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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长篇小说)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多谢风轻舞水低唱的鼓励!我会时时拜访!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罗锡文 2018-11-23 13:43:07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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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罗老师拜访!您也周末愉快!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5、兔子急了
六年级,真是一个敏感而又危险的时期,它就像一条即将流进大河的小溪,宽阔自由的河岔口在它前面敞开,它终于可以摆脱以往狭窄河道的约束,去肆意地任性、放纵和发泄。竹马也是如此,所有放纵并让他终生难忘的事情,都是跟六年级这个特殊的时期有关的。
就在“推人风波”过去两个星期之后,竹马又做出了一件让所有同学和老师都感到吃惊的事。
竹马所在的六一班教室,位于教学楼三层紧靠西边的一间。每天下午放学,他们都要在楼道里排队集合,等楼下的低年级同学走完,再往外走。所以,他们每次都要先在教室外排好队,召集排队的除了竹马熟悉的杨柳,又增加了一个人:赵里。
赵里是这个学期新转到六一班的,他一转来就取代了杨柳班长的位置。杨柳交出已干了五年的班长一职,竹马并没有意见,毕竟进入六年级后,杨柳被选为学校少先队的大队委,她又担任六一班的中队长,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很难再顾到班里的事。即便如此,老师却让一个刚转来的新生负责这个班,竹马满肚子想不明白。更让竹马窝心的是,赵里当了班长以后,和杨柳两个人走得非常近,经常在一起小声地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整天说些什么,竹马对此非常反感。
其实,人家赵里从没有得罪过竹马,他浓眉大眼,憨厚能干,像农民一样穿戴得很朴素,见面也总是笑眯眯地跟竹马说话,但不知怎么,竹马就是从心眼儿里看不惯。
就好比这一天放学,本来应该是杨柳和赵里召集同学集合,但今天他们却破了一回例,两个人独自留在教室;而且,似乎是怕人看见,赵里还特意走过来,把教室的门关上,竹马还能听到门上插销“啪嗒”一声被锁上的清脆声响。
就是这一幕,竹马感觉他心中最微妙的某种东西给触动了。
如果当时有人留心,肯定能注意到竹马是怎样在教室外面,像只独狼一样反复徘徊,还用眼睛狠狠盯住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充满了焦虑、痛苦、担心,担心教室内发生什么事,有好几次,竹马都想一脚踹开那扇门,一头冲进去,对赵里大声呵斥。
那种感觉,那种因为妒忌痛苦得要抓狂的感觉,是在竹马十二岁之前从没体验过的。
这时虽然已经过了冬天最寒冷的季节,但寒风依然刮得刺骨,竹马戴了一顶当年最流行的军棉帽。棉帽呈草绿色,有两个护耳,放下来可以严严实实给耳朵和面颊保暖;平时,竹马总爱把护耳翻上去,用帽带系上,这样从上方看过去,很像一个毛茸茸的“田”字。
因为家里条件不错,在班上只有竹马戴着这顶价格不菲的帽子,这使他非常扎眼,尤其一些淘气的男生,买不起这样的物件,就经常利用放学整队的时间,到竹马的头上去抢,一边互相传递,一边看着竹马着急地样子,“嗷嗷”开心地叫唤。今天也不例外,竹马背好书包,整理好衣服,戴上帽子,规规矩矩刚到楼道排好队,就觉得“嗖”地一下,脑瓜顶儿一凉,军棉帽就离开了竹马的头顶。回头仔细一看,是班里一个叫陈木元的同学抢走了他的帽子。
陈木元,与关虎同住一栋楼,身材又矮又壮,肌肉结结实实,很爱打架。虽然他鼻梁上架了一副秀气的眼镜,可丝毫不给人文质彬彬的感觉,倒是他眼镜后面经常闪现出一缕凶光。
竹马扑过去要抢他手中的帽子。
“嘿嘿嘿。”
陈木元坏笑着,左右闪躲,看看实在躲不过,一扬手,就隔着多名同学的脑袋扔过去。等竹马再转过身,军棉帽已经落到他再熟悉不过的关虎的手里。竹马奋不顾身又去抢,关虎手一扬,帽子就像只会飞的小鸟儿又飞走了,这回接住它的是个叫顾建国的同学。这家伙虽然从不跟人打架,但欺软怕硬,阴损之极,因为他生就一双及其丑陋的三角眼,竹马背地里都叫他“三角眼”。
就这样,竹马心爱的军棉帽,成了他们手中打发剩余时间最好的玩物,在陈木元、关虎、“三角眼”三个人手上扔来扔去。
如果这事发生在平时,竹马也就忍了,因为当他们不感兴趣了,到最后总会把那顶帽子交还到自己手里,只当开个玩笑。可今天却不同,看到杨柳和赵里两个人关在教室,迟迟不肯出来,竹马心里本来攒着一肚子火,这会儿又看到陈木元带头挑衅,积压了许多日子的委屈、怨气一下子喷发出来。
当竹马看到陈木元再次高举着棉帽,像举着一件得意的战利品,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忽然像一只被惹急的小豹子,“啊”地大吼一声,张着锋利的爪子不管不顾冲过去,照准陈木元的脸上、身上一阵乱打乱挠。
陈木元显然没料到竹马真急了,就在一楞神的功夫,他鼻梁上那副秀气的眼镜,已经被竹马一把扒拉到地上,摔得个粉碎,紧接着脸上、身上都挨了几下打。可这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等他清醒过来,握紧两个小拳头,冲着竹马上下左右就是一通乱揍。陈木元到底打架打惯了,竹马那里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被他一跤摔倒在地上。
同学们也被这场景吓傻了,围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班主任不知被哪位同学叫了来,突然出现在楼道口:
“你们干什么呢?竹马、陈木元,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
有人记起把那顶滚到墙角的惹祸棉帽,找到,递到竹马手里;另外的同学,也捡起地上摔坏的眼镜框和镜片,交给陈木元,他们两个人就像犯了大错一样,拖着两条腿,极不情愿地走进老师办公室。
王老师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一脸怒容,即使她一点没有笑模样,依然是那样好看,一张圆圆的脸蛋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永远是红润润的。竹马以这种方式,站在自己喜欢的漂亮女老师面前,格外尴尬,如果墙上有一面镜子,一定可以照得见他羞臊的脸庞,比王慧娴的还要红。
尽管如此,竹马仍然是气鼓鼓的,望向陈木元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你们为什么打架?“
“他抢我的帽子。“
“你干嘛抢人家帽子。”
老师又问陈木元。
“他把我眼镜打碎了。”
“是呀,人家一幅眼镜挺贵的,你为什么把它打碎了?”
竹马鼓着腮帮子,瞪着两个眼珠子,不说话。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随着班主任的招呼,杨柳表情严肃地出现在门口,她像是给老师送作业的,又像来告诉老师刚才打架实情的,究竟是什么,竹马早已无暇细听。因为从杨柳一出现在竹马面前,竹马刚才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就马上消失殆尽;杨柳又走上前来,用满是责备的眼光看了竹马一眼,像是在说:“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与赵里只是在里面商量一下工作。”
竹马更是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缝,自己变成一条蛇从缝里钻进去。
后来的事,免不了老师把他们俩都教训一顿,又叫竹马父母赔给陈木元一副新眼镜,才算完事。
这是竹马在学生时代第一次跟人打架,也是最后一次。从那以后,他就意识到,那个天真、快乐、单纯的童年时光,一去不复返了,自己额头上已经刻上了少年人才有的心事和忧愁。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也就是从那时起,竹马开始喜欢一个人呆着,不管在教室里,操场上,家里,同学们很难看到他开心地笑,或者与小伙伴打闹,即使是黄毛走过来有意跟他说话,他也是躲得远远的,找个没人角落静静地坐着。
在他们住家楼旁,原来竖着一个篮球架,过去经常有孩子在那里打篮球,吆三喝四很是热闹,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篮球架倒了,这片空地就此变得安静下来。
竹马每天放学,或是周末,就喜欢爬到倒塌的篮球架上,找到悬在最高处的一根横梁,抱着胳膊,坐在上面望着天空;他可以一坐就坐上两三个小时,直坐到天黑,每次都是竹马的母亲跑到篮球架下,叫他吃晚饭,他才磨磨蹭蹭地下来。
竹马非常喜欢看天上的白云。
他觉得这些白云,就像天边吐出的肥皂泡泡,永远都生长不完;而且,它们每一朵和每一朵的相貌都不一样,有的像披散鬃毛的烈马,有的像挥舞着爪子的北极熊,有的像可爱的毛茸茸猎犬,还有的像鱼鳞,像游龙,像风帆,像山峦------。白云从西方浩浩荡荡而来,又往东方飘飘扬扬而去,不管是风和日丽,是暴雨倾盆,从没有停止过它们的脚步。
竹马常会天真地想:白云这样匆匆忙忙地往前赶路,是为的什么呢?它们为什么不能停住脚步和自己作伴呢?
他有时甚至会突发奇想,有一天醒来,突然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朵云彩,在天上飘呀飘。白天,有太阳公公绽放着笑脸,陪伴在身边;夜晚,有月光和满天的星光洒在身上,他就像一只扬起风帆的小船,想去哪里就可以漂流到哪里,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
为此,他特别羡慕那些在空中飞翔的小鸟,不论是带着白色条纹的浅栗色麻雀,还是如同穿了一身黑色夜行服的乌鸦,都能引起竹马极大的关注。在他们对面楼舍不知谁家养了一群鸽子,每到黄昏时分就会被放出来,让鸽哨和它们雪白的羽翼划破整个天际,那是竹马最感到兴奋的时刻,他常常呆坐在倾倒的篮球架上,眼皮一眨不眨地望向它们,望着它们不停地滑翔、旋转、高飞,仿佛自己的一颗心也被带到瓦蓝瓦蓝的天空,带到那些有白云生长的远方。
除此之外,竹马更精心地照料自己收养的小兔子。
仅经过半年的时间,“小白”已经比刚来到竹马家长大了许多,壮实了许多,原来小小的脑袋,已发育得像一颗土豆似的圆滚滚的;小小的耳朵,也长得长长的,像两只能够扇风的白色活页窗;本来细小的身子,也变得又肥又壮,圆鼓鼓的肚子几乎要耷拉到地上。
为防止它变胖,竹马每天都要带它出来遛食。
四季轮回,大地返青,憋屈了一个冬天的花呀、草呀、树叶呀,刚看到天气有些回暖的光景,就像抢滩的潮水争先恐后地莅临,它们占据了树梢、草坪、花坛,甚至连楼底下一寸一寸潮湿阴冷的角落,都不放过;转眼间,就让几天前还是光秃秃的黄土地换上了绿装,原本荒凉、冷漠的世界,一下子变得热闹、欢快起来。
竹马每天放学回家,都要抱着“小白”到楼前一块草地散步,那片草地是这一带长得最茂盛的,每片叶子都长得绿油油、脆生生的,阳光洒在上面,像翡翠一样能透出光亮来。
这样的嫩草,兔子最喜欢吃。
竹马每次到了这里,就把“小白”放下来,让它在草丛间恣意玩耍,自己则会找一个靠墙的角落坐着,充分享受太阳即将下山前的最后一缕阳光。
“小白”回到熟悉的环境里,显得很兴奋,它不停地在草丛里蹦蹦跳跳,要不就是转动着红宝石一样的眼珠,左顾右盼,然后,用爪子使劲在地上刨出一个坑。等到玩累了,它会安安静静卧在一旁,用嘴扯过一根又一根嫩草,大口咀嚼,这些无穷无尽的天然食物,让“小白”变得很挑剔,它经常会把自己认为干涩无味的草叶吐出来,又去尝试新的嫩草。
“小白”的出现,很快吸引了同楼居住的孩子们的目光。
大头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群与竹马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他们望着雪白的小兔子,眼里充满了好奇和贪婪。
在楼里这群男孩子当中,竹马应该算是一个异类,因为他很少跟他们一起玩。每当黄昏时分,那些孩子忙着在外头玩打仗、踢足球、扇画、拔根儿,打打闹闹的时候,基本都很少见到竹马的身影;大头有时会隔着一楼的玻璃窗叫:
“竹马,快出来,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吧?”
