哈哈,稍微开个后门,放我一条生路。求你了,我哥如果知道我在这被抓,会在我爹坟前把我头砍掉。”

言罢狠命使了个眼色,已是竭力央告,恨不能顺势挤出两滴泪来。

“二位这是认识?”先前那个衣着精致的少年本在若无其事地数钱,而今点算清楚了,一齐收入囊中,缓步上前将那钱囊丢进枕砚怀里,“赃款依律要罚没,一共十五万八千两百一十二钱,寺互大人过目吧。”

得,洛别无力地抽搐着嘴角,借祥鲤吉言,这回真是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双手被反捆在背后,洛别一路上强作镇定,演出一副轻车熟路满不在乎的惯犯形象,与枕砚从容寒暄:“你是怎么进京入仕的?”

“举孝廉。”枕砚也不避讳,随口答了,“我才到舅舅家中,本想着今日巡查毕了,去太祝府拜访你的。”

“舅舅?”洛别下意识重复道。

“对,一直未对你提过,我舅舅是方辞源。”

“御史大人,方大夫?”洛别惊呼,想不到枕砚还有这么显赫的亲戚。

走在洛别前头的那个锦衣少年闻声似惊,脚步忽然一歪,肩膀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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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洛别关切地趋近问候道。

温延之淡淡摇头:“没事,多谢。”

“敢问尊姓大名啊?刚才你下注的那气魄,想必不是凡人,我却未曾见过你。”洛别得了便宜,继续套近乎。

“……”温延之一时无言,嘴角轻撇,眼睫低垂道,“李延之。我说我今日是头一回,你信么?”

“信啊!怎么不信!”洛别爽朗一笑,索性大放厥词编排起来,“这东西,可也是一门学问。公子头一回就能取得如此累累硕果,可见天赋异禀,这是老天爷赏饭。”

“骗你的。”温延之收敛了容色,似有雪落眉心,融开一片泠然,“我大概比你懂些门道,不过这勾青馆确是头一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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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到了寺互狱,一行人更衣后被分开关押起来,洛别恰好和温延之挨在一起。洛别虽害怕,但也清楚像他们这种数额不算太大,又是首犯的情况,一般结果不会很复杂。大概率是暂且羁押,警戒一番,再叫家人拿钱来赎,交够了几金便能放人了。

他打的算盘是趁消息还没传开,赶紧托人去通知顾怀沙,看师父能不能背着哥哥偷摸来把自己领回家,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瞒天过海。

虽说遇到这种事,他觉得顾怀沙也不会轻饶他,肯定逃不掉一顿打,但也总比告诉哥哥要舒服几万倍。

洛别冥思苦想了半天对策,心里始终没底,不由唉声叹气起来:“延之,你有人来赎么?”

温延之嗤之以鼻,放任自流地往土炕上一躺,眼睛一闭道:“比起钱这种小事,你还是考虑考虑马上要到来的那顿打怎么挨吧!”

“啊?”洛别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怔了须臾。

“赃款超过十五万钱了,依律除了罚金,还有每人三十大板,你不知道?”温延之坐起身,面露不屑地呵了一声,沉着镇定如置身事外。

果然,话音未落,只见枕砚带着个手持木杖的刑吏打开牢门进来了。

“大胆!”见二人一动不动,刑吏目露凶光,厉声喝骂,“见了寺互大人还不跪下!”看着极不好惹。

洛别心里翻了个白眼,好汉不吃眼前亏,硬着头皮跪在满是土灰的稻草堆上,手肘贴地行了一拜:“罪民拜见寺互大人。”

温延之仍悠然自得地坐着,手里有一阵没一阵地抛弄着从石桌上随手抓来的破陶土茶杯:“寺互徐大人是吧。要惩办我,没问题,但是得照规矩来。按当朝律例我不能跪你,去把你们头儿杜允叫来。我有话同他说。”

“放肆!”还不及枕砚发话,那刑吏怒气冲冲地将木杖往地上重重一杵,“你什么来头,胆敢这样同寺互大人说话,还直呼中尉大人姓名!”

温延之哂笑,从怀中摸出一枚系着丝绦刻饰繁复的玉牌,摆正了亮在他们面前:“看清了么?叫杜允过来。”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木杖跌落,那刑吏匍匐在地,缩成一团不敢作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枕砚轻吁一口气,徐徐跪下,拱手至地,礼节周全地顿首道:“拜见太子殿下。”

“行了。”温延之不耐烦地一挥衣袖,仿佛在驱赶蚊虫,“不必拘这些虚的了,快办正事!”

太子……殿下?洛别瞠目结舌地抬起头,一时呆若木鸡。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唤了句:“太子殿下,我……”

温延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哼一声:“不累么?不脏么?还是你喜欢这样跪着?”

