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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遇见熊--藏地荒野故事:狼群、熊、毒虫、营地奇遇……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有一天晚餐,我吃了方便面,又吃了压缩饼干,特别想喝水,发现桶子空了。躺在火边,更需要水,白天没顾上喝,到晚上不止是口渴,感觉整个身体都干了,怎么也睡不着。
我带上头灯,拧起塑料桶,往水源处走。一直下坡,到达杜鹃林,再横过去。
隐约听到水声,忽然感觉山涧对面有动静。我停下脚步,转动脖子,用头灯横扫山梁。有两双眼睛,在动。
没错,是两双眼睛,远远的,反射着我的光,却照不清身体。这是牦牛,岩羊啊,还是狼?我一动不动,想起白天的时候,那是很陡峭的碎石坡,不可能是牦牛。再看它们,动一下,停一下,感觉不是岩羊,岩羊胆子小,会惊慌逃走。十之八九是两匹狼了。如果只有两匹,那就没有问题,现在还没到冬季,它们不至于攻击我。
我摸了摸刀,坐了下来。大山好安静,模糊的山脊线上,漫天繁星。它们大概想伏击猎物,而水源是最好的伏击地。我有点害怕,早就想回去,但转念一想,如果我怂了,它们尾随过来怎么办。既然跑不过,还不如对峙。
在藏地,有两种狼,一种是高原狼,另一种高山狼。雪域高原狼是白色的,比较肥;高山狼是灰色,瘦瘦的,像我们那边的柴狗。以我的经验,这肯定是高山狼,虽然凶狠,但个头不大。别以为它会躲开你,是你进入了它的领地,它为什么要躲?白天遇到狼,它也只是慢慢走,边走边回头,眼神里甚至有一种不屑。
无论是荒野,还是人群,你害怕某样东西,主要是因为未知,如果有所了解,就不会那么害怕。想到这里,我干脆抽出刀,“虎、虎、虎”地喊起来。
这个有讲究,酒鬼猎人教过我,不是像唱青藏高原,一口气连着来,而是短促、有力,扩开胸口,把声音抖出来,“虎”一声,猛地前倾,再“虎”一声。一般我们不会这么叫喊,但当你把自己也当做一头野兽,显示自己的力量,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虎”了会儿,眼睛越来越小,几乎看不清了。我勇气大增,大踏步走过去打水。
刚蹲下去,感觉有什么东西,嗖地一声,从身边蹿走。吓得我险些一头栽进水里。用头灯去照,什么也没看到,感觉水源四周很不平静。那两匹狼,是在伏击小动物?我还是快点吧,别打扰它们觅食。
我只打了半桶,就往回走了。我留了个心眼,故意走慢点,不能喘得太凶,提高注意力,万一遇到什么,也好招架。喘粗气的时候,我都是侧着身,半回头看后方。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这样走了二千多步,心就放下了。两边杜鹃林,中间一条路,都快到帐篷了,突然被拍了一下脑袋,差点把我拍翻,抬头一看,是一只大鸟。它翅膀好大,猛地拍过来,我完全没料到。大晚上的,我惊着它了,但它没发出叫声,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极速消失在了黑夜。
可能是秃鹫,翅膀展开,比人都长。这回真把我吓坏了,浑身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到他们说的“狼拍肩”,就更加害怕。据说狼会尾随在你身后,立起来,把爪子搭在你肩上,拍一拍,你一回头,它一口咬断你脖子。当时我不以为然,现在被拍了一下,感觉毛骨悚然。我加快脚步,向火走去。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面对野兽,人需要火。火不止给人温暖,还有那种独特的安全感。它们在大山深处燃烧,好像有很多人,正在黑暗中相互取暖。
经过这一夜,我尽量避免晚上去打水。清晨被鸟叫醒,我爬到更高处,去观察水源边的动物。

这片草甸,面积可不小,在茫茫雪峰下面,海拔4300到5000之间,相当于雪山脖子的位置,有着连绵不绝的高山草甸。荒无人烟,与世隔绝,却是野生动物的乐园。

最常见的是雪羊,它们不是一只二只,而是大队伍行进。我见过二十多只,在冰川上方穿过,看它们跳岩石,是一种享受。那片区域,我要走二三个小时,它们不消半小时,就全队通过了。
在冰川下方,高山雪水奔腾而下,汇集成一个大白湖。它趴在那里,像一条长着无数触角的白色乌贼。触角是小溪,身体是水面,不断吸取着融化而来的雪水。可别小看它,看着不是很大,却是大江大河的源头。它的体积,跟天气相反,天气热的时候,由于冰雪融化,它膨胀起来,像一大潭牛奶;天冷的时候,它瘦身成一片瓦蓝。


