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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长篇小说)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内容简介:
这部长篇小说,讲述了文革期间,一个叫竹马的男孩是怎样在那种残酷的环境中顽强成长,又是怎样从一个胆小怕事的孩子变成胆大、敢于冒险的少年的故事。同时,还塑造了和他年纪相仿的两个活泼可爱女孩的形象。
该小说的部分章节,曾选登在《北京作家》杂志上。


1、夜幕下的秘密

“秋天来了。
天气凉了,
一群大雁往南飞;
一会儿排成个人字,
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竹马,站在核桃林前一片空地上,听着杨柳和几个女孩传来的稚嫩声音,看着她们不时学着大雁的样子张开双臂,像翅膀一样抖动,莫名其妙地傻笑。
不知是不是受了孩子们的影响,一排燕子,“喳喳”叫着忽然从空中俯冲下来,紧贴地面掠过,那黑色的漂亮尾羽,转瞬间就把天空剪出一片欢乐。其中几只还落到潮湿的泥土里,拿了一对尖尖的鸟喙,一下一下用力啄着昨天下雨存蓄下来的积水,另外几只则蹦蹦跳跳,转动着圆圆的黑眼珠左右张望,它们身上像涂抹了一层油彩的黛青色羽毛,在阳光映射下一闪一闪的。
“真漂亮!”
“看,它们还在用嘴吃泥巴呢。”
“什么吃泥巴,它们是在叼那些泥巴,好不好。”
“它们为什么要叼脏兮兮的泥巴?”
“真笨,连这都不知道,当然是要飞到树上做窝啦。”
女孩子们蹲在地上,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一颗小石子忽然丢了过来,落在积水里,溅起许多泥点,燕子受到惊吓,一只只“扑棱棱”张开剪刀似的翅膀飞走。
在她们左侧闪出一个尖嘴猴腮的面孔,嘻嘻笑着。
“杨柳,咱们一起玩抓拐好吗?拐儿我都带来了。”
就像刚端上来一锅香喷喷的肉汤,忽然掉进去一粒老鼠屎,所有女孩都一起扭过脸冲那个男孩直嚷,杨柳更是跑到第一个,手指男孩的鼻尖,忿忿道:“孔令乾,谁要和你一起玩,你把那些小燕子都吓跑了。你走,你走。”吓得男孩不敢吱声。
猴面脸又转向竹马:
“那我们一起玩拔根吧,怎样?”
竹马搓着两只手,正犹豫,杨柳脆生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走,不跟他玩,咱们一起玩‘新娘子上轿’去。”
很快,这边六七个孩子围成一个圆圈,把杨柳围在中间,两个女孩双手交叉,在她头顶搭起一个拱桥,其他孩子齐声在旁边喊道:“大姑娘今年十几了?”“十六啦!”“大姑娘今年十几了?”“十七啦!再过一年就上轿了。”随着一阵欢呼,四条本来搭成拱桥的手臂,一下子放下,变成一辆有两个轱辘的花轿,她们一边一个将“新娘子”杨柳的两腿抄起,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抬到半空。杨柳这时早已乐得弯下腰,必须双手使劲儿搂住两个女伴的脖子,才不至于掉下来。
只有身后那双眼睛,始终在狠狠地瞪向她们。
猴面脸和杨柳同住一栋楼,又同住一层的对门儿,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孔令乾在她家门口转来转去,她看不见,却偏偏成天喜欢往竹马家的窗户底下跑,找那个又笨又胆小的竹马玩。每次想到这里,他就气鼓鼓的。
他朝路边一个小石子使劲儿踢了过去,小石子很无辜,骨碌碌挣扎了几下,在一双银灰色的高跟鞋前,停了下来。
“臭小子,干什么呢?还不赶快过来帮忙。”
一个中年女子推着黑色轮椅,向猴面脸呵斥道。轮椅里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一丝不乱,梳理得就像秋天待收割的韭菜一样齐整,腰板挺得笔直,虽然他的两条腿软绵绵耷拉在踏板上,明显已不听身体指挥,可他神态依然保持着一种傲气,黑漆漆的眸子依然炯炯发光。
他是猴面脸的父亲,民国四大名医之一的后人,世袭的中医大夫,可惜反右期间,站在台上挨斗被人打成了残疾,从此,再也站不起来。
孔先生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自从搬到九号楼,他就把自己变成一个装进匣子里的旧古董,再阳光明媚的日子,也不愿意出来晒晒太阳。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来了兴致,让妻子把他从三层背到一层,自己坐在轮椅上来欣赏秋天的美景。
“乾儿,好孩子,快过来,帮我推一下你父亲。”
“不,我不过去。”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快点过来听见没有。”
“不,我不过去,就不过去。”
猴面脸没来由地大声喊着,一边向后退去。他可不想让那些小伙伴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右派分子还是残疾的父亲。不,永远不。
猴面脸转身跑开了。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第一次在天涯登文章,还请各位大侠高抬贵手,多多支持!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白昼就像是一只会飞的小鸟,平时住在西边一个极漂亮、极精致的笼子里,可当云朵儿,这个穿白袍的魔法师,刚轻轻抚触一下太阳公公的额头,“嗖”地一声,它就被收走了。
它究竟被藏到了哪里?没有谁知道,只知道黑夜就这样踮着脚尖悄悄来临。北洼里的这几栋楼披上了黑色外罩,一盏盏炽白的灯光在一扇、两扇、三扇、四扇窗户-------“哔哔啵啵”地亮了起来,就像夜里绽放的一朵朵圣洁的百合花;随之而来的,是那些窗户里传出的斥责声: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晚了不许再往外跑。”
“------”
“当心晚上出去,会碰上坏人的。”
“------”
“叫你的都是不学好的孩子,不许去。”
男孩子们却兴奋不已,黑夜仿佛给他们穿上了一件隐身衣,在漆黑得仅能看清轮廓的晚上,他们尽可以把心里最古怪的念头释放出来。
他们像鸟儿一样离开各自的巢穴,聚集到核桃林前的空地,挥拳挽袖子,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中闪动着兴奋的光。竹马也被他的好朋友黄毛硬拉了来,他神情略显紧张,在“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的孩子中间,显得有些孤单。
猴面脸一眼瞅见了竹马,对一个高个子的男孩说:
“大头,咱们不带他玩。”
大头是这群孩子的首领,比他们的年龄都大,站在他们中间,就如同羊群里混进来一头骆驼,他说的话孩子们都听。
“为什么不带他玩,人家说了打仗要人多才行。”
说这话的是黄毛。
黄毛的原名叫黄茂,因为头发不像别人油黑油黑的,总是白里泛黄,宛如浅水边芦苇丛中飘荡的一撮芦苇花,别人就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黄茂跟竹马是同班同学,无论上学放学,还是星期天节假日,两个人总像影子似地在一起,好得不分你我。这会儿,他当然要替竹马说话。这一点,猴面脸自然清楚,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大头也开始向着他的死对头。
“黄毛说的没错,今天我们是要扮演武工队,要消灭汉奸,端掉鬼子炮楼,人当然越多越好。行了,我们这就去准备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是我的兵跟我走,不是我的兵大屁蹦。”
猴面脸还想说什么,但他可不愿意当逃兵,更不希望大头放屁蹦他。他啐了口吐沫,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头说的准备,就是把人分成两拨儿,埋伏在两栋楼之间人行道两侧的黑影里,只等有大人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驶过,就一起往路面扬沙土,顷刻间,就见四下里尘烟滚滚,黄沙弥漫,连惹事的孩子都不得不眯缝起眼睛,把头偏向一边。
骑车的大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被灰尘抢得连连咳嗽,纷纷停下车叫嚷: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缺德,看我不逮住,告诉你们家长,让他们恨恨揍你们一顿。”
嚷完,把车子往地上一扔,如同老鹰捉小鸡似地就来捉他们。这时,孩子们就会做鸟兽散,往偏僻没人的地方跑,跑得比学校开运动会百米赛跑还快。等到大人不干不净地一边骂着,一边无奈地推车离开,孩子们会又重新聚到一起,“哈哈哈”地开心大笑,充分享受这次“伏击”胜利后的战果。
但今晚,大头显然觉得这还不过瘾,他就像个老练的指挥员,带着八九个“娃娃兵”来到一栋楼的后面,手指着灯光璀璨的一扇扇窗户,说:
“看见了没有,那就是敌人的碉堡,假设里面隐藏的都是日本鬼子,而我们是敌后武工队员,现在我命令你们去消灭他们,但我说的是假设啊,千万不要拿大石头真砸。”
说着,他捡起一块小瓦片,示范性地朝灯光亮眼的地方扔了过去。
猴面脸、黄毛------,几个淘气的孩子,也模仿着纷纷在地上寻找合适的家伙,然后直起身,把它们当成一枚枚“机关枪”或“迫击炮”发射出去的子弹、炮弹,朝前方一股脑儿地开火。一时间,只听得对面墙壁“霹雳啪啦”就像爆炒豆子似地响成一片。
竹马也兴致勃勃加入其中。
孩子们玩得是不亦乐乎,开心极了,仿佛真有股电影里演的上战场杀敌的感觉。可就在这时,只听见“哗啦啦”一声脆响,不知道谁扔的石头过大,或者说瞄得那么准,一块砖头把一户人家的玻璃砸得粉粉碎,这回可把人家给惹火了,“小兔崽子”的高声叫骂,不时从那块玻璃的窗户口传来。很快,这叫骂声由屋里转移到屋外。
大头他们知道这下可闯了大祸,不知谁喊了一句:
“快跑哇,人家追出来啦!”
立刻,就像世界末日来临,这群娃娃吓得如同丢盔卸甲的散兵游勇,往东南西北跑的各个方向都有。竹马也吓坏了,拼命往对面那栋楼自己的家里跑,跑到家门口,急得使劲儿捶打绿油漆刚刷过的木门,大喊:“开门,快开门”;仿佛只要跨进自家门槛一步,这扇大门就会把他身后所有闯下的大祸都给拦截住,外面的一切纷争与嘈杂都与他竹马无关。
可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
随着一阵奇奇怪怪的吵嚷声,一个大人,一个五尺高横眉立目的汉子,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闯进单元门口,一踏上楼梯就冲竹马指认道:
“是他吗?”
五六个孩子毫不犹豫,一齐向竹马伸出手指:
“这鞋就是他的。”
竹马这才注意到,那汉子手中还提着一只鞋。
那是一只竹马平时最喜欢穿的白球鞋,此刻不知怎么跑到别人手里,过去总是神气活现纠缠在一起的黑色鞋带,眼下却像个失败者似地耷拉着脑袋,垂向地面。竹马再看看自己脚上,一只脚还穿着白球鞋,另一只套着蓝袜子的脚竟是光着的。
竹马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自己慌里慌张只顾逃命,连一只鞋丢了都不知道。
“这鞋是你的吧?”
“是我的。”
“刚才那窗户也是你砸的吧?”
“不是。”
“可这鞋怎么会掉在哪里?”
“不知道。”
“我亲眼看见你往这个单元跑了,你还不承认。”
“不知道,反正玻璃不是我砸的。”
竹马脸憋得通红,说话的口气越来越软,但小脖子仍然耿耿着,装作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这时,往单元挤过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已经跑上楼就要到家的猴面脸,看到汉子与竹马吵将起来,似乎预见到要发生什么新鲜事,暂时放弃了回家的打算,好奇地又从楼梯拐角处探出头,起哄道:
“他就是砸玻璃的人,我亲眼看见他砸的。”
“叛徒”,竹马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用鄙视的眼神恨恨瞪着猴面脸,嘴上的回答更加大声坚定:
“不是我。我没有。”
“那你说是谁砸的玻璃,只要你说出来就不怪你,这只鞋也会还给你。”
是呀,那只漂亮的白球鞋呀!
它是竹马眼巴巴望着柜台,足足磨蹭了半个小时,母亲实在挨不过他的固执才给他买的。买回家以后,竹马非常在意地穿它:下雨了踩到泥地,雪白的鞋帮溅上泥点,他心疼的不行,用蘸湿的抹布一遍一遍把它擦拭干净;穿的时间长了,鞋面的白色慢慢褪却,变成了牙黄色,他就用白粉笔把它重新描的雪白,不,那粉扑扑的白皙比舞台上京剧演员的脸蛋,还要洁白、漂亮。
可是,这样一双他非常在意的鞋,少了一只,让他以后怎么穿着上学?回家又该跟母亲怎么说呢?