洛别窘迫不已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那现在殿下是准备……”

“准备挨打。”温延之毫不留情地讥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可你……可你不是太子么……?”洛别感觉越问越不通顺,自己的脑子完全跟不上这位殿下天马行空的思路。

“你懂啥?”温延之揶揄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短痛,省了家去后的长痛。中尉杜允比刚才那个叫徐枕砚的年轻人好说话,你我少受点罪,何乐而不为?”

洛别装作乐呵呵的傻模样,嘴上附和,自个难免腹诽我在这儿挨了打,回家还得再挨一顿,运气不好便是再挨两顿,和您哪能一样。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杜允果然风风火火效率非凡,不出少顷便脚跟打后脑地赶到了,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喊人端茶倒水,还不忘背过身去装腔作势地凶枕砚:“怎可对殿下如此怠慢!”

“诶。”温延之闻言把陶杯砰地一声反扣在石桌上,“中尉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看寺互大人廉洁奉公恪尽职守,挑不出半点毛病啊。”

“是是是,殿下说的极是,是卑职失言了。”杜允连连躬身,状似谄媚陪笑道。

“中尉大人,延之斗胆,想同您商量一件事情。”温延之面上掩去鄙夷和嫌弃,亦佯装受用,皮笑肉不笑道,“韩非子他老人家说了,法不阿贵,绳不挠曲。虽说我贵居东宫,位在皇储,但今日确实是在勾青馆和这帮人一起被抓,按律不应例外,对不对?”

“对对对,殿下说的极对。”杜允搜肠刮肚统共就这两句话,变着花样说。

“这三十板子,延之确实没理由推脱,至于赎金,也会一文不少地缴纳。我呢,认打认罚,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不可以向上报去,您看怎样?”温延之虽朝着杜允说话,余光却有意无意地瞟向枕砚,似在暗示什么。

枕砚咬了咬嘴唇,默默移开目光,没有回应。杜允反应却很激烈,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作着揖连声回绝:“不不不,殿下。您今日就是把杜允的官帽夺去了,杜允也不敢欺瞒方大夫,否则可就不是我这一条人命的事情了,整个中尉府都得完蛋。”

洛别忍不住讪笑了两声,暗忖这姓杜的看起来虽像那蝇营狗苟阿谀奉承的小人,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倒极拎得清。一句话,你越怕什么,越要给你来什么。

杜允还没说够,继续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太子殿下,虽说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可是再如何,您贵为一国储君,在寺互狱这种浮秽之地受榜箠之刑,有失体面,实在使不得。”

不错啊,这杜中尉看着不显山露水,肚子里还是有不少货,言语虽毕恭毕敬,但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寺互狱这座破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们没胆量也没资格审办你,但是必须把你移交给能治你的人。

温延之听完眉头紧蹙,脸色已如愁云惨淡,但仍颤着嗓音竭力做最后的挣扎:“杜大人,算我今日求你一回,其他的什么让步我都能做,唯独不要让老师来这里接我。”

杜允笑眯眯道:“对不住,太子殿下,您在这儿要什么,杜某都答应。唯独隐瞒方大夫这一点,恕我中尉府办不到。”

继而转头望向被晾在一旁多时的洛别:“这一位又是……?”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他叫洛别,是太祝洛大人的弟弟。”枕砚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行了,带下去办吧。”杜允思索片刻,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回头我自会写信给太祝大人赔不是。”

“中尉大人!”洛别闻言唬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编起借口,“不过就是我洛别认罪伏法而已,天理昭昭,家兄必定不会有异议,亦未敢存怨怼之心,何必要书信致歉,太过夸张……”

“哦?”杜允略挑了挑眉,“倒是个明白公子。枕砚,把他带走。”

“枕砚,枕砚啊。”洛别一路拽着枕砚的衣袖不肯撒手,“你说我这一时糊突,财迷心窍误入歧途,确实是千不该,万不该。”

枕砚默不作声,壁上烛火跃动微弱,映照他干净的侧颜如白璧无瑕。

“但我现在已经那啥,悬崖勒马了,我也认打认罚,能不能给我个机会,”眼瞅出了牢房到了空旷的中庭,洛别顺势一把抱住枕砚的左胳膊,又瞬间转移去了右胳膊,“让我师父来接我,然后千万千万不能让我哥哥知道,否则我真的会死的!”

待到了刑房,四周一片岑寂,偶有漏水坠地,嗒地飞溅开来。二人一言不发对视了良久。半晌,枕砚才轻轻拨开洛别的手,从铜钩上取下用于缚人手足的铁索:“这东西太重了,边角也锐利,会弄疼你,扔了也罢。”言罢将那条铁链丢弃在墙角的稻草堆里,似是有意藏匿。

掌板的刑吏们提着木杖进来,洛别看见那近乎五尺长的宽厚板子,心里难免发怵,一时间不敢往刑床上躺。

“过来吧。”枕砚叹了口气,中指指骨轻轻敲了一下木床的边缘。

监刑的官吏焦躁道:“怎么这般磨磨蹭蹭,非要绑上去么?”说着便想从墙上寻悬挂的铁链,却见那铜钩下空空如也,顿觉莫明其妙。

洛别腿脚难以抑制地哆嗦着,似乎连迈出一步都艰难无比:“枕砚,我……我害怕……”