居高临下看白湖,乱石滩之外,感觉四周都是低矮的灌木,一圈绿色小草围着它。这是错觉。那不是灌木,而是原始森林,长满了参天大树;那一圈绿色,确实是草,却比人还高,风吹草低见人头。在旱季,这里是野生动物们殊死搏斗的地方。走进去,你会看到许多白骨。
我曾尝试,把野牛头骨背回去,放在书房当装饰。可实在不好拿。抱着不好走,背着又扎后背,好不容易拖到悬崖边,抬头一看,爬回去要三天。难度有点大。我只捡了两根肋骨。
那些天,我一有空就在悬崖上趴着,想看一场围猎。要知道,一匹狼和一群狼是两个概念。一匹狼只捕捉小动物,一群狼却可以围剿大牦牛。我还设想,最好就在乱石滩上进行,这样能看得更清楚。这里是无人区,没有任何干扰,所以我经常有空,一趴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后背发烫,耳朵晒脱了皮,偶尔看到雪羊和毛冠鹿,却没见到狼群。

那天傍晚,我还在失望,看到远处的山头上,冒出一个人。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祈祷

好久没见人了。
我本想喊他,觉得不对劲,他朝我这边走来。去虫草营地?不是这个方向啊,再说了,已经过了虫草季节,他去营地干什么?
他在明处,我在暗处,我决定尾随一段路,看看他干什么。从山崖上下来,我没有走山路,而是钻进杜鹃林,躲在路边等他。等他走近了,听脚步声,应该是个山民。
这都听得出来?当然。徒步者和偷矿者,都是外地人,脚步不坚实,不像当地山民,一步又一步,感觉很慢,但很有节奏感,铿锵有力。跟着走了一段,我不敢跟太近,因为我踩落叶有声响,万一他有枪,把我当猎打了。
坏了,他往我的帐篷方向去了。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情急之下,我抄近路先上了碎石坡。我对这一带很熟悉,从碎石坡往下,帐篷一览无余。天边一抹红霞,草甸已经发暗,我躲在岩石背后,看他会怎么办。
他走到我的住处,放下一个包,围着帐篷转了一圈,踢了踢柴火,又回到帐篷前,拉开帐篷,把头伸了进去。
看样子,不是个坏人,坏人充满了防备,他只是比较好奇。不知道他钻进我帐篷干什么。我不想再等了,一口气奔下去,快到帐篷边,喊了一声:哦喝!
我这么喊,是跟藏族山民学的,常见他们对着极远处山坡上,一个非常小的点,“哦喝”一声,然后侧耳倾听,对方也回应一声,算是打招呼,确定自己人。但我用错了地方。那是远处,这是近处。荒无人烟,我突然这么喊一声,对方吓得不轻。
他一阵慌乱,在帐篷里乱撞,立了起来,头部绷紧了帆布,险些把帐篷撞倒。哎哟,他咕噜着藏语,连撞好几下,终于找准方向,探出头来。
我一看,不认识,不是附近营地的人。挖虫草的时候,天天跟他们在一起,我认识每一个人。他见我是汉族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我率先说一声“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他也回应。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这是个中年男人,满脸黑而深的皱纹,一身破旧的迷彩服。他捡起自己的包,坐在石头上,好奇地看着我。天快黑了,温度迅速降低,冷风横扫过来,吹起乱石上的尘土。