竹马环视四周围成一圈的孩子,他们大都参加了攻打“敌人碉堡”的那场“战斗”,可到关键时刻,他们谁都不说话了。他还看见黄毛,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矮着身子也躲在人群的最后一排,只露出半个脑袋,见竹马频频用目光看他,索性一低头,出了单元门跑走了。
竹马是个倔强的孩子,虽然他很想要回那只白球鞋,但他绝不会为此当“叛徒”,于是,他大义凛然地说:
“当时天很黑,人又多,我哪儿看得清谁砸的玻璃,反正不是我。”
汉子被竹马的固执彻底激怒:“那好,你的家住哪儿?我只好跟你父母谈谈。”
“他的家就住这儿,1门1号。”
这回不只猴面脸一个人指证,而是有两三个孩子同时揭发。
其实,已经用不着汉子再敲门,竹马的父亲早已听见外面的动静,提前把门打开。在听完汉子的叙述,父亲不由分说拧着竹马的耳朵,就像拎着一只小鸡似地把他拎回家,在给那汉子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补偿了一笔经济损失之后,在家里恨恨把竹马教训了一顿。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时间你走的慢些 2018-11-05 23:09:27
@葳蕤春叶 :本土豪赏1个 么么哒 (50赏金)聊表敬意,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也要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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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侠!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竹马还一个人在街上走着。
这里可真静啊,就连街道都像一条正冬眠的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听不见父母的责骂,也听不到小伙伴们的嬉笑打闹。他抬头望望天,往常黛蓝的天空连个星星、月亮都没有,黑漆漆的一团,仿佛整个天空和大地被装进了太上老君的乾坤袋里,分不清楚彼此。
“我这是在哪儿?”
竹马有些害怕,想大声喊叫,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音。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前面出现,是刚才还在一起玩的猴面脸。难道他也是因为怕回家受到父母的责罚,一个人逃出来的吗?
他想上前问个究竟,却看见猴面脸在远处朝他坏笑了一下,转眼就消息不见。
然后,寒气,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气,像一团白雾似地从身后飘飘悠悠地袭来,竹马浑身开始颤栗起来。不知为什么,他不用回头看,就能感觉得出他身后站着一个人,他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也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觉得他是和黑暗一起诞生到这个世上的,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和恐惧。
竹马拼命地往前跑。
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像是被什么绳索绑在了一起,不管怎么跑,两只腿始终迈不开步,他吓出一身冷汗。等好不容易跑到一个拐弯处,看到路边竖有三个人高的铁笼子,他忽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动物园,是父母经常带自己来玩的地方!
只是这动物园离家足有二十公里,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呢?但他已来不及细想,身后哪个可怕人影粗重的喘气声已离他近在咫尺,他只有拼命搬动僵硬的双腿,继续往前逃命。
然而,在前面一个岔路口,竹马忽然看见他左手的位置,一群花斑猛虎,正在那里游荡着,它们懒洋洋打着哈欠,黄色弹球似地的虎目尽管眯成一条缝,仍发出闪闪烁烁的凶光,盯着跑过来的少年。最可怕的是,在它们周围没有任何栏杆或铁丝网做防护,就像是刚从郊外山上下到城里,正享受漆黑夜里月亮洒下的一片清辉。
竹马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猛兽怎么都跑到笼子外边来了?竹马越想越想不明白,情急之下,只好往右手的方向跑。
右边是块草坪,翠绿翠绿的小草给修剪得十分整齐,像一条柔软华丽的波斯地毯,每次和父母来动物园玩,竹马特别喜欢躺在这片绿色的草坪上,仰头观赏蓝天、白云、古树、珍禽。可眼下,竹马发现这片心爱的草坪,却被几条吐着红信子的蟒蛇占据,它们悠哉悠哉地卧在那里,不断环视周围,寻找着猎物。
“妈,妈!”
竹马忍不住尖叫出声,试图绕过这堆蟒蛇逃走,但迎面又有三只甩着长鼻子的大象,五头笨重凶猛的黑熊,朝他走了过来------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冷月888 2018-11-18 12:17:21
支持楼主大作,我理解写小说的不易,多多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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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冷月老师的理解,一起努力!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2、罗锅的儿子
从竹马家通往学校的路上,站着两排杨树。
这些高大的钻天杨,已在路边站立得有些年头,它们的枝杈粗壮得像个小拳头,一片片绿绿的叶子也是宽大肥厚得很,时常招引来青色的鸽子或栗色的麻雀,来树上栖息。可到了秋天,由于常常刮起很大的风,会把整个树冠吹得如绿帘子一样飘飘荡荡,那些鸟儿便抓不住枝头,只好一会儿飞起,一会儿降落,那情景从很远的地方望去,很像鸟儿在浓淡相间的绿色琴键上,一上一下,弹奏着大自然最美妙的一支乐曲。
这个季节,树底下也会堆积许多掉落的叶子,它们有的已经干枯,有的却还鲜嫩可人,它们挤压到一起儿,又蔓延铺展开来,无端地就在往学校去的石板路上,开辟出一条毡毯似地小路,人走在上面不仅非常柔软,还会发出“噼噼啪啪”神奇的响声。
竹马此时就走在绿叶铺成的小路上。
他一边兴奋地听着自己脚下的声响,一边随手捡拾掉落的杨树叶,像个小科学家一样仔细研究它们的脉络。看到叶根是绿色或黄色的,就把它们毫不吝惜的扔回到小路上,如果看到叶根是红色或褐色的,就把上面的树叶撸掉,只留下一只只叶根,攥成一把儿揣进兜里。偶尔,他会在铺天盖地的落叶中,发现一片相貌及其苍老,叶根却极其遒劲的叶子,这时,他就会把它像宝贝一样珍藏在怀里。
直到他发现前面走着的杨柳。
今天,杨柳穿了一件粉红色撒着白色小花的外套,下身是一件藏青色裤子,挎着一个绣着小花狗的墨绿色书包。她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脑袋东张张、西望望,似乎也在为秋天所呈现的景致陶醉。
竹马走得快也不是,慢也不是,索性假装蹲在地上,把其实早已系紧的鞋带解开,又系上;系上,又解开,眼睛却在有意无意瞄着前方。
“嗨。你在这里磨蹭什么呢?再不快走就迟到了。”
黄毛不知啥时从旁边跳了出来,他的头发依然稀少,依然像麦田里刚成熟的麦穗一样泛着金黄。
经过昨晚那件事,竹马已暗暗发誓,绝不再认黄毛这个朋友,不论黄毛在他面前怎么没话找话,搭讪奉迎,他下定决心不再跟他说一句话。“怎么了?昨天的事你不能怪我,我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但我真的相信那块玻璃不是你砸的。”竹马始终低着头,恨恨地把系好的鞋带勒了勒,连看都不看黄毛一眼。
“我说竹马,咱们放了学去捉蛐蛐儿怎么样?我发现一个地方,哪里的蛐蛐儿特别多。”
竹马看到白球鞋鞋帮沾了点泥,用一片树叶把它擦干净。
“要不,我们到满井村玩去?”
竹马懒懒地站起身,仍然用后脑勺对着黄毛。
“难道跟孙大顺约好了去他家,你也不去了吗?”黄毛有些着急地喊道。
竹马终于转过身,有一种异样的惊喜从他面颊掠过,原本凶狠的眼光即刻变得温柔,僵硬得能结成冰块的肌肉,也即刻放松下来,这个叫“孙大顺”的名字,就像是一个魔咒,把竹马刚才的愤怒一扫而光。竹马一把拽着黄毛的胳膊,急惶惶道:
“去,当然去。”
“好,就这样说定了。”
黄毛看到好朋友转怒为喜,恢复常态,也高兴起来,拽住竹马的书包带,两人说笑着向校园跑去。经过杨柳身边,黄毛还故意斜着肩膀撞了对方一下,差点把杨柳撞了一个趔趄,惹得杨柳在后边大叫:
“黄毛,你不学好,看我不告诉你奶奶去。”
黄毛笑得更加灿烂。
竹马却没有笑,等黄毛笑够再找他,他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小说越发到最后,点击与回复的就越来越少,甚至没有,这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一个第一次上天涯网网友的困惑。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竹马上的学校叫红枫小学,是一所规模不算小的学校,它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操场,操场四周围了一圈铁栅栏,栅栏里种了一排翠绿繁茂的钻天杨;唯独校门外,矗立着两株与众不同的五角枫。
如果是在平时,还不觉得稀奇,可一旦秋天,那个五彩斑斓的“魔术师”向人们走来,那长得酷似手掌的一片片枫叶,在一夜之间就会变成耀眼的橘红色;尤其是当傍晚夕阳照在上面,那枫叶透明的鲜红,在万绿丛中就像两捧永不熄灭的火焰,又像是一幅油画展现在孩子们面前。
带竹马他们这个班的班主任叫王慧娴,是个年轻女教师。人长得小巧玲珑,比他们班最高个子的男生高不了多少,模样很漂亮,一双秀气的眼睛,圆鼓鼓的脸蛋,无论生气还是恼怒,都像一只熟透了的红苹果,学校有很多男教师都在追求她。
竹马也非常喜欢她,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王老师看着他,或单独把他叫到身边,他都十分紧张,甚至经常会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这天,在上完两节科任课之后,王慧娴像往常一样夹着书本走进教室,杨柳带头喊了一句:
“全体起立!”
竹马、黄毛包括全体同学全都齐刷刷站起,教室立刻响遍椅子、课桌“吱呀呀”的挪动声;还有不知是谁站得猛了,把椅子摔倒地面,响起的“叭嚓”声。有的同学忍不住“扑哧”想笑,可很快又用手捂住嘴,避免这种不和谐的声音惹来老师的斥责。
“老师好!”
杨柳又带头喊道,同学们也一起跟着喊。
王老师回应一句:“同学们好!”就把没夹书本的手往下一按,示意同学们坐下,自己大步走上讲台。后面,又传出一片“吱呀呀”椅子、课桌挪动的声响。
“下面就请同学们翻开书,今天我要给大家讲一节新课。”
边说,王慧娴边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写上课文的标题,然后,把粉笔往讲台桌上一丢,拍拍手上的粉尘,双手扶住讲台讲解起来。
竹马很爱听王老师的讲课,觉得她说出的话细声细气地,就像一条在山林间涓涓流淌的小溪,那清澈小溪的流水声散开去,撞到四面峭壁上又传出的悦耳回音。即使有班上男同学惹事,王老师批评他们的时候,一张薄薄的小嘴也会习惯性撅起,活脱脱就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让那些男生绝对不好意思再惹她发火。因此,她管理的班级始终安安静静,井井有条。
只有一个人让她不省心。
就在王老师全神贯注讲解“刻舟求剑”这节课,讲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把语气停下来,目光投向靠窗户的一个空位子上。
“关虎呢?他怎么没来上课?”
全班同学一齐转过头,果然那个位置是空空的。
“咦,他来了,前两节课还看见他呢。”
一个同学抢着说。
“老师,我看见关虎在上课间操时跟人打架来的。”
另一个同学也说。
王慧娴皱了皱眉头,她的目光就像一只找不到树枝栖息的鸟儿,几经起落,最后落在班长杨柳头上。
“到底怎么回事?”