这时,窗户里面就会升出竹马那颗小脑袋,但每次,竹马总是摇摇头,然后,又趴在写字台前看书或是写作业。大头不能理解,他怎么有那么多写不完的作业,看不完的书。
有一段时间,竹马喜欢一个人爬到高高的篮球架上,抬头望天,大头看见了,就让身边的小喽喽,去叫竹马下来跟他们一起玩,但竹马这回连理都不理睬,依然聚精会神望着天上不断变换的云彩。在大头看来,竹马是唯一一个敢对他说“不”的、性格很古怪的孩子。
今天,难得见到竹马和他的兔子在草坪上玩耍,大头决定要拿这个平时不给他面子的竹马开开心。当大头刚露出这个念头,脸上就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想不到你家还养了一只兔子,让我看看它乖不乖。”
大头不等征求竹马同意,就用手胡噜了一下兔子的后背,“小白”激灵往后躲了一下,紧张地竖起两只长耳朵,眼珠瞪得圆圆的,警惕地看着对方。
竹马皱了皱眉头。
“你们说这只兔子会咬人吗?”
大头回过身,问跟随他身边的四五个男孩。
“我看不会,人家不是说嘛,兔子胆最小,它是绝不会伤人的。”
猴面脸嘻嘻笑着,抢着回答。
大头随手拔起一捧草,鲜嫩嫩的草,递到兔子的嘴边,“我知道你爱吃青草,来,我喂你。”可是,刚才还在草地吃得津津有味的“小白”,此时,却突然闭上了嘴,不管大头怎么逗它,怎么跟它说好话,“小白”的脑袋总是左右躲闪,还抬起爪子,把鲜嫩嫩的草扒拉到一边。
“它已经吃饱了,不用再喂了。”
竹马听懂了“小白”的话,说道。
大头却有些急扯白脸。在竹马那里,他就经常遭到拒绝,没曾想到了这只小畜生这里,他的好意还要遭到拒绝。大头不相信自己这么没人缘,不,是兔子缘;他攥着一捧草的手,使足力气,把那些细细的草尖一下一下往兔子嘴里扎,口中还发着狠说:
“你给我吃,我让你不吃。”
不知是兔子的嘴被锋利草尖给扎疼了,还是它已被大头折腾得不耐烦,就在大头俯下身子还在跟兔子较劲的时候,“小白”忽然一跃跳了起来,而且在落地之前,还在空中转了个圈,就像体操运动员腾空转体360度。几个孩子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边大头的脸颊,已经热乎乎地溅上几滴水珠。
“这是什么东西,是下雨了吗?”
众人抬头看看天,蔚蓝的天空全不见一丝云彩;大头又诧异地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放到鼻子下闻,一股兔子特有的骚味立刻窜上脑门。
大头气得眼珠都要冒出血。
“该死的,这是兔子撒的尿。它的尿都溅到我脸上了。”
竹马笑得前仰后合。
四五个孩子也乐得东倒西歪。
“哈哈哈”
“呵呵呵”
有趣的笑声在撞击墙壁、撞击树林之后,又散播到四面八方,传得很远很远。
大头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他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更不能允许伙伴们的嘲笑,他发了疯地扑过去,冲着兔子的后背就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接着是又一下、又一下------
“小白”还是第一次挨打,既不知道跑开,也不知道喊叫,它只是睁大眼珠趴在地上,浑身止不住一阵一阵战栗,空气中能听到“啪啪”手掌用力拍打脊背的声音。竹马赶紧用手臂护住“小白”,心疼地叫道:“你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可大头咬牙切齿已经处于发狂状态,哪里肯听,挥舞的手掌不少就落在竹马的胳膊上、背上、肩膀上。
周围孩子见事情不妙,急忙过来劝架,但基本上是拉偏架的占了大多数,猴面脸更是一边喊着:“住手,都住手”,一边只去把竹马护住“小白”的两只胳膊拽开,让大头又把“小白”打了两下。
竹马被猴面脸控制住,愈发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小白”被大头往死里揍,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撕扯着脖子喊:
“‘小白’,快跑,‘小白’,快跑。”
可“小白”像是被打傻了,依旧一动不动趴在那里,而且越趴越低,雪白的肚皮紧贴在地面。就在竹马伤心绝望,以为这只可爱的小兔子肯定要被大头打死,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事实发生了。因为在场的孩子都亲眼看到,当大头挥舞巴掌,再一次无情落下时,那只温顺的小白兔,那只被人认为永远不会咬人的小白兔,突然一跃而起,用雪白的四颗大门牙,准确无误地一下子咬中了大头的中指。
“啊——”
只听大头发出一声无比凄楚的惨叫,下意识地甩动手臂,意图逃脱那只被惹急了的兔子的攻击,“小白”就地只是打一个滚,仍然怒气冲冲瞪着对方。大头疼得呲牙咧嘴,他的右手中指肚的位置,已然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有鲜血从那里渗透了出来。
“天哪,竹马家的兔子会咬人!”
“竹马家的兔子咬人啦!”
几个男孩子惊慌失措,脸色吓得都变白了,抓住竹马的手臂自然放松。趁这个机会,竹马抱起同样受到惊吓的“小白”,挤出人群,一口气跑回了家,只听后面传来大头恶狠狠的声音:
“竹马,你们家的兔子敢咬我,我是不会放过它的。”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这以后的几天,怕大头真的会打击报复,竹马不敢再带“小白”出去,但他仍然每天到晾台给它喂吃的,跟它一起玩。他已经与“小白”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竹马一走进晾台,不管“小白”藏在哪里,只要他轻轻喊一句:“小白”,它就会一拽一拽地走出来,围着竹马的裤脚打转转,或者又蹦又跳地撒欢,这点连竹马的父母都做不到。
天空下雨了,雨丝打在妈妈放在晾台的花盆里,溅出的泥点把“小白”弄脏了,竹马就找来一个大盆,放满温水,把“小白”放进去用刷子给它洗澡,再用干毛巾一下一下把身上的水擦干。“小白”腹部的毛比较厚实,毛巾一时擦不干净,竹马怕它生病或者长螨虫,索性就找一个阳光充足的大晴天,拿一个军绿马扎坐在晾台上,然后,叫“小白”背靠着自己,两手抓住它的两个前腿,让它厚实潮湿的腹部正对着阳光,得到充分的暴晒。从远处看去,竹马就像一个慈爱的父亲,怀里抱着一个皮肤雪白、十分听话的小孩,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你看,竹马家的兔子多乖呀,一动都不动,它怎么可能咬人呢?”
“是呀,看他们那姿势,简直太可爱了。”
有那走过去的楼里大婶看到了,就忍不住羡慕地夸赞几句。这时,竹马就会不动身子,只是把头转过去朝她们笑笑;他怀里抱的兔子,也会学着他的样子,身子不动,只是把个小脑袋转过去,用两只红宝石般漂亮的眼睛看着大婶走过去。
杨柳还是像从前一样,隔三差五来看“小白”,带来它最喜欢吃的胡萝卜。杨柳已经知道大头那天打“小白”的事,她看到竹马有点不开心,就劝他:
“你甭理他,我哥哥就那样,有时爱犯浑,他被咬一口那是活该,我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我父母,我父母已经说过他了,以后不许再欺负‘小白’。”
对于“小白”,杨柳似乎比竹马还要上心。
一次,竹马上黄毛家玩,回来晚了,杨柳来看望“小白”,是竹马爸爸开的栅栏门。杨柳轻轻脆脆叫了声“叔叔”,就蹲下身,打开兔笼子,把“小白”放出来玩。
杨柳经常来竹马家,竹马父母都非常喜欢这个聪明能干的小姑娘。尤其是竹马爸爸,每次见到杨柳,平时总是一副严肃的面孔,就笑得像是裂开一个口的大西瓜,总喜欢用手爱抚杨柳一头黑亮亮的头发,说:“这孩子真懂事,长大以后一定错不了。”然后,就邀请杨柳在家里吃饭。每次杨柳都会微笑着说:“不了,谢谢叔叔,我爸妈已经把饭做好了。”
今天也是一样,竹马爸爸从屋里端出一碟瓜子、糖果,笑眯眯地递到杨柳手上:“来,包块糖吃吧,或者磕点瓜子,这是南瓜子,你尝尝这味道,很香的。”但杨柳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她只草草抬头说了一句“叔叔,您别忙活了,我不吃,”就很快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小白”看。
因为杨柳觉得今天“小白”有些异样,它没有像往常似地,见了自己就撒着花儿在笼子里转圈,而是蔫蔫地卧在那里;即便是给它放出来,它也是趴在杨柳脚下,一动也不愿动,一双玻璃球似地眼珠,很无助地望着杨柳。
“怎么了,小白,是不高兴吗?看,我给你带来你最喜欢的胡萝卜。”
杨柳轻轻抚摸小白兔的头,拿出一根洗得干干净净、又红又大的胡萝卜,送到它嘴边。
如果是在以前,“小白”一见到胡萝卜,两眼立刻就会放光,会跑过去用一只爪子把圆滚滚的胡萝卜按住,大口大口地咀嚼,那“咔哧咔哧”脆生生的声音,光是让人听着就那么香。可今天,杨柳送到嘴边的胡萝卜,它只是用鼻子嗅了嗅,一点也不感兴趣;等杨柳再往它嘴里塞,它索性一扭头,蹦跳着跑开了,但跑得并不远,只蹦到杨柳能看到自己的地方就停下,又是那样蔫蔫地趴在地上。
“怎么了,小白,是吃饱不想吃了吗?”
杨柳弯下腰检查一下笼子,笼子里还有昨天竹马喂它的菜叶和青草,也是一点没有动,搁在哪里已经干涩、发蔫了,显然,从昨天到今天,“小白”已经一天没吃东西。
杨柳有些发慌。
她坐在军绿的小马扎上,双手支着下颚,呆呆地看着“小白”想不明白,“小白”也呆卧在那里,望着杨柳,红嫩嫩的小鼻翼一扇一扇地像是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等天快擦黑,竹马才回来。
杨柳看见竹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快看看你们家的‘小白’吧,它不吃东西已经好几天了。”
竹马赶紧扒着笼子往里看,可不是咋的,自己昨天喂它吃的原封不动。竹马不相信,又从晾台揪了几片新鲜的白菜帮子,举到“小白”嘴边,“小白”摇摇脑袋,把新鲜的菜叶扒拉到一边。
“你看这怎么办?”