我吐口痰,他也吐了一口。我递给他一根烟,他摆摆手。相互看了会儿,我说,生火吧,转身去拿气罐。
点火的时候,滋地一声,喷出煤气,他往后一缩,伸手拨了拨气罐,像一只好奇的猴子。他过来帮忙,很快就把火烧得很旺。我拿出压缩饼干,他拿出粑粑,烧了一锅热水,两人交换食物,对着火吃起来。
该怎么办呢,我想,如果他不会汉语,我又不太会藏语,使用肢体语言,回归原始社会,没法聊天呀。我一边比划,一边说话,看他是否能听懂。他懂了,手托神山,说:我去烧香的嘎。
原来你会说话啊,我高兴起来,问他缘由。他说得断断续续,但我听懂了。
他家在芒康那边,走了五天,过来烧香,给弟弟祈祷。弟弟是全家的希望,本来很有出息,在拉萨上大学,却得了一种怪病。请活佛、去医院,都无法医治。他这个做哥哥的,只能以这种方式,求助于神山。在我看来,这个办事逻辑有点奇怪。不赶紧送去医院,找专家门诊,大老远跑过来求神山。隔着这么远,万一神山管不了,不单是白跑了,还会耽误治疗。这一来一去,可是十多天。
轮到他问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不知该怎么说。说我想试试荒野生活?说我要与自然对话?说这是我和风景之间的私会?好像都不对。一咬牙,我干脆说,我来拍照。
拍照?他觉得奇怪,问我拍照卖多少钱,是不是可以上电视。在他看来,你正经事不干,跑过来拍照,一待好些天,一定可以卖很多钱。
是啊,他的想法很接地气,我不想扯出太多情怀,就说:这跟卖虫草一样,价钱还不清楚,拍了再说吧。哦哦,他冲我竖起了大拇指。坏了,我想,我这比喻不恰当,虫草再不清楚价格,肯定不会便宜。我比什么不好,干嘛比虫草。
大哥,我补充道:也可能卖不出去。
他点点头,呜呜几声,意思是:老弟,你也不容易。接着安慰我,不要想着一下就有好多钱,找活路,得慢慢来。没事,我说,卖不出去也没关系。他盯着我的眼镜,然后问:你读过书?
是啊,我说,读过。
大哥摇摇头,叹息一声,说读过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问题。
怎么读了书,脑子就有问题呢。大哥说他弟弟,本来活蹦乱跳的,一去拉萨读书,就生病了。整天睡不着觉,不吃饭,说胡话,回来就好一些,去读书又犯病。医生看不出毛病,说是想得太多。
听下来,大概是抑郁症。我问他,后来呢?
后来请了活佛念经,就好了一些。开学去了拉萨,老师说又严重了。
大哥,我说,不要给他太大压力,大不了不读了。
又聊了会儿,他取下脖子上的佛珠,一边盘佛珠,一边念经。火光在他脸上闪烁,神山就在眼前,即便是黑夜,巨大的雪山上,也有一层凝练的银光。偶然传来雪崩声,像有人在折断枝桠,我们对面坐着,几乎坐出了感情。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BBAte3 2018-01-04 14:47:05
支持刘叔叔!快更新!想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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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天涯没什么人看,我转移到磨房去了。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关中道上 2018-01-05 10:27:20
感谢分享,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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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发了好些天,以为天涯没人上了。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939453297 2018-01-05 10:38:31
西藏是修身养性净化灵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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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去的是西藏的荒野。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乐逍遥2018 2018-01-05 10:39:37
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做了我们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支持你!
帖子要转到哪里?留个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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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着发完吧,以为没人看,前些天忙别去了。在这里更新完吧。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阿亮9098 2018-01-05 11:11:25
虽说无限风光在险峰,但真正敢去冒险的人却少之又少,佩服楼主的坚持,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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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会努力的。开始更新啦!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睡觉之前,我腾出了位置,邀请他一起睡帐篷。他怎么也不肯来。他在火边垫了块石头,侧身一趟,头枕石块,和衣而睡。我拿衣服给他做枕头,他也不要。老山民是这样,经常上山采药,一个包裹,放点吃的,晚上睡在火边,其他累赘一概不带。
说实话,高海拔,睡帐篷有点闷。钻在睡袋里,我想,这回踏实了,之前总感觉有狼隔着帐篷,在闻我的呼吸,现在外头睡了一个大哥,如果狼真来了,肯定先吃他。我反正也闲着,不如明天跟他去烧香,与其等围猎,不如去祈祷。
想到这里,我躺着喊:喂,大哥,明天带我去烧香吧,烧香!
他哦了一声,我以为他答应了。谁知他起身走过来,拍拍我帐篷。我坐起来,拉开帐篷。他说:你,不好拍照。表情很慎重。好好,我说不拍。他还不放心,说:不好卖钱,卖钱不灵了嘎。为表诚意,我说:明天不带相机,也不带手机,只是去烧香。他放心了,笑着说:好的嘎!
第二天,我听到“哔哔”地火声,人影在帐篷上晃动,一看手机,不到五点。
我爬起身,掀开帐篷看去,大哥已经烧开了水。他指了指我的气罐,说:好,这个好。只看了一遍,他就学会了。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我钻出去,感觉好清冷,呼出白气,火堆之外一地白霜。我甩了甩脑袋,还是甩不醒。他抓起一碗热水,递了过来。我接过来,哎哟一声,烫得直叫唤。他笑了。与他相比,我还是太嫩,他手上全是老茧。
他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没想什么。又问,没想怎么睡不着?我明白了,他把我和他弟弟混为一谈,想了解读过书的脑子。我说,不习惯,人多车多,压力大,又没有卓玛,怕你们失望,想来想去,睡不着啊。哦哦,他叹了一声,点点头。
他盯着火发愣,还在担心弟弟。我却在为神山担心,担心神山不管抑郁症。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吃罢早饭,带了点食物,我们踏着晨雾,向神山走去。