杨柳站了起来,脆生生地回答: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休息的时候,他在楼下和一个外班的同学吵架,好像是因为人家说了他母亲两句,关虎就把人给打了,正好被校长撞见,就直接领到校长室去了。本来我去办公室找您,跟您说这件事,可您没在。”
“知道了,那同学们先自己背一下课文,老师出去一下。”
王慧娴气得脸颊红扑扑的,嘴唇撅得高高的,吩咐完学生,急匆匆走出教室,顺手把教室门带上,大门带进一股强劲的气流,吹得靠门口几个课桌上的纸本,被刮落一地,学生们手忙脚乱地下去捡拾,教室内一片狼藉。
等到王慧娴再回来,她身后多了一个男同学,他就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蔫头耷脑地走进教室。王慧娴气愤愤地说道:
“你先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那个叫关虎的同学,听话地溜着窗户边过去,坐在自己座位上,打开课本,脑袋恨不得扎进课桌里。
“明天放学,你们几个班干部留下来开干部会,要好好教育一下关虎的错误行为,关虎还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检讨。”
关虎长得并不难看,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活像一条精瘦精瘦的鬣狗,他父亲因为犯罪被关进监狱很多年,家里一切由母亲操持。他的母亲身高只有一米三,天生是个罗锅,每天靠在楼下看公用电话赚取微薄的收入;再有空隙,就像个大虾米一样弓着个背,到各个楼层底下捡垃圾。所以,一些淘气的孩子,上下学只要见到他母亲,总会围着她兴高采烈地喊:
罗锅罗,罗锅罗,
罗锅上山打美国,
美国就怕罗锅打,
罗锅就怕马蜂蛰,
马蜂一蛰就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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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听到有人这样奚落他母亲,关虎会抄起地上的板砖死命去追打人家。
时间一长,孩子们都知道这个罗锅的儿子竟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再也不敢说招惹他的话,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渐渐地,这只长大的“鬣狗”终于亮出它锋利的牙齿,欺侮弱小,为非作歹,今天偷人家一杆铅笔,明天抢人家一块橡皮,班里班外的同学没有一个不惧怕他的。这一次,不知是哪个不晓事的同学又惹上了他,招来一顿暴打。
第二天下午,所有的孩子都早早放学回家,只有关虎被留了下来,一起和他留下来的还有杨柳等六个班干部。除了杨柳以外,其他五位分别担任班上的学习、宣传、体育、卫生和组织委员,竹马是这个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是六个班干部当中的唯一男生,每次召开类似的会,他都觉得十分尴尬。
说是开干部会,其实是把社会上批斗会那一套,原封不动地给照搬了来:关虎一个人站在中间,六个班委围坐在周围,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份写好的批判稿,那阵势似乎先要把对方的威风下去。
杨柳先慷慨激昂地念了一段《毛主 》,然后,一甩羊角辫,义正词严地说道:
“今天,我们开会,是针对关虎同学在学校打架一事。关虎同学公然在学校打架,对我们班集体的荣誉影响很坏,校长和王老师都已进行了批评教育,下面就由我们几个班委发言,为的是帮助他,希望关虎同学不要有抵触情绪。陈晓丽,你先说。”
陈晓丽是班里的宣传委员,遇到这样的事自然应该冲在前面。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批评稿,平展开,小声地念了起来;别看她长得像竹竿,又细又长,可声音像蚊子一样细小,教室里的人能够听得到才算怪呢。
其他几个班委也是如此,对这个关虎都有一种畏惧。
轮到竹马也好不到哪儿去。
以前每次班主任上他家里家访,在对他父母说了一大堆这个孩子的优点以后,最后总要补上一句:“竹马什么都好,可就是原则性不强,面对班里的坏人坏事,不能勇敢地站出来做斗争,总爱做老好人。”昨天,尽管竹马忙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把满腔愤怒倾泻到纸上的,可眼下一见到关虎本人,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像一个气球“噗”地一声,又给扎破。发言稿还没念上两句,就“吭哧吭哧”打起了结巴:
“我觉得吧------以后吧----怎么说呢。”
竹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完整话,还是杨柳及时帮他解围:
“好了,因为时间太晚就不多说了,最后我来说两句。”
竹马解脱似地松了一口气。
别看杨柳平日跟楼里孩子玩的时候,有说有笑,活泼可爱,非常有人缘。可一到学校马上就如同变了一个人,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本来就长了一双大眼睛,生起气来瞪得像个杏仁,溜溜圆,就连她说话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扔出去的一个个坚硬的果核,砸在人身上生疼,班里不管多淘气的同学都很怕她。
此刻,她也是如此,同样是面对同班同学,杨柳可不像几个班委那样不好意思张口。
她根本不用打什么草稿,只要一张嘴,说出去的话就像“咣咣咣”发射出去的炮弹,在关虎前后左右爆炸,什么“要与坏人坏事做坚决斗争”,什么“不要受社会上坏人的腐蚀和教唆”,什么“要保证工人阶级的纯洁性”,每一句话都是一枚重型炸弹,在教室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硝烟味。
这让竹马想起了那些在大风大浪里成长起来的“革命小将”,也让他想起,他们班同学背地给她起的外号:“小辣椒”。
关虎此时站得有些累了。
刚才大伙儿的批判,他还真竖起耳朵认真在听,虽然他一直低着头,装作很谦卑的样子。有那说话夹枪带棒的,他就把小脖子一梗,斜着眼睛狠狠瞪人家两眼;有那和风细雨说话轻的,他就用手反复折叠上衣的一角,仿佛在揣摩别人说话的意思。等到杨柳开始对他上纲上线,进行大批判,他反而变得满不在乎,两只脚像圆规一样交叉着站立,眼睛有一搭无一搭地望着窗外黑下来的校园,嘴角还挂着一丝嘲笑。
不熟悉的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但那些熟悉他的人,却知道他已经把这一切记在了心里。
果然,两天以后,就在全班同学都已放学回家,轮到杨柳这个小组做值日,关虎突然像个黑旋风似地,举着一把扫帚从门外闯了进来,一进来,不问青红皂白,照着正擦黑板的杨柳劈头盖脸地就打。亏得教室里还有几个男同学,上前拼命抱住关虎的腰给拦下,另外几个女同学早已惊吓得不知所措。
反倒是杨柳,没有一点惧怕的意思,她一面双臂高举,挡住砸下来的扫帚,一面像电影里的刘胡兰、江姐表现的那样,威武不屈地喊道:
“你打呀,你打呀,看你有本事把我打坏了。”
这件事又一次在全校引起轰动。
事情的处理结果是:关虎的母亲亲自来到学校,向杨柳、王慧娴老师赔礼道歉。
本来,杨柳是发誓不原谅关虎的,可一看到他的母亲心就软了。
这是她头一次看到关虎的母亲,后背佝偻着,头拼命地往上仰,就像是背着一个笨重壳子的乌龟,身材比自己的儿子高不了多少。她走路极度谨慎小心,上台阶必须扶着楼梯,或者是让关虎搀扶着才行,就这样一路走来,她还颤颤巍巍,左右摇晃,随时要跌倒似的。
“看人家杨柳,多好一个孩子呀,长得又好,又很能干,你还好意思打人家。去,向人家赔礼道歉去。”
然后,又用乞求的口吻对杨柳说:
“关虎他爸不在,缺少管教,尽在外面给我惹祸,他打你这是他不对,还希望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看我的面子就原谅他吧。”
不等杨柳回答,王老师先在一旁声严厉色地吓唬道:
“可你们家孩子也太不像话了,几次三番地惹祸,这刚在学校打人没几天,又把班长给打了,太过分了。实在不行,他就不要上学了。”
罗锅老太太显然没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一回头,见关虎还愣在那里不说话,扬手一巴掌搧在他脸上,怒声斥道:“你这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还不给人家孩子跪下,否则就永远不要回家。”关虎捂住通红的腮帮子,紧咬嘴唇,仍然一声不吭。他母亲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面向王老师、杨柳哀求:
“这孩子是我给惯坏了,太不懂事,现在我替他向你们赔罪;只是千万不要不让孩子上学,否则,我怎么跟他父亲交代呀!”
这一下,把王老师、杨柳也吓了一跳,忙上前要将罗锅老太太搀起;杨柳更是不知所措,连声道:
“阿姨,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已经原谅他了。”
再看关虎呢?
关虎早已经捂着腮帮子在那里哇哇大哭。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流泪。他一边流泪,一边语气抽噎着对母亲说:“妈,是我错了,你起来呀,起来呀;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然后,也跪在地上与母亲一起抱头痛哭。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从今天开始改变策略,自己搭楼,看看到底能搭到第几层。希望网友多多支持!谢谢!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已经连续好几天,杨柳发现只要一下课,竹马、黄毛和孙大顺这三个人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等别的同学走过来,他们马上又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抓起课桌上的书本煞有介事地翻看,一旦那些同学走过去,他们三个小脑袋瓜儿就又凑到一起。他们整天这样鬼鬼祟祟的,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而且,杨柳还发现,不仅在校内,在校外他们也有不少可疑之处。比如,放学了,别的同学都着急回家,填饱了肚子再出来撒欢,可竹马、黄毛却不同,他们放学后不但一点不着急回家,还跟在孙大顺的后面,穿过一栋栋居民楼,往北洼里的最北边跑。
杨柳当然清楚,北洼里再往北去,是一片空旷无边的田野,除了几块庄稼地,哪里什么都没有。
不,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
杨柳想起来,那里还有几间农民住的茅草屋,孙大顺的家就在那里。可是,有自己的家顾不上回,有可口的饭菜顾不上吃,竹马、黄毛这两个傻瓜蛋儿天天往荒郊野地瞎跑,哪些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能有什么让这两个家伙着迷的呢?
杨柳思来想去,把这一切的疑点都集中在孙大顺身上。
孙大顺,是他们班唯一一个不是城市户口的同学。这一点,其实不用多说,单从他的相貌和穿着来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那一张西葫芦似地瘦长脸,脏得就像被一层灰浆涂抹上去的,永远也洗不干净;他穿的衣裤也是班里最破旧的,膝盖、肩膀、胳膊肘,到处都打满了补丁。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他那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上课听讲总是呆滞地发愣,恨不得老师已经讲完一节新课,他的脑筋还停留在上个星期老师讲的课上,这直接导致他的学习成绩,不是排在全班老末,也是倒数几名。
就是这样一个同学,他身上还能有什么魔力,让竹马、黄毛这两个学习不错的孩子,每天放学连自己家都不愿意回,非得跟他走呢?
杨柳想不明白,就找了一个孙大顺抄写错别字的机会,悄悄问:
“你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孙大顺很诧异:
“没有哇。”
“那竹马和黄毛为什么一放学老往你家里跑?”
孙大顺用他脏兮兮的手,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班长,对不起,他们俩个不让我把这件事往外说。”
杨柳更加想弄明白,下了课,她看见竹马在操场上练习跳远,就故意把沙包往沙坑上一扔,跑过去,借捡包的功夫问竹马:
“你知道吗?你妈每天晚上都会喊你吃饭,还问过我好几次。你每次回来那么晚,到底干嘛去了?”
竹马从没见杨柳这么逼问过他,脸红得像公鸡脑袋上的鸡冠,说话都结结巴巴:
“我、我、我没干、干什么呀。”
气得杨柳扭头就走,又气哼哼地去质问黄毛。那时,黄毛跟几个同学追跑打闹地正欢:
“黄毛!你们;你、竹马、孙大顺,这几天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要是不说实话,看我不告诉你奶奶去。”
黄毛的回答更干脆:
“你爱告不告,那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反正我不会告诉你。”
杨柳只好另想办法。
恰巧这一天,班主任王慧娴把杨柳叫到办公室,手里攥着一张刚考完试的数学卷子,显得十分生气。
“你瞧瞧这个孙大顺,这次考试又是不及格,才考了38分,他已经不止一次考成这样了。每次我都要他把家长签过字的考试卷再交上来,想让他的家长好好说说他,可他总推说家长忙,给忘了。这次,我一定让家长亲眼看看他的学习成绩。”
然后,王老师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杨柳:
“你看,咱们班有哪个同学离他家近,这次一定让他把孙大顺的考试卷子,亲手交到他父母手里。”
杨柳想了想,皱起眉头:
“对不起,老师,他家住在又偏又远的满井村,咱们班同学没有一个和她邻近的。”
“那怎么办?”
杨柳忽然就有了主意。
“这样吧,我去跑一趟,顺便还可以跟他父母反映一下孙大顺平时的上课情况。”
“行吗?你不是说哪里非常偏远吗?”
