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外景


12、

杭州之行定下来了，日程也安排好了。外景节目吴邪不是第一次参加，像这种短途目的地，他们能开车就开车，毕竟带的设备多。

这次分两辆车，别克商务GL8，一车七个座。出发前他们**，点人数，又清点设备和道具，吴邪跟着阿宁上了第一辆车，后面是关系不错的摄像，再后面是化妆……直到第一辆车坐满，吴邪也没看见张起灵，那肯定跟导演剧务他们坐了第二辆。

本来吴邪还想如果张起灵也在，路上这两个多小时要找些什么话题——他不是应该也坐这辆？此行人里他不就跟自己和阿宁熟一点？

张起灵在或不在，怎么都唧唧歪歪的，吴邪不由自我唾弃。

一路上跟阿宁扯皮，听摄像说黄段子，调侃年轻的化妆小姑娘。可是每一次吴邪回头，都要忍不住去看后面那辆车。那辆车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到收费站的时候离的特别近，甚至能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驾驶座上的司机，副驾座上的剧务，再往后，隐约能看到张起灵，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第三排的道具探身说话，整个人都凑在张起灵旁边。

张起灵在这种场合就显得比较好相处，吴邪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个友好谦虚的话痨张起灵。

他大概属变色龙的，话痨是他变成红色的样子，而吴邪见到的大多是他青灰色的样子。青灰色，冷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路上时间在各种插科打诨中过的很快，到了杭州，先去宾馆安顿，下车时却出了意外。他们之前搬设备上车的时候把行李先统一挪到另一辆车，设备放好发现还有很大空余，又把一部分行李给转移回来，包括做节目用的锅碗瓢盆。一来二去，到目的地才发现少了两个包。

剧务赶紧给台里同事打电话，那边说东西没丢，给保安捡回传达室了，当时叫他们来着，车一出院门就拐弯，谁也没听见。

其中就有张起灵的。剧务忙不迭道歉，其实也没他什么责任，不过他是负责节目组的衣食住行，场面话只能由他来说。

张起灵算是特邀嘉宾待遇，要换做吴邪这种节目组自家人的待遇，顶多来一句“你就凑合两天得了！”

张起灵道，“没事，就几件衣服。”

又磨蹭了一会儿，大家进宾馆登记。

定的都是标准间，两人一间，谁跟谁住没要求，自由搭配，爱谁谁。只要男女有别就行。

阿宁征求吴邪意见，“咱俩一间？”

“我是无所谓，我又不怕绯闻。”

“我也无所谓，我把你当姐妹呀。”阿宁勾低吴邪的脖子笑。

吴邪拍拍阿宁的短发，“是兄弟好不好。”

摄影和道具插嘴问吴邪：“晚上去哪儿吃饭，新白鹿？”

“新白鹿排队太吓人了，知味观也行。”

“还以为跟着你能吃顿好的呢。”

“那就西湖一号，组里报销。”

他们那个导演助理从后面走过来，“宁姐，咱俩一间。”又对吴邪道：“你跟张老师一间吧？”

都是嘉宾身份，又私下认识，按理是该这样安排。当着大家伙面，吴邪点头说行，拿了房卡，左右看看。

张起灵正隔着几个退房的客人站在大堂中间看这家宾馆的镇店宝，一座猛犸象牙制的微雕。

“小哥！”他喊，晃晃手里的房卡。

他们的房间在22楼，透过房间落地窗能看到外面景区郁郁葱葱的树木。西湖是看不到的，稍远一些的雷峰塔倒能看见。

总的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能住这样的地方。吴邪挑了靠门和卫生间的床，把靠里的留给张起灵。他们两张床都正对着落地窗，视野很好。这时候天色渐暗，房间里开了灯，把室内摆设和人影都映在玻璃上，就像对着一大片风景照镜子。

吴邪站在床尾照了一会儿，有点意思，这么高的楼层，人影都浮在了半空中。他照完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才想起张起灵行李被落下的事。见张起灵坐在床上看手机，道：“小哥，我这里刮胡刀和保湿霜你随便用，就放桌子上。”说完又补充，“不嫌弃的话。”

张起灵却问他：“附近有没有便利店？”