随着天空发亮,雾气越来越白,鸟叫声响起,不时碰到几只野鸟,贴着乱石飞去。走得浑身发热,但发梢上还是白霜。大概走了二个小时,云开雾散,一面面大雪墙,竖在了头顶。穿过树林的时候,大雪墙填满了树叶之间的缝隙。离雪山越近,越感觉天地之间,别无他物。

转过山崖,看到一个心状的小湖。
湖面映照雪山,湖上升起白云,一缕又一缕的白带,横着牵开来,一头连着冰川,另一头散向森林。
大哥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
快到湖边,大哥加快了脚步,一到湖边,双膝跪地,一脸扎进水里。整脸贴进去,放了一会儿,咕咚咕咚,连喝好几口水。我站在他身旁,搞不清这是仪式,还是口渴。我蹲下来,打算先洗一下手。水好凉,只洗了一下,被大哥阻止。他说:喝就喝,不要洗。好吧,我捧起来喝,确实甘甜。

接着,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兽皮水壶,往湖里一放,开始灌水。他说这个水可以治病,大概要带给弟弟。又说,不会少。不会少?我问他,怎么不会少。他说倒在碗里,供在佛像前,时间长了,别的水会干,这个水不会少。真的吗,有违常理嘛。我取出保温杯,倒掉热水,换上神水。我倒要看看,会不会减少。他说,记得嘎,放在佛像前。
啊,我问:大哥,可以喝吗?
他说,喝了就会少。
那我这杯子,就不能用了吗,这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儿找佛像?为了做这个实验,我得付出代价,好多天在路上不能喝水。那算了,我又喝了几口。
这湖不大,清澈见底。大哥绕着湖,走到另一边,离雪山最近的位置,开始烧香、念经、挂经幡。我想帮忙,又怕帮错忙,万一念得不对,耽误人家弟弟的治疗。我退回来,找了个远一点的位置,蹲下来解手。
我有个生理习惯,每天早上拉一次。今天起来太早,一直走路没顾上。我还想抽烟,想了一下,觉得不妥,神山圣湖抽烟不雅。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大哥烧着香,看到我了。他放下香,拜了拜。突然转身,冲我奔过来。奔到跟前,我还蹲着。他气势汹汹,指着我:你,不要脸的嘎!急得跳脚,在我前面转转转:这里不能拉屎!我傻了,赶紧擦屁股。大哥又责怪自己,说不该带你来,摇晃脑袋,万分悔恨。我提起裤子,看看自己拉的,不知如何补救。
看得见啊,他说,卡瓦格博看得见。一指远处的林子,你要去那里!
这样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掏出手纸,蹲下去包住,托着往林子里走。拨开落叶和土,把它埋起来。还怕不彻底,来回弄了好几趟。见我这样,大哥气消了点,说:唉,算了算了。
我跪下来,双手合十,冲着神山,拜了三拜。大哥问我做什么。我说:道个歉。
我是诚心的。我不想因为我的失误,导致人家弟弟治不好。大哥想了想,说:你不懂,他不会怪吧。见他犹豫,我赶紧安慰:神山管得多,应该不会计较,要有报应,就报应我吧,我罪有应得,我不得好……
唉唉,大哥说:不许这么说。
大哥不敢放任我了,带着我去祈祷。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你跪这里,他用手一指,口气像带了个孩子。我呢,老老实实跪在那里,请求神山原谅。挂完经幡,我们围着神湖,顺时针走了三圈。然后双膝跪地,紧盯湖面。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一切灿烂夺目,就连倒影都格外刺眼。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盯着湖面,又不好问。过了会儿,大哥才说会显灵。莫非会有神迹?我很好奇,一直盯着这面湖水。白云流动极快,整个湖面像迅速切换的幻灯片,白云苍狗,尽在瞬间。