这回轮到王慧娴不放心起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杨柳的泼辣劲儿又来了。
可当她一走出老师办公室,想着那里几乎见不到人影空旷的荒野,想着这时已是下午四五点钟,回来弄不好天色已漆黑一片,自己又是一个女孩子,她还是有些胆怯。但又一想,这恐怕是搞清竹马他们秘密的唯一办法。想到这儿,杨柳下了下狠心,又死说活说,拉来陈晓丽作伴,两个女孩子就踏上了通往满井村的道路。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雄声 2018-11-22 20:49:15
脚印,亚宁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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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亚宁老师!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3、田野是一本打开的书
郊外的田野真是辽阔宽广。
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稻田,望不到边的蓝莹莹天空,只有排列整齐的一棵棵钻天杨,只有天上纯洁无瑕的一朵朵白云,没有障眼的高楼、围墙,听不到一句人群喧嚣的吵嚷,一切都是那么舒适、自然,就连微微吹拂而过的空气,都是那么清新、爽朗。
杨柳走在熏风沉醉的路上,脚边是汩汩流淌的河水,头顶是蹁跹飞舞的蜻蜓,它们是这大自然的精灵,薄薄的紫红色翅膀,织出一片黄昏神秘的透亮纱幕。
而在西边稻田的上空,是太阳;这个巨大的金色轮子,每天都要在那上面滚几个来回,这样滚来滚去,稻田里的谷穗就成熟了,一株株变得颗粒饱满,稻花飘香,也发出太阳般的古铜色光芒。于是,青蛙在歌唱,知了在歌唱,远方某个地方,收割机和脱粒机也在尽情歌唱。
“快看,这里还有那么多好看的花呢!”
陈晓丽捧着两三支紫色的牵牛花,蹦蹦跳跳跑到杨柳身旁。
这时,杨柳已经用柳枝折成一个圆环,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戴在自己头上,袅袅婷婷的,就像从森林走出的一个仙女。
“我也要。”
陈晓丽喊道。
杨柳的手巧是学校闻名的,转眼间,又一个绿色的圆环就在她手上折成,然后,两个孩子就在田野里寻觅漂亮的花朵。
郊外的田野,漂亮的花朵随处可见,这儿是一簇簇橙色的鸡冠花,粉色的绣绒球;那儿是一丛丛鲜红的龙爪花,蓝紫的马兜铃,还有铃铛花、金银花、石竹花、满天星,以及许许多多叫不上名称的野花。它们开在毡毯一样翠绿色的原野上、石缝里、荆棘中,挨挨挤挤,竞相怒放,人们不经意坐下休息,他的屁股下面至少也会压到五种以上的鲜花呢。
穿过水稻田继续往北,路两边开始被玉米地、菜地、果园取代;再往北,下了一个土坡,再经过一个简陋的百货店和粮店,就能听到公鸡的鸣叫,看家犬的狂吠。
他们已经进入了满井村。
听到狗叫,陈晓丽胆怯起来,紧紧抓住杨柳的衣襟。她曾听班上同学说过,这里的狗又大又凶,一次,有个男同学到孙大顺家里玩,被一只狼狗吓到,拼命往回跑,结果那只狗拼命在后面追,眼看就要咬到他的脚后跟,幸亏狗的主人出现,把狗叫了回去。
杨柳胆子比较大,找了一根木棍拎在手里,护着陈晓丽往里走,很快就找到孙大顺家的小院。还没等叫门,里面一条大黑狗就“噌”地窜了出来,冲着门外“汪汪”狂叫。屋里很快走出一个人,是个梳着发髻的胖女人,这女人认得杨柳,看见两个女孩朝栅栏门里东望西望,不敢进来,忙呵斥住大黑狗,用一条铁链把它拴牢在木桩上,紧跑几步,打开院门:
“这是杨柳吧,好长时间不见,瞧瞧这姑娘长得越来越俊俏,越来越好看了。”
杨柳叫了一声“阿姨”,背过双手,把打狗棒藏在身后。
胖女人笑嘻嘻地把她们领进家门。
走进院子,杨柳注意到孙大顺家的外面,单辟出一块菜园,里面种了各种新鲜的蔬菜:土豆、大葱、花生、扁豆、韭菜等等,还有几株金黄色的向日葵,顶着一个大大的圆盘竖在那里。菜园旁还种着两棵梨树、一棵枣树,已经熟透的果实,沉甸甸地挂满了树枝。在院子的最里边,有一个小小的鸡窝和一个关着什么动物的笼舍,三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背对她们蹲在那里,聚精会神往里面张望。
胖女人叫道:
“大顺,你们班长来了,你也不知道提前说一下。”
一张永远也洗不干净的面孔转了过来,先是一惊,继而叫了一声“杨——”,“柳”字还没等出口,孙大顺就跌坐在泥土上。
竹马、黄毛也随之转过身,也都有些惊慌失措,躲避着像闪电一样射过来的杨柳的目光。
“咦,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陈晓丽还陷在满脸的困惑中,走过去寻问。
黄毛哆嗦了一下,以守为攻:
“那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杨柳清清脆脆的声音答道:
“你说我们干嘛来了?是老师让我给孙大顺送考试卷子来了。”
说完,杨柳把考试卷子交给胖女人,又说了孙大顺在班里的表现,特别提到最近学习成绩有所下降,胖女人越听脸色越难看,再看看那张卷子尽是打着红叉,用眼珠子狠劲儿瞪着孙大顺,吓得孙大顺低下头,直往竹马身后躲。
“现在有你们班同学在这儿,我不理你,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胖女人气哼哼地走进屋,忙着做水沏茶。
杨柳见胖女人离开,忙拉着陈晓丽走到三个男生呆的位置,也蹲下身子,往哪个搭起的像小窝棚的笼舍里张望,杨柳嘴上还说:“这回儿我看你们往哪儿躲,我倒要看看,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她这一看不要紧,立刻,就像有一股夏晚的清风,惊喜从她脸上掠过。杨柳抑制不住拍起手:
“小白兔!是一只小白兔!”
原来,在那个低矮结实的笼舍内,竟然趴着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它浑身上下像毛绒玩具一样雪白,一对长长的大耳朵,随着头的转动左右摇摆,它听到了有陌生人来访,却并不惊慌地跳起,躲到一边,而只是将一个粉红色的小鼻子反复扇动着,似乎在确认来访者有没有敌意。尤其让杨柳惊讶的是,小白兔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红眼睛,在光线昏暗的笼舍里,就像两颗晶莹璀璨的红宝石,发出一闪一闪迷人的光芒。
“这回我终于知道你们的秘密啦!”
杨柳得意地喊道。
“嘘——”
竹马和黄毛一起对她竖起食指。
“怎么了?就许你们看,不许别人看呀。”
杨柳有些生气。
“不是,你这样会吓着它的,你没看它现在正忙着吗?”
竹马说。
杨柳不明白所以,在竹马进一步指示下,她又仔细看了看小白兔,这一看,她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
只见在那只雪白的小兔子的身子底下,铺了一层厚厚的兔毛。厚厚的兔毛之上,滚动着几个肉嘟嘟、粉嫩嫩的小东西,它们此时还不具备兔子的形状,可却也会四肢乱蹬,秃秃的小脑袋就像一个个小肉球,在每个小肉球下面都张着一个小嘴,“吱哩哇啦”叫着,争相往小兔子的怀里钻呢。
陈晓丽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这是什么东西?”
黄毛不屑地说:
“你连这都不知道,真笨,这当然是兔子生下的小宝宝啦。”
“啊!”
杨柳和陈晓丽的眼睛冒出神奇的火花。
“这会儿,你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了吧。孙大顺已经答应我,等这些宝宝再长大一些,他就送一只给我。不过,这可是我们几个人之间保守的秘密,你千万不要跟别的同学去说。”
“当然,当然。”
杨柳一连声地答应,她这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那些小玩意儿身上,不管竹马说什么,她都会毫不迟疑答应的。
竹马看见一个小宝宝被挤了出来,就用手小心翼翼地捏起它,把它放回兔妈妈的身下。
黄毛解释:
“这是兔妈妈在给他们喂奶。我们每天放学都来这里,已经观察好几天了。这只兔妈妈可仁义了,你看那些垫在下面的兔毛,多暖和,那都是兔妈妈在生宝宝之前,一根一根,把自己身上的毛用嘴拔掉,事先给宝宝铺好的。”
“啊,那多疼啊!”
“可不是吗?”
杨柳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勉强控制住自己,随即又娇嗔道:
“孙大顺,那你能也送我一只吗?“
孙大顺傻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可,可以,不过你得替我在我妈面前说说好话,不然你们一走,我妈又得打我了。”
“没问题。”
杨柳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随后,两个孩子像订立生死同盟似的,用小拇指拉钩,算是达成了这笔交易。
“哎,可惜我奶奶看我养的蟋蟀、蜻蜓、金鱼太多,不让我再养小兔子,要不我也真想抱走一只。”
黄毛叹口气。
“我也是。”
陈晓丽一直不错眼珠望着笼舍里的小兔子,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
四个孩子在兔舍前呆了很久、很久,看着仁义的兔妈妈用舌头轻轻舔着小宝宝娇嫩的皮肤,一会儿低下头温柔地看看吃得正欢的小宝宝,仿佛总也看个不够,也爱个不够,迟迟不离开。眼见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四个孩子才留恋不舍地告别那个无比温馨动人的小白兔一家子。
临走前,杨柳没有忘记跟孙大顺达成的神圣同盟,特意跟孙大顺的母亲说,求她不要惩罚孙大顺,她答应会跟他结成一帮一的对子,一定会帮他把学习成绩提高上去。
“那敢情好,闺女,那就让你以后多费心啦。”
胖女人笑得合不拢嘴,自己的笨儿子能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手把手教,那是她家修来的福气,她此时早已把孙大顺考试不好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走出满井村,四个孩子重新投入到绿色的田野。
田野还是那样辽阔、安静,如同打开的一本巨大无比的书,在等着人们在上面描绘什么;天空也还是那样广袤、湛蓝,鱼鳞状的一朵朵白云飘荡在头顶,仿佛大海上千军万马驰骋过的白帆,无比辉煌,无比壮观。傍晚时分,也是起风的时分,它吹来秋天特有的清凉,把稻花的清香与花草的芬芳混杂在一起,吹拂到孩子们的脸上、身上,让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清爽。
于是,杨柳和陈晓丽一边在田野上雀跃,一边就兴奋地唱起那首有名的童谣:
小白兔,白又白,
两只耳朵竖起来,
爱吃萝卜爱吃菜,
蹦蹦跳跳真可爱。
竹马和黄毛则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们瞪圆了眼睛,摇晃着脑袋,注意力全集中在头顶飞舞的那几只蜻蜓上面,等看到有一只蜻蜓落在一株绿草的草尖尖上,他们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食指和大拇指摆成螃蟹一样的钳子形状,趁蜻蜓飞走的一瞬间,如同青蛙舌头般飞快地伸出去,一下捏住它们的翅膀。就这样,转眼间,竹马手中已夹着两三只绿头红翅的蜻蜓了。
“快点走吧,再磨蹭,天就要黑了。”
杨柳看他们两人玩得越来越起劲儿,和她们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不无担心地喊道。
黄毛很是不情愿,放弃了对蜻蜓的追逐,往前紧走两步,忽然看到路边有一片果园,不禁又动起心来。
那是一个很大的苹果园,种植着四五十株恐怕还不止。它们一株株虽然生得又低又矮,像童话里的小人国,可每株树都长得枝繁叶茂,翠绿翠绿如同蜡染的一般;在那枝头上挂满了已经熟透的苹果,红通通,滚圆圆的,黄毛看得口水都流了下来。
“喂,这里结的苹果还真大,看我去给你们摘几个回来。”
说完,不等杨柳她们阻拦,翻身已跨过栅栏,捡一株果实最茂盛的苹果树,猴子般爬上树,转眼就摘下一颗。
“黄毛快回来,那里有人看守,小心抓到你。”
杨柳喊道。
陈晓丽也跟着喊。
黄毛哪儿管这些,把那颗苹果在衣服上蹭蹭,张嘴咬了一大口,嘻嘻笑道:
“哈哈,真甜,竹马快来,不摘白不摘,这里离村子那么远,不会有人看守的,你也来尝尝”。
竹马正要去,杨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别去,他这是害你,别理他,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黄毛眼看这边同伴要抛弃他,也急了:“竹马,你不摘,也不等我了,你这可不够意思,以后你可永远别再理我了。”
竹马犹豫着,又回头看看杨柳那双大眼睛,那双眼睛好像在对他说:“竹马,你忘了上次打碎玻璃的事了,你不要再闯祸了,好吗?”他的心立刻软了,冲着果园里喊:“黄毛,你赶紧出来,你再不出来,我们可就先走了。”
黄毛还是不甘心,嘴里嘟囔着,摘下一颗苹果,又摘下一颗,正在这时,忽听到一个炸雷似的的声音,一个黑老汉神兵天降,拎着一把铁锹出现在果园:“混小子,你们敢偷我的苹果,看我抓住不打死你。”
这一下,可把四个孩子吓得魂飞魄散。
竹马和杨柳、陈晓丽撒腿就跑,同时向黄毛高喊:
“黄毛,快点跑哇,看园子的人追出来了。”
黄毛也赶紧跳下树干,翻过栅栏,落荒而逃,那里还顾得上大路还是小路。等四个人跑得气喘吁吁,不见黑老汉的身影,站定再仔细一看,他们已经偏离来时的道路,不知跑到谁家的菜地里,周围全是陌生的环境,再加上此刻天已彻底黑了下来,荒郊野地显得更加恐怖。
陈晓丽害怕得失声痛哭:
“哇,这是哪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因为只顾得逃命,竹马手中夹的蜻蜓,早就在半道给扔掉了。好在他还算冷静,上前安慰道:
“别害怕,我和黄毛捉蛐蛐儿经常来这儿,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跟我们走准没错。”
一提到黄毛,陈晓丽气就不打一出来,她使劲儿抹了一把眼泪,冲着黄毛嚷道:“都怪你,非要去偷什么苹果,把我们害惨了,要不我们这会儿早到家了。”黄毛也急扯白脸地解释:“这怎么能怪我呢,我们每天都到孙大顺家,每天都这么晚回去,怎么都没事,你们两个一来就出这样的事,还怪我们,是吧,竹马?”