杨柳跺着脚,着急地直喊,脸蛋也因为上火憋得红红的。
竹马抱起“小白“,感觉比往常身子都重,再伸手摸摸它的肚皮,圆鼓鼓的,涨得绒毛里的青灰色皮肤,都能看得见。
“没关系,它这是吃撑了,饿一天不碍事,明天就会好的。”
竹马故作轻松地说。
可第二天,杨柳看到“小白”仍然没一点起色,还是趴着不爱动弹,昨天留下的胡萝卜和菜叶一口都没动。而且,看看它的身体除了肚子仍是圆鼓鼓,其他各个部位都见瘦。杨柳就有些要哭的意思,使劲拽着竹马的衣服:“你快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竹马就急急忙忙跑进屋,又慌里慌张地跑出来,他的手上多了一个切成一半的苹果,“这苹果是甜的,它可能爱吃”。但是,“小白”却像抱定了绝食到底的决心,连看都不看一眼。
“也许是它胆小,看我们在场不好意思吃吧?”
竹马胡乱猜测。
俩个孩子便从晾台退出,躲到屋里,蹑手蹑脚隔着一道纱窗门往外看。只见“小白”果然站了起来,瞧瞧四周无人,一步一步走到那半个还淌着水的苹果前,用鼻子闻了闻,杨柳忍不住惊喜地叫出声:“看,它吃了,它吃了。”其实,“小白”仅仅是对那股浓浓的苹果香味感兴趣,它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晃晃悠悠又离开了,走到晾台摆放的花盆后面,重新躺了下来。
失望,还是失望。
焦虑,还是焦虑。
竹马爸爸看到两个孩子在屋门那儿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就走了过去。
“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干什么呢?”
竹马爸爸亲昵地摸了摸杨柳的头。
“叔叔,‘小白’它不吃东西,已经三天了,它再不吃就会死的,会饿死的。”
杨柳扬起小脸,她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不要急,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竹马爸爸别看是城里大干部,可这几年尽在农村呆着,什么样的农活都干过,还经常跟着老乡给畜生看病,已经成了半个专家。他蹲下身子,先摸摸“小白”的肚子,它的肚子涨得就像个皮球;再检查一下笼子,见不到一粒它拉的便便;再看看“小白”的眼睛,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曈目圆睁,炯炯有神,而总是眯着眼,像要睡着的意思。
竹马爸爸已经猜中个八九不离十。
“它不是因为吃东西撑着了,而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有些涨肚,不消化,只要给它吃有助于消化的药,它很快就会好起来。”
“您说它真的不要紧吗?”
“真的,不要紧。”
杨柳双手抱住竹马爸爸的胳膊,欢呼雀跃道:
“叔叔,您一定要把‘小白’救活,您一定要救活它。”
竹马爸爸笑了笑,走进屋内,翻箱倒柜,从一个标记“酵母片”的小瓶子里,掏出一粒药片,到厨房用擀面杖将它碾碎,放进兔子专用的陶瓷小盆,再倒上半盆温开水,拿筷子搅拌了搅拌,让药片完全融化掉。等一切做好,他对两个半信半疑的孩子说:
“咱们城里搞不到兽药,这酵母片专门治大人消化不良的,竹马小时也吃过,很管用,我相信这兔子吃了也一样管用。”
“小白”虽然不吃菜,水却是要喝的。等竹马把晾凉的药水端到它面前,它用两只爪子往瓷盆上一搭,毫不犹豫就伸出粉红的小舌头,一舔一舔地喝起水来,晾台上立刻响起熟悉的“吧嗒吧嗒”清脆的饮水声,两个孩子凝聚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竹马爸爸又对竹马说:
“你再到外面拔些青草来,记住要那种能去火,又能消化食物的青草。这只兔子不仅是肚胀,而且大便还干燥,拉不出屎,这说明它的体内有火,所以必须用能降火的青草喂它,再喂它白菜叶、胡萝卜,它才能痊愈。”
可是,什么样的草又能降火,又能有助消化呢?竹马摸摸后脑勺,没了主意,问爸爸,他也答不上来,这可叫竹马犯了难。他呆坐在马扎上苦思冥想,杨柳也转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表情里充满了期待。
他不能让杨柳失望。
竹马想啊想,几乎绞尽脑汁,突然想起孙大顺曾说起过有一种草,专门去火,不仅适合兔子吃,连不少老人都喜欢到野地里去挖这种草,拿回家洗洗干净,剁成馅儿,包饺子吃。想到这儿,竹马咧嘴笑了,抄起晾台上以前过家家用的一个浅蓝色小桶,一个塑料小铲,急惶惶就往外走。
杨柳不高兴了,吵吵道:
“我也要去。”
这次,竹马没有拒绝,就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走。
他们走过了一栋楼又一栋楼,走过了一条马路又一条马路,走过了一片树林又一片树林;沿路看到地上生长的杂草,都是零零星星的,竹马看不上,他必须到一块水草最为丰盛的地方,才能挖到这种草。眼看天色暗下来,居民楼全都不见踪影,前面已是一块一块未开发的荒地,一条清亮亮的溪水从树林中流淌了出来。
他们脚下全是膝盖一样高的荒草。
“好了,就是这里。”
竹马放下水桶和铲子,这块草甸子,是他与黄毛经常来捉蛐蛐儿的地方,竹马再熟悉不过。杨柳也蹲下身子,长舒了一口气。
“你说要找的那叫什么草?”
望着眼前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野草,杨柳看着有些眼花缭乱。
竹马却像见到老朋友,由于要拔野草喂小兔子吃,他经常向孙大顺请教,他从这位同学那里学会不少识别野草的方法。像那一节一节不长叶子只长茎的,叫“接骨木”;宛如一只只橘黄色的纸灯笼挂在那里的,叫“灯笼果”;根茎纵横交错、像淡褐色玻璃一样透明的,叫“马齿苋”;还有什么狗尾巴草、蛐蛐儿草、兔耳草、醉马草------,这块荒地野草长得真是繁茂,到处是高过人膝的青蒿,开着金灿灿的野雏菊,不时,还能看到一两株、三四株蒲公英,顶着一团棉絮一样雪白的球球儿,在微风中摇曳摆动。
竹马蹲下身子,驱动双腿,像鸭子似的一撇一撇往前挪动,睁大双目,仔细辨认那开着红、白、黄、紫各种鲜艳小花的野草。忽然,竹马停住脚步,向后面直招手:
“快来看,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种草。”
杨柳闻声跑了过来。
“哪儿呢?哪儿呢?”
杨柳又兴奋又紧张。
竹马指着地上一处绿油油的青草,给杨柳看。
那是一丛毫不起眼的野草,它不似其他野草都是昂头挺胸,草杆都是挺得直直得立在那里,尽情开花、展叶、撒子,吸引美丽蜜蜂或蝴蝶的注意,而是完全匍匐在地上,像车轮的轮辐那样向四周辐射开来。它的叶子与其他野草的叶子相比,倒是很好认,呈现出塔松那种形状,一波接一波的圆弧,直通叶尖,青碧碧的叶子中间还有一道明显的白痕,像是被谁刷上了一道白漆。
看着这种让人踩过都不会留下印象的青草,杨柳有些怀疑,嘟囔起小嘴:
“这是我们要找的哪种草吗?你别认错了。”
这一下,竹马不干了,第一次睁大眼睛跟杨柳急起来。
“当然,这还有错。这种草的名字叫‘苦芒’,只要割破它的叶子,中间就会流出白浆来,别看它吃起来很苦,却最能去火了。”
说着,竹马用力揪下一片叶子,将断裂的那端举给杨柳看。
果然,杨柳瞧见有几滴牛奶似地汁液,从草茎的断裂处流了出来,用舌头舔一下,还真有浓浓的苦涩味。杨柳不再怀疑,兴奋地叫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挖。”
于是,两个孩子在绿油油的草丛上,就开始忙碌起来。竹马性子急,他只要发现地上长着苦芒,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像拔韭菜一样把它们揪掉,断裂的苦芒还淌着浓浓的白汁,就被他扔进小桶里。杨柳是个女孩子,担心自己娇嫩的手被锋利的叶片划伤,蹲在地上,拿起塑料小铲,连根带土一点一点地铲。
两个人干得都异常专心、卖力。
太阳这时已经往西山下坠落,透过云层射出的一道道夕辉,轻柔地洒在两个孩子的后背,洒在这片宁静、美丽的原野上,把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涂抹成温暖的橘红色------
当最后一点夕辉掉进山谷里的时候,两个孩子已把那只浅蓝色小桶装得满满的,竹马手里还牢牢攥着两把苦芒,杨柳则一手提着小桶,一手拿着小铲,边往回家的路上走,边开心地唱了起来:
小皮球,香蕉梨,
马莲开花二十一,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
三八三九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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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在后面跟着,一路咧着嘴傻笑。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雄声 2018-11-26 21:33:41
握手。亚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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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亚宁老师的鼓励!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6、惹祸的履历表
竹马家的小白兔,吃了他们采摘来的苦芒草没几天,真的一天比一天见好,不仅又开始大口大口咀嚼甜津津的胡萝卜和白菜,而且,又恢复活泼好动的天性。
每次,只要竹马、杨柳来到凉台,它都会围着他们打转撒欢;有时,凉台与屋子之间的纱窗门留了一点缝,它也会借机溜进屋里,在大人面前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看到大人们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看书,它会也卧在一旁,摇晃着一对大耳朵不做声。每到吃饭,厨房飘来一阵阵饭菜的香味,它也会寻着香味追到厨房,看看竹马妈妈正在忙碌,顾不上它,伸出爪子就把刚盛满炒菜的碟子打翻,惹得竹马妈妈在厨房大叫:
“竹马,快把你的‘小白’抱走,让它别在这里捣乱。”
每逢此时,竹马都会又好气又好笑地一路小跑着过来,把“小白”抱回凉台,放进笼子里,再把纱窗门用插销插得紧紧的,不让它进屋。这一段,竹马正准备应付六年级的考试,忙得不可开交,一时照顾不上“小白”。

小学即将毕业,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比如,班主任发给班里每位同学一张表格,让大家填写个人简历。这样的简历,竹马已不止一次从老师手里接过,无非是填写自己的姓名、籍贯、民族、性别、出生年月日、家庭主要成员,等等,实在简单不过。过去都是爸爸妈妈帮助填,可最近,他们工作实在太忙,特别是爸爸又回到农村,已经几个月没回来,竹马决定这次就由自己做主,毕竟这世界上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竹马拿定主意,就在书桌上把表格铺好,底下垫一张写字钢板,又找出一管英雄牌钢笔,吸足蓝墨水,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
他写的很顺利,没一会儿功夫,一张空白的个人简历就基本让墨迹填满了,可到了填“家庭出身”这一栏,他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填写。竹马仔细回忆过去父母帮自己填写简历,其他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这一栏写的是什么,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他只是不只一次听妈妈私下说过,爸爸的家庭出身并不好,解放前是大地主,后来叛逆出走,考上北大,投身革命,才成为市委一名干部。
那么究竟该怎么写呢?竹马一时糊涂啦。
猛然间,他想起前几天爸爸卧室的写字台上看到一张纸,隐约是父亲写的简历,按照他的填写去写,总不至于出错吧?
说干就干。
竹马乘妈妈不在家,到他们卧室里就是一通乱翻,结果还真找到那份个人简历,在父亲“家庭出身”一栏上赫然写着“地主”两个字,竹马想也没想,就仿照它的样子填好这份履历,折好了放进书包,等再上学校交给中队长,由她统一交到班主任手里。回到家,竹马还美滋滋的挺高兴,觉得自己不用家长帮忙,也能完成许多事情。
两天以后,妈妈忽然一脸严肃地走进他的卧室,问他:
“你们老师发过你一张简历吗?”
