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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沉衣(古风 兄弟)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卧槽大家好有人在吗!!能不能帮我想一下皇帝姓什么啊[FACE WITH OPEN MOUTH AND COLD SWEAT]要配上沈晋的“晋”字好听一点的姓氏......太子马上要出场了而我简直取名无能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沉衣一改书生的模样,系了条暗红色的抹额,束发冠上戴着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曲江边原是人头攒动,沉衣却独策马而过,行人惊呼着忙给让出道来,更引得街边的秦楼楚馆里红袖招摇。

踏马疾风,盈袖风流,沉衣有意地招摇过市,却忽而紧拉了缰绳,飞驰的马蹄堪堪停在街边一处茶馆的门口,然后,翻身下马,立身停在微有些愣住的孙芸面前,笑若春风。

“在下许沉衣,敢问姑娘芳名?”

孙芸眸若秋水,有一瞬间的惊愕,继而淡淡红晕了面色,咬着唇低头微微一笑,梨颊微涡。

“城南孙氏,单名,芸字。”

至此,沉衣的一番心思,才算是水到渠成。

美人入怀,他这场曲江宴已然算是吃得一本万利,自然不愿意再挤在那人堆里凑热闹,是以,他邀孙芸同游,沿着城中轴线从城南往城北逛,却在街角意外撞见了秦泽彦。

二人相见,微有一愣,却都各自笑得尴尬。沉衣有意结交他,只是不好抛下手边的美人,是以上前了几步向泽彦道:“未贺秦兄及第之喜,今日晚些时候,不知可得空于小弟府中一叙?”

泽彦淡淡回礼,倒也未曾拒绝。沉衣说了许府的地址,又取了腰间一枚挂玉给泽彦,说拿着玉佩,便可直接去书房找他。

长安城修得方方正正,皇城居于正中,大多官宅布于城南。沉衣实则还剩下最后一出好戏,因妨于许、孙在朝中的不和睦,特地挑了个离两家都远的地方,让齐殷把人手安排在了城北。

深闺传诗,白马扬名,这最后一出要演的,自然就是英雄救美。

沉衣陪着孙芸一路走,聊得倒也投机,不知不觉就到了北市。正言笑晏晏时,一队的人马却疾驰而过,煞了风景。路边避闪不及的小摊皆被掀翻在地,沉衣虽搂了孙芸跃身稳稳避开,跟着孙芸的小厮却被马蹄一下踹飞数米,瘫软在地上,呕出几口血。

孙芸吓得失色,沉衣亦是生怒,暗骂齐殷这厮下手太没分寸,居然当真伤人。

孙芸三两步赶去瞧她带着的小厮,沉衣横眉怒道:“天子脚下,何来竖子猖狂!”

马鞍上高坐之人缓缓扬鞭,眼中有三分异色,带着鄙夷和轻狂,傲慢至极:“哟,哪里滚出来的不知死活,敢拦爷的路?”说着,挥鞭而下,劈头就向沉衣甩来。

孙芸在旁边吓得一声惊叫,沉衣眸色凛冽,俨然像在看着一坨狗屎。他极不屑地一嗤,顺势握住那马鞭的末梢,用力一带,将马背上的狗屎一手拽下。

孙芸看得满面惊叹,沉衣一边腹诽齐殷安排的人手也忒无用,一边给美人递去一个口型:“别怕。”

狗屎摔得底朝天,尚还倒在地上没爬起来,就指着身后跟着的人一通大骂:“你们都是死人吗?啊?还不去给爷砍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

沉衣眸光一凛,翻身过招。却不想,那狗屎武艺虽差,后面跟着的倒是身手不凡。沉衣以一挡多终归吃力,是以不停地给那一众人使眼色,表示,点到为止就行了好吧,今日可是爷的好戏。

只可惜,齐殷派来的人委实太不济了,沉衣挤眉弄眼了半日,那一众人竟毫不意会,反而满脸惊讶地像在看一个疯子。许少爷怒了,暗骂这简直一群蠢货,挑抹横劈的招式亦密亦疏,奇快无比,更将从前沈晋所授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终于——

沉衣被人反按着肩膀跪在地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这莫非、是齐殷的另有安排?

他撂倒了十之八九,却终究一个分神,反被最后的两人擒住肩膀,膝窝被猛地一踹,跪倒在街上。

整条北街,一片狼藉,一片宁静。

狗屎坐在地上冷笑,孙小姐在一旁吓得几乎要啜泣,沉衣被人扭按着跪在地上,觉得面子丢到了姥姥家。小爷可是在英雄救美啊......他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早将齐殷骂了千百遍。

狗屎冷眼,上下打量着沉衣此番的屈辱模样,朗声而笑。笑够了,才高声开口,

“来人,给爷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当街打死。”

孙芸听得目瞪口呆,戚戚然正欲开口,沉衣一愣,这才豁然开朗——原来,齐殷排的这出戏,并非是什么英雄救美,而是舍己为人啊,明白明白!

想通了这一点,他灵机一动,赶忙朝孙芸摇了摇头——诶,不必管我,爷可是男人,天塌下来了,爷都替你扛着。

孙芸双目含情,感动得几乎要滴下泪来,沉衣微扬了嘴角,却眼见着,真有人提了棍子来。

他咂了咂嘴,尚不及反应,却见狗屎揉了揉手腕,换了个舒服姿势坐在地上,闲闲道:“褪衣,给爷按在地上跪着打。”

沉衣不可思议地抬头,勾眼瞧着狗屎,玩这么大?

他不动作,却当真有人上来扒衣服,沉衣这方觉出不对劲,抬手要挣扎,背上便扎扎实实挨了一棍,他不防,竟被打得反趴在地上。来人也不停手,举起棍棒劈头盖脸地便要往下砸。

沉衣脑中一瞬间的空白,忽而,却有一个泠然清冷的声音落入耳中。

“住手。”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此情此景,这样一句话原该是堪比天籁的,然则沉衣立时辨出了开口之人,那话落在耳中,便不止原该的意味。

他背脊上生出细密的冷汗,一时僵在地上,头都不敢回。不过,此时满面僵硬的并不只沉衣一人,坐在地上的狗屎竟也被唬得一惊,麻溜地爬起身。

许言依旧是清简的神色,淡淡走了过来,衣角拂过沉衣的额际,他缩着头一颤,这下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许言并未在沉衣身边多做停留,径直朝站起来的狗屎走去。沉衣惊异地抬头,却见狗屎俯首作揖,简直老实地判若两人,低低道了一声:“老师。”

沉衣眨了眨眼,尝试着在脑中理清思路,可惜失败了。

“殿下当街如此,实在胡闹。”许言开口,那声音比之平日训斥沉衣时堪称温柔,可不知为何,狗屎却依旧面生怯色,唯唯点头。

沉衣换了个姿势撑起脑袋,哪门子的殿下?他一时失神,竟坐直看起戏来。

许言依旧不管他,又问狗屎:“他如何惹着殿下了?”

狗屎十分委屈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肘,又指了指额头:“那厮当街拦路,我......本宫叫他让开,他却对着破口大骂,还把本宫拽翻了摔到地上。”

沉衣听得瞪眼,一时弄清楚了,却整个心都往下坠......那人自称本宫,莫、莫不然竟是当朝的太子爷刘裕么?

他身子晃了一晃,心里有些崩盘。那齐殷招呼来的人手呢?这样想着,一抬头,竟在街边酒楼的窗户边寻到了齐殷灰暗的一张脸,勉强一笑,朝自己挥了挥手。

沉衣有些悔不当初。

从前跟着沈晋学剑时,真该接触一些阴阳卜算之术的。若如此,也该能算到今番乃是:

出行占此恐非异,灾祸临门有是非。

许言回头看了沉衣一眼,沉衣撇嘴——那狗屎简直满口胡言!

许言不再理会,转而对狗......对太子道:“舍弟失礼,下官回家自当管教,然则殿下身份贵重,进退言行也该端仪有度,再不可如此般无状。”

太子抬头,亦是满脸意外。他如何知道此番撞见的竟是许言的弟弟,否则,也不至于蛮横至斯。又听许言如此说了,面上的怯意更深,老实道了几句错,辞过老师,赶忙地转道回府。

许言背手立着,目送着太子走得远了,才回转过身,再看向地上的沉衣时,瞬间变了颜色。许言眯起眼,声音亦不大,只撂了三个字:“滚回去。”言罢,拂袖而去。

沉衣动了动唇,根本来不及辩上一句,眼瞧着许言走了,拍了拍身子才站起来。他一抬眼,忽而想起来倒把人孙小姐晾了许久,怀歉地走了过去,勉强笑道:

“抱歉,沉衣失礼了,莫如先送小姐回家?”

孙芸眼睫微颤,虽被方才的一番波折弄得惊悸不已,看着沉衣的眸色却愈发浓情,低眉点了点头。

这时,齐殷倒是从酒楼上下来了,身后还跟了好些个人。

到底孙芸还在,沉衣压下了想将他揍一顿的心情,黑着脸,看齐殷找来两辆马车。一辆装了跟着孙芸的倒霉小厮,一辆坐着孙芸。沉衣再不敢耽搁,嘱咐了齐殷好生将孙小姐送回府上,自己拉了匹马,紧赶慢赶地回了许宅。

许言的轿子也是刚刚到,沉衣更不敢造次,老实跟在许言身后,才走到府门口,却又听管家道:

“新科状元来访,拿了佩玉说是来找小少爷,小人已经将他引去了书房等候。”

沉衣扶额,几乎要捶胸顿足。

祸不单行。不,简直是祸不双行。

沉衣如今已有了眼见,许言这般的一言不发,自己显然就是要挨打。挨打在书房,可泽彦那厮居然是在书房等着......

许言也没什么反应,径直朝书房走。沉衣凄凄然地跟在身后,举手无措,又无可奈何,边走边道:

“哥,哥......那什么家里有人,能不能——诶,哥......”