吴邪脑海里迅速把周边一公里都过了一遍，摇摇头，他对杭州熟得很，最近的屈臣氏打车过去也得二十分钟。

他安慰张起灵，“你缺什么？我这儿有的你都可以用。”

张起灵看看他，他赶紧摆出大方的表情，张起灵半响才说：“得买条内裤。”

说着往外走，“我去趟楼下商店。”

楼下是宾馆自己开的商店，卖些当地特产和几个奢侈品牌的衣服，也有些日用品，要买杜蕾斯肯定有，内裤真未必有。

吴邪犹豫又犹豫，终于还是叫住张起灵，“我带了两条，分你一条？”

张起灵回头，眼神些许诧异，吴邪赶紧强调，“是我没穿过的！买回来洗了，还没穿。”

说着就去包里翻，翻到了拿在手里，背对着张起灵，再次犹豫……到底要不要给……说都说了，不能不给……但是给了的话……

张起灵奇怪，走过来几步，越过他的肩膀往他手上看，愣了愣，“吴邪……”

“这个……超市货架上随便拿的。”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讪讪的笑，作势收起来，“要不我还是陪你去便利店吧！”

“不用了。”张起灵拉住他，从他手里接过去。

然后问：“你自己，够换吗？”

他们要住两个晚上。吴邪道：“没那么讲究，小哥你也是。”

最后一晚就都没得换了。

张起灵没再接茬。

黄色小鸡的图案，被张起灵拿着显得格外可笑。吴邪心里后悔，这忙还不如不帮，这感觉何止是别扭，尴尬的不行了都。

他又想象了一下张起灵洗完澡穿着黄色小鸡内裤从浴室里出来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

13、

隔天，他们先在楼外楼拍摄节目的室内部分。之前联系好的，上午9点多他们就去了，一行人挤在一个大包间里。

请了楼外楼的师傅介绍茶叶入菜的几种方式，将新鲜茶叶直接入菜，将茶汤入菜，将茶叶磨成粉入菜，利用茶叶的香气熏制食物。茶叶按全发酵茶，非发酵茶，半发酵茶区分，又各有烹饪特点。像绿茶是非发酵茶，适合烹饪清新淡雅的菜式，乌龙茶是半发酵茶，适合烹饪油腻重口的菜式。

现在正值明前茶上市之际，龙井虾仁，绿茶肉末豆腐，龙井肉汤，清蒸茶鲫鱼，都很应景。尤其一道龙井虾仁，杭州名菜，72年尼克松访华，周总理在楼外楼宴请，当时席间就有这道菜。

这样简单介绍完，端上碟碟碗碗，主持人和嘉宾边吃边点评，一边还要跟楼外楼的师傅互动。

这类美食节目大家都看过，清一色的赞美之词，“嗯~味道真的很好~~”每回必说。

其实因为拍摄时间长，各种原因的NG，面前这些菜早就没热气儿了。吴邪都不想伸筷子。

旁边的张起灵，正吃着龙井虾仁，道，“虾仁玉白鲜嫩，茶叶碧绿清香，相辅相成，搭配的浑然天成。”又道，“真应了那句，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阿宁也接道：“你还别说，龙井虾仁就是受了苏东坡这句诗的启发。”

张起灵点头，又夹起一口，做细品回味状。

摄像在机器后面比比大拇指示意，他们这条就算是过了。

吴邪默默喝下一口热水压住内心感慨，那冰冰凉的虾仁冰冰凉的茶叶！冰冰凉的猪油啊！

可镜头一转向他，他也赶紧摆出童叟无欺的笑脸，给自己舀了碗绿茶番茄汤，“你别看这道汤，它很简单，但番茄的酸味被绿茶中和了，口感很好——所以这里面茸茸的是番茄去皮捣碎成泥再烹调的吗？”

楼外楼的师傅点头说是，介绍了一遍烹调过程。

吴邪面对镜头道：“这就很适合我们吃过大鱼大肉以后，来碗汤解解油腻……我们中国人崇尚药补与食补的相互关系，茶叶除了饮用，还能调和味道，增加菜肴观赏性，同时又有药理成分，所以以茶入菜不但是饭店的创新，我们在家也好尝试。”