“对呀!”
“那上面的内容是你填的。”
“是呀!”
“‘家庭出身’一栏也是吗?”
“没错!”
竹马回答得理直气壮,到现在他还认为自己是替家长分担忧愁了呢。没想到,妈妈脸色一变,开始训斥起他来:
“以后你再填这样的表格,一定要先给大人看,不要自己做主,懂吗?”
“怎么了?”
竹马并不懂。
“怎么了?你填的‘家庭出身’是错误的,你爸爸的出身才是地主,可他的家庭出身和你是两码事,你明白吗?他的出身是随你爷爷,因为你爷爷解放前是地主,而你的出身是随你父亲,所以,你这块应该填‘革命干部’,懂吗?‘革命干部’!”
妈妈说这番话时,特意把“革命”二字念得声音特别重,仿佛这么一念,就能与当时挨无数人批斗的“地主”彻底区分开。
竹马看看妈妈脸憋得通红,不愿再让妈妈着急,赶紧点头,可心里却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家庭出身,我跟父亲的怎么会不一样呢?难道爷爷就因为他是地主,跟我就不是一家子了吗?但大人说的话总有道理,“革命干部”到底比“地主”这个名字好听得多,在外面也更受人尊敬,以后再写简历,就照妈妈吩咐的写就是了。
可是,当竹马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这一天放学,竹马往回家的路上走。像往常一样,楼道门口堆集着经常跟他一起玩的孩子,他们有的坐在门洞两边的水泥池子上玩拔根,有的站在台阶聊天;唯一与以前不一样的是:见到竹马过来,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
竹马是个敏感的孩子,他马上就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从这堆孩子群中穿过,一只脚刚要迈进楼道,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地主崽子。”
竹马楞了一下,回过头寻找这句话的源头,那些孩子都背着身,幽暗中一时看不出是谁说的。隔了一会儿,一个长着尖嘴猴腮的孩子,终于转过身,一半是用咬牙切齿的声音,一半是用报复的腔调,冲竹马又喊了一句:“地主崽子。”这是上次要跟竹马玩,竹马却被杨柳拉去玩“新娘子上轿”的那个孩子,他这回可算抓住一次报仇的机会。
随着猴面脸转过身,所有孩子也都转过来,像注视身边出现一个怪物那样,注视着竹马。竹马突然感到一阵慌乱,就像自己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把柄攥在这些孩子手里,他慌慌张张跑上楼梯,敲开自己家门,闪身钻进去,然后生怕别人闯进来似地,把大门紧紧关上。
就在那一刹那,竹马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更可怕的是,那张写在表格上给折了又折的内容,不知让谁给泄露了出去。
就像一条小纸船,按照预定线路,它本可以顺风顺水到达彼岸,但突然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小船行进的方向,挖出了另外一条岔道,引导小纸船驶向歧途,驶向一条充满崎岖、坎坷、艰辛的弯路。而这股神秘的力量,这个给自己设置了重重障碍的人不是别人,竟是他自己。
从那以后,只要竹马放学回家,那帮调皮的孩子就堵在楼道门口,一边恶狠狠地喊着“地主崽子”,一边横着身子故意不让竹马进去。领头的是杨柳的哥哥大头,其次就是那个猴面脸。大头已经上了高中,他个头又高又壮,竹马使劲踮起脚尖,脑袋还够不到他的肩膀,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墙。
每到这时,双方就会出现对峙局面。
竹马说:
“我要回家,你们让开。”
大头说:
“我在这里站着,又没妨碍你。”
竹马又说:
“可你挡着我了。”
大头就说:
“我没挡你呀。”
然后,回头问周围的孩子:“你们看见我挡他了吗?”那些孩子就一起起哄:“没有!”
竹马气的没有办法,只得隔着窗户叫“妈,妈”。但此刻时间尚早,妈妈还没下班,爸爸又回到农村干活去了,家里没人能答应他。这时,在凉台的“小白”听见主人声音,就如同一道白光从栅栏门跑出,欢蹦乱跳地迎接竹马。
大头吃过“小白”的亏,多少对这只不一般的小白兔有些忌惮;而“小白”也好像有些记仇,只要一见到大头,就会扑上去又挠又抓,大头胆怯地往孩子堆后面直躲。竹马就乘这个机会,抱着“小白”突出重围,跑回自己家。
大头可能觉得这样不过瘾,又发明一种新的玩法。
一次,竹马回家,发现楼里这群男孩又堵在楼道门口,正犹豫着是否继续往前走,大头就像个指挥官一样,把手一挥,吩咐后面的那群小喽喽:
“去,你们去把竹马逮住,我们今天要开他的‘批斗会’。”
“是。”
那群孩子有了新的捉弄对象,好不开心,分成左右两组迅速向竹马包抄过去。
竹马太知道,开“批斗会”意味着什么。他在学校见过公审坏分子的阵势,几个警察从后面把坏分子的两只胳膊死死按住,让他低下头,弯着腰,以喷气式飞机的姿势面对台下的观众。他可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竹马体育课跑步总是不及格,可这一会儿,他却突然变得格外迅速、敏捷,就像一条滑溜溜的鲤鱼,不停地从伸过来的好几双手缝中钻来钻去。有几次,猴面脸的手都拽到他的衣服,他一个侧身愣是从他的手上逃脱。竹马知道家一时回不去了,就背着书包往楼前核桃林的空地上跑。这时,大头又亲自带人来追,一边追还一边喊:
“别让他跑喽,抓住他,抓住他。”
竹马更加紧张、害怕,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书包在他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的,恨不能飞起来。核桃林前后左右,已到处都是大头的人,竹马没有办法,只得远远离开家,往东面那一条柏油大马路上跑。
那里正在修建地下管道,马路边堆积了许多粗大的水泥管子,还有码好的一堵堵砖墙,堆起的一座座沙子。竹马想也没想,就一头钻进其中一个水泥管道,这里又偏僻又安静,孩子们是很难从这么多管道中把他找出来的。有时,他都能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的面孔,从水泥管道的另一端探进来,东张西望,他都非常机警地躲了过去。
好不容易盼到追他的人撤走了,竹马才敢悄悄地往回家的路上走,看看离得近了,他先在墙壁的拐角处,扒着红砖侧身往楼道口瞧,见楼道口还堆着不少孩子,不时还传过来清晰的议论声:
“咦,他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们该找的地方都找了。”
“那你们看到他进家门了吗?”
“没有哇,我们一直站在这里没动窝。”
“那他就还没回来,你们几个就在这里守着,看他什么时候回家。”
说最后一句话的是大头,上次“小白”咬他的那一幕,他始终耿耿于怀,他发誓一定要抓到竹马。
竹马一时回不去,只好又返回水泥管道,爬到叠压的管道最上边,坐在冰凉的圆筒上,望着西边家的方向出神。
一旦紧张的情绪得到舒缓,就会有另外一些念头涌上心来。
竹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填错履历表这件事,与楼里的孩子为什么会扯上关系?要知道,同楼这帮男孩子中,除了黄毛与他都不在一个班,甚至不在一个年级,而作为同班同学的好朋友黄毛,是不可能看到他那张简历,更不可能出卖他。
那么,究竟是谁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的呢?
竹马陷入了沉思。
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了下去,还没有散尽的那点余晖,像探照灯打出的几束光柱,从地平面直射上来,穿过灰蒙蒙的暮霭,给天边依旧飘荡的几片云朵,镶上一道道瑰丽的金边,就如同给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小女孩,换上一件华丽的大氅。
竹马感觉她似乎正微笑着向自己走来,身后还披着橘红色的漫天霞光,连自己所处的大地都被这片霞光照亮了。但那几片云朵仅往这里走了一步,所有的光亮就熄灭了,瑰丽的金边连同探照灯的光柱,都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昏暗里。
水泥管道旁边的路灯亮了。
天是真的黑了下来。
竹马一摸书包,忽然想起今天的作业还未来得及做,眼看期末考试就要临近,没写作业,这可是比天还要大的事。
“该死!”
他不知是在诅咒自己的忘性,还是在骂那些不让自己回家的孩子。然后,掏出作业本和教科书,又翻出铅笔和橡皮,就用拱起的膝盖当写字台,倾洒下来的路灯昏黄的光晕当台灯,一笔一划用心写起来。
有时候,他觉得这样写得很累,就溜滑梯似地从圆滚滚的管道上滑下来,趴在管道的圆壁上,像一只可爱的小壁虎一样,四脚八叉地往作业本上抄写。书包呢?早被扔到一边的草丛里;时而有蚂蚁、甲壳虫不知道这里还站着一个人,沿着裤脚爬到他裸露的脸上、胳膊上。但竹马写得是这样认真,他仅仅是挥挥手,把它们赶跑,还是保持那个姿势,认认真真地写作业。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大路两边见不到一个人影,竹马料定那帮闹事的家伙,再不会堵在门口,他才收拾好书包,蹑手蹑脚地跑回家。
以后的几天,竹马每天都是如此,只要远远看到大头、猴面脸带着一帮人堵在楼门口,就跑到水泥管道堆积的这片工地上,不着慌不着忙地先写一阵子作业,等到天黑再往家返。不过,这样唯一的坏处,是耽误了给“小白”喂食,害得“小白”每天晚上见到他,就变得异常亲热。
“小白”不会用叫声表达,它就围绕着竹马,又是转圈,又是躺在地上来回打滚,每次表演完了,都会睁圆了一双美丽的红宝石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在对竹马说:
“这一天我很听话,一点也没闹,请别不要我好吗?”
每逢这时,竹马都会赶紧亲手喂他吃萝卜、菜叶,用另一只手充满温情地轻轻抚摸它的头,说:
“这事不怪你,都怪我让你等了一整天。你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吧。你放心,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不要你的。”
然后,竹马会学着杨柳那样,把它像洋娃娃一样抱起,用脸颊紧紧偎贴“小白”毛茸茸的身躯,去感受它的柔软和温热;而这时,“小白”就会眯缝起它大大的一双眼睛,长耳朵乖顺地贴在后背,缩着脖子,一副很享受的感觉。
提起杨柳,竹马猛然间想起,过去每隔两三天就要跑来给“小白”喂食的杨柳,已经有半个月没看到她的身影在凉台上出现,这倒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竹马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其实,这半个月来,杨柳始终关注着竹马的一举一动,不过不是在他家凉台,而是距离很远的核桃林的空地上。那天她放学回来,与几个女孩子正玩跳猴皮筋儿的游戏,玩得正起劲儿,无意间看见她的哥哥,一边喊着“抓住这地主崽子,拉回去批斗”;一边指挥小伙伴们四面围堵,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有一阵子,杨柳完全听不见女伴朝她喊些什么,看着竹马非常狼狈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追击,脸因为受到惊吓而涨得通红。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
她就那么怔怔地一直站在那里,白嫩嫩的脸蛋写满了紧张、惶恐、内疚,几天前的一幕又重新浮现在她眼前。
那天吃晚饭,杨柳爸爸像往常一样跟她妈妈在聊家常。这几天,他工作干得很不顺心。本来他们工厂最近业绩上去了,往国外出口的产品也得到外国人的赞赏,他还指望上级能表扬他们。没想到市里却派下来一个工作组,进驻厂子,不但不表扬,反而说现在提倡的是“抓革命,促生产”,可他们只顾埋头促生产,没有把抓革命放在第一位,没有向市里的走资派分子展开充分的斗争。所以,要下来帮助他们“革命”。
“你说这叫什么事。如果说你管管黑板报、宣传栏也就行了,可这帮人什么都管,人家排队买饭也管,工人住的宿舍也管,一切都得由他们说了算,就连我这个党委书记也得靠边站。”
杨柳爸爸像是有满腹委屈。
杨柳妈妈叹口气,捡起一个荷包蛋夹到丈夫碗里,“好了,你就不要发牢骚了,现在社会就是这样,谁干活谁不落好,只有那些投机取巧,拼命往上爬的人才吃香。”
大头看到那个金黄的荷包蛋,嘴角流出了哈喇子,叫道:
“我也要吃。”
精瘦女人用筷子使劲敲了一下大头的脑袋:
“成天就知道吃,你爸爸在工厂要卖力气,要挣钱养活你们两个读书上学,很辛苦,补一补是应该的。你又不缺吃不缺喝,抢什么?以后爸爸妈妈还指着你赶紧找个工作,来供你妹妹上学呢。你看你妹妹多听话,就不会抢吃的。”
精瘦女人看看杨柳。
可是杨柳,今天的表现却很奇怪。自从她坐上饭桌,精瘦女人就发现她很是无精打采,刚才爷儿俩那么争那个荷包蛋,如果换做过去,她也会不例外去争去抢。可今天,她始终默默地在吃饭夹菜,荷包蛋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更别说听见妈妈说的话了。
精瘦女人有些担心,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了,杨柳?是有点不舒服吗?”