竹马没法向着任何一方说话,只好来回和稀泥,结果是劝了这边这边哭,说了那边那边闹,最后,还是杨柳说了一句话,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好了,你们都不要闹,这回都听竹马的,跟着他走就是了。晓丽,你也不要哭,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有什么好害怕的。这样,我给你们讲一个抓特务的故事,怎么样?”
三个人一听要讲抓特务的故事,立刻就来了兴趣,他们停止了争吵,安静下来。周围万籁俱静,很快,耳边就只能听到草丛蟋蟀的鸣叫和杨柳的说话声。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大宅院里,过去这里住着一个姓钟的有钱人,他前后娶了三个老婆,大太太贤惠善良,二太太非常能干,擅长管家,三太太年轻漂亮,钟老爷非常宠爱她。但这个三太太却不知足,嫌弃钟老爷年纪大了,又在外面偷偷结识了一个年青人,两人就在一起好上了。结果有一天,被钟老爷发现,一气之下就把三太太给掐死。这个年青人不干了,就要报复,结果一天晚上他闯进这座大宅院,一口气把钟老爷、大太太、二太太连同家人、仆人共十二口人全给杀了。杀完人,他就跑掉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从那以后,每到晚上,邻居们都能听到这座院子里,有人走路的脚步声,他们都说,这是那些死去的冤魂在晚上又出来活动。所以,邻居们都吓得陆续搬走了。”
一阵晚风袭来,竹马忽然觉得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再看陈晓丽,也开始哆嗦个不停,不知道是由于荒野里的夜风格外寒冷,还是因为听了杨柳的故事。
只有黄毛像打了鸡血一样,两只眼珠子在黑夜里放着光,不停追着杨柳问这问那:
“这一定是闹鬼了。我奶奶就跟我说过,死过人的屋子不能住,因为那是凶宅,只要你住进去,一到晚上不是做噩梦,就是会撞见鬼。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杨柳有些不耐烦:
“你们还听不听,不听,我可就不讲了。”
见到竹马和陈晓丽都不吭声,黄毛连忙说:
“我听,我听,我不说话还不行吗。”
杨柳这才又接着讲:
“后来,有一个杀猪的,是附近公认胆子最大的,经常吹牛说自己从来不怕鬼,就决定到那座宅子住一个晚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天傍晚,他从围墙跳进这座院子,手里拎着把杀猪刀,从院里进了楼房,又从一楼上到三楼,挨着屋看了看,没发现一个人影。因为这么多年没人住,每个屋子都弄得非常脏;只有三层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非常干净,像是刚刚还有人住过,而且,在一个大玻璃柜上,他还发现一朵梅花。
“他正在奇怪,就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听那声音不像是人走路的声音,他虽然号称‘贼大胆’,可此刻也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这时,他就听到那个脚步声,‘嗵嗵嗵’,从一层走到二层,又从二层走到三层,等走到他呆的房间停住脚步突然不动了。他给自己壮了壮胆,举起杀猪刀,猛地打开房门,可是,他打开房门的一霎那,就给吓得瘫倒在地上。第二天白天,邻居们看杀猪的还没出来,就报告了警察局,警察打开院门,上上下下都找遍了,连杀猪的尸首都没找到。这个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不过从那以后,这处大宅院每天晚上依然能听到瘆人的脚步声,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一回,黄毛的确一点声响也没发出,何止是没发出声响,四周连掉下一片树叶都能听到。白天还是宽广美丽的田野,此刻一下子变得狞厉可怖,恐惧就像黑暗,从田野的四面八方笼罩了过来,如同拧麻花一样把一颗心拧成一团。
此刻,几个孩子已听不进去杨柳讲的任何话,只顾颤颤巍巍地边走边四下巡视,陈晓丽更是时时转过身往后看,生怕有什么鬼怪跟在后面。可越这样,他们越感到害怕,因为他们发现这旷野里,每一棵树桩、每一块巨石、每一根电线杆,都像是一个鬼魅潜伏在夜色里,会随时张开利爪把它们捉了去;就连“呜呜”鸣叫的风声,他们都觉得像极了那凶宅里的脚步声。
“别讲了,我害怕。”
陈晓丽缩在杨柳身后,紧揪住她的衣服,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竹马也被这故事吓得够呛,尤其是在这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但他毕竟是个男孩子,他可不愿在女孩子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眼睛睁得大大的,硬扛着只顾往前走。
黄毛却觉得这很有趣,看见陈晓丽吓得抬头看路的勇气都没有,脑子里又闪出一个恶作剧,他故意凑近她说道:
“这个是有什么可怕的,我再给你讲一个无头人的故事。就说有一天,一群孩子正在荒野里走着,就看见前面有个没脑袋的人,晃晃悠悠,朝他们走了过来------”
黄毛刚说到这里,陈晓丽“啊”地发出一声惨叫,她仿佛真的看到朦胧漆黑的对面,站着一个没有脑袋的人。
杨柳瞪圆眼睛呵斥黄毛:
“你在讲什么呢?看把人家吓得。”
黄毛则不停地狡辩:
“本来嘛,这有什么,我还没讲咱们住的北洼里,过去不也是个坟地,里面埋的都是死人呢。你不是也在讲鬼的故事吗------”
杨柳愈发恼怒:
“黄毛,别瞎说,我们赶紧回家吧,你奶奶肯定都等急了。”
几个孩子即刻甩开了大步。
他们谁都不愿意在漆黑的荒野多停留,似乎只要多停留一分钟,这荒野就会变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怪物,把它们统统给吞噬掉。他们只想着早点赶回家,回到那个有明亮灯光的窗户里,回到那个尽管吵闹但却温暖、安全的家里。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三里屯过去往北,我们习惯叫做“鬼元湾”,全部是农村,也就是小说中提到的“满井村”。后来盖起楼房,即现在的左家庄一带。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发一篇过去写的文章,可以更多了解小说当时的背景。)

三里屯的“前世今生”

我是在不到两岁时,从西郊民巷搬到三里屯居住的。后来,我就在这个全国闻名的地方度过了人生中最可宝贵的青少年时代,一直到八十年代末离开,算起来在那里整整待了二十六年。前不久,我又重访了自己的故乡,发现历经二十多年的风雨沧桑,三里屯已经变了许多,甚至变得面目全非,连我这个地道的“原住民”,也已完全认不出。事后回想起来真的是感慨良多,也叹息良多。如今人们印象中,一提起三里屯,似乎总要与酒吧、艳舞、夜生活等词联系到一起,但我在这里想告诉大家的是,其实三里屯也曾有过一段纯真、清新、美丽的时刻。

逝 去 的 村 庄
过去我家的位置,位于三里屯地区最北端,隔过一道砖墙,就是一大片宽阔无边的田野,所以在小的时候,我非常喜欢和小伙伴一起到北边去玩耍,以为在那里有我们城市所无法比拟的美。
最靠近我们的一个村庄,叫做“鬼元湾”。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一条马路在这里向东拐了个弯,变成土路,在两边土堆的烘托下,一直向底下斜着延伸下去,底下是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田地,田边种着杨树、槐树等数不清的树木。土路转过几道弯进入一个小套院,里面有商店和粮店,是供应整个村子用的;再顺着小路往里,就是人家了。这儿差不多每家都养有几条狗,记得小学同学张泽勇到这边淘气,狗跟着跑了过来,这下可把他吓坏了,撒腿就往回跑,狗眼看就要咬到他的脚后跟,恰好主人赶来,把狗叫了回去。
村子东西两侧的田里,都种满了庄稼,西面大多是白菜、菠菜、青菜、葱、蒜、韭菜,东面大多是水稻田,还有一些老玉米、西红柿、架子上的黄瓜、豆类。我们这边的小孩总爱到那里偷吃,当然这要给看守的老头儿逮住,可是轻饶不了。这个村庄的田地很是低洼,周围有一道土山坡环抱着它,坡上有一条小渠,终年不断流淌清亮亮的溪水,再经过其他沟渠,流进田地里。我们都特别喜欢到又凉又清的沟渠里洗手、涮脚。
村庄的后边,有一条不算窄的小河从那里经过,它的两边满是杂草,蜻蜓、蛐蛐儿、“刀令”(即蚂蚱),还有毒蚊子特别多。在杂草中还隐藏有不少水塘,里面长的全是野生的芦苇,我们经常摘一些叶子宽大的苇叶,拿回去包“粽子”用。不过,这水塘里的蚂蟥,可要格外当心,它们有的卷着身子,酷似一颗“巧克力”,有的伸直了躯体,显出金黄的颜色,谁要是让它“叮”一下,就算倒了霉。听说,它会沾在你腿上,怎么弄也弄不掉,然后它会吸你的血,钻进你的身体里去,除非你拿盐朝蚂蟥身上一洒,它才会脱落掉地。我们这些小孩中王大为就曾被它“叮”过。我们也喜欢到一些水田,或水管子放水口处玩儿,因为那儿的蝌蚪(即青蛙的幼体)特别多,全都大着肚子,摇着尾巴,一身墨黑,每次我们都捞它几个拿回去玩。这儿田埂上、草丛中的“癞蛤蟆”也特别多,所以我们走路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踩着癞蛤蟆;因为我们听大人说,癞蛤蟆身上有毒,如果你踩了它,那你的脚就会溃烂掉。
以上说的是夏天,等到了下雪的冬天,“鬼元湾”就会被一层厚厚的积雪盖上,有些地方足能埋没人的膝盖。有一次,我和徐光还差点跟“鬼元湾”的人打了起来,起因是我俩淘气拿雪球打中了他们,他们就追了过来,幸亏徐光仗着路熟,带着我很快逃离了此地。
在上五、六年级时,我又一次来到“鬼元湾”。那是一个晚上,我们学习小组活动,一位叫王玉珍的女同学因为家住农村,所以我们不等天完全黑,就先让她回去。可不多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说路上有鬼,把她给吓了回来。我们小组只好全体出动,一起送她回家。一路上说说笑笑,等走到通往“鬼元湾”那一条土路,我们听到高高的土坡后响起推土机的声音,并且它在不断把土坡推平。我们走上去一看,发现那里已变成一块光秃秃的平地,看不到庄稼,看不到树木,只见黄色的泥土堆和孤零零摆在一边的几台滚碾机、推土机。当时,我们还没意识到什么,仍旧一面说笑,一面打闹,组长杨凤春还跟我们讲,一个没有脑袋的人怎么朝我们走过来的鬼故事。就这样,我们一直把王玉珍送回了家。