许言毫不理睬,行至书房门口,沉衣终于闭上了嘴。

秦泽彦一身长衫背立在中堂,听见有人来,回转过身。

沉衣面色不好,小声介绍道:“泽彦兄,这、这是家兄,中书令中书大人。”

泽彦一听,眼中有一丝诧异,却抬手拜道:“下官中书舍人秦泽彦,见过许大人。”

许言淡淡点头,开口时语气却是温和,“不必多礼。”想了想,又道:“许某失礼,却有几句话要嘱咐舍弟,不知秦大人可否先至外厅稍候?”

泽彦自无不可,点头出去了,却看见沉衣面色有异,心中未免疑惑。

泽彦一走,沉衣悄声灰脸地去关上门,干道:“哥,我......可以解释。”

许言看了他一眼,去桌案上的摆瓶里取来一根藤条。沉衣看得心中一紧,往后退了几步,靠着门锁道:“哥哥哥......您、您不是说,只嘱咐几句话的吗?沉衣可以解释,真的可以解释......”

许言“嗯”了一声,抬眼道:“打完了,自然让你解释。”

沉衣急得直咽口水,那还有个鬼用。许言拿藤条在手里敲了敲,淡道:“过来。”

沉衣一步挪作三步,慢吞吞地往过走,才刚站定,许言的手臂就落了下来。

藤条落在臀腿处,沉衣痛得一抽气,却顾及屋子外头还有人,只得撑着桌案粗重地喘了喘。

许言等了等,又是一下,却依旧抽在腿根上,分毫不差,正贴着第一道的位置。沉衣疼得眉心一跳,止不住地一抖。

他对这样的打法太过敏感,估计也是要终生难忘了——如这般照着一处不挪位置......沉衣面色发白,竟是不顾反抗地蓦然转身。许言不曾料到他会如此,皱起眉头,沉衣却直直跪了下去,也不顾什么颜面,急喊道:

“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去外面惹事生非了,哪......哪怕就老实呆在家里,你饶我这一次,别、别打断腿啊......”

许言:“......“

屋外,泽彦倒是听得一凛。他原就觉得气氛不对,沉衣素来大方,不知缘何,见到这许大人竟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尚没走出几步,又听见屋里两声沉闷的抽打,正听得心里发寒,居然又见沉衣如此哀嚎。

许言掌管中书省,更是自己的顶头官员,这日后......泽彦顿下步子,拿袖口沾了沾额间的汗。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许言手抵靠在唇上,眼中有极微不察的笑意。他一声清咳,倒是俯下身子,轻轻把沉衣鬓角的碎发卡去耳后,斟酌着语气,似作回忆道:“为兄那次下手真有那么重么?你这后遗症,是不是也忒长了点?”

沉衣谨慎地抬头,敛眸偷偷瞧了许言一眼,半信半疑,才又颤颤巍巍爬了起来。

而泽彦就那样干站在屋外,一时间有些挪不开步子。他不知道书房里接着发生了什么,只是安静了片刻以后,又传来一声抽打,是藤条隔着衣裤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沉闷中带着凌厉。秦泽彦皱起眉。他虽自小家中苦寒,却因为是独子,断没有见过下如此狠手的管教。

屋子里,许言不停手,沉衣不停嘴。

说来也奇怪,从前挨打,他都只敢咬着牙硬捱,这次却见许言问都不问就下手,心里却很是不服。

“啪!”
“啊......哥,你听我解释——”

“啪!”
“哎哟!哥你光打我做什么啊!分明都是那狗屎太子——”

“啪!”
“......”沉衣不吭声了。

许言加了气力,一下狠抽到他大腿上,沉衣膝窝一弯,疼得一句话哽在喉咙里,眼睛里涩得发酸。

“打你就给我好生挨着,谁许的你这么多话说!”

沉衣眸中犹是不服,咬着牙根动了动唇,到底没再敢开口,心道,就知道对着我凶,对着那毛线都不会的狗屎太子倒是和颜悦色。

许言见沉衣闭了嘴,揉了揉手腕,往臀上又是一下。

泽彦站在门外,那样一声声的抽打听得他心里发怵。泽彦端着袖子走出几步,又听着沉衣渐渐不吭气了,实在放心不下,少不得又挪回去几步。才想靠着门缝朝里面看一眼,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

“哎,秦大人可叫小的好找,原来是在这啊。”

沉衣原撑着桌子,身后由臀至腿都被打得肿了起来,因为憋着不敢吭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听了门外这样的话,知道泽彦并没有走开,竟连疼也顾不得了,脑中一炸,挣扎着就直起身子。只是一时间,许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住,打偏了,横亘着好几处伤痕一气抽了下去。

沉衣痛得整个身子狠狠一抖,却死咬着下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言见他这个样子,淡淡收起藤条。

他如何不知当朝太子脾性素来恶劣,今日一番闹剧,若说沉衣占了三分错处,太子便要占上七分,是以,不过是就着这桩事,惩戒一番沉衣科考不诚的错处,也顺加提点,敲打他莫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无法无天。

许言原有几分心疼,又瞧着沉衣腿上都疼得发抖,勉强撑着桌子,眼中湿红,却闷闷地一言不发。

顿了顿,唇边倒勾起一丝笑,“怎么,委屈你了?”

沉衣皱着眉,一味捱着身后的痛,也不回话。

许言暗下眸色,冷冷将藤条往地上一掷,“沉衣,你可想仔细了,近来明里暗里的错处,难道就单只有今日这一桩?”

沉衣如此一听,心里才开始发虚。他近来连犯的错处可是多着去了,而且,若按照许言的规矩,以后也只会越犯越多。这非他本意,却说到底也只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不知许言所指究竟是哪一件,亦不知许言究竟清楚了几成,是以,不敢盲目认错,只能喃喃着垂头,脸上泛着虚弱的白色。

许言沉默地看着他,看了良久,却发现再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他看着沉衣那样小心地对自己隐瞒着种种心思,不能点破,又不是滋味,只觉得心里很是疲乏。

相顾无言,这样令人压抑的沉默,终于以许言的摔门而终。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屋里的沉衣和屋外的泽彦俱是一颤,只不过,屋外的是碍于气势,屋里的却是对许言这样的动作心惊。许言管教弟弟虽素来严苛,对人对事却一向分明。有错自然要罚,但罚过了,照样还是一位慈和的兄长,不会为一件已经过去的错事而冷落沉衣,只是这一回——

沉衣身后肿痛,眉心皱在一起,少不得微弯着腰聊作缓解。屋外似有人语,许言客气了几句,问候秦泽彦可要留在府中一同用膳,秦泽彦想走还来不及,连连谢过这一番好意,擦着额上的汗道了句告辞。

再接着,便安静了下来。

房门没有再被打开,许言亦没有如往常一样拿着药,再耐心地问一句疼不疼。沉衣撑着桌案站了许久,自己拭去鬓边生出的冷汗,知道许言不会再来了。

他勉强直起身,因为腿上被打出了伤,每挪动一步都带着疼痛。然而许言不在,再拿娇示弱也都没有意义,他终归还是个要强的性子,硬是行动如常地走了出去,步子虽缓,却一声不吭。

沉衣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春日来,院角处原开的最好的几树梅花也已然谢了。他抬头,看到院门口新挂了一副匾额,写着“梅窝”二字。

因为怕日后要接孙芸来院中做客,前日里沉衣兴起,也模仿着古时文人的拙意,胡乱写了这两个字,叫齐殷拓在木匾上挂起来,到底也不算居而无名。

然则如今看起来......他眉头更深。什么劳什子“梅窝”,“霉窝”还差不多。

沉衣把自己挪回屋里,今番挨打了,齐殷端坐在案边手不停笔,自然又在给沈晋写信。沉衣一头埋进床里,未过一会,却觉出有人来解他衣带。沉衣回头,看见是齐殷,冷声道:“放手。”

“当谁稀罕照顾你。”齐殷倒是不恼,转身去柜子里拿药,“许言将才出门,指定没空来给你上药。姑娘才泡了一半,打成这样,明日你这腿是不要了?”

沉衣闷着头,没吭声。

许言下手不轻,沉衣臀腿上交错着肿痕,衣服也褪得并不顺畅,只是幸而不曾见血。大概是齐殷动作不如许言轻细,沉衣觉得此番上药实在是疼,腿不住地颤,又不肯说话。齐殷见他捱得难受,才转口问道:“你到底也得见天颜了,比之主上如何?”

沉衣摇头:“不及。一身龙袍虽衬得华贵,到底端仪气质却不及师父持重。”

齐殷又问:“那孙家小姐呢?”

沉衣想了想,笑道:“美人胚子。”他往上挪了几分,撑起下巴,“那样一双眉眼,倒叫我想起阿晓来。都美,却又不一样。阿晓眼底眉间是婉转风流,孙小姐眼中却是干干净净。”

沉衣一顿,到底还是归于一声叹息,“好好一位姑娘,到底,是我误了她。”

齐殷道:“这也不见得。日后,若是孙家罹难,难保你这还是在救她。”

沉衣凝神去瞧自己的指尖,无事摆弄起袖口,面若无意地沉默了许久,却又兀自摇头:“救她,误她,这哪能相比,岂不知,这世上最贵的是真心,最难求的是真心,最辜负不起的,亦是真心。”

齐殷停下手上的事,默了半晌,眸色隐幽地看着沉衣,却道:“你这是在说孙芸,还是许言?”