可她的额头很正常,一点没有发烧的意思。
“还是在学校有谁欺负你了?”
不等杨柳回答,大头把筷子一撂,眼睛一瞪,先拍起了桌子:“谁敢欺负我妹妹,看我不到学校收拾他。”
杨柳依然不说话。精瘦女人和大头又问了好几遍,甚至她爸爸也开始担起心来,杨柳扭扭捏捏地才说:
“爸,我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什么事?”
“你不是跟我们说过,地主早就被打倒了吗?”
“对呀,咱们一解放,所有的地主老财就已经统统被打倒了。怎么啦?”
“被打倒的地主还能当大官吗?”
“当然不能。”
“可,可竹马的爸爸为什么就可以。”
精瘦女人被这一句话吓了一跳,刚吃进去的一口米饭突然像机器似地又喷了出来,噎得她连连咳嗽,脸也憋成猪肝色。杨柳爸爸也吃惊非小,他习惯性地看看四周,认定这是在自己熟悉的家里,连忙压低嗓子对杨柳说:
“这么没影的事儿,你可别瞎说。”
“我没瞎说。”
杨柳倒是一脸的委屈,嗓门不仅不降,反而提高了许多。
“是班上同学交履历表时,我无意间在竹马交的那张纸上看到的。”
“你看到了什么?”
杨柳爸爸、精瘦女人、大头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就是在竹马‘家庭出身’那一栏,我看到,我看到填的是‘地主’两个字。我实在搞不懂,所以这不问您来了嘛。”
“你敢确定,你看的没错?”
“没错,而且是真真切切。”
屋子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桌上的碗筷谁也不愿意碰触一下,生怕发出饶人心智的噪声。杨柳爸爸和精瘦女人陷入了沉思。杨柳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也在忽闪忽闪不停地眨动,她瞧瞧爸爸,又看看妈妈,脑海里一会儿出现竹马爸爸慈祥的微笑,一会儿又出现他爱抚她的一头黑发,从盘子里抓起一把糖塞到自己口袋里的情景。杨柳无论如何,无法把这位慈爱的叔叔和凶残的地主联系起来。
“你说竹马爸爸是地主。”
精瘦女人小心谨慎地问。
“这不可能,咱们的政策我还不知道,是绝不会吸收‘地富反坏右’入党的,何况还是在市委这样一个机关里任职。不,这绝不可能,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只有大头眼珠子在不停转动,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竹马他爸是地主,那竹马就是------”
大头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杨柳爸爸用眼珠狠狠瞪了回去。
“不许你胡说八道。”
然后,他转身向杨柳解释道:
“这份简历一定是填错了,说他父亲是地主,这绝不是真的,如果是他爷爷那一辈倒还有可能。尽管我们家跟人家身份差很多,但也不能到处给人造谣言。你记住,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知道吗?”
杨柳用力点了点头。
她心里这几天系的那道结已经解开,知道竹马爸爸不是那样的人,她开心多了,可以继续放心大胆地上他们家看小白兔去了。
爸爸又叮嘱大头:
“还有你,也要记住我的话,不许到处给人乱传闲话。”
杨柳当时亲眼看见哥哥也点头来着,可让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才两天不到的功夫,哥哥就把这件事让所有楼里的小朋友都知道,而且给竹马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此刻,她望着竹马被人当做“地主崽子”追赶,不敢回家逃向远方的背影,痛苦得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蹲到地上,一遍一遍喃喃自语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7、水泥管道
竹马认识那个叫琴心的女孩是在一个星期以后。
那时,竹马已经把水泥管道当成自己另一个家,准备长期居住下来。没有软绵绵的床,他就把工地黄橙橙的稻草垫子拖进管道,铺开来,美美地躺在上面,虽然那支楞起的麦秸秆总爱扎到裸露的肌肤,总也比睡在冰凉生硬的水泥上好过十倍。没有遮挡的门窗,他就搬来一摞一摞红砖,堵在管道另一端,当然,他不会忘记在砖墙上留一道缝,留着夏天通风乘凉用。
其实,这些都不麻烦,最麻烦的是这里没有适合写作业的桌椅。
过去竹马跑到这块天地,他都是凑合着趴在圆滚滚的水泥管壁上,或者坐在水管上面,用膝盖当桌子那样写;但如今,既然要把这里当成长期根据地,就不可能再这么凑合。
竹马一旦下定决心,就开始动脑筋。他站在工地四下里张望,发现不远处挖开的沟槽边上,有一个废弃不用的树桩子,那应该是工人们在砍伐老榆树之后扔下的。竹马立刻就有了主意,瞧瞧四下没人,急惶惶跑过去,抱起它就要走。可那榆树桩子太沉了,他一个小孩那里抱得动,他就一点一点往水泥管子这边拖,等移到管壁口,竹马已着实出了一身臭汗。
好在,他独立完成了这项浩大艰巨的工程,为了奖励自己,他跑到很远很远的食品店,掏出身上全部的积蓄,一下子买了两根冰棍,一个奶油的,一个红小豆的,一个人坐在水泥管道上,美滋滋地大口大口尽情享用。
从此,每天一放学,即使没有同楼的孩子追赶自己,没有人在楼道口堵住自己不让进去,竹马也会习惯性的来到工地自己的新家,趴在榆木桩子上写会儿作业,或者钻进水泥管道里看些课外书;累了,就坐在管道上扬起小脑袋,望着空中飞逝的流云出神;困了,就躺在柔软的麦秸秆草垫子上,美美睡上一觉。尤其是躺在那里,伴着浓烈的榆树味道和野草的清香,进入梦乡,竹马真觉得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那天,竹马佝偻着身子,坐在水泥管道里,正津津有味地翻看借来的小人书,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
“喂,你在这里干嘛呢?”
竹马着实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往起一站,脑瓜顶重重磕在水泥墙壁,不禁“哎呀”一声,一边用手揉着脑袋,一边拿两只眼珠惊慌失措地向洞口巡睃,怀疑楼里那帮孩子是不是发现了他的秘密。
“嘻嘻嘻------”
洞口一端,探出的是一张梳着短发、笑盈盈的女娃娃的脸,这是一张竹马不熟悉的脸。竹马松了口气。
他从水泥管道爬了出来,因为在里面呆的太久,乍一出来,亮亮的太阳光照得有些晃眼,他只有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才能看清站在前面的这个女孩。
女孩的年龄应该跟他差不多大,穿着一件蓝布褂褂,下面是一件杏黄色短裙,一张胖胖的娃娃脸,长了很多可爱的小红痘痘,大概正是这样吧,小女孩总是爱自卑地低着头;可是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两排细碎整齐的小牙齿,就像大白兔奶糖一样洁白。
“你叫什么名字?“
“竹马。”
“我叫琴心。”
“------”
“我已经注意你很长时间了。”
“是吗?”
“你知道为什么吗?”
“------”
竹马又低下了头。
竹马就是这样,他本身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见了陌生人常常会脸红,特别是见到陌生的女孩子,就更容易因为害羞说不出话来。这一点,那女孩儿也很快察觉出来,她不再强迫对方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用手指了指离工地最近的一栋楼:
“因为,我们家就住在哪儿,我几乎每天都看你在这儿忙活。”
琴心说的一点没错。
她家就住在附近那栋楼的三层。琴心的母亲是个中学地理教师,父亲是常年在外漂泊的一名海员,两人结婚以后,很久没有孩子,直到快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下了他们的宝贝女儿:琴心。毕竟是老来得子,老两口对女儿非常疼爱,等到上了小学,对琴心的功课抓得就更紧了,从来不让她下楼跟别的孩子玩。什么时候看见她,她什么时候都是趴在书桌上认认真真在写作业。每天,她感觉疲乏了,只有站到晾台上看看外面的风景,稍微放纵一下自己的内心。
这样单调而寂寞的日子,她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直到最近几天,她站在晾台向楼下俯视,意外地发现了这个陌生的小男孩。
她刚开始觉得有点奇怪,这个男孩这么晚了不回家在干什么?而且,在水泥管道里整天钻进钻出,忙忙碌碌的,就像一只储备冬粮正打洞的鼹鼠。后来,她发现这个小男孩每天下午都会准时出现在楼下,经常路灯都亮了还不回去;一会儿,趴在冰凉的管壁上写着什么,一会儿,坐在树桩前写着什么,小书包扔到一边都不顾了。琴心就更加好奇,非要弄清楚,这个小男孩到底在哪里干嘛?
这一天,她趁父母都不在家,终于忍不住偷偷下楼来。
琴心讲完自己的故事,探头又看了一下黑黢黢的神秘管道,怯生生地问:
“我能进去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竹马非常爽快地答应道。
竹马便领着琴心,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进入到那块只属于他自己的这片天地。琴心在楼上看,还觉得那截管道只有一节小拇指那样小,可真一钻进去,才发现里面就像一个迷宫一样,很大、很大:橘黄色的麦秸秆垫子上,扔着一个草绿色书包,一本翻开的语文书,一个横格本,一杆铅笔和一块橡皮;还有竹马不知从哪里搜罗来得一张画着箭楼的烟盒纸,一把褐色的杨树叶根儿,两个绿心的玻璃弹球------
“哇,原来你是把这儿当成你的家呀!”
竹马脸臊得通红。
琴心又拿起作业本,看看写得整整齐齐字迹的本子上,还散落着刚刚用力擦过的橡皮泥儿,不禁天真地问:
“我知道你每天都在干什么了,可你为什么放学不回家去写作业,难道你没有家吗?”