看了半天,也没悟出什么,听到大哥说:好了。
好了?我没看懂,所以问他,效果怎么样。去别的地方祈祷,反馈并不及时,这里竟然能知道结果。他没回答,看样子很开心,对我说:吃饭!
一边吃粑粑,一边喝神水,大哥心情变好,话也多了起来。
父母去世早,他们兄弟三人,娶了一个老婆。他老婆呢,特别疼爱这个小弟弟。小弟弟从小聪明,不用教就会读书,本来要进寺庙的,老师非要他去读大学。他说弟弟像个女的,“抓不起肉”。意思是,弟弟长得清秀,人也文静,现在不吃东西了,已经很虚弱,连肉都抓不起来。他和老婆看着心疼。
“小鸟一样的,喂不进。”大哥肯定养过野鸟,养到一定时间,不放飞,就不吃不喝。大哥拍拍自己的包,说:我们要他好好的嘎!那里装着神水。
我想还不如进寺庙呢,很少听说和尚抑郁。大哥,我说,实在不行,送他去寺庙吧。神山保佑,多喝神水,一定会好起来。对对,他眼里发出光,笑得很灿烂。
我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先钻进下面的森林。他带我去割红树蘑,顺便看看有没有蜂蜜。所谓红树蘑,是一种长在大树根部的红蘑菇,可以切开来生吃。只是现在早就缩水了,味道极浓,吃起来像嚼木头。秋花少,蜂蜜更少,我们钻来钻去也没割到多少。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坐在大树下,我对他说,算了大哥,咱们爬上去,采贝母吧。贝母值钱,卖到二千多了。
他拍拍我:兄弟,吃油的不好嘎,不要总吃方便面。原来他采这些,是为了带给我。他要回去了。这么多天来,我没遇见人,遇到一个大哥,要给我带吃的。突然很感动,鼻子发酸,觉得还是人好,有感情。好像我真是他弟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反过来,也拍了拍他。
已经下午了,光影透过树叶,地上色彩斑斓。我们一起往上爬,翻过丛林之后,回头一望,大山纵横。我们变成两个小点,一前一后,走在群山之巅。
走到我的营地,太阳已经变红,悬在云海和远山的尽头。
大哥,我说,住一晚再走。
不了兄弟,他摆摆手,把采到的食物,全都倒了出来。
大哥,我说,你弟弟会好的。
嗯,大哥坚定地点点头,然后挎上包裹,扭头往山路上走。我去送他,走过几道山梁,前路昏黄,曲折漫长。他抬起手,止住我,还是按来时的步伐,一步又一步,锵锵有力地走了。
我坐在山坡上,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在心里一拱手:前面山高路远,大哥多多保重。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中毒自救