沉衣垂下头,齐殷却正经道:“沉衣,若是孙芸倒也罢,但你若是将这样的心思放在了许言身上,日后,可自有你万劫难复的时候。”

沉衣开口,嗓子有些哑,“我知道。”

齐殷拿过药盒子盖上,起身又搁回柜格里,语气带了几分开解,“你也别太实心了,许言待你好,无非是当你是他亲弟弟。若是有一日真知道了你的身份,以他的手段,杀了你还来不及,哪还会有如今的这一派兄友弟恭。”

沉衣默声听着,躺在床上亦瞧不清神色,开口时,只是淡淡的语气,“我有分寸。”

齐殷见他如此,芝焚蕙叹,少不得亦感叹自己,扣上门出去了。

沉衣在床上躺了良久,想了许多事,直到夜幕四合,腿上的疼辣也渐渐退去,才觉得腹中空荡。他不曾用晚膳,如今倒想念起那回许言端来的紫米粥的味道。起身要去厨房里寻一些,想了想,唇边又不觉发笑。

那样的味道,终归还是早戒了的好。

如此,沉衣便只拿了些寻常小点果腹,吃饱了,走几步路消食,脚下却不知不觉,一步一步又晃去了许言的院子。他一番踌蹰,终归只在院门口顿住步子。远远看着许言窗边还亮着灯,心道,熬到这么晚,也不知饿不饿。走进去几步,到底却又停下。

他很想端一盏茶,还同往日一般做小伏低地去告诉许言,哥我错了,以后你不喜欢的,沉衣都不去做......可是,终归他不能。

入春后,夜来风起都带着些草木杂糅的清新,沉衣却思绪混乱,沉闷着脚步又回去自己的霉窝里,路过齐殷的卧房,竟吓了好一跳。

沉衣大张着嘴,手攥成拳头都抵在了牙齿下,轻悄悄挪搡了几步靠去齐殷门口,隔着缝隙往里面瞧。

乖乖,那厮居然坐在凳子上,对镜梳妆。

沉衣瞪大了眼睛,脑中炸了。

这......这莫不是,齐殷他原是位姑娘女扮男装的?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爷的清白可都叫他瞧去了!转念一想,又觉着,齐殷莫不是个画皮鬼?披着人面来吸爷的阳气,到了晚上又把人皮褪下来补补妆?

许二少爷一时的心思都快要歪到鄞州王府了,却不防身前的门乍然打开,一个硬块飞弹到他左膝上,沉衣身子一歪,抱着腿叫唤。

“你奶奶的有病啊!下手这么重!”

齐殷拍了拍手,淡道:“你才有病。大晚上趴在我房门口,莫不是个断袖?”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沉衣一瘸一拐地挪进去,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却迟疑道:“齐、齐殷?”

齐殷不耐:“做什么?”

沉衣直起身子,又凑近去看了看,被齐殷嫌弃地一把推开。

“你难不成每晚还都把面皮揭了,白天起来再戴上?”沉衣皱着眉问,“也不嫌麻烦。”

齐殷关上门,又走回镜子前。那妆台上摆了稀奇古怪的各式工具,可见面具的保养摘卸并不简单。齐殷对着镜子又是一番动作,好一会,才忙完了回转过身。他拉开凳子,对沉衣道:“坐。”

沉衣瞧了瞧那木凳子,却蹭到床边上,“凳子太硬,我坐这儿。”

齐殷蹙起眉,眼中有不喜之意,却到底没说什么,面对着沉衣坐下,兀自斟了盏茶。

他道:“面具戴久了会长在脸上,再想要摘下来,可就要伤筋动骨。”

伤筋动骨。

沉衣头靠着床架子,眸色深幽。

“这是其一。况且,我最不喜旁人叫我离烟。”齐殷饮了口茶,又道:“怕是这离烟做久了,便连我自己也要忘记齐殷是谁。”

“离烟......”沉衣神色黯然,坐不住,踱去窗边站着,叹道,“说起离烟,从前遇到他,还是在一个赌场里。他卖身为奴,成天替买了他的主子斗架,瘦骨嶙峋的,还浑身是伤。脸上嘴里都是血,却还不停手,因为凡是输了的,主人家一不高兴,都将买中的奴隶拿去喂狗了。”

齐殷挑眉道:“然后你买了他?”

“是,我跟赌场的老板买下了他,让他走,他却不肯。那时候下大雨,离烟淋得透湿,地上都淌着他的血水。我怕他若跟了我,兴许还不如就留在赌场里。可是离烟不肯走,他看着我,不住地抹眼睛。他在哭啊。”

沉衣凝望着窗外,语气淡淡,却带着说不出的艰涩。然后,平静地收回目光,不再说话。

齐殷低头,看着盏中茶水泛起一圈细沫,“你还是觉得,自己愧对了离烟?”

沉衣不置可否,只说道:“我能过目不忘,这原该是件天赋的,只可惜好事坏事都记住了,却也未知是福是祸。”

齐殷听了这话,却转而一笑:“至少如今看来,却似乎是件好事。”

沉衣不解,齐殷道:“主上来信说,淮南道淮水之上,原有我朝最大的一条官盐线路,因为是走水运,官盐数目偶有偏差也是常事,不过近些年,这偏差数额却是愈发的大。”

沉衣抬起眼,“你是说这中间,有的入了私囊?”

“正是。”齐殷点头道:“淮水上的官盐线路,一直是孙太傅的子侄孙恒管着。素来食盐贩运涉及民生,私纳官盐乃是重罪,更不消说,这其间自然涉及官员私相授受之事,若是能查出证据,必会是扳倒孙氏的一大罪证。”

沉衣心中了然了他的意思,略一思量,道:“既如此,我当想办法进入孙府,拿来他府中账目一看便知。”

如此商定了,沉衣正欲回房,临走到了门口,却又回身问道:“还有一事,你可知道,我哥和那狗屎太子是个什么关系?那孙老爷挂着太傅的名头,正经说,不应该他才是太子师么?何以,那狗屎太子今番见了我哥倒是做小伏低的模样,还称一句'老师'?”

齐殷道:“孙老爷子年纪大了,太子顽劣,他更是没那个气力去管,是以,才将这事撂给了许言。”

沉衣面有不满,“我哥居然有耐心,去教那冥顽不化的狗屎太子?”

齐殷听了,却笑得玩味:“听闻太子爷对朝中许多老臣都不屑一顾,唯独对许大人礼敬有加。”

沉衣如此一听,更不乐意了,嗤道:“你来那么多听说。”

“你以为主上派来京中的只有你我二人?”齐殷淡定抽出桌案下的一叠叠信纸,意思分明——因为我有外挂啊......

沉衣转脸忿忿地带上门,愈想,愈觉得那太子委实狗屎。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许府西院书房里,茗文在一旁整理当日的文牒,许言就灯翻着一卷书。他欲做些批注,从水盂里用铜匙量了水,施在砚台中,茗文起身要来伺候,许言摇了摇头,只道:“你且说。”

茗文道:“近来小少爷似乎尤其着意于孙家小姐,今日正是与孙小姐同游,偶遇了太子,才有此闹剧。”

许言拿着墨锭在砚中轻轻旋转,直到墨根处被水浸泡得湿软后,手上逐渐加力。烟墨之香渐渐萦开,映在灯下乌黑泛亮,许言这才拿了小毫笔沾过,笔尖轻轻舔了舔砚边。

茗文又道:“再者,大人从前命下官去查离烟一事......据下官所知,他从前在赌馆里卖身为奴,数年前被小少爷买去,除此之外,倒似乎无甚不妥之处。”

许言凝神瞧着书上的字句,偶尔批注几笔,半晌,抬眼道:“从前在金陵时,那离烟也是贴身伺候的?”

茗文眸色一凝,倏忽深了几分,摇头道:“小少爷从前倒只是命其做一些洒扫的杂事,未见近身带着。”他站起身抬手一礼,“是下官疏忽。”

许言淡淡罢手,有一搭没一搭:“既然从前只做粗活,如今却费事从金陵一直带来长安,这里头的蹊跷,你需得查证清楚。否则若是不知沉衣所为何主,我们终究被动。”

茗文躬身点头,又道,“此外,下官倒是得了些不相干的消息,事关从前两王夺嫡。”茗文一顿,谨慎道:“从前太医署齐大人,因为误断脉象而被阖家问斩。下官打探离烟时,应老记起从前之事,倒是无意提及,说齐太医还有一房小妾殷氏,那晚因带着小儿出游幸免于难。”

许言听过,点了点头,示意茗文可自去休息,转而一顿,却又问道:“沉衣他。”

茗文笑道:“小少爷已然上过药。”如此,方才退下。

许言翻了几页书,目光来回却有些瞧不进去,他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到底,还是起身系了件轻薄的披肩,又朝许二少爷的霉窝走去。步子在院门口微有停留,他抬头瞧见门墙上的匾额,觉得字间提顿又有进益,不由一笑。走进卧房里,见沉衣已然睡下。

许言半坐在床沿上,见沉衣睡得不深,浅浅地呼吸着,俯身探了探额头方才放心。他刚想起身,不料沉衣侧了下肩膀,倒将自己的衣袍死死压在身下。许言轻声扯了扯,没敢用力,却又听沉衣嘟嘟囔囔,蹙着眉心,梦中似有呓语。

许言无奈,想起小时候沉衣最怕打雷,每每都爱抱着枕头蹭到自己床上,唇间生出浅淡的笑意。左右衣角被压着站不起身,干脆也就着床边的一点空隙,侧身躺下。

夜色安宁,月光溶静。沉衣弯长的睫毛忽而微颤了颤,唇角轻扬。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许言在卯时初刻的时候醒来,乃是长年务朝养成的勤勉。只是他迁就了一整晚沉衣霸道又奇葩的睡姿,才靠坐起来,脖颈处就隐隐有酸痛之感。外室的房门被推开,沉衣探进头来。他见许言醒了,手上端着个青花白瓷的茶盏走进里间。

“哥,你昨晚是特地来看我的?”

“......”

“哥既然心疼,下次下手就轻点呗,沉衣也不是怕挨打,就、就是不想哥你......打了之后自己又心疼......”

“......”

沉衣笑眼着走到床榻边,“哥,你不生气了吧?”

许言起身半坐,抱着一整晚都没能盖上多少的棉被,没有理他。沉衣锲而不舍地蹲下身子,奉出手中的茶盏道:“哥,枫露茶。是取香枫嫩叶,入甑蒸之,再滴取其露。我刚制的,您尝一尝?”

许言抬手去接,沉衣却将茶杯拿回几寸,“哥,喝了我的茶,您就别生气了?”

许言眼中有几分笑意,却默然不语,下了床便要往屋外走,沉衣连跟在后面道:“诶哥,您生气也能喝,生气也能喝......”