竹马又一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两天以后,琴心与竹马彻底混熟了,她从竹马嘴里陆陆续续知道他不回家的原因,从开始的好奇变成同情,又从同情变成同病相怜,俩个同样孤独的孩子,成为一对要好的小伙伴。琴心甚至也拿些在学校没做完的作业,下楼来,陪着竹马一起写。
最初,琴心母亲并不同意她跟一个陌生的男孩子交往,后来,看到竹马非常喜爱学习,与那些胡打瞎闹的男孩子全然不同,才同意女儿跟竹马交往。
于是那些日子,过往的行人经常看到这样有意思的场景:就像约好了似的,每天放学只要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男孩,出现在水泥管道旁,像只小壁虎一般趴在管壁上写作业;那个从不走出家门的女孩,一定会陪伴在他身边,也坐在男孩旁边的榆树桩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作业。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是埋头在那里,直到天黑下来,才各自收拾好书包回家。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当然,若换成竹马这个角度来看,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
比如,榆树浓烈的气味吸引一只“臭大姐”,飞到水泥管壁的洞口,竹马怕它的臭味熏到琴心,就厌恶地挥挥手,把这个黑色的家伙赶走。又比如,空中有时飞过来一只“天牛”,落在离他不远的一棵草叶上,颤颤地抖着它头上的两根长须,宛如舞台上演周瑜的武生,抖动漂亮的花翎,竹马就会暂时停下写作业的笔,满是好奇地观察它在草叶上爬行。
更有的时候,一只美丽的金龟子,把一直趴着写作业的琴心,错以为是一朵野地里橘黄色的花朵,悄悄落在她乌黑的发梢,竹马看见了,就会大叫一声:
“别动,你身上落了一只虫子。”
然后,小心地把食指和拇指张成小钳子,轻手轻脚地捏住金龟子,把它从琴心的头发上摘下来,拿给琴心看,并且说:
“你看,它的后背那七颗星星,长得多漂亮。”
这样一说,刚才还惊慌失措的琴心,立刻转惊为喜,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只美丽的“小姑娘”,露出两排洁白细碎的牙齿,灿灿地笑了。然后,生怕竹马会伤害到它似的,她会用商量的口吻说:
“咱们把它放了,好吗?”
竹马犹豫了片刻,松开手,眼瞧着那个“小姑娘”张开小小的翅膀,飞到空中,七块美丽的花斑在空中一闪一闪的,琴心就会蹦着脚拍手跳起,高喊:
“金龟子飞了,金龟子飞了。”
竹马看见同伴高兴,自己站在一旁也跟着高兴。
琴心头一次觉得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做功课,是这样地富有乐趣。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停下写作业的笔,抬起头来,便至少有一种、两种、三种漂亮的花朵撞进她的眼眸,那些鲜艳欲滴的颜色,像姻染的水墨画在她的脑际晕散开,给她留下经久难忘的印象。除了随处可见的花朵,还时不时有一只红翅膀蝴蝶,一只蓝眼睛蜻蜓,一只黄尾翼蜜蜂,滑进她的视野,把因为做功课引起的困顿、疲乏统统带走。
特别是黄昏,天空刚刚擦黑,清爽的晚风吹拂着柳枝、灌木、树叶,忽然,会从绿草丛间飞出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萤火虫,它们就像每人提着一个橘黄的灯盏,星星点点,忽明忽暗,排成一条细细的长龙,在两个孩子的面前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向远方飞去。
每逢此时,小琴心都会吃惊地睁大她的眼睛,嘴巴合不拢,指着这些萤火虫冲竹马喊:
“看,快看,哪些草丛里的精灵。”
竹马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他没有跟琴心一起喊叫,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是他的好朋友黄毛在这里,他肯定不会放过这机会,他一定会轻拿轻放,把一只只萤火虫捉到他的玻璃罐里,好带回家照亮用。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期末考试很快结束了。
竹马以优异的成绩考了个全班第一,黄毛也考的不错,成绩有大幅度提高;唯一奇怪的是杨柳,她平时测验、考试总在全班前五名之内,可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却跌出了全班前十名,这让家长、老师和同学都有些看不懂。
毕竟这是六年级最关键的一次考试。
而且竹马发现,杨柳已经有近一个月时间没来看“小白”了;不仅他的家,杨柳不再登门,就是有时路上碰到了,她或者是藏到一棵老榆树后面,或者是低头紧着走开,总像是有意躲避着什么。竹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无端猜测,人一长大就不再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就生出来好多的距离,仿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越熟悉反而变得越陌生。
这一天,竹马拿了一本小人书,来到那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过去,他不止一次向琴心吹牛,他家的小人书多得像小山一样,琴心总是不信,也是那时考试临近,功课紧张,他实在没工夫看那些闲书。现在可不一样,他有大把的时间,因此,他特意挑选了一本他最喜欢看的《三借芭蕉扇》,中午刚吃过饭,就跑到水泥管道来看。
他选择了最高处的那根水泥管道,坐在上面,让两条小细腿在空中一荡一荡,手不停翻动小人书,低垂的小脑瓜,恨不得扎进那些精美的画面里。
不一会儿,琴心那张长着小红痘痘的脸蛋,也在三楼凉台出现。她比竹马低一个年级,但也考完了试。她在凉台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哈欠,然后,习惯性地往楼下看去,看见了竹马,看见他两条腿一荡一荡地正在专心致志地翻看一本书。
这次,她没有着急下楼,而是把视线从竹马身上越过,投放到他头顶那片广袤的蓝天。她看见几缕丝带状的白云,就像被什么人牵扯的风筝似地在空中摇曳,有几只雪白的鸽子,吹着清亮的口哨,从她眼前很优美地划过。“今天天气是多么好啊!”琴心自从与竹马接触以来,越发觉得原来这外面的世界是这般美好。
很自然地,琴心的目光再次落回到竹马身上。
可是,仅仅是几分钟的功夫,她发觉那里突然出现紧急情况。
因为她发现,有四五个她不认识的男孩子,正鬼鬼祟祟的聚集在水泥管道四周,悄悄向竹马靠近;而竹马此刻正聚精会神翻看小人书,对即将发生的危险竟毫无察觉。
琴心曾经听竹马说过他躲到水泥管道的原因。
她想狂奔下楼去提醒竹马,已经来不及,只得在凉台上扯开尖尖的嗓门大喊:
“竹马,有人来抓你了,快跑!”
竹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名字,猛地浑身打了个激灵,放下小人书抬头望时,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猴面脸,已经一脸坏笑地出现在他的对面,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说我们费了那么半天劲儿,怎么到处也找不着,想不到你是躲进水泥管道里了。不过,这次总算让我们找到,看你还往哪儿跑。”
说着,向四周自己的伙伴一招手:“上”。就像电影里放的美国鬼子抢占无名高地一样,四五个孩子爬的爬,蹦的蹦,踊跃登上水泥管道的顶端,把竹马包围成个铁桶阵。
竹马在这场攻防大战中,早已练就一身敏捷的身手,他看看前后两端已被“敌人”堵住,无处可去,便往水泥管壁上一趴,两只手抓住其中一个洞口的上沿儿,两条腿如同绳索一点一点往下续,身子就已悬在最上一个管道洞口的半空。人若是从远处望去,竹马的整个身体就像吊在悬崖上,只剩下两只手扒着头上岩石的边缘,随时都会坠落。
“竹马!”
琴心惊恐地叫了一声,不顾一切打开凉台门,以最快的速度从三楼往下跑。
但竹马并没有让最危险的事情发生,他的两只脚最终还是够到洞口的下沿儿。站在下面一根水泥管道的上面,至少这里离地面近很多,他朝还在登高爬低的猴面脸得意地笑笑,一纵身,从两米多高的管道上跳下,顺利就突破了那群孩子的包围圈。
“快点抓住他,别让他跑喽。”
猴面脸还在扯着脖子嘶喊。
那群孩子又重新布置,有从正面佯攻的,有从侧面进攻的,还有准备抄后路的,每个人似乎都是“对敌能手”,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再看竹马,一会儿像只鼹鼠钻进水泥管道;一会儿又出现在堆放的一处沙土堆旁,一会儿又躲到一排红砖墙后面,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这样,敌我双方较量了几个回合,忽然,竹马发现这群孩子不再追他,而是聚集到一起,几个小脑袋瓜像是在商量什么事。
不,不像是在商量,而是他们在围观猴面脸手里拿的东西。
竹马下意识地一摸兜,使劲儿拍了一下脑袋:坏了!自己装进裤兜的那本小人书,在上蹿下跳的奔跑中,不知何时掉落到地上,被猴面脸他们给捡到了。
《三借芭蕉扇》,那可是他过去朝杨柳借的书,也是他最喜欢看的,光是从头到尾一页一页的看,他就不止看过十遍,如果算上偶尔翻看一下,更是不计其数。
“竹马,如果你还想要这本书的话,你就过来投降;如果不想要,它就归我了。”
猴面脸得意的把那本小人书高高举在半空,晚风吹得小人书一页一页翻开,如同吹刮在阔大的杨树叶叶面上,发出“哗啦啦”好听的响声。
竹马盯着那个自己的挚爱,眼珠充满血丝,他已经顾不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裹挟着一股阴风,照准那群孩子就恶狠狠地直冲过去。那些孩子显然一下子被这气势震慑住了,完全忘记跑到这里来的使命,不由自主地脚往后退,只有猴面脸那副狰狞的得意的笑容,漂浮在业已黄昏的薄暮中。
竹马一头撞向猴面脸,猴面脸向后趔趄了两下,险些倒地,就趁这个功法,竹马硬生生从对方手里把那本小人书抢下。
这一回,猴面脸不怒反笑:
“竹马,这下你可中了我的计啦。”
然后一挥手,同来的四五个男孩子冲上去,扭胳膊的扭胳膊,抱腰的抱腰,一起把竹马按在那里。
“我们把他抓住了,我们把他抓住了。”
那群孩子兴奋地大呼小叫。
竹马并不反抗。
他任凭那些孩子按住自己纤瘦的胳膊,不说话,也不再动弹。这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脚底就像有一根吸管,把所有的力气都抽走了一样,他有些站立不稳,左右摇晃,面孔也变得煞白,只有那只手仍然死死攥着那本小人书。
还是其中一个男孩察觉出异常,他指着竹马脚下,惊恐地叫喊起来:
“血,血------”
几个孩子一起低头,朝竹马站的地方望去,都吓了一跳。可不是咋的,一摊鲜红的血水,围绕在竹马一只凉鞋四周,还有汩汩鲜血不时从他裸露的右脚流淌出来。可能是刚才竹马跑得太急,没注意到随处扔在工地的钉子和废铁丝,结果,不小心被铁丝在脚上划了一个大口子,脚受伤了。
琴心恰巧在这个时候赶到。
她一见到竹马的一只脚几乎就浸泡在血水里,就有些慌了,叫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竹马,你的脚流血了,你的脚流血了。”
刚才,竹马只是觉得头晕,还以为是自己跑累了,没当做回事,但听琴心这么一说,他才一下子感觉脚底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让他有些站立不住,直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这时,那些孩子看见惹出大祸,早已把紧攥他的手松开,猴面脸也吓得一时不知所措。竹马就用手扶住水泥管道,一点一点挪到榆树桩子上,慢慢坐下。
“妈,妈,你快下来,竹马受伤了,竹马受伤了。”
琴心又跑到自家楼前,抬头向上拼命高喊。
等到一个花白头发的妇人,匆匆赶到近前时,猴面脸和他的小伙伴早已溜之大吉,只剩下焦急等待着的琴心,和疼得额头直冒汗的竹马。
后来的事,竹马恍恍惚惚就记得不太清楚了。
他只依稀记得,是琴心和她母亲,一左一右搀扶着自己先到了她们家。因为流血太多,他每走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个鲜红的血脚印;琴心母亲端来一个大的塑料盆,给他清洗伤口周围的淤泥时,他泡在盆里的那只脚,把整个洗脚盆的水都给染红了。
琴心看到这里,两个眼圈都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圈里直打转。
再后来,琴心母亲在他伤口处涂上紫药水,又拿来白纱布,把他受伤的脚左三层右三层地包裹好,和琴心一起搀扶着他,给他送回家。
当竹马走进楼梯口的时候,他注意到大头、猴面脸和刚才追他的那些男孩,还堆在那里。见竹马一瘸一拐地走来,猴面脸附耳还跟大头说着些什么,随后,大头带头撤后一步,那些封堵楼口的孩子也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放竹马他们过去。竹马从他们眼前经过时,有意用眼神狠狠地盯了大头一眼,大头低下眼眉,看看他紧裹住纱布的那只脚,似乎心生愧意。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罗锡文 2018-11-30 15:26:44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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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祝您周末愉快!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8、黑衣人
深夜,竹马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自从上次,他梦到一个黑衣人拿着一包白色毒药,要塞进他嘴里以后,每到夜里,他都会感到异常恐惧。虽然,他明知道这不是真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可他还是每天如临大敌的一般,在临睡之前,要先检查一遍屋里的所有角落:衣柜、床下、衣架后面,生怕那里藏着什么陌生人。最后,他还会走到涂着草绿色油漆的屋门,把唯一的插销插好,直到确定,不可能有人能进得了这间卧室,他才放下心上床睡觉。
楼里孩子经常嘲笑他胆子小,别看他白天从不承认,可一旦黑漆漆的夜幕降临,他的勇气立刻就会剧降为零。
因为恐惧,竹马迟迟不肯入睡,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窗外。
今天的月光跟往常一样洁白,银亮亮地如同从天上倾泻下来的瀑布,穿过黑夜,浸透进那扇绿色的纱窗,浸透进那层薄薄的窗帘,轻轻扬扬洒在竹马家的窗台上、地面上,被褥上,就像凝结成一片乳白色的秋霜。
在这样美丽的夜晚,“他”还会来吗?