一番话说完，张起灵和阿宁都迎合。

这条也算是过了。

机器一关，大家都起身倒热水喝。再好吃的东西，放凉以后也不是那个味儿了。

导演说辛苦辛苦，其余人等各自收场，阿宁缠上了大厨师傅，说要跟到厨房去吃现做的。

没多久，包间里走的走散的散，就剩张起灵和吴邪。两个嘉宾，不用干活的闲人。

吴邪先开口，“要不把菜热热再吃点？”

今天张起灵起的晚，早饭也没吃。但他昨天睡的也早，吴邪出去吃过晚饭回来，他都睡下了，那时候也才，八点多吧。算起来这一觉睡了该有十二个小时，吴邪以前不知道，张起灵有这么能睡？他只知道他在Saffron经常待到很晚，开发新菜品之类的，每天忙的比别人都多。

所以在张起灵的生活起居里，大概就十二个小时用来工作，十二个小时用来睡觉？那他果然是没什么时间社交了。

张起灵摇头，说不饿。机器一撤旁人一走，他就马上变回青灰色。不过今天不知为何，吴邪看着他却没有了往日的距离感，一想到他无表情的面孔之下是那条小鸡内裤，吴邪就想捶桌笑。

他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但他真的笑出声来。

张起灵把脸转过来，皱了皱眉，吴邪赶紧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突然想起一件滑稽的事。”

张起灵眉头还是皱的，跟小鸡内裤越发的不搭，吴邪笑的肚子都抽抽了。

张起灵叹气，道：“有这么好笑？”

“小哥你不知道，真的……真的太滑稽了！哈哈哈哈！”仗着自己的心事只有自己懂，吴邪肆无忌惮。

张起灵却点头，“我知道。”

吴邪一惊，笑声堵在喉咙里，打了个嗝，“什么？”

张起灵又不吭声了，吴邪追问，用激将法，“你可别套我的话啊。”

张起灵这才露出一个算是无奈的表情，“吴邪，本来是你买给自己穿的。”

吴邪顿时被逮住现行的感觉，他脸上刻字了还是怎样，这点心事都藏不住？还是张起灵你也太会察言观色了！

他便支支吾吾，“小哥，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我是……”是怎么个意思？没话可圆了。

那种好不容易消失的距离感又迅速占据全场，

张起灵似乎比较享受这种没人出声的氛围，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是睁着眼睡着了。吴邪陪坐在旁边，此时离开不合适，不离开也不合适，他定定的看着一桌子冷菜，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鹅，彻底蔫吧下来。

几分钟前的肆意欢乐，真是自作孽。

幸好阿宁救场，阿宁拎着两个打包的塑料袋，一推门就大嗓门嚷嚷：“喂！你俩还杵在这儿干嘛？留下来吃午饭啊？走走，去茶园了！我要了刚做好的茶鸡饭，香的不得了，吴邪你要不要？张起灵你呢？”

两人都说要，阿宁又催，“上车，上车大家分，快点啊！”

催完自己先走了，风风火火的。

吴邪留意着张起灵的动作，见他起身也赶紧跟着站起来。

张起灵走到门口，道：“我就不还你了。”

没头没尾的，吴邪马上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当然，那种东西给出去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以张起灵的性格，回家就会丢掉吧。可万一不丢的话……

吴邪突然有些悲壮，不丢的话，就是我用一条内裤占据了他的衣橱！

14、

下午节目组在茶园露天烹饪，吴邪做茶叶肉末豆腐。张起灵做茶香罗宋汤，很中西结合的创意。

茶叶是茶园老板新鲜炒制的，色翠醇香。吴邪和张起灵各占一个灶具，按照事先拟好的流程走。

但为了节目效果还得先卖关子，吴邪问：“张起灵你今天准备做什么？你看我们置身满园春色，以景入菜，你可以用茶叶代替香料，做个煎牛排。”

张起灵道：“稍微复杂点，我想做道汤，这个以前没试过，能不能成功我也没底。”

“我对你有信心啊。”

说完相视一笑。

张起灵也问：“你呢？我看看你要做什么——”说着凑到吴邪那边，看他准备的材料，“啊，豆腐，肉末，还有这个，香菇和笋。”

“