许言停下步子,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沉衣,缓缓道:“腿好得倒快。是我打轻了。”

沉衣脚下应声一绊,险些撞上桌角。

洗漱后用过早膳,兄弟二人乘轿直至宫墙脚下一道上朝,唯不同的是,许言站在含元殿中位列百官之首,而沉衣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只能站在殿外垂手听政。

一场早朝,含元殿里却轩然大波。新旧两派表面上的平和终于再难维持,一朝就变得剑拔弩张。殿里争得面红耳赤,沉衣却闲闲站在殿外,脑中放空。朝中如何他半句都不曾入耳,关于今晚会遇孙家小姐的方案,脑子里倒是过上了不下两套。他原就只抱了个打酱油的心情,却不想忽而听得孙老爷子的一声大喝,远远从殿中传来,竟唬得他浑身一激灵。

沉衣这才抬眼,凝神听了几句,不乐意了。殿中两派之争相持不下,孙太傅自持着老臣的身份出言倨傲,暗指许言藐视朝纲,有违祖宗家法。沉衣撇嘴皱眉,你个老物说谁呢?

正腹诽时,却听许言淡淡开口。那声音泠冽平和,但丝毫不避锋芒地切要直言,针砭时弊,字字见血。

沉衣听着只觉畅快,不由地弯了唇角。他侧头想去瞄一眼那孙老爷子如今的黑脸,却不料听得“嘎哒”一声,孙太傅反手甩了朝奏的笏板,拂袖而去。

孙、许两家不睦之言暗传已久,至此,算是干脆地坐实了。

下了朝后,沉衣未见着许言的人影,自己被内官指引着,前去翰林院应卯。

里头的掌院学士是个胖墩的老头,含着根卷烟在院子里都蝈蝈,一番交代,亦无关痛痒。沉衣啧啧一叹,始知皇粮原来是这么个白吃法。

辞过老学士,他悠缓着步子兜兜转转,宫门没找着,却见秦泽彦远远端着袖子,惴惴不安地从宣政殿西侧来。

沉衣尚为昨日之事面上尴尬,却又避之不及。秦泽彦老远地见了他,面上先有一怔,紧接着,却直如见了活菩萨一般眉开眼笑。他忙赶着上前几步,拉着沉衣的袖子看了看他的腿,惊讶道:“许兄已然大好了?”

沉衣讪讪:“已、已然大好了。”

泽彦忙道:“既如此,小弟有一事想要拜托许兄。”

沉衣尚不及辞绝,就见他从袖中抽出一个簿子,指着书簿道:“小弟正要去把这个名册送去给令兄,奈何初来乍到,尚不知中书大人的喜好,诚恐有违心意,是以,不知可否劳烦许兄,同小弟一并走上一趟?”

“送个东西而已,需晓得家兄的喜好做什么?”沉衣不解,不过转念一想,却又问道,“不知家兄现在何处?”

泽彦一听有戏,忙道:“许大人现下,正在弘文馆与太子授书。”

沉衣眉梢一挑,这才起意,搀着泽彦的胳膊就往前去,满面潇洒道:“走走走,举手之劳,许某人岂有不帮之理啊。”

泽彦一听,更是千恩万谢。

“不知令兄素爱读些什么?”

“......”

“不知令兄食膳上可有何偏好?”

“......”

“不知令兄——”

沉衣抬眼望天,一路上无视了秦泽彦许久,终于忍不住停下步子,偏头干脆道:“你怕我哥?”

秦泽彦一时僵住,揉了揉眉角默而不言。能......能不怕么,对亲弟都下那么狠的手,谁知道对下属更会如何苛难。

沉衣眯眼,看了秦泽彦许久,弯眉笑道:“你怕什么,我哥待人素来温和。”

“......”秦泽彦没接话。看吧,把弟弟打得都心里扭曲了,还说温和......

然后,二人一道去了弘文馆,又一道顿在了馆门口。一个不能进去,一个不敢进去。

泽彦在门外一番踟蹰,沉衣悄悄扒开一排矮木,凑去窗户下,隔着墙听了几句。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而能教人者,无之。故、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孝、孝者......”

里头尚在讲习四书,而那狗屎太子果然不济,没背上几句,就结结巴巴地开始打梗。沉衣听得激动,几乎都能想象他哥此时淡淡蹙眉的神情,只需稍一抬眼,便能将人看得额上生汗,山雨欲来却又毫不外显——沉衣不禁窃笑:我哥的脾气,自有你这狗屎太子受的。

他露出期待的眼神等了半晌,然而,里间却并无责打之声。

沉色神色一暗:那么,总该斥责几句?

半晌的安静,馆中传出声音。

“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许言当真开口,却非为斥责,只是淡淡接下了刘裕诵断之处,然后拆解字句,逐一讲解。

“这段是说,以赡孝父母之心意上敬君王,以从顺兄长之恭敬侍奉尊长,以慈爱儿女之仁和善待子民。殿下他日位至九五,也当以此仁心,利政安民,才可保河清海晏,四方太平。”

那是他一贯无甚表态的语气,如今却暗含了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耐心的引导。旁人听去,不过是师生间最简单的教学相授,但是落在沉衣耳中,他却听出了那里面极微不察的情感。

沉衣眼中有难言的一抹幽深,愣愣听着,竟直接在窗边怔住。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求不喷】

嗯是这样楼主右边胳膊出问题了qaq软得不行根本动不了qaq明天早上要去医院看一下qaq

......所以

......所以

我只是想说,今天晚上没有更新......

请继续爱我!!大概再一两章就开始到高潮了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圣上留在京中的有两个儿子,东宫刘裕,和越王刘承。古来良禽择木,为官无论大小,却大都深谙着择主而栖的道理。择一贤主而拥之,以求来日腾达,无异于贾人沽货待销。

朝中早年就已储君立嗣,但人人都明白,所谓太子,有的时候不过就是一个体面些的噱头,直至刘裕明黄加身的一刻前,千秋之主的位子都犹未可定。

沉衣顺着窗檐凝眸瞧了许久,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看着馆中许言那般耐心细致的教引,甚至带了些道不明的执着,蓦然有些惊讶。

太子庸懦,远不及越王刘承机敏,朝中反东宫而捧越王者不在少数,甚至是从前的孙太傅,推脱以年老之名而不与太子授书,或多或少也都存了这样的心思。

沉衣不明白其中缘由,却看得清楚:许言选择了刘裕,选择了去辅佐这个旁人都不看好的东宫太子。

他如这般微怔了许久,惊讶不解之余,心里才缓缓泛出些酸意——什么太子越王的,我师父那才是真正的天家威仪......不对不对,这都不是重点好么!重点是我哥平日对我都动辄朝督暮责,如今,居然有如此耐心去教引这狗屎太子?

想清楚了这一点,沉衣狠狠啐了一口,手上不由得用劲,“咔嚓——”攥得矮木的枝叶应声而断。

里头的太子浑然未觉,许言眸光朝这边稍有一扫,意味不明。

沉衣讪讪地缩下脖子。

他轻声蹑脚地离开窗户,却见正门里出来一个穿着深红色宫装的公公,转着手里的拂尘,一把甩向磴脚在门边掺瞌睡的小太监,劈头盖脸地一声响,骂道:“不中用的东西,成日吃懒!”

小太监立时清醒,老公公怒问:“国公府的二公子呢?许大人要找。”

小太监闻言一阵哆嗦:“二、二公子今日没来......”

“你——”老公公甩着拂尘又要打,小太监连连道:“不关、不关小的的事啊......这,这谁不知道跟着太子当伴读,吃力不讨好,还有成日连累着挨打挨罚......老国公心疼儿子,非不叫来,小的、小的也是无法啊!”

沉衣听得好笑,抬腿正准备走,却见秦泽彦依旧捧着书簿在馆门口转圈圈,不禁一声暗叹,自己委实交友不慎。

他走过去几步,从后面扯了扯秦泽彦的衣领,抬眼道:“你动作快些吧,小爷这可是擅离职守陪你来,再不走,若是被人瞧见了还不得——”

话音未落,却被一声尖细的嗓音打断:“皇上驾到——”

果然被人瞧见了。沉衣仰天,面色慨然,第一反应是,早知这么准,他刚才其实该说:你动作快些吧,再不走,等着看太子爷挨打么?

君王的仪仗远远还没走到跟前,沉衣并着泽彦,还有门前的老公公和小太监,齐齐跪下,恭敬行礼。皇帝下了轿撵,描金龙的方头黑靴在沉衣身前停下,问道:“所跪何人?”

泽彦和沉衣报过官职,皇帝瞧着今年的一位状元一位探花都长得颇为端正,挺高兴,“英姿俊貌,不愧是朕天子门生。”

泽彦谨慎垂着头,听过这话居然红了脸,沉衣在一旁看着,嘴角抽了抽。这孩子真是满脑子都装圣贤书去了,怎么一点世故人情都不懂......皇帝都这样夸了你,你还不赶紧百倍地再奉承回去啊。沉衣努了半天的嘴,秦泽彦却无动于衷,是以他只能自己开口道:

“微臣得幸一见天颜,识尧舜之君,全仰仗陛下持政清明,才使臣等寒门学士亦能提名入仕。”

泽彦听得头上冠帽一滑,小心翼翼地扶正了自己肩上垂搭的玉缨。持政清明?说得好像探花是你自己考的一样......然则这厢皇帝一听,果然更高兴了,抚着便腹问道,“卿等何故来此?”

泽彦老实交代了自己是来给中书大人送册子的,剩下沉衣在一旁惆怅。

微臣第一日上班,官署里坐烦了出来转转,结果看到您家太子在里头出丑,这一看就停不下来了......沉衣跪在地上,把这番话在心里酝酿一番,觉得,若是那穿龙袍的是沈晋,他约莫就这样脱口而出了,然则如今嘛——他拿袖子揩了额上的汗,一本正经道:

“国公府二公子身体抱恙,微臣得幸,被指来做太子殿下的新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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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关心今天排队挂号时候码的,有可能晚上还能有一更,不太确定~~~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嗯年龄这事似乎还挺重要的】
越王<沉衣≈齐殷<太子<许言<沈晋<皇上
【然后有关情感线和结局】
正文会是男女正剧风+he
番外(如果有的话...)单方面耽美+be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从前在王府,沉衣只要大体不逆沈晋的意思,也没人拘束他,是以背地里胡闹,阳奉阴违的事情做得多了去,向来扯谎之言脱口而出,编得比真话还顺溜。这原是他引以为豪的本领,如今来了长安却屡屡受挫,只因,圆谎虽不难,圆了谎的后果却是难以预料的。

就譬如这一日在长安,宫城,含元殿西侧,弘文馆内。

祖宗规矩,太子继承国祚,便算是下臣的半个主子,平日里打骂不得,即便有错,也只能算作奴才伺候不周。

因着这个理,太子温书有差,素来都是伴读替为受罚。

因着这个理,国公府的二公子才打死都不愿意再做这劳什子的伴读。

更因着这个理,当沉衣被小太监像天王老子一般请进馆中,抬眼瞧见许言手里戒尺的时候,脑中炸了。

皇帝老儿悠悠然捡了个凳子坐下,翘着腿来看自己儿子上书。许言微皱起眉心,眸色幽深地打量着沉衣,不急不缓地问道,“太子新来的伴读?”