竹马的心里刚闪出这个念头,他全身就打了一个冷颤,两条胳膊突然起了一层鸡毛疙瘩。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就像听到自己内心的召唤似地,“吱扭吱扭”,卧室的门把手传来一阵轻微的转动声:“他”已经来了,“他”就站在这间卧室外,正想尽办法闯进来呢。竹马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嘴巴大张着,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发着幽光。他唯一的庆幸,是自己事先想的周到,把锁住这个空间的插销给牢牢插上了。
可是,可是------
那道门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似地,装有插销那边的门缝是打不开了,可是另一边,本来与门框牢牢固定死的另一条门缝,却像推拉门一样被打开。刚开始只是一道窄窄的光线,慢慢的,过道那白炽炽的灯光就完全照射了进来,还有那个黑衣人高大可怕的背影。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竹马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明明屋门的插销已牢牢插紧,门怎么可能从另一边打开,如果这样,世上任何一间坚固密封的卧室,都会在不可思议的念力下,畅通无阻,人们将没有任何角落可以躲藏,这太可怕了。
看着黑衣人步步逼近,竹马的恐慌达到了极点,他猛地撩开被子,打开刚才还被浸透在美丽月光里的窗户,没有一丝犹豫,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他已经想到自己会摔个不轻,甚至摔成残废,但这时他已完全顾不上了。可是结局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身体并没有垂直降落,而竟然是像鸟一样从窗户上飞到了半空,就好像他凭空多长了两个翅膀。当然,竹马特意向两边看了一下,他并没有像鸟一样有两个翅膀,可这已足够让他感到惊喜,因为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个黑衣人的魔掌了。
竹马心里乐滋滋的。
但没容他高兴多久,他马上就遇到危险,楼前那片核桃林突然出现在竹马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枝杈在平时并不觉得碍事,而眼看自己的身体要飞过去,那些尖锐的树枝,非得把他的脸、胳膊、手脚给划伤了不可,想躲开已是来不及了。竹马本能地用胳膊去挡,谁想此刻他的身体就像一段空气,一股青烟,一阵风似地,“刷”地一下穿过核桃树丛林,没有一点被树枝碰上的感觉。接着,他又飞到核桃林后面的高大的住宅楼前,竹马还没想好怎么过去,就觉得刚想到“过去”这个词,身体已经从钢筋水泥筑成的坚固楼房中间,轻松穿过。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
竹马过去非常羡慕鸟儿,羡慕它们的自由自在,羡慕它们长着一双翅膀,可以飞向广袤的蓝天,飞到世界的各个地方;同时,他还羡慕天空随风飘荡的白云,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总爱爬上篮球架的最上端,或者坐在高高的水泥管道上,对着天空发呆。
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能像鸟儿那样飞翔起来,不,比鸟儿们还要自由,它们飞行的路上,还会遇到无数的丛林、楼房、高山的阻挡,还要想办法躲开;可他不用,他只要脑子里产生一丝“过去”的念头,身体就会奇迹般地变成一枚无往不催的子弹,钻过任何艰险牢固的障碍,就像现在这样。
竹马在空中继续飘行,而且是越升越高,他能往下俯瞰到宽阔翠绿的农田,巍峨险峻的高山,茂密繁盛的森林,还看到了大头、猴面脸同楼的那班孩子,都在仰着脸怔怔地望着他,露出吃惊的表情;竹马好不得意,心想:这一回你们休想再抓得到我。然后,他又看见熟悉的老师、同学,还有父母,他们显得是那么的小,一边在下面朝他招手,一边像是在喊他的名字------
竹马心里一动,忽然就像只断线的风筝一头栽了下来,他不禁惊恐地大叫起来。就在这惊恐的大叫声中给吓醒了。
竹马抬起头,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窗户外漂染过的月光已换成明晃晃的太阳光,而且,他还听到屋外有使劲的敲门声,还伴随着母亲叫喊:
“竹马,竹马,快醒醒!”
他慢慢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打开房门,母亲迫不及待闯了进来,说:
“刚才听到你在里面又喊又叫,是不是做噩梦了?以后睡觉别再把门给锁上,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都帮不了你,知道吗?”
竹马才没心思听母亲说的什么,他走到门的另一侧,仔细查看门与门框之间固定的荷叶,见他们非常牢固,一点没有活动或脱落的意思,不禁用手摸摸后脑勺,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竹马的伤恢复得很快,不到一个星期,缠着脚的绷带就被解开,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是他的右脚脚底从此落下一条食指长的疤痕。
这个星期日,赶上过端午节。一清早,母亲就把竹马叫到跟前,递给他一网兜刚包好的、热气腾腾的粽子:
“你去把这个给琴阿姨送过去,人家帮你那么大忙,又为你包扎伤口,又把你安全地送回家,你得去好好谢谢人家,知道吗?”
“嗷。”
竹马这几天呆在家里给憋坏了,现在,脚伤完全好利索,他又可以跑到外面疯玩了。他拎着一网兜粽子,兴高采烈地走过那片核桃林,远远望见杨柳正和几个女孩在跳猴皮筋儿,耳边不时传来她们清亮亮的笑声。杨柳很快注意到了竹马,一时间像想起什么,忘记了那根上下翻飞的跳绳,出神地往这边张望,惹得女伴们一起叫喊:
“杨柳,看什么呢?该轮到你跳了。”
竹马先听到了,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急忙撒开腿飞也似的跑开去。
他又走过楼后面的一条土路。那里,他的好朋友黄毛,正手里举着一个比他人还高的网袋,在捕捉蜻蜓,看到竹马走过来,高兴地直叫:“竹马,快,快来帮我拿蜻蜓,我手里已经夹着三四只,实在腾不出手了。”
但竹马只简单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还有事呢。”就继续又往前赶路。
这时,一只黄颜色的漂亮蝴蝶飞了过来,竹马看到了心情更加舒畅,在心里自言自语:“蝴蝶呀,你知道吗?昨天我也梦见像你一样飞起来呢。”
蝴蝶引导着他来到琴心住的那栋楼下。竹马没有着急上去,而是走到那片属于自己的天地:那条水泥管道前,探着小脑袋朝里望了一眼。这里的一切和七天前没发生任何变化:橘黄的麦秸秆垫子,红砖垒起的门窗,褐色的榆树桩子,唯一不同的是,在洞口管壁处放着一束正鲜艳怒放的牵牛花,他知道这一定是琴心采摘来的。别看仅仅多了一束牵牛花,竹马觉得整个管洞里的空气都变得清香了。
琴阿姨没在家,是琴心给开的门,这让竹马本来准备好对琴阿姨说的台词,一句也用不上,他就像个傻小子一样,将那袋装粽子的网兜塞到琴心手里,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是我妈让、让我拿来的。”
“那你进屋子来坐坐吧。”
琴心月牙似的眼睛里,像汪着一潭清水,明亮亮的。
“不了。”
竹马也没有说一句感谢之类的话,就匆匆转过身跑下楼去,而且,还是像一只小鹿那样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地往下蹦,楼道里发出“嗵嗵”很大的回声,急得琴心直叫:
“你的脚伤还没好,慢点,慢点。”
完成了家长布置的任务,竹马浑身都觉得轻松了许多。他一路小跑地往家赶,心想:黄毛说不定还在那里等着我捉蜻蜓呢。
转过一栋楼的拐角,他发现一只只蜻蜓还在半空中左旋右转地飞舞,可黄毛却已不见踪影。想必他一定是回家了吧?我要不要去他家喊他出来呢?竹马正低头想着,不小心险些与迎面急慌慌跑过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却是楼里那帮男孩子的首领:大头。
自从竹马脚受伤以后,大头和楼里那些孩子就再也不玩“捉地主崽子”的游戏,即使他们仍然习惯堵在楼道口聊天,但看见竹马走过来,大头也会自动闪到一边,那些男孩子便学着他的样子,给中间腾出一条路,让竹马通过。竹马经历了几次,便天真地以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存在了。
因此,当竹马偶然碰到大头,他还冲他友好地笑笑,表示过去的事权当没发生,自己不会再追究。
可大头今天的表情却很奇怪,他不仅对竹马的友好姿态没有表示,反而,神情还显得有些慌乱,脸上也全是汗。他用手抹了一下额头流淌下来的汗水,非常尴尬地冲竹马一笑,愈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为此,他甚至左脚不小心绊倒了右脚,打了一个趔趄,手臂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才算站稳,然后急迫地逃走。
就在大头挥起胳膊的一瞬间,眼尖的竹马,清楚地看到他赤裸的胳膊上有几道鲜红的划痕,就像秋天的枫叶一样醒目。
竹马没来得及多想,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先来到厨房,跟正在做中午饭的母亲汇报,他已经把粽子送到琴心家。又到地上码放的蔬菜堆里,揪下几片还带着绿叶的白菜帮子,走到晾台。他已经养成习惯,每天上午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晾台,来给“小白”喂食,顺便跟它像朋友一样聊聊天。
竹马打开笼子,将白菜叶撕成碎片放进去。
“‘小白’饿了吧,我们该开饭了,来。”
如果是往常,“小白”早就欢蹦乱跳地跑过来,用它那可爱的粉色小鼻子头,嗅一嗅要给它吃的正餐,然后,“咔哧咔哧”大口进食;可今天非常奇怪,小主人连叫了几声,它却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面对新鲜的蔬菜丝毫不感兴趣。
“怎么了‘小白’?”