再次去是上中学了。那时,“鬼元湾”的名字已经不存在,在它的原地建起了一片新的大使馆区,它与原有的大使馆区组成一个“┓”的形状。预制板崭新的楼房,一个挨一个,楼前栽在盆里的鲜花,枝叶茂盛,香气扑鼻,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还在修建大使馆的新房。

警 卫 连 里
离开“鬼元湾”再往北去,有一条小路蜿蜒地向前延伸,两边都是工厂堆的废旧零件,裸露的泥土上,零星开着几朵白的、黄的、红的小花,要不就是被栅栏围起的菜园子。就这样向前走去,忽而四周开阔,忽而向日葵花遍地,拐过一个弯,有一条小溪从小石板桥下穿过,往下俯瞰,里面的鱼儿、石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九七○年,国家号召回收利用废旧钢铁,我们为了拣废铁,时常路过这里,大家都爱跳到溪水里戏耍一阵。过了这儿再往前走不一会儿,几栋工厂的大楼就展现在眼前,四周有不少的煤灰、下水管道、红砖。在厂子的西面有一个不大的水池,那里经常有人钓鱼、捞鱼虫,也有人专爱到水池浅的地方游泳、洗澡。
继续往北,就只有一条大道一直通向西去了,从那里可直达东直门。我们集体卖废铁,总爱拣这条路,到东直门一个小巷中的废品收购站去卖。而东边已没有路,全被荒丘上的乱石、荒草、土堆堵塞住。
后来我才知道,它的东边并不是荒芜一片,而是因为那里有一堵高墙挡住过不去罢了。高墙的周围有铁丝网和木头架子,透过墙的上沿儿,可以看到院里几栋新盖的楼房,那是护卫大使馆的警卫连的宿舍。
警卫连住的是三层宿舍,它的前后是两个大操场,专供警卫连操练和运动。在它的侧面还有一栋楼,前面有一座大礼堂,礼堂前是个大空场,这里经常演一些电影。我们只要一听说警卫连有电影,就兴奋得不行,也不管天多黑,路多远,总会拿着小板凳,沿着东面的一条使馆路赶到这里。电影多半是在院子放映的,有时也在礼堂里。每次去,人家战士总是带着清一色的“小马扎”,整整齐齐地坐在前面,我们就分散到各处,有站着的,有踩在板凳上的,有爬到树上的,也有骑上墙的。这里放映的有《小兵张嘎》、《列宁在十月》、《南征北战》、《英雄儿女》、《战友》等,差不多全是打仗的,所以每次上映总是招来许多小孩子。

农 展 馆 野 趣
作为小孩子,当时我们最爱去“鬼元湾”玩耍,可大人那时最爱带我们去的地方,则是东边的农展馆。农展馆,全称叫“全国农业展览馆”,是北京五十年代十大建筑之一,修建得十分壮观宏伟,高耸的塔楼,宫殿式的尖顶,天蓝和金黄两色相配的墙面,在那时我们的眼中就像油画一样漂亮。可那时的农展馆,还不像现在隔三差五就举办展览,恐怕半年也不见得举办一次,因此显得偏僻幽静,极少有行人往来。农展馆外面竖有一道铁栅栏,不许寻常人进去,我们一般就在栅栏外的一片花园里玩耍。
那片花园的面积很大,地上铺着方方正正的青石板,中间是一个环形小树林,苍松翠柏,常年翠绿;对面的栅栏下摆放一溜花盆,栽种着仙人掌、一串红、芭蕉叶等稀有植物。每当家里来了亲戚,大人们不愿到北海、景山那么远的公园,总会带着我们到农展馆前游玩一番,欣赏美丽的景致,照几张相,就算是留下一份难得的纪念。我记得自己第一次学骑自行车,就是在农展馆前的花园空地上进行的,当时自己摇摇晃晃地在上面骑,父亲在后面拽着座椅用力扶,一边跟着跑,一边指挥着怎么扶把,不一会儿汗就下来了。当时选择这个地点学骑车,就是看中这块地方的空旷和僻静。
农展馆的右侧有一所电影院,每次学校看电影,老师都会组织我们排好队,从学校出发走到这个电影院。当时全国热播的电影《卖花姑娘》,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到的。
在农展馆的左侧,就差不多是个荒芜的地带了。这里杂草丛生,荆棘遍地,野树参天,乱石当道,流水浑浊,花草凌乱。这儿长着野苹果、野杏,最多的就是野葡萄,虽然又小又青,但吃起来却很甜。这儿又有几条浑浊的河流,记得紧靠东有一个水闸,闸已经是老式的了,很锈,哗哗的水流从上往下喷溅着。我们那时候管它叫“白桥”,一说去哪儿玩儿,都会说“就到白桥北边玩儿吧”。
那时候,我和徐光两个人经常到这里来玩。我们或者在乱草洼地里,或者在石堆河边,逮蜻蜓,捉蛐蛐儿,粘“知了”(即蝉)。我们捕蜻蜓都是用自己织成的网去扣,但更多的时候,是把橡皮筋什么的用火烤化,装在小盒盖里当“胶”;或者就是用面粉与水一和(huo四声),制成有黏性的“面筋”,“面筋”制成后还总得放在嘴里嚼嚼,使它更有黏性。这样,在逮蜻蜓或“知了”时,就把“胶”或“面筋”往长长的竿头上抹点,再去粘它们的翅膀。每次,我们都要手上夹好几个回去,有“杆儿”、“老油条”等。除了这些,我们还爱捉蛐蛐儿,捉住后装进自己叠的纸筒里,回到家再放进玻璃罐,每天喂点菜叶,捉得多了,就拿蛐蛐儿草做的探子去逗它们,看它们斗起来取乐。

神 秘 的 使 馆 区
夹在农展馆与三里屯中间那块狭长的地带,就是著名的大使馆区,那是一个让我们这些孩子感到神秘的地方。
说它神秘,首先是那里的建筑风格,跟我们住惯了的平板楼完全不同,五颜六色,形态各异,这在那个什么都讲究大一统的年代,对我们心灵无疑是个极大的挑战。后来有一次,同学们排队经过使馆区,又意外发现它们不仅样式新颖别致,每个窗户外面还挂着个大匣子,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这叫空调,只知道这些外国人的确与我们中国人不同。再加之,那时老师告诉我们,有些外国人非常不友好,经常在马路上故意掉一些钱币、小玩意儿,等我们小孩儿好奇地去拣,他们就躲在窗户后面拍照,然后到国外发表,污蔑我们国家如何如何。这就更让我们对外国人敬而远之,即使走在使馆路上,也要挺着小胸脯,高昂着头,好不给他们以口实。
等到进入中学,我们这些经常与外国人打交道的三里屯的孩子,也仍然对这些外国人感到十分神秘,以致由于长时间的隔绝,许多传言在学校里满天飞。比如,那些外国人身上全是大蒜味了,汗毛长得很粗很重了,等等。
当然,使馆区留给我的也并不都是不好的印象。不记得是上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一个骄阳似火的盛夏,学校组织我们班到一所大使馆里拔草。我们因为都是第一次进到大使馆里面,干得都很卖力,不一会儿,就把楼房后面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等活动快结束,使馆的工作人员,抬来一桶水给我们喝。我们当时都没准备杯子,幸好有的同学带了铁饭盒,我们就用铁饭盒的盖子,接了桶里的水来喝。我记得那是我有生以来喝过的最好喝的水,它不像我们在家喝的自来水那样无色无味,而是呈金黄色,凉凉的,甜甜的,咽进嗓子里简直清爽到极点。后来我才晓得那叫汽水。这也是我第一次喝这种自制的散装汽水。
还有一个印象深刻的是大使馆的马路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总保持得那样干净整洁,马路两边种植着白果树、柿子树和白杨树,它们的下面是一排排修剪整齐的海棠树灌木。我上中学以后,经常会约几个同学到这条使馆路上遛弯儿。那时,整条马路的路灯都会点亮,昏黄的灯光,伴随着飘散的果树的芳香,常常使我们拣一处干净的马路沿儿,谈天说地,坐而忘返。偶尔,也会看到一两对搞对象的男女同学,在路边并肩而行,但那时男女同学搞对象是要被人耻笑的,因此一旦被人发现,他们就会很快钻进幽深的小树林里去。这时候,昏黄的灯光,密集的树林,又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

核 桃 林
三里屯地区很大,总共分成北、南、东三片,我家住在北三里屯十九号楼,是北区最靠北的一栋楼,楼后是一排平房,那是五建给职工盖的食堂,再隔一堵墙往北,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鬼元湾”。
我们住的四层平板楼,是五十年代建起的房子,质量非常好,房间很高,面积也很大。我家早先是与别人合住一套三居室,一大间一小间,大间足有二十平方米,小间也有十平方米左右。一九七九年,父亲调到市委,同住一起的那户人家搬走,整个三居室就属于我们了。
十九号楼的东边是一块空地,那里每到冬天就堆了小山一样高的煤堆,有时还堆了许多白菜。那些白菜都码放得像掩体似的,一棵一棵,整整齐齐,我们楼里几个大点的淘气孩子,经常钻到“掩体”后面的空隙处,趁人不注意,把白菜的菜心挖出来偷吃掉,再把白菜原封不动地码回去。后来,白菜和煤堆都不见了,那片地方竖起了两个篮球架子,五建食堂的职工,经常在这里进行篮球比赛。结果,逗得我们这些孩子也手直痒痒,也买了个篮球,像模像样地没事就往篮筐里瞎投;或者就是几个人分成两队,把篮球当成足球来踢,倒也十分过瘾。
在我们楼的南边,种的是一片核桃林,每棵核桃树都有碗口般粗,夏天翠绿的树叶长得甚是茂密,浓郁的树荫,总是吸引了全楼的人到树下纳凉。到了秋天,核桃树上就挂满了又圆又大的核桃,这里的果树从来没人过问,核桃熟了,一般都是直接掉到地上烂掉。有时,我们这些孩子高兴了,偶尔也会爬到树上去采摘一回,要不就是拿一根长棍子,站在下面乱梆一气。市场上买的核桃都有一层硬硬的壳,可刚掉下树的却没有那么硬,而且外表还包裹一层厚厚的绿绒毛。有大点的孩子就教我,拿它在地上使劲地蹭,把那层绿绒毛蹭掉,再掰开,就可以吃里面白白的仁儿了。由于我家的房间是坐北朝南结构,一推开窗子,就可以看到那片郁郁葱葱的核桃林,所以,每当我看书看得疲倦了,总习惯走到窗前,去眺望核桃树上那些苍翠的绿叶,或者就是去数今年树上又多结了几个核桃。
可惜,就在前几日,我在重游当年故地时,却惊愕地发现,那片核桃林,连同我曾经居住过的北三里屯十九号楼都已荡然无存,代替它们的是某建筑公司正在开挖的一个工地。等我再问附近幸存的居民,他们回答,北十九号楼早在四年前就被开发商拆掉。我的一段关于童年、少年、青年回忆的见证,就此宣告终结。

沧 桑 巨 变
从我家住的地方往学校走并不远,只需七八分钟即到,这中间有两条路,一条是直的,一条是弯曲的。那条直的路,经过一片住宅区,一个幼儿园,就到了我小学就读的三里屯二小。幼儿园挨近马路的地方,长着一棵很是高大的芙蓉树,每到初夏季节,那树上就开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粉红色花朵,密密匝匝,云蒸霞蔚,像是给芙蓉树戴上一顶漂亮的花冠。那时上学从幼儿园前走过,我常常惊艳于它的美丽,总忍不住回头多看上它几眼,不知道后来我从事写作,对描写各地的花草情有独钟,是不是受了这棵童年芙蓉树的影响?