沉衣看了眼戒尺,又看了眼正憨态可掬地瞧着自己的老皇帝,咽了口水结巴道,“是......正、正是下官。”

他没敢在天子眼下认欺君之罪,却也没料想到他哥居然实打实地真下手了。

居然因为那狗屎打我?!

沉衣对这种规矩厌恶到发指,并且觉得那狗屎太子更是不可理喻——你自己背不好书,板子也是爷爷在替你挨,分明是在打我,你在旁边瑟瑟地垂头怕甚?

如此,沉衣左手挨了约莫上十下,算不得多疼,回到府上的时候却憋了一肚子气无处撒。他一脚踹开了齐殷的房门,怒道:

“居然打我!”

“ 切,终归你弟弟不过一介草莽,皮肉轻贱,打了也不会疼,比不得东宫太子天潢贵胄,由着你好声好气地教导着,还打骂不得了!”

“打我!这次因为那狗屎打我,来日还不得为了那狗屎杀我!”

齐殷微有皱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仔细确认只是在牢骚后,低头没理会。

沉衣被无视地彻底,随手掷了个茶杯砸过去,齐殷两指修如梅骨,稳稳接住了茶杯搁在案上。沉衣不甘心,于是,锲而不舍地又砸去了香蕉、苹果、茶托、茶匙、果案、香炉......

齐殷停笔:“你有完没完。”

沉衣一阵淋漓大骂后又砸得尽兴,肚子里憋着的闷火倒是消了大半。他收了嗓音,慢慢走过去坐在齐殷床边,手里把玩着茶杯。半晌,突兀地闷声道:“我哥怎么就会选刘裕?”

齐殷埋头写字,悠悠道:“你是说,许言他有龙阳之好?”

沉衣没忍住,反手把茶杯砸了过去,摇头皱眉,又拿起笔架上的一只小毫笔。摩挲了半晌,依旧自顾道:“怎么就会选刘裕呢......”

齐殷搁下自己手中的笔,转身看向沉衣,玩味道:“你,是在吃醋吧。”说着,却忽而猛地偏身站起来:“别甩。笔上有墨汁。你敢再砸!“

沉衣笑了,转着手里的笔杆挑起眉,“就如何?”

齐殷掸了掸袖子认真道:“就赔我一身衣服。”

沉衣:“......”

许言一如既往的忙,回到府上已然是晚饭时候。许家兄弟二人性情上虽大大相异,但偶尔脾气上来了,锱铢必较的执着倒是惊人相似。沉衣下午在家中乒乒乓乓地砸了许多东西,原本已经消了气,如今远远看见许言却又是犹然不爽,故意赶了几步走去他前面,兀自甩帘先进了正厅,连门也不替许言让。

茗文站在一旁,眉心都惊得扭成一个川字——啧,这小少爷被压迫了许久,何时也一朝扬眉了?

而这厢许言却也不恼,气定神闲地撩开门帘走进去。

沉衣把自己干撂在凳子上不动作,许言起身去给他添了碗饭。沉衣揉了揉左边的手心,许言又去给他摆上筷子。沉衣望着满桌的菜,继续惆怅地一叹,许言复用筷子捋下桂鱼腹下的一整块鱼肉,挑了刺,沾汁替沉衣拈去碗里,耐性道:

“少爷的手可好些了?还使得动筷子吗?”

沉衣翻着眼睛,到底忍不住,笑了。

许言道:“少爷这是气消了?”

沉衣不说话,张嘴吃了口碗里的鱼肉,却“哎哟”地皱眉,连连吐了一口,

“呸!有刺......”

兄弟二人已然舒怀,茗文见此,也就招呼着下人一并退了出去。他正走到窗下,就着不深不浅的暮色,还能听到厅里二人晏晏的笑声。

茗文抬起眼,见长空无云,却莫名地想起自家大人近来每每在府门口停下,总会凝眸地出神许久。极轻地叹气,然后,再掩下疲意,仍是一副温和的容颜走进府中。

今时今日是相得无间,但有朝一日呢?

许多人都好说一句命不由天,但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确实无从选择。沉衣极珍视这样和许言如手如足的情感,却也更加明白,去维持这种情感是怎样的如履薄冰。他知道总会有那样的有朝一日,只是不曾预料,那个有朝一日,会来得这般快。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

孟春的日子,长安的天气初见暖热,庭院四静,新蝉微鸣,夜里一如的宁和下,却酝酿着一场猝不及防的欲来山雨。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丑时初更,长安城中已然笼罩着一片静谧的睡意。一个身影从孙府的西角门偷偷溜出去,沉衣别过孙芸,回到许宅的后墙翻身而下,悄声走回自己的霉窝,推开齐殷的房门。

齐殷半倚在床边,双手环抱着似在浅眠。沉衣轻细着脚步,走去床头边上的书案后面,自己铺了张纸,提笔沾墨。

齐殷并未睡实,如今不动声色地睁开眼,见沉衣在凝神写字。他侧过头,去看沉衣那双眼睛,白日里会弯弯带笑,夜里静下来,才隐匿着一种随意中的沉稳。

门室安静,如今只余下他笔尖轻轻的沙沙声。

沉衣默下很长一串数字和人名,盯着纸又看了半晌,然后搁下笔,见到齐殷,有一笑:“我吵着你了。”

齐殷摇头,沉衣又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掷去,“这串钥匙可从孙府的西角门进去,一直走到孙家的府库里。纸上是孙府近两年的收支帐目,和有书信往来的官员名单。”

沉衣揉了揉手腕,继续道:“私纳官盐,结党营私,条条都是重罪,圣上纵是顾及孙太傅三朝元老,这些罪状,大约也够将孙氏一族逐出朝堂了。”

齐殷收好了钥匙和纸,没有接话。抬头时,看见沉衣凝神站在窗下,问道:“你有心事?”

沉衣默了半晌,开口道:“今日我哥和孙太傅在朝中公开不睦,芸儿方抱着我哭了好一会,问,问我会不会娶她。”

“那你——”

“我能怎么说。”

沉衣垂眼叹了口气。他平素最鄙薄那些对月伤怀的骚客,觉得既有这番工夫酸情,倒不如多睡一个时辰才是不辜负夜色苍茫。只是如今隔着窗户远望去,流云掩去只剩下三分月色,泠然孤单着挂在一片黑寂里,弯弯如一柄雕弓,长久不曾地,竟叫他瞧着有些惆怅。

“玩弄人情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偏生那姑娘还如此一心地信我。”

齐殷忽道:“实则,你若不想白担上一场情债,倒也有更了当的法子。”

沉衣转身问道:“如何?”

齐殷道:“去查盐线私通的官员要耗费时日,如今既然已有了钥匙,可将军器盔甲纳藏在孙府里,诬其谋逆,应是不难。”

沉衣立时摇头,“不可。藏纳官盐到底是属孙家咎由自取,以此除之也不算屈枉了他。孙氏百户的人口,私通谋逆是大罪,一旦牵连,岂不是要赶尽杀绝?更何况......”

他想了想,到底没说出口。

更何况,若是将事情做死了,自己同许言才真是无可转圜。

齐殷见他如此,也没再说什么。自古两势夺权,哪朝哪代不是踩着累累白骨走上去的?更何况,如今南王同圣上相争的,还是这位及九五的王座。杀手无情,齐殷从小看到大的人命轻贱,如今,却见沉衣这般几近固执的执着,偏想要两不相伤的双双保全,心里的滋味反而道不明白。

翌日,四月初四,小满时节。

长安小旱了一段时日,司天台的老主簿算出小满之日可得骤雨,如此旱情亦能缓解。皇帝老儿高兴不已,招呼了一批官员随侍同游,坐着船,绕着城渠一直向京郊处开去,闲靠着那龙首金椅,坐等天降甘霖。

君臣同游,船上的气氛本该舒和,却因为许言和孙老爷子的一同出现,变得微有尴尬。

老皇帝坐久了,起身去船头活动身子。羽林中郎将照例原该跟着,皇帝却斥觉扫兴,非叫不许。

是以,皇帝站在船头,太子伺候在一边,沉衣伺候在一边的一边。

他颇有些无奈。

太子伴读到底是个什么奇葩差事,挨打挨骂也就罢了,为什么平日里有事没事自己都需跟着?既如此,叫什么伴读啊,直接叫“全职嬷嬷”不就好了?

沉衣揣着吊儿郎当的怨念表情,偏头看向岸边,假装在深沉地看着风景。

空中有野花青草杂糅的澄澈清香,在一缕一缕的暖阳下发酵成饱满充润的甘醇。自然,半点要下雨的迹象都没有。

那司天台的老主簿都一把年纪了,怎的还一张口就把话说死了。若是下雨便罢,若是不下雨......啧啧,怕是老来丢官,当真可怜。沉衣靠在栏杆边,脑中的思绪在慢慢放空......眼皮都将要阖上,却是猛然的一瞬间,觉察出了身边的异样。

他乍地翻身而起,侧肩护过浑然未觉、还在讨好他老子的刘裕,右手一挡,“唰”地一声,一支利剑,却仍是擦着他右臂的皮肉射过去。

船上一时惊呼“护驾”,慢一拍的禁军这才持着仪刀赶来。拉弓上弦,扑簌如雨点的箭头向行船的两岸射去,再没听见吃痛受伤的声音。沉衣抽了抽嘴角,就皇家办事的这毛线效率,刺客十成十的是抓不到了。

因为他的一挡,皇帝老儿和他儿子倒是毫发未伤。沉衣捂着胳膊去捡起地上那柄箭,起身抬眼时,却见匆匆赶来的诸多官员。许言紧闭着唇,居然凛然看着自己,眸中是从未又过的冰冷,竟说不清气怒和失望,哪一种情感更多一些。

沉衣的心倏忽一抖,眸光如碰到灼火一般下意识地避开,却根本不知道许言的一腔怒气因何而来。

整个船中的气氛都凝于一瞬,众人都惊悸于君王太子的险些殒命,自然没人意识到这一对兄弟的暗不寻常。皇帝掸了掸衣袖起身,看着瑟瑟跪了一地的禁军怒气横生,斥道:“不中用。”

地上跪着的吓得头如捣蒜,皇帝换了神色,却关切朝沉衣道:“朕卿可伤着了?”