竹马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他趴到地上,双手伸进笼子,小心地把“小白”抱出来,举到眼前细细地察看,这一看,不由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小白”全身在不停地抽搐、发抖,肚子也一起一伏剧烈地颤动,身上本来洁白如雪的绒毛,变得灰一块、黑一块脏兮兮的不说,毛发还异常杂乱地往外龇着,完全不像原来温顺地倒伏在一边的齐整。再看它的四只爪子,也是沾满了泥土,似乎是刚从外面野地里玩回来,可看着又不太像,因为只要竹马稍微用力搂抱一下“小白”,它就会四肢痛苦地抖颤。
“怎么了‘小白’?你到底怎么了?”
竹马大声嚷道。
小白兔只是睁圆了一双红红的大眼睛,充满哀怨地望着它的小主人,长耳朵一上一下唿扇着,像要告诉竹马什么
竹马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小白兔,似乎找到了问题所在,他发现小白兔的四条腿除了那三条腿之外,有一条腿活动得不太自然。
他把“小白”轻轻放到地上。
果真如此,“小白”失去了往常又蹦又跳活泼的天性,它在晾台上只是缓慢地走动,即使这样走动,它也是一瘸一拐的,其中一只后腿明显不敢碰地,都是由另外三条腿拖带着往前;但只要那条腿稍稍一接触到地面,“小白”整个身子都会痛苦地颤抖。
“‘小白’,你的腿怎么了?是你不小心给摔的,还是谁给你弄伤的?”
竹马心疼地抱起“小白”,眼圈一下子变得通红。
整个上午,竹马一直抱着“小白”,抚摸着它受伤的后腿,心里想不明白,怎么自己就出去这么一会儿,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到底“小白”的腿是如何受伤的呢?以致,母亲喊竹马好几回该进屋吃午饭了,他都没有听见。
但他的困惑第二天就解开了。
说起这件事,还真的要感谢黄毛,是一个非常凑巧的机会,让黄毛把“小白”受伤的整个经过都看在眼里。
黄毛跟竹马说,就在他捉蜻蜓的那天,本来想叫住匆匆路过的竹马一起玩,可自己的好朋友并没停住脚步,黄毛正独自抱怨:“还是好朋友呢,瞧着吧,这个暑假他休想再找我一起玩”:却突然看见不远处,大头正在一片翠绿葱葱的草丛,弯着腰鬼鬼祟祟地干着什么。他还在想:平时,大头身边总是前呼后拥有一群小伙伴,可这会儿他独自一个人在那里,真是奇怪。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黄毛就躲到墙角后面,扒着砖缝往外看,他就看见草丛间一道白光闪过,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接连跨过翠绿的草尖。
“‘小白’!”
黄毛一声惊呼,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看来是竹马家的小白兔,不知怎么又打开笼子门,偷偷溜跑了出来;再看大头弯着腰,张开双手,一点一点像“小白”靠拢的架势,是非要把它抓住不可。“这可怎么好。”黄毛再怎么嗔怪好朋友,“小白”也是他与竹马一起从孙大顺家里抱回来的,一起看着它长大,他可不想“小白”遭遇不幸。
但黄毛望望四周,不仅竹马半个踪影也看不到,就连行人也见不到一个。他只见到大头狞笑的那张脸,离惊慌失措的“小白”越来越近。
“小兔崽子,让你上次咬我一口,这次非要你好看。看我不把你抓住,炖了做成红烧兔肉,那味道一定非常鲜美。嘿嘿嘿。”
说着,大头伸出罪恶的魔爪,想要抓住小白兔,但都被“小白”蹦跳着机灵地躲开,最后,大头还是把它堵到了墙犄角。小白背靠墙壁,两边是大头围拢过来的胳膊,前面是大头粗壮的身子,它再也无法逃脱。
“好了,来,乖乖,跟我回去,我现在都能闻到兔肉的香味了。”
大头的脸庞因为得意愈发显得肿大。
黄毛不能再跟墙角干看着,他蹲下身子,慢慢向大头靠拢。可他也知道大头身强力壮,自己打架绝不是对方的对手;他想喊别人来帮忙,又怕为此惹怒对方,毕竟是同一个楼的孩子,得罪了大头,以后就休想有好果子吃。
那么,想一个什么办法好呢?
黄毛还在这里犹豫,那边大头已经开始下手。他像老鹰一样猛然伸出两只铁爪,一把抓住“小白”的后背。“小白”受到惊吓,“嗷”地一声尖叫,挣扎着要从大头两只铁爪下逃脱,可大头的力气实在太大,他不仅牢牢控制住它,还抓起“小白”后背上的绒毛,提起到半空,狰狞地笑着:
“我让你跑,这回竹马再也帮不到你了。”
此刻,“小白”的眼睛瞪得血红血红的,耳朵也竖得长长的,它似乎能够意识到一旦落入这个人手里,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它绝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就在大头还在得意狂笑的时候,“小白”忽然一个鹞子翻身,使出连捕猎能手老鹰都害怕的一个“必杀技”:刚才还朝向地面的肚皮突然朝上,还没容大头反映过来,它四肢用力一蹬,尖利无比的兔爪就在大头裸露的胳膊上,留下两道鲜红的划痕。
“啊——”
大头一声惨叫,双手一松,“小白”就掉落到草丛里;然而,“小白”这一着更激发出他凶残的本性,只听大头吼道:
“好哇,小兔崽子,上次你咬我,这次你又用爪子挠我,我今天不弄死你决不罢休。”
大头随手从地上抄起半块砖头,狠狠朝“小白”砸去。“小白”本能地躲闪了一下,没砸着。大头又抄起半块砖头,这回“小白”没能躲开,一条后腿被砖头重重地砸中,“小白”惨叫着,仍然拖着一条腿试图往晾台上走,走一步,身子就歪一下;走一步,身子就歪一下,终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黄毛见大头伸手再次来捉“小白”,情急之下,故意冲远方高喊:
“竹马,竹马,我看到你了,你别想再躲开,论捉迷藏你可赢不过我。”
大头吓了一跳,回头看清只有黄毛一个人在东张西望,并没见到竹马,便狠狠瞪了黄毛一眼,又看看趴在草丛间浑身颤抖的“小白”,心有不甘地离开。
听完小伙伴详细的讲述,竹马心里一下子明白,那天他碰到大头时,他为什么会那样慌慌张张?他的胳膊为什么会无端多出那两道血印?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知道这件事以后,竹马每次出门,只要遇见大头,他都会瞪圆了眼睛狠狠盯住对方看,他虽然年纪小还打不过对方,但这团燃烧在心里的怒火,是轻易不会熄灭的。他已经把大头看成是今生不共戴天的仇人,这种情绪甚至牵连到大头身边最亲近的人。
那一天,他正在晾台给“小白”修理尖尖的指甲,杨柳不声不响出现在栅栏门口,有些怯生生地问:
“我能进来看看它吗?”
竹马有史以来也没见杨柳这么客气过,更何况她已许久没来晾台,“小白”受伤了,她却突然出现,这是什么意思呢?
竹马犹豫片刻,还是打开栅栏门,放杨柳进来。
杨柳一进来,就把“小白”抱在怀里,用手一遍一遍抚摸它那只受伤的腿,两行晶莹的泪水落了下来。显然,她已经知道“小白”差点丧命的事。
竹马像块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杨柳,不知道说一句话。在他印象里,他从来不曾把大头和杨柳看成是兄妹,一个那么残暴凶狠,一个这么活泼善良,他永远都不会相信他们会是一家子。在竹马的眼中,杨柳始终是住在天边的一个天使,每当自己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她总会第一时间飘到自己跟前。
“竹马,我们一起给‘小白’剪指甲,好吗?”
杨柳打断了竹马的思路,他瞬间清醒过来,慌里慌张拿起指甲刀,一下一下去剪掉小白兔已经长长的指甲。说来也怪,刚才竹马按着“小白”,它还又是踢又是踹,极不配合,可此刻杨柳一旦抱着它,它蜷曲在杨柳的怀里就像个孩子,一动不动,只是煽动着两只可爱的大耳朵,眼睛定定地看着杨柳,像是在说:“小姐姐,我会听话的。”
杨柳也在一旁用面颊紧贴着它毛茸茸的身体,说:
“我们家‘小白’最乖了,来,我们剪指甲,一点也不会疼的。”
很快,“小白”的指甲被修理得平平整整。杨柳轻轻把“小白”放下,看它走路一歪一斜的样子,再也没有了过去欢蹦乱跳地活泼劲儿,两个孩子的内心都酸楚得厉害,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竹马默默走回屋,把那本《三打白骨精》的小人书拿出来,递给杨柳:
“这本书我看完了,还给你。”
杨柳紧蹙眉头,把书收下。
竹马没有跟她说,为了保护这本书,自己的脚给划了一个深深的大口子,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才好。杨柳也像有什么话要对竹马说,但嘴张开了几次,要倾诉的对象反而转移到“小白”身上。她蹲下身子,用手无比温柔地爱抚了几下“小白”的头,说道:
“你要乖乖听话,把伤养好,过几天姐姐还带好多胡萝卜给你吃。”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竟有些呜咽,然后,她看也没看竹马一眼,抱着书掉头跑出了晾台。
这天晚上,竹马在自己平时做作业的窗户前,意外听到楼外杨柳和她哥哥的吵架声,那是他听到过的杨柳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先是杨柳尖细的声音:
“哥哥,你这样做太卑鄙了,‘小白’跟你有什么仇,你就这样非要把它置之于死地?”
随后,是大头粗哑的嗓门:
“跟我有什么仇?它咬我手指头一下,现在还生疼呢。那天,它又用爪子挠我,害得我这么大热的天,我必须天天穿长袖衣服,生怕别人看见笑话我。”
“那你也不应该把它腿弄断了,‘小白’是竹马的命根子,你这样做,会让人怎么看你,怎么说你。”
“这我不管,我只管自己痛快就行。”
“你------”
“还有你,不要老在这里替竹马说话。竹马家是什么家庭,咱们又是什么家庭,他能跟咱们比吗?再说竹马人又呆,身体又弱,还胆小,你这么老跟他在一起,若是以后出了事,有人欺侮你,他能帮你去打架吗?”
“哥哥,你为什么一天到晚老是打架打架的,不打架,我们就没法活了?”
竹马听到大头苦笑一声:
“我的傻妹妹,现在这个世道这么乱,不要说当官的,老师都被打倒在地,不敢管学生。这么多年,要不是我在背后替你撑腰,不要说别人,就是你班里那些闹将就欺侮你好几回了。你要知道,我这么做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好。”
“用不着!”
杨柳回答的斩钉截铁,不仅让大头一愣,就是竹马也吃了一惊。
“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一样能过的好。还有,以后你不要再欺侮竹马,他父亲根本不是什么大地主,而是革命干部,上次竹马是把履历表给写错了,好不好。”
竹马听到这里,有股暖流流遍全身。
“好,好,好,反正以后你想让我管,我也管不了啦。等到这次暑假一结束,我们所有学校的同学都要下乡插队,我也算其中一个,到时我恐怕几个月都不见得回家一趟,你再有困难,就得靠你自己了。”
外面忽然沉默了下来,半天也听不到有人说话。
隔了大概有半个钟头,竹马悄悄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窗望望楼外,外面已经一个人也没有。竹马又抬头望望天空,黛蓝色的背景下,无数颗闪闪烁烁的星星像钻石一样,镶嵌在永恒的天穹上,超出了人世纠纷,跨越了岁月沧桑。
竹马对着星空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接着会继续发新章节,望支持下!

楼主:葳蕤春叶

字数:88178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11-06 06:15:56

更新时间:2018-12-10 21:4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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