“别怕,我在。”枕砚平静端凝着他,“这东西我试过,疼虽疼,没有你想得那么难捱。”

洛别豁出去了,一狠心把自己摔扑在那床上,正欲咬紧牙关时,嘴却忽然被撬开,两根微凉沁润的手指蓦地探入自己口内,抵在舌尖,把上下齿阻隔开来。

心里突然涌起些微的异动,洛别知道枕砚素性爱洁,从衣物到用具向来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此刻却丝毫没有嫌弃他的唾液。

枕砚恬然道:“疼的话,就咬我。”如一阵温吞的风拂过耳畔。

一通棰楚果真难熬,那大杖砸在身上重得像腰斩一般,直把人剁成两截儿。待到抬离,臀上似皮肉俱燃,凶猛如山林大火,疼痛如天崩地裂。如若不是枕砚在一旁全神贯注地按扶着,洛别真的趴不住,怕是早摔滚在地多次了。

洛别的脸因强忍哀嚎而皱缩,大颗汗珠从紧贴在额的前发梢上滴落。心里想的是不可以咬枕砚,但牙齿却不听话,疯了一般用力啮合。他右手本压在肩下,如今却不得不奋力抽出,强行去够枕砚的腕子。

板声震天,夹杂着酷吏机械的计数声:“十六,十七……”枕砚兀自捉过洛别的小臂,摁回于他胸前,手指仍安坦地放在他口内。面沉似水,不生微澜,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待到杖毕,枕砚才缓缓把手指从洛别嘴里抽回,只见甲缘到指腹皆是浅青的凹坑,牙印层叠触目惊心。

洛别犹自伏在床上喘息,脸色惨白。枕砚用衣袖把他一头虚汗擦拭干净,心下难免惊异。

枕砚以为少年会哭闹,未想到他虽挣扎得厉害,却一滴泪都没有落,甚至连稍明显的痛呼都不曾发出。当真不简单。

楼主:枕枪而眠  时间:2019-03-05 15:42:25

好在顾怀沙闻讯赶来了,洛别稍稍松了口气,却躺在土炕一隅蜷着身子,不敢抬眼去瞅师父。

顾怀沙铁青着脸,也没有说话,径直走过去把人抱起来,揽进怀里。洛别面白气弱,费了点劲吸了吸鼻子道:“去哪……”

“去我家。”恍惚飞湍在严寒中冻结成冰凌,剔透而坚硬,顾怀沙作答极简。

洛别想要说些什么,但半个字也编不出来,脑子里乱哄哄的措辞堆成一团,没一句能理顺畅。待到了顾怀沙的府邸,被抱进卧房搁在床上,才惴惴不安地问:“我哥哥……”

顾怀沙没有理他,缄默揭下他的裤子,见由腰部以下至大腿根处肿起半指多高,尽是紫红的僵痕,心里自然猛地一酸,仿佛被蝎尾蛰过。

小心翼翼地给人上过了药,整理了衣衫,顾怀沙抱着双臂坐在榻沿,面无表情道:“下床。”

洛别不敢违抗,畏惧地低着头,强忍着伤痛掀开被子从榻上起身,在台阶旁认真跪好。

顾怀沙冷笑道:“你倒聪明,知道要跪。”

洛别有气无力地撑着地板:“我错了,不要告诉我哥。”

顾怀沙又不说话了,只是死死盯着他,目不转睛,洛别被盯得心里发毛,不禁嘀咕了句:“师父如果气不过就打我吧。”

顾怀沙把板子从袖中取出,狠狠拍在褥子上:“如果不是你伤成这样,你以为我不会打你?”末了似又想起什么,绷着脸道:“伸手。”

洛别战战兢兢地把手掌向上摊平送了出去,垂眸不敢看。顾怀沙一把抓过,卯足劲打了一下。脆响过后,见那掌心迅速由白变红而后鼓起肿痕,又听得一声惨叫,顿感五味杂陈。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松开桎梏,把板子咚地掷落在洛别膝前:“罢了,罢了。我也累了,你自己捧着,好好想想吧。等想清楚了,就起来歇着。”

洛别也没有揉手,魂不守舍地捡起那根刑具,呆呆道:“那哥哥……”

顾怀沙嗓子有些沙哑,似有鲠在喉。的确是乏了,一时心力交瘁:“他不知道。我是说带你去春原县了,你在我这儿把伤养好了再回去。”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以后该怎么做,你应当有数。如果还有这种事发生,自己想该怎么和你哥哥交待。”他不再管怔怔跪在床前发愣的洛别,自顾自站起身,提剑走了出去。

楼主:枕枪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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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潇湘溪苑

发表时间:2019-02-02 07:42:00

更新时间:2019-03-05 15:4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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