沉衣思及许言,正心乱如麻,如今少不得跪下谢礼,连称无碍。他指间暗自摩挲过箭羽前光溜的箭柄,却忽然触到一处凸凹。仔细探了探,眸色疏忽一变。

皇帝忙道:“如何?”

沉衣脑中一时发白,抬头看了眼笼袖站着的孙太傅,眸光再往左,却不敢再去瞧许言。垂下眼,眸中的神色讳莫如深。

皇帝只道:“不必忌讳,尽可直言。”

沉衣无奈,这么多双眼睛下,只得将箭呈了上去,犹豫道:“箭上刻有标志,写、写的是......孙。”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圣驾回銮,君王震怒,那皇帝老儿平日开起来说笑和善,今番发下来的雷霆之火却叫人人自危。宣政殿里,上到左右羽林,小到统军侍卫,乌泱泱跪了一地。沉衣却被独待,赐座在下手,还有御医伺候在一旁包扎他右臂上的伤口。

他心里急乱如麻。自己根本不曾计划过这样一出戏,那刺客又会是谁?莫不是齐殷根本不曾与他商量,便擅自主张了?

台陛上,皇帝沉默了许久,狠狠将箭柄掷下,声音沉得可怕,只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封府。给朕查。”

孙太傅一听,立时变了颜色。刚要开口驳辩,沉衣却似想到了什么,先他一步,急跪了下去。

齐殷若真得机会下手,那一箭又怎会如此轻巧地就能被自己拦下?按他昨晚所言,此一箭,怕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引得皇帝责令去严查孙府才是正经吧。

沉衣心里想得几乎一抽。自己盗读了孙家往来的书信,孙氏官盐一处的罪证不日便会被人参奏,若是如今再添一道谋逆之罪,孙家才真是再去活路了。

沉衣着急开口,“陛下,孙大人三朝重臣,德行贵重,此番仅凭一支刻了字样的箭柄便要封府责查,未免轻草,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听得一凛,没想到许家竟会替孙氏求情。许言垂袖立在一旁,冷眼瞧着沉衣,一言不发。

孙老爷子本就痛恨许言,大把年纪了,今日一惊一怒,听到他弟弟这话,却是怒极反笑,指着沉衣怒道:“黄口小儿,老夫一生为官修持,何须你这后生在陛下面前惺惺作态。老夫辅政三代,一片赤诚问心无愧,陛下如今,却尽信这等无稽之言!老臣无话可说,陛下大可封府,彻查便是!”

孙太傅倚功倨傲,前番当朝摔了笏板便已然有触天子龙鳞,皇帝又听他如此一番言语,更是气得冷笑,把手里的玉佛珠狠掷在地,怒道:“大胆!”

殿里立时鸦雀无声。胆小的宫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孙太傅到底再不敢造次,只是胸口起伏,不停地顺着气,脸上发白。

如这般干等了半个时辰,殿外响起羽甲摩擦的金属声响,羽林左卫进殿抱拳跪地,一字一句朗声道:“启禀陛下,孙府马圈的后棚中,发现横刀一百,弓弩一百,长枪圆盾并盔甲之军器数百件不等,皆刻有孙氏印徽,现今全数收没,清点入库。”

殿中安静了许久,现今却是止不住的一片哗然。孙太傅听得挪退数步,几乎身形不稳,许言皱眉上去扶了一把,却被老爷子狠狠推开,打骂:“尔等匹夫,害我!害我!”

“够了!”皇帝一声威喝,锁眉沉默了许久,却也并不说信是不信。半晌,冷声道:“孙宅驻兵把守,亲族家眷一律囚拘府上,交由刑部,给朕仔细查。”

“轰隆——”长安城上聚起朵朵乌黑的浓云,翻滚着,拉出一道明晃的闪电,似乎直要把天幕撕破。第一场夏雨气势汹汹,来得应时应景。

鸾殿内,孙太傅一口气几乎上不来。他做了一辈子的高官,何曾受过拘府查办的屈辱,扬指着朝中惴惴不言的官员,指尖气得发颤,终于身子向后一抽,晕了过去。

而沉衣此时,已然不知自己是何种表情。他纵然自诩的最是处变不惊,却到底只第一次站进这宣政殿中。他没料想齐殷会瞒着自己下这样的狠手,更没想到过,自己居意接近孙芸,给孙家带来的竟然是招招致命,毫无余地。他茫然地无措,看着朝中君王的震怒和根本无法控制的局势,胸间起伏,却无计可施。然后,目光触及对面许言深如潭水的眸色,沉衣倏忽垂眼,指尖发颤,泛着冰冷。

哥他知道了......?又知道了多少?

“许卿可仍有不适?”

沉衣抬起头,确定皇帝不是在对许言说话后,回礼应答无碍。皇帝老儿眼中有倦色,想了想,道:“许卿今日护驾有功,末流的翰林待诏着实屈才,着封五品亲勋翊卫羽林郎将,赐府宅。”

孙家世族一朝便是岌岌倾颓,如今许家兄弟一文一武倒是皆为君王倚重。殿中无言,垂手的臣子却都谨慎着心思。

沉衣一愣,却觉得当下这封赏,几乎便如踩着孙府逢迎而上,下意识地辞谢。君王只当他谦辞,未允,沉衣也到底只能惴惴谢恩。

“许卿面色不好。”

沉衣有些木怔地磕头:“微、微臣......喜不自胜。”

如此一番风波暂时告落,君王离殿,臣子各自归府,却因为大雨阻挠,大多滞在殿檐下,等着家丁来送伞。

三两拢着袖子,或叹孙家谋逆,或来恭贺沉衣进迁。许言一言不发地拂袖而走,茗文撑着伞等在殿外,却被许言一把推开。

众臣噤了声。孙家遭难,从此朝中文官便是许言一人独大。他平素的温和,从不倚权倨傲,如今竟是满面冰冷,更带了些令人无明畏缩的气势。

官员不解其意,沉衣到底站不住了,心里害怕,却仍推辞了许多道谢的好意,快着步子赶出去,一把拿过茗文手中的伞。

“哥,哥......”

暴雨如注,许言顷刻便被淋了个透湿。沉衣一边叫喊一边追上去,许言却浑不搭理。

“哥......”

他有些无措地扯了扯许言的衣袖,许言停下步子,回过头。

骤雨中,辨不清那是怎样的神色。沉衣撑着伞,鬓发仍湿成一缕一缕,末梢处带着水珠接连滴下,眸色忽闪,却不敢抬头。

许言只是皱眉,凝眸,看了他弟弟许久。

然后,当着众目睽睽,扬手一巴掌甩在沉衣脸上。

沉衣被打得有一趔趄,伞亦歪在雨中,右颊上的刺痛热辣随之袭来,眼里发酸,原地垂着头,竟半句都不敢言语。

许言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走,沉衣有酸涩的声音哽在嗓子里,骤雨哗啦地往地上泼,他的话被淹没得干干净净。

他在说,哥,你听我解释。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沉衣不住地在喊,许言再没有理他。一直到走进许宅,沉衣正想要追进去,许言的目光却侧着朝门边一扫。沉衣身子僵住,顿在门槛外,却不敢再往里走。

“哥......哥、你......”

许言的背影没在雨中,沉衣立于檐下,毫无办法。

长安不同于金陵,官宅群布在城南角上,府门外的街市上来来往往都是朝中照面的官员。沉衣多好面子的一个人,眸光艰涩地踟躇了许久,却掀抬起腿上的衣裾,直直跪了下去。

跪在府门前,行人扰扰的大街上。

沉衣稍弯着背脊,呈一个伏低认错的姿势,眉心不展,唇上有难抑的颤抖。檐角上的雨水一滴滴滑落,顺着那莲青色的襟领透下去,衣衫尽湿。

他跪了许久,意识都有些模糊。天幕的颜色一点点暗下去,直到漆黑。有什么人进去,又有什么人出来,有人在一旁撑了伞,有人焦急地劝他起来,可是,都不是许言。

已然到了夜里,宫中的消息却不断传来。淮水决堤,冲翻了滞在口岸的官船,里头所装的乃是三月原该入京的官盐,如今全数沉水。君王大怒,连夜将孙太傅的大儿子孙恒下狱刺死,紧接着,便有言官连夜上本参奏,自请了知情瞒上之罪,将孙家在淮南淮东私纳官盐、结党营私之事,吐了个干干净净。

鸾殿里的诏书一道道拟下来,甚至没经门下省审验,便直接下到孙府。

谋逆犯上,以公谋私,结党纳贿。

孙家成年男子一律处以枭首极刑,未满十六者发配西北,妻女没为官奴。

盛极三朝的世家一夜倾颓,阖族罹难。

沉衣怔怔地跪倒在地上,死咬着唇,几乎不能自持。似乎膝头渐渐开始发麻,然后是湿冷咬噬的疼痛,渗进骨头里,却居然,都不大真切。脑中一片哄乱,手足无措间生出的,竟是一种恐惧。

为什么会害怕呢?似乎就是刚醒过来,自己茫然看着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心里也不成这样的难受啊。

从前在王府,他害死了两个跟着自己的暗卫,后来是离烟,再到如今......是孙家百余口活生生的性命。所有和自己有牵连的人,最终都会白白殒命么?沉衣就这样跪着,眼中归于空洞,心里燥热之气想要往上冲,却被压在胸腔下,喘息地艰难。

他杀了齐殷的心都有。

最后,直到骤雨都淅淅沥沥地小下来,空气笼罩着一片水汽,街上是暴雨过后的一片狼藉,和黎明前淡淡的血腥。

天黑下来,不知不觉,又亮了。

沉衣有些疲惫,膝盖上早就没了知觉,只是觉得衣服湿湿贴腻在背上,不大舒服。

一切又如平日一般,茶馆酒肆插上旗斾,街上响起三三两两的人声。

许言一夜未眠,眸中布着血丝,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色。茗文皱着眉头走进来,忍不住道:“大、大人,小少爷还在屋外跪着。”

许言锁着眉,不说话。茗文又缓声道:“大人您......您昨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小少爷,又让他在府们口跪了整整一夜,这......哎,这来来往往的可都是朝中大臣,如今风口浪尖的时候,若是让陛下百官生了疑心,小少爷今后,可要如何自处?”