我们小学的对面是一家副食店,面积不大,但油盐酱醋,鱼虾肉蛋,样样齐全。那时,我是经常按照家长的嘱咐,提着一个酱油瓶子,到这家副食店,让售货员阿姨往空瓶子里灌零打的酱油的。
学校的东南角,还有一栋二层小楼,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用的,后来才晓得,那是朝阳区教育局办公的地方。当然现在,它连同整个三里屯小学,都被又高大又摩登的3•3服装大厦所取代。在学校东面,也就是隔一条使馆路的对面,是三里屯街道办事处和三里屯三小。因为三小位于使馆区,许多大使的孩子都在那里上学,这些外国小孩尤其是黑孩子,都非常调皮,经常和我们二小这边的学生打架,甚至隔着一条马路往操场里扔砖头,给我的印象并不好。
中学阶段我也是在三里屯上的,上的是三里屯一中,从副食店往西一拐就是。我上中学,多半是选择那条弯曲一点的路,这条路的左侧是居民楼和某单位礼堂,右侧是外交部大院。大院用红砖围成一堵墙,墙外栽种有一排笔直参天的槐树、杨树。那些槐树开的花着实不少,嫩白的花瓣,淡黄的花蕊,细细碎碎的,虽然花形不大,可一旦绽放就是成片成林,把整串枝条都压得低垂了下来。我和儿时的好友徐光,经常爬上外交部大楼的墙头,将整串槐树花撸下来,塞进嘴里大口咀嚼,那种又香又甜的味道当时觉得好极了。
过了二小和一中再往南,就隶属南三里屯地区,我很少往那边去,只是有时为了照相或者理发,才偶尔往南走。在现在雅秀商厦(曾经叫麒麟大厦)的东侧,原来开设有国营的照相馆和理发店。因为三里屯整片地方,就这么两个店,因此每次理发的人都很多,事先要拿号不说,还要排很长的队。理发店里还设有浴池,一楼是男浴室,二楼是女浴室,也总是客满。由于男浴室的床位和衣柜总有人占着,浴室不得不增加几个竹筐,让等不及排队的人们,把脱掉的衣物暂时放进竹筐里。所以,我们在浴室外面等候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男服务员那嘹亮的嗓音:“有脱筐的没有?”以致在上中学时,那些不学好的男生,总会当着女生的面,嬉皮笑脸,故意学服务员拉长了嗓音大喊大叫,我知道他们是把“筐”当成了“光”的谐音。
从雅秀商厦再往东,也就是东三里屯南边挨着大马路的地方,即是著名的“酒吧一条街”,那里可以说是现在全国乃至世界都熟知的一条街。每当华灯初上、夜深人静之际,这里就成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一处场所,泡吧的、唱歌的、拉客的,皮肤各异的人等都会往这里聚集,俨然此处成了外国人眼中的“小巴黎”。
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这里除了一条空荡荡的大马路,和几个毫不起眼的汽车配件修理店之外,什么都没有,显得异常萧条。直到八十年代初,它还没什么变化。谁曾想过,进入八十年代末期,这里却以惊人的速度发展了起来,一变而成全国闻名的“酒吧一条街”。而且,随着外国人和全国各地人的涌入,带动整个三里屯地区都火了一把:3•3服装大厦、城市宾馆、太古广场、盈科中心等,鳞次栉比的现代化建筑,都相继盖了起来。网上说,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要把三里屯改造成一个更加繁荣、更加热闹的SOHO。

过去我经常做梦,梦中自己又回到了三里屯,又回到了那片我成长过的地方。可随着三里屯的不断拆迁,再拆迁;改造,再改造,我已经多年不再做这样的梦啦。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虽然三里屯是融入国际化和现代化的元素,可我们的家园也没有了;而作为一个失去家园的人,他的灵魂又将在何处安息呢?我不知道,有谁能告诉我这个答案。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4、新伙伴
“这么晚,你跑到哪儿去了?”
竹马一身脏兮兮地刚一踏进家门,父亲那总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就出现了。竹马从小就惧怕自己的父亲,走路都恨不得躲着走,这点竹马父亲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爱说一句话,“怎么别的孩子见了我有说有笑,你怎么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父亲从来没打过他,也很少骂他,气急了顶多是拧他耳朵几下,可竹马就是怕他。
“也许是你们爷儿俩命中相克吧?”
母亲曾这样解释。
她的理由:竹马是属鼠的,他父亲是属龙的,猫在民间有“龙猫”之称,与龙相通;竹马见了父亲,可不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好了,孩子既然回来了,肯定早就饿了,先赶紧吃饭吧。”
母亲把饭菜又热一遍,端到桌上。
竹马在外面跑了半天路,肚子早就像个鸽子似的“咕咕”叫个不停,他真想一股脑儿把桌上的饭菜吃个底朝天;可再看到父亲坐在对面,正瞪圆了眼珠子看着他,他的兴奋劲儿一下子就没了,只得一点一点扒拉着菜,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头始终低垂,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你一定要好好教育孩子,社会治安这么很乱,放学后要赶紧回家,别再让他贪玩。”
父亲拿出一幅教训人的口吻:
“市委刚刚传达一份文件,是公安局转发的,说市内已发生好几起恶性案件。前几天,一个下班女工晚上回家,路上遇到一辆小卧车,要搭她回家,她一点没有警觉,就上了这辆车。结果第二天,就有人在郊区一个偏僻的小树林里,发现了这位女工的尸体,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扒光了。”
竹马忘掉碗里的饭,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还有。我听楼上的人说,在咱们楼后,紧挨着垃圾口有一个非常小的洞,小的只能蹲下一个人去,平时可能是放杂物用的。可就在一个月前,有人意外发现有个被捆住双手的女人,不知被谁藏进洞里了;幸亏发现得早,否则也是没命。”
竹马浑身打起冷战。
他想起那片黑漆漆的空旷荒野,想起杨柳讲得那座闹鬼的大宅院,想起黄毛说过的,他们现在住的北洼里,早年间其实是埋死人的一片坟场。
“所以,我们要多加小心,放学之后赶紧回家,天黑就不要再出门。”
竹马的母亲也附和道:
“听见你爸说的话了吧,以后一定要早回来。”
竹马点点头。
到底是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竹马吃完饭,就有些困了,当天的作业也顾不得写,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爬上床倒头便睡,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等睡到后半夜,过厅“啪嗒”一下拉灯绳的声音,又把他吵醒。竹马睡意朦胧地揉揉眼睛,下意识抬头往屋门望了望,就瞧见有一丝灯光从门缝底下泄露过来。竹马家是三室一厅,一间是父亲大人的书房,一间是父亲和母亲的卧室,还有一间最小的由竹马一个人住。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过厅走动?
不管他。
竹马太困了,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自己的屋门有门把手转动的声音,霎时间,一股他很熟悉的寒气流遍了全身。他几乎不用抬头看,就已猜测得出:
一个人!一个陌生的人走进他睡觉的小屋。
莫非父亲晚上讲的故事,要发生在自己家里?有人从他家房门悄悄溜了进来,父亲、母亲怎么不见一点动静,难道他们就没发现吗?
恐惧和疑惑让竹马的身体变得僵硬,躺在床上,他连稍微移动一下的能力都没有。他瞪大了眼睛,使足力气才让自己的脸侧过去,望向床帮上面那片黑暗的空间。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床头站着一个人:高高的个子,从上到下,穿一身像是被墨侵染过的黑色长袍,一顶大大的帽子遮下来,完全看不见面孔,隐隐能听到黑衣人发出的狰狞笑声。
竹马惊恐得长大嘴巴,想大声喊叫:
“妈妈,爸爸,快来救我!”
但他发现,他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被这黑暗吸食了去,他听不到自己的喊声;相反,那个黑衣人却从长袍下伸出一只手,一只强有力的手,把一小撮白色药末硬塞进他张开的嘴里。不用想,竹马就意识到那肯定是毒药,他挣扎着挥舞手臂,踹动双腿,拼命反抗、反抗。
“嗵”地一声,他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竹马霍地惊醒,摸摸被自己踹掉地上的被子,头顶已是生锈的铁床架子,看看一丝清冷而雪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直射进小屋,周围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自己竟是做了一场噩梦。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杨柳这几天有些心烦。
杨柳从田野一回来,就兴冲冲对家里人宣布,她想收养一只小白兔,本来是想得到父母的支持,却被母亲一句话给撅了回来:“养什么养,人还没地儿住呢,还养什么兔子。”
杨柳听了眼泪几乎掉下来。她又泪眼婆娑地望望父亲,父亲深吸一口烟卷,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叹口气:“这回儿,你就听你妈的吧,等以后咱们有条件了,别说是兔子,就是一条狗,一群鸡,咱们也养得起。”
以后的几天,杨柳始终撅着嘴,闷闷不乐,上桌吃饭也是草草扒拉两口,就把碗筷扔到一边,双手扒着窗户,望着楼下那片绿意葱葱的核桃林发呆。如果母亲说她几句,“这孩子又抽什么疯呢,不就为了只兔子,至于连饭都不好好吃了。”杨柳更是索性一摔门躲了出去。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孙大顺书包里装着一只小兔子,在一个周末的早晨,真的跑来送给竹马,她的脸上才看到些笑模样。
竹马家比杨柳家可要宽敞许多,三室一厅之外,他家大房间的外边还有一个晾台,晾台的墙都是用鹅卵石砌成的,上面还开了一排菱形的漂亮花窗。因为竹马家在一层,这个晾台除了有一扇纱窗门直通屋里,还在通向外面的台阶上安了一个竹子编成的栅栏门,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可以通过晾台,打开这个栅栏门径直跑到楼外。
竹马很早就注意到这处养兔子的绝佳地方。
因为这里一年四季都通风,又宽敞,又卫生,不怕小白兔到处拉便便。
更主要的是,竹马跟父母说了自己的想法后,也许是考虑到工作忙,竹马一个人在家没玩伴,太孤独的缘故,一致同意了他的要求。他父亲还利用一个星期天的时间,用晾台上废弃的木料,又是锯,又是钉,给竹马做了一个四四方方装兔子的小笼子,它的上下都用木板钉死,只留下前面一扇可以推拉的小铁丝门,供小白兔出入,孩子们给它喂食。
就在父亲钉完最后一个钉子,抬起头擦汗,冲竹马很是得意地笑笑的那一刹那,竹马有了新发现,觉得他并不是过去那个总绷着脸的可怕男人,而是天底下最亲切、最了不起的父亲。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天空瓦蓝瓦蓝地见不到一丝白云,充沛的阳光,从东方了无挂碍地直射过来,像是往人间倾泻而下了一桶乳白色油漆,涂抹到楼房的墙壁上,涂抹到白杨树的树干上,涂抹到行人的肩膀上,把大地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白灿灿的光晕里。
孙大顺就是背负着这束太阳光,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走到老同学家,冲着晾台里面胆怯而又兴奋地叫了一声:
“竹马,竹马。”
没等孙大顺叫第三声,栅栏门后面就探出一个小脑袋,也是兴奋而又低声的回应:“我在这儿哪。”接着,就是那扇栅栏门“哗啦啦”地打开,竹马把孙大顺迎了进来。
大概此刻大人们还在享受晨睡的舒适,俩个孩子在晾台尽量压低了嗓门,像电影里搞地下情报工作的俩个接头者。
“怎么样,带来了吗?”
孙大顺指指斜背的挎包。往常总是安静地躺着书本、铅笔盒的书包,此时却蠕动个不停,像是那只帆布书包走过这一路,也获得了生命。竹马瞪大眼睛,紧张地搓着双手,有一行哈喇子从嘴角跑了出来,他都没有发现。
孙大顺小心谨慎地拉开书包的拉链,竹马觉得眼前一亮,一颗竖着两只长耳朵的小脑袋,就忍不住钻了出来,它的一对红眼睛一露面,就忙不迭地四下打量,打量这个对它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
“小白兔!”