大哥走后,下了几天雨,天气清冷起来,杜鹃花也快谢了。

有天晚上,感觉有什么钻进了肚脐眼,我在睡梦中抠了抠,也没太在意。结果从第二天开始,先是奇痒难忍,接着红肿、发烫,慢慢就流出了脓。到后来,蹲不下身,感觉腹部结了一块板,掀开一看,以肚脐为中心,烂了一个大圈。再往后,持续低烧,我喝完水,看到杯子空了,不知道是谁喝的。海拔超过四千米,炎症特别难好,挖什么草药都不管用。我不得不挺着腰,像孕妇那样下山。
一大早,我想烧水,坐不下去,只好斜躺着,一边拨弄柴火,一边想该怎么走。
最近的医院,在德钦县城,最快最快也要两天。翻过野垭口,在雪顶住一晚,然后下到滇藏公路,搭车去县城。放在平时,没任何问题,背40公斤的包都走过,但现在肚子烂了,弯腰爬坡疼痛难忍,何况因为低烧,脸上发麻,像结了一层纱,万一在雪顶醒不过来,不知过了多少年,才有人发现我的尸体。
趁脑子还清醒,我做了个决定,横着走,先去虫草营地,再去小卖部,然后翻垭口,走天险,回村子。路程远了,要走三天,但只要过了营地,就可能有人,昏倒在路上也容易被发现。
我背起大包,不敢锁腰,索性都不带了,反正还要回来,只装了吃的、睡袋和相机,朝营地方向走。
那是个阴天。天像一个大锅盖,神山只露半身,低下暗云涌动。这种暗云,是雪山独特的景观。乌云层层叠叠,铺满了群山,作为底色的远空,却仍有亮光,使乌云更暗,边缘更清。走在暗云当中,犹如穿越魔界,身体在打晃,眼睛突出来发热,下身又硬着,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就疼得呼吸困难、头重脚轻,锁住了喉咙。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中毒了。是什么毒呢?
蛇是不可能,这里太冷。不会是传说中的飞猴吧?有一种极小的猴子,长着翅膀,在深夜呲牙鸣叫,碰到亮光,就飞扑过去。听着像蝙蝠,他们说不是,有毒。飞猴扑咬,应该有伤口,我衣服又没破,大概是一种毒虫。莫非是酒鬼猎人说的“黑贝壳”?小小的,钻进肉里,鼓成一个个小贝壳,像瘤子一样的,要拿火烧,然后用刀割出来。
不管是什么吧,反正中招了。
我不敢走太快,如果大口喘气,扯得下身生疼。不止是腹部疼,还会从腰疼到后背,在脖子上鼓起一根筋,使人头晕欲裂。从没有这么慢过,走到营地已经是中午。

白森森的阳光照着黄草,连牦牛都下山了,只有破旧的石头屋子。站在荒凉的营地,我想点根烟,才抽几口就咳嗽,震得更加疼,险些没站稳。
不停了,往前走吧。暗云相互碰撞,连成了一片,身边还是枯黄,山顶已在下雪。雪,还没有大面积下,抬头看去,闪烁着彩光,那是冰雹和白雪形成的片状彩虹。顷刻间,乌云坠下来,埋住了垭口,无尽的大山,显得更加高大而诡异。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时间:2019-03-07 15:54:58
走到下午,发觉情况不对,我没吃东西。早上只喝了点热水,一路撑着走,怎么不会饿?坏了,莫非身体拒绝进食。那不行,不强迫它吃点,怕是过不了今晚——以我这速度,今夜只能睡垭口。

山坡极陡,几乎垂直,我翻过身来,靠在岩石上,拿压缩饼干往嘴里塞,仅存的巧克力,也吃了两块,然后慢慢往里送温水。舌头发麻,感觉不到甜味,味同嚼蜡。再往上爬一会儿,就反胃了,拼命想忍住,还是吐了出来。我跪下来,甩着脑袋吐,酸得牙根发颤,吐完之后开始发冷,打起摆子来。

骨头都凉,但我一下清醒了,想起这一带有一个在修行的哑巴。
我见过这个哑巴。那是个虫草季节,他住在一个山洞里,每天也去挖虫草。他岁数大了,挖不到多少,经常被人取笑。无论你是谁,干活不行,总要被取笑的。他把虫草卖给翻山而来的贩子。因为不会说话,所以总是笑嘻嘻的,垂着耳朵,一脸的福态。
我问过他们,这人在这里干什么。他们说,是个喇嘛。我看一点也不像,土布棉衣,破旧不堪,跟老山民没什么两样。我给他一把大白兔。他接过去,双手合十,夹着奶糖,差点没掉下来。然后往口袋里塞,兴奋得像个孩子。我问他虫草卖什么价,他敲敲我胳膊,把手一横,意思是一个价,跟别人一个价。大家笑起来,对我说,你可不要骗他哦,他在这里修行,聪明着哩。数钱给他时候,我在想,怎么修行也要钱?他们说,他从不下山,把钱给小伙子们,帮他带东西上来。
眼看要下雪了,他还会在山上吗?我想他常年在山上,一定也中过毒,会有办法帮我的。想到这,我偏离垭口,往“朵拉”方向去,记得他就住在朵拉营地上面的山洞里。
这样我走上了悬崖,横切过去。
乌云低垂,已经遮住了山路,斜风夹雨,在岩石上打出密集的白点。我紧靠着里面走。为了不丧失理智,我又开始数步数,走30步就停,不让自己喘得太凶。

楼主:电子工程师刘某

字数:158642

帖子分类:旅游休闲

发表时间:2017-12-11 19:53:59

更新时间:2019-03-07 15:54:58

评论数:243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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