“他不该打,不该跪?”许言抬眼,一手撂下手中的茶盏,眸中都是冰冷,怒道:“他若不是我弟弟,如今早该大理寺堂下,听训问省了!”

“大人息怒。”茗文低声道:“大人也知道,圣上欲除孙氏之心早有。孙太傅在朝中居功,甚至对太子爷都教而不授,孙恒在淮南作祟,这一举一动陛下岂能不知?小少爷有错,终归不过是制造了一个契机,便是——”

“嘭——”许言一手砸了案上的茶盏。

茗文立时噤声。许言对他鲜有责斥,如今,却是真的生气了。他胸前起伏,平静了许久,终只是冷冷道:“传出话去,就说沉衣欲娶孙家小姐,我不准,才如此责他。”

“是。”

许言推开门,竟觉得院外骤雨后的朝阳尤为晃眼。这样好的阳光,孙家亲眷何其无辜,却再也见不到。他行至府门口欲去上朝,看见沉衣面皮白得毫无血色,眼眶里却潮湿地泛红,强直起身子跪着,整个人都带着疲惫和虚弱。

许言依旧没说话,抬腿就要走,被沉衣轻轻攥住衣角。

他停下步子,冷冷问道:“你有话说?”

沉衣点头,许言道:“解释,还是认错?认错就不必了,若有解释,我听着。”

沉衣颤了颤唇,垂下头,眼里有死死抑住的水泽。

解释?若是昨日在殿中他尚有疑惑,如今跪了整整一晚上,以沉衣的聪慧,哪能还不知晓。许言是什么样的人,怎会对他每天夜里的不知去向一无所知?甚至知道了,却闭口不言?他认定了是他的错,于是,沉衣在船上的试图遮掩,在宣政殿的进言劝阻,在许言眼中都变成了欲擒故纵的欲盖弥彰。

他能解释什么?供出齐殷、甚至说出南王?然后再对许言苦求,说事至如此非我所料,哥,求你原谅我?

他能解释什么。

许言等了一会,直起身,狠狠扯拽开被沉衣攥在手中的衣角。

齐殷不在,只有三宝站在一旁,许言道:“扶你们家主子回去,别赖在我许言的门口,没的脏了我的......”话到底不曾说尽,许言面色几近冰寒,拂袖而去。

“哥......哥!”沉衣哑着嗓子跪挪了几步,于事无补,心里像是被硬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剜去了最深的一处血肉。

在雨中跪了一夜,如今又急火攻心,他喉中呛出些甜腥之味,呕了一口,终于重重倒了下去。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沉衣浩浩荡荡地大病了一场,在床上烧了一个昼夜,醒来时,夜色阑珊,却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屋子里。脑中有些凝滞地一过,想来,自己应该是在皇帝新赐的府宅里。

三宝端来一盏清茶,沉衣没说话,淡淡接过,饮尽了。三宝又拿来一碗白粥,就了些小菜。沉衣胃中有些恶心,不过大病初醒,到底饥肠辘辘,也一并着用尽。

他放下碗,拿手布擦了擦嘴,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问道:“我哥,可来过?”

三宝低着头虽不说话,却喜怒于色什么都瞒不住。沉衣凝眸顿了顿,沉声又问:“离烟呢?”

三宝抬起眼,摇头道:“小的也不曾见到。”

沉衣支撑着下床,吩咐:“替我更衣。”腿脚着地时,膝上不自觉地一抖,才觉得难耐的刺痛。

三宝倒也不会劝什么多加休养的话,立马拾掇着伺候沉衣洗漱更衣,扶他到府门口招呼了辆车轿,问道:“爷要去哪?”

沉衣微抬起头,眼底空落,淡淡道:“许宅。”

踏着夜色,沉衣叩开紧闭的府们后,是几乎可想而知的结果。许言依旧只有两个字,不见。

沉衣抬眼,将门上匾额的“许”字看了良久,紧蹙着眉心,不说话,也不愿意走。他缓缓往后退了几步,抿着唇几乎又要跪下,被忙从府中赶出来的茗文一把扶起。

“使不得使不得,少爷这膝盖在雨里泡了一整夜,若再跪下去,可是不要了!”

沉衣依旧低着头,哽着嗓子轻声道:“哥哥他......”

茗文道:“大人他也是人,到底人命关天的事情,少爷总该多给他些时间。”

“可我——”

“天不绝人,事情总有回圜的余地。大人虽然仍在生气,但到底兄弟血缘,小少爷也无需太过惴惴。”

沉衣只听许言那一句“不见”,便觉得心里沉沉地往下坠,如今茗文这一番话虽无实用,到底聊胜于无。他稍安心些了,感激谢过,想了想,再来不及耽搁,转身招来三宝道:“去孙府。”

一路无话。

车轿停在孙府门前,从前何其煊赫的地方,不过两日,如今门口两个掉色的红灯笼衬得黑漆漆的大门恍若乡间孤冢。两个守门的侍卫持刀,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往来行人。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世间事无非就是如此,从来逃不过一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沉衣在孙府门口站了许久,夜里看不清表情。他拿了锭银子去请侍卫喝酒,揭下封条走了进去。府里冷冷清清,只剩下几房的妇女,枯坐在院中。

孙家的男子已然下狱待刑,未满十六的强行发配,再到天明时,府中的妻女便也都要变卖为奴。

沉衣一眼就看到了孙芸。

大约已经哭过,闹过,撕心裂肺生离死别之后,再没有什么表情。抄家落狱,不过两天,却足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变得满目空洞。沉衣靴子踏过院中残落的叶瓣,走过去,眸色一分一分地暗下去。

孙芸抬起眼,眸中有一抹流动的不可置信。娇养在深闺的姑娘并不知朝中如何,只是隐隐约约,终于能觉出沉衣接近自己的几分刻意。

她颤抖着身子站起来,怔怔瞧向沉衣,突然涌出泪水,哭了。她犹豫、害怕,那到底是自己在曲江边一目倾心的男子,话至唇边,却又问不出口。

沉衣看着她簌簌落泪,眉头皱得更深。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但全部的真相到底太过凝重。沉衣思量着,一字一顿。

“我不曾真心喜欢过你。从前刻意接近,不过是揣着和所有仰慕孙小姐之芸芸一样的心思,攀慕孙家权势而已。但是,”

“啪——”

孙芸唇角颤了颤,眼中从惊讶变至探寻,夹杂着愤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到底是闺阁小姐,怒气大过手力。一巴掌也没见多重,沉衣微微偏头。

孙芸打了沉衣,一面哽咽一面流泪,“你......那你还来做什么!来看我孙家的笑话?还是要我贺你,贺你如今平步青云!”

沉衣没有太多的表情,不吭声,只是更往前了几步。他本就大病初醒,自己的身子都不见多好,微有几声咳嗽。抬眼看着孙芸,然后淡淡开口。

嗓音带着几分虚弱,却有深思熟虑后的沉稳。他将那句话说完。

“但是我来娶你。”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孙芸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衣拉了她的手去见孙芸的母亲,行了一个深揖。

“晚辈沉衣,许家二子,现五品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家兄位中书省令。晚辈欲向老夫人提亲,求娶孙小姐为妻,语出冒昧,望老夫人肯涵。”

沉衣身子本不爽,声音不大,却涵仪有礼,将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清楚楚。孙芸的母亲一时间也转不过神,不知该作何反应,沉衣想了想,继续道,

“晚辈虽于孙小姐无男女之情,但必会珍之重之。小姐可以正妻之名长居晚辈府中,直至乃日另觅心仪郎君,晚辈可同小姐和离,再以小妹之礼,送小姐风光出嫁。”

孙芸的母亲听了这话,拿着帕子抹眼睛。今晚若再不走,明天一早就是卖作官奴的命,阖族离散,亲眷连一句嘱咐的话都说不上便是死别。她一介妇人,只知道公公在朝中和许家不睦,但如今看着眼前的少年,眸色俊逸却带着道不清的稳重,一时叹气,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许久,拍着孙芸的背喃喃道,

“我儿,走吧,走吧......”

孙芸哭得厉害,伏在母亲肩上说不出话,沉衣却终于舒缓了眉心,郑重地跪下去。

膝盖落在地上的一瞬仍有刺痛,他微皱眉,朝身前的妇人磕了三个头,平身恭敬道:“母亲。”

妇人不禁感慨,点了头,不住地抹泪。如今孙家树倒猢散的时候,谁人不是避之不及,眼前的少年却就这样静静跪着,纵然仓促,仍按照一庭一礼的郑重求娶已然戴罪的孙芸。

沉衣目光始终平静。这亦非是他的一时愧悔冲动,而是从孙芸有那样一问时起,早就在脑中细密周详的决定。

孙芸问,你会不会娶我。

纵使算计人心,沉衣却终究辜负不起那样的一片深情。无以为报,只能如此聊作偿还。

沉衣将孙芸接回了府上。齐殷依旧不知去向,沉衣已然头昏脑胀,折腾了大半宿,好歹只是靠在床边略微小憩,翌日上朝。

孙家的男丁全部处死,其余的,皇帝老儿在意名声,也只睁只眼闭只眼,对沉衣暗接了孙芸之事绝口不提。

下朝后,许言依旧一言不发,背影清冷缓缓离开。沉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唤了声“哥”,自然,被许言皱着眉,一挥袖子地甩开。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下朝后,许言依旧一言不发,背影清冷缓缓离开。沉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唤了声“哥”,自然,被许言皱着眉,一挥袖子地甩开。

四下离朝的大臣故作无意地向这一对兄弟瞥眼,沉衣觉得耳根发烫,干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他平日能言善辩也罢,善察人心也罢,如今却都浑无用处,玲珑七窍的心思一样都使不出来,只能惶惶跟在许言身后。

如此一路,许言头也不回地进了府,沉衣站在门外,那约有十寸高的青石门槛竟像一道无可逾越的深壑一般。他抿着唇盯了许久,没说什么,白着脸跨了进去。

许言冷道:“谁许你进来了。”

简单的一句话落在耳中,却如火灼烈,沉衣肩头一颤,进退不是,眼眶终于泛着红。

“哥......哥如此说,实在让沉衣如何自处。”

许言看了他许久,忽而皱眉笑了,“我一句话,你便难以自处了,你做的那些事,让孙家百口的无辜亲眷又如何自处?”