虽然,竹马在孙大顺家见过兔妈妈无数次,但今天见到它生下的兔宝宝,还是忍不住惊讶地叫出声来。
他想不到它是这样娇小:它的脑袋是小的,耳朵是小的,身子是小的,就连爪子也是小的几乎看不见;总之,兔宝宝小得就像捧在手里会随时化掉的一堆雪,小得就像晶莹透剔的一块白玉。竹马好半天站在那里傻笑,一时不知该拿它怎么好。
“快点接过去呀,这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竹马还有点不敢相信,犹豫着伸出双手又放下,生怕一接触到小兔子给它碰坏了似的。
“没事儿,兔子是不会咬人的。”
孙大顺鼓励着竹马。
竹马这才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玻璃器皿似的,把小兔子接过去。就在他的手触摸到兔子的一瞬间,他感觉到小白兔的身子是那样温暖,雪白的一层绒毛是那样柔滑,就像抚摸着妈妈刚缝制好的丝绸被面。他一遍遍抚摸着小白兔的后背,爱不释手。
“记得,每天要清理一次便便。”
孙大顺耐心地叮嘱。
“嗯。”
“多喂它吃青草、蔬菜,还有胡萝卜。”
“嗯。”
“千万记得,不要给它吃烂菜帮子,那样它会拉肚子的。”
“嗯。”
孙大顺每说一遍,竹马就用力点一下头。
此刻,喜悦早已占据了他小小年纪的心,这时候,如果有人说为了小兔子,他必须要喝下一瓶蓝墨水,他也会痛痛快快答应的。竹马手里捧的那只小兔子,也懂事地抬起小脑袋,打量着它的新主人,还不是嗅嗅竹马的手指头,粉红的鼻翼一下一下调皮地煽动着,仿佛在跟竹马说:
“小主人,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竹马打开兔笼子的铁丝门,把小兔子放进去,那里已经放进去了一根鲜红的胡萝卜,几片青翠的白菜叶,一把鲜嫩的青草,一个盛满清水的暗褐色小碗。那个小碗,还是竹马死乞白劣跟妈妈央求,妈妈才把放钢蹦子的瓷碗让他用的,碗的四壁还雕着精美的花纹。
小白兔一被放到地上,就像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一会儿舔舔瓷碗里的水,一会儿津津有味地大口啃嚼白菜叶。
竹马趴在地上,往笼子里看得入了迷,笑意就一直没从他的脸颊上离开。也就是一转身的功夫,竹马忽然看见晾台栅栏外面闪过一个粉影,定睛看时,却是杨柳不知何时站在了外面。
杨柳扒着栅栏门的门缝,可怜巴巴地问:
“能让我看看吗?”
这天,杨柳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外套,两只羊角辫子也梳成了牛尾辫,翘翘地支起在脑后,用一根杏黄色的蝴蝶绳扎牢。竹马傻呆呆地看了足有半分钟,才想起打开门,把杨柳让进来。
杨柳也像俩个小伙伴一样,蹲在地上,歪着脖子向里张望。
“我能摸摸它吗?”
杨柳又问道。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怕它咬你就行。”
孙大顺抢着回答,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兔子真的会咬人吗?”竹马忍不住好奇。孙大顺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惹得竹马不禁和孙大顺一起坏笑。
杨柳却生来胆大,捡起笼子里的胡萝卜,拿到外面逗引道:
“小兔兔,别害怕,来吃胡萝卜,甜甜的可好吃了。”
说来也是奇怪,那只小白兔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摇晃着两只长耳朵,一只腿似乎要迈出笼子,但很快又缩回;这样犹豫了片刻,它在确定周围一切都构不成威胁,终于大着胆子,慢慢走到笼子外面,先是用鼻子上下左右闻了闻胡萝卜,然后,露出嘴唇后面四颗尖尖的小白牙,“咔哧咔哧”吃起胡萝卜来。
看着小白兔吃得正香,杨柳又伸出手,在它柔软的后背抚摸了两下,而小兔子竟然没一点躲闪的意思,只是抬眼看了一下杨柳,像是在说:
“小姐姐,谢谢你给的胡萝卜,怎么样,你看我还乖吗?“
守在一旁的孙大顺看着都有些傻眼了。
他跟兔子相处这么久,知道这只兔子生性非常胆小,别人碰一下,都会躲得老远,这一点连自己都做不到与它这样亲热,没想到杨柳居然能做到,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杨柳此刻却眉飞色舞,她一边亲昵地叫着:“小兔兔,你太可爱了,以后我每天带胡萝卜给你吃,好吗?。”一边侧过脸问竹马:“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竹马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他跟孙大顺一样,这时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看着杨柳一下一下爱抚雪白的小兔子,这情景不知怎么让他联想起许多年前,那时他们还没上小学,他与杨柳经常在楼下的核桃林一起玩。一次,核桃林前停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是给粮店送面粉的,杨柳竟和他手拉着手,跑到大卡车车盘底下,比划起身材高矮来,“你看我比你高”,“才不是呢,我比你高。”俩个孩子争执了半天,也分不出高下。
直到耳边又响起杨柳又尖又高的声音:
“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竹马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回答:“还没呢,还没呢。”
“那我就给它起一个名字,好吗?”
“叫什么?”
“你看它长得像雪一样白,又这么讨人喜欢,就叫它‘小白’吧。”
从此,竹马家除了父母和他三口,又多了一个新成员。
楼主:葳蕤春叶  时间:2018-12-10 21:47:28
有了“小白”,竹马就有了更多牵挂。
他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而是直奔晾台,去看看“小白”这一天过得好不好。
他每天都要打扫一遍垃圾,把兔笼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再给它换上新鲜的水,新鲜的蔬菜;有时,家里蔬菜吃完了,他就跑到外边,找一片杂草长得茂盛的地方,拔两捧绿油油的嫩草给兔子吃。
很快,冬天来了,寒冷的北风一天比一天刮得紧,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大地也收起它美丽的绿衣裳,草叶变得枯黄、干扁,地上再也找不到兔子能够吃的食物。幸亏竹马家这年储存了不少过冬的大白菜,“小白”抱着这些脆生生的白菜帮子,反而吃得更香。
杨柳也经常来看望“小白”,她每次都会带来好多鲜红的胡萝卜,就是冬天也不例外,这让竹马很好奇:冬天,所有菜市场都不再卖胡萝卜,她又是从哪里搞来的呢?杨柳的到来,无疑成了“小白”最为开心的时刻。
“小白”是只淘气的兔子。
每次竹马给它清理笼子,都会打开铁丝门,把它放出来,让它在晾台上玩一会儿。开始,它还有些害怕,竹马走到哪儿,它就一步不落地跟到哪儿,渐渐它胆子变得大起来,常常是竹马收拾完了去叫它,却发现“小白”不知道藏哪里去了。晾台本来摆放的东西就多,花盆、废旧的木料,还有用不着的日用品,竹马只好一个地儿一个地儿去找,需要费半天劲儿,才在花盆后边,或者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把它找到。
竹马这时就会装作很生气的样子,高高举起手臂,咬牙切齿地说:
“你这个淘气包,看我不揍它。”
可他真打在“小白”身上的手掌,却是轻轻的,恐怕连蚊子叮一口的力气都没有。下一次,“小白”照样跟竹马玩“捉迷藏”的游戏。
但是,杨柳就不一样了。
只要她一出现在晾台,本来藏得好好的“小白”,肯定会一蹦一蹦地跑到杨柳脚下,支楞着两只可爱的大耳朵看着她;有时,还会着急地围着她转圈,把前腿搭在她新做的裤子上。每逢这时,杨柳都会高兴得乐不可支,俯下腰,把“小白”抱在怀里,那“小白”在她怀里也不动不闹,任凭杨柳温柔地一遍遍抚摸它柔软雪白的身子。
竹马很喜欢杨柳抱“小白”的样子,觉得她就像抱着一个可人的洋娃娃;而且,她一边抚摸着,一边还低着头哄它:“乖乖,听话,乖乖,听话。”杨柳的皮肤本来就白皙,胳膊也是纤纤细细的,此刻在雪白兔子的映衬下,她的身材更显得纤瘦、俏丽,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她吹走似的。
竹马经常看得愣了神。
竹马班上的同学,都知道竹马家养了一只小白兔,往常上学没时间,等到周末放假,她们终于可以三五一群、两人一伙地跑到竹马家,来跟小兔子玩了。男生除了黄毛,其他的人来的少些,喜欢小白兔的大部分都是女生,她们叽叽喳喳把个晾台围个水泄不通,黄毛来了,连个插足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急得他在人群外高喊:
“这兔子还是我帮竹马弄来的呢,是我弄来的。”
但女生们都看得入了神,你一言、我一语,没人理睬他在嚷什么。
黄毛很生气。他弯下身子,把两条胳膊合拢放到前面,瞅准前边女生堆中有一条缝隙,就使足全力往里钻,那劲头就像平静水面突然驶来一艘快艇,向两边喷溅出去的水花,全撒到女生身上,惊起一片片尖叫:
“你干什么呀,讨厌!”
“黄毛,缺德。”
“哎呦,你踩到我脚了。”
黄毛却不管那些,只顾往前钻,好不容易钻到笼子前面,看见杨柳正抱着那只兔子,洋溢着一脸幸福,也笑嘻嘻地凑到跟前:“让我也抱一会儿,行嘛?”杨柳扭过脸,假装没听见。黄毛挠了挠头顶几根黄发,又伸出手搭讪:“杨柳,这只兔子好歹也是我弄来的,你就让我抱抱吧。”
杨柳不耐烦起来,随口说道:
“竹马说了,‘小白’只让我一个人抱,你们任何一个人也没权利抱它,摸摸倒是可以。”
这一句可把黄毛惹恼了,他看看竹马也在场,就大声冲着他发火:
“竹马,你自己说,我待你怎么样,孙大顺家生了一窝小兔子要送人,这件事还是我跟你说的呢,如果没有我,你根本就不会有这只小兔子。嗷,现在就连让我抱一下都不肯了,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吗?”
竹马低下头不说话,他也觉得这件事有愧于这位好朋友,可现在他又不便解释,也不好说杨柳。反倒是杨柳理直气壮,像得了竹马的御赐宝剑似的,扬起头俯视着黄毛,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
黄毛看了一眼竹马,又看了一眼杨柳,“哼”了一声,对抚摸兔子也完全失去兴趣,拨开人群气冲冲地走了。
第二天上学。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就像一只只被风吹起的蒲公英,快乐地飞离地面,飘散得四处都是。他们有的跑到操场上踢球,有的在楼道里跳皮筋,有的聚集在一起三两成群地聊天。竹马闲得没事,仍然选择和好朋友在教室内打闹,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玩得不亦乐乎。黄毛似乎把周末发生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但玩着玩着,黄毛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他不住地往教室后面推着竹马,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现在行啊,为了一只兔子,我找你一起捉蛐蛐儿,你不去;逮蜻蜓、粘知了,你也不跟我走,我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你不就是想讨好她吗!”
“你说什么呢?”
竹马诧异道,不明白他说的意思,身体却不由自主一步步向后退去。
在紧挨着教室门口的右首,是一面墙,左首是第一组同学坐的位子,中间留了一条窄窄的通道。竹马刚才始终背对后面,根本看不清当时自己的处境。他只记得,黄毛接着他的话音,说了一句:“你行了吧。”随后重重推搡了他一把,竹马的脚后跟就像被什么东西绊住,跌跌撞撞没有站稳,向后就一头栽倒在一个软绵绵的身体上。
“啊!”
只听后边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尖叫,竹马急忙扭过头去,就看见杨柳已经双手掩面,趴在课桌上,后背和肩膀止不住的抽搐,像是在暗暗啜泣。
他一下子明白,刚才自己竟然是倒在了杨柳怀里。
这可把竹马彻底激怒了。
他直起身来,像发了疯似的朝黄毛扑了过去,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无数只拳头就落在黄毛的脑袋上、胳膊上、身体上,完全没有缘由;而且,每一下打得都是咬牙切齿,仿佛自己心中保留的那一块最圣洁的领地,被对方践踏了。
黄毛也给吓坏了。
他原本惨白的面孔涨得红红的,一边用手拼命遮挡,一边向后撤退,眼神里全是惊慌不解的表情。他显然没料到,这只是好朋友之间开的一场玩笑,却惹来竹马这么大的反应。岂止是他,当时在教室内的所有同学,都无不惊愕地投来异样的眼光,不明白竹马这个平时老实得像小绵羊的孩子,怎么今天会像狮子般暴怒。
但显然这都不是竹马要关心的问题。
等上课铃再次响起,竹马回到自己座位上,稍稍平复一下心情,他满是羞愧地回过头,偷偷瞄了一下后面的杨柳。看她此时已经从趴在课桌上的姿势,改为没发生任何事的正坐姿势,竹马的心才踏实了一些。只是杨柳的脸蛋像被胭脂染过似的,仍然是通红,眼眶似乎还有泪水在滚动。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黄毛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与竹马说话了。

楼主:葳蕤春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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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11-06 06:15:56

更新时间:2018-12-10 21:4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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