许言乃是文官,上朝时候聊聊数言便能当作刀子使,如今口气又分毫不软,直说得沉衣瑟瑟垂头,几乎站立不安。

许言甩袖去了书房,沉衣谨小慎微,犹豫了许久,轻声小心地挪去了书房门口,没敢进去,静静地又跪下。

半晌,茗文急匆匆地走过来,看他跪在门口不由叹气,却到底没说什么,面带着难色进了屋。

不知茗文说了什么,沉衣只能听到屋内清脆的声响,是瓷器碎开的声响,然后,是许言怒急的一声呵斥:

“叫他滚进来!”

沉衣站起身时几乎力虚地向前一倒,他伸手去推门,指尖要触上门板的那一刻,却忽然顿住。

他觉得害怕。

天不绝人么?分明都是鬼话。这一次,再不是什么出入楚倌、荒唐废学那样无关痛痒的小事,而是整个孙家,那样活生生的性命。他恨了齐殷,更恨自己,那样愧悔的恐惧交杂着涌上心头,然后,门开了。

沉衣身子一抖,不敢再去看许言的眼睛,低着头走了进去。

许言一贯的温和,就算是生气,也总不过是淡淡平静的语气,唯这一次,狭长的眸中似是不可置信,并着风雨欲来的愠怒,“说与他听。”

茗文犹豫地开口:“大人......”

“说!”

茗文无法,凝重得有些支吾,“孙氏成年男子,今日晌午全数正法,未及十六的才刚押行至京郊,遇上倾盆的山雨泥沙,亦......亦殒命,无人生还。如此......孙家一脉,算是断尽了。”

沉衣怔住了,久不能言语。全身的血液似乎急骤地朝脑中涌,但从头到脚却都泛起冰凉。他一步都不能挪动,甚至抽不出一些精力去思考,耳边嗡嗡作响,最后,似乎听见许言极冷的两个字。

“褪衣。”

沉衣眸中有些恍惚,一丝难免的瑟缩之后,竟然是几分不可思议的释然。似乎身上痛一些,好歹能让心里的愧悔稍有缓解。

他艰难地去解衣带,因为指尖发颤,这样的动作似乎并不顺畅,又瞥见茗文还在屋中,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显出几分苍白。

茗文瞧不下去,又知道自家大人根本不会听劝,焦急地叹气,到底掩门退了出去。

许言将沉衣晾了几日,明显的冷落。这样一则为了攻心,二则他也明白,君王对孙氏已然数年的容忍和退让,如今终于借着沉衣造出的契机雷霆而下。

事情一朝闹大,牵连的是上百条的人命。许言原想,无论如何,那孩子必然都是会怕的。

他恐自己一时说了重话,又怕自己失手会伤了沉衣。他有意控制着情绪,也想将事情一样样地讲清楚。可是,到底也架不住这样的消息一道道地传下来。

许言忽然觉得,自己这般费心的教引究竟有什么用呢。教过他容止仪礼,也教过他处世立身,只是那孩子如今,大抵也没有那个兴趣,去听自己耐着性子讲道理。或许,一心装着的都是那个主子吧,哪里还得一席之地,留给自己这逢迎接近的兄长。

他觉得累得很,没那个心力再去说教,只是随手抓起桌案上的榆木戒尺,一把将沉衣按在膝上。

沉衣脸上一烫,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难堪。只是还不及他做出什么反应,身后的戒尺就疾疾打了下来,清脆的声响。

许言根本没留力气,抿着唇,近乎泄愤一般地抽打,一板压着一板。臀上巴掌大一点的地方,不过半晌,便已然是一片红肿。

沉衣身子微有颤抖,只是这一次,却死咬着唇,老老实实地趴着,半句哽咽之声都不敢从唇间漏出来。

许言不停手,更不减丝毫的力气,几乎能瞧见沉衣臀上的颜色一分一分的深起来,骇人的肿胀。

沉衣额上聚起汗珠,顺着眉峰缓缓向下流,他手越攥越紧,纵是发狠地咬牙,却无论如何也受不住身后毫无停歇的责打。呼吸得艰难,有抽噎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几次开口,却又犹豫地合上。

因为,齐殷动手和自己动手,本质上并无区别。他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也没有什么能辩解。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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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时间:2019-03-22 20:54:57
不曾记数,自然不知打了多少。只是许言手腕上发酸,到底停了下来。沉衣没吭声,一直也没见有什么动作,如今停下手,倒是伏在许言膝上抖个不停,像是在极力地忍着什么。

许言瞧他大汗淋漓,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却连粗重的喘息声都没有,心里不是滋味。

他想起沉衣时常望着自己的样子,眉眼干净,总带着三分亲近的笑意。分明是那样一双清清亮亮的眸子,怎么能出这般心狠手辣之事?从盘算着新科中举,到接近孙芸,甚至巧作了太子的伴读,那一日才得以陪着圣驾同游......沉衣,这其中你究竟存了多少算计?

有那么一瞬间,许言觉得这整件事情都荒唐的很。

他挪着目光,去看着那肿痕交错的臀上,伤口叠加的地方,皮肤都变得通透,下面聚着极小极密的血珠,仿佛再要一下,便能殷殷见血。他皱起眉。

自己久不曾点破这当中一切,一则,自然存了想以沉衣为饵,反查出真正幕后之人的意思,但他更怕,怕那幕后之人真有什么挟制沉衣生死的东西。

蓦然地,眼中只剩下无可奈何。

许言入仕为官,以他一贯的修持自然鞠躬尽瘁,可是说到底,朝堂之事能有多重要?能重过他亲弟弟的性命?能重过从娘胎里就带着的骨肉亲情?

许言凝眸了良久,忽而开口,轻柔地问道:“沉衣,你告诉我,为什么做那些事?”

为什么,要精心筹谋,一点一点地去蚕食本就内忧外患的朝堂,将有关无关之人通通卷噬进来,不择手段?你若愿意,将一切都说明白了,终不过是清风两袖朝天去,为兄带你离开长安,离开这样的是非长短之地便是。

“你若把一切都说清楚了,我不怪你。”许言淡淡开口,说不清带着怎样的眸色,只是含了沉衣看不见的期冀,又添了一句。

沉衣微颤地趴着,没有吭声。他静默了良久,哽咽着嗓子道:

“哥,沉衣......沉衣知错了。”

许言皱眉,依旧轻着声音,“我不需要你道歉。你告诉我,为什么。”

沉衣想了许久,不知该如何遣词,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依约记得,他害怕事情败露,很早之前就在脑中备下的一套说辞。

他开口:“孙太傅在朝中对哥出言不逊,倚老居功,妨碍哥的新政久难例行。更......更何况,他儿子孙恒在淮南结党营私,沉衣......沉衣为了圣上——”

“啪!”

极重的一板,沉衣一下痛出眼泪,整个背脊无力地向上拱起,颤抖着唇,好半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许言一声冷嗤,顿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番心思实在可笑。再下手,几乎用尽全力。

“啪!”
“郎将既然存的是这般心思,实在忠心的很,乃是许某人不察,当真错怪了郎将。”

“啪!”
“想来孙家一定是存了十足十的反意,连宅府中暗藏的军器都非要刻上章印,唯恐旁人发现不了。”

“啪!”
“更甚者,乃是吏部失察,竟不知宋清区区七品小官,竟能将自己长官如何私纳官盐的明细知道得清清楚楚,还参本上奏!”

“哥......”沉衣声音带了明显的抽噎,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板上。那样叠加的重责,他无论如何也再承受不起,只觉得身后像被撕扯开皮肉一般,痛得都有些恍惚。

许言松开手,沉衣瘫软地跌下去,后臀着地,疼得猛然一颤。他艰难地半侧起身子,脑中一片空白,不敢抬眼,更不敢去求许言。

许言掷了戒尺,极冷的语气,眼中竟像是真带了探究的神色:“许沉衣,你究竟是如何想?是觉得这天下人都不及你聪明,还是自持着我顾念兄弟情分,绝不会办你?”

沉衣手足无措。他能感觉到许言的失望,愠怒,甚至带了些许暗嘲,字字诛心。

“哥,我错了,沉衣知错,哥......”

“知错?那可是百余人的性命,你觉得,只是错?许沉衣,你把人命看得多轻贱。”

沉衣脸色几近惨白。他艰难地挪跪好,眸中带着愧悔的空洞,蓦然一怔,俯身磕头,

“哥......沉衣知罪,沉衣知罪。”

许言冷眼瞧着他,看了好半晌。

“去拿藤条来。”

沉衣向后一哆嗦,身后已然痛极。他用了一些时候去理解许言的意思,想明白了以后,却半句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咬着唇,强支着地板站了起来。步子透着凝滞的虚弱,走得很缓,但没有迟疑。

沉衣取来藤条,指尖颤抖,垂着头递给许言。

许言平复了良久,声音不再如刚才那般愠怒,缓和下来,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沉衣,刚才是教我许言不肖的弟弟,现在,是罚我朝宁逆的臣下。”

楼主:独为离人照落花

字数:277684

帖子分类:潇湘溪苑

发表时间:2015-09-11 03:49:00

更新时间:2019-03-22 20:54:57

评论数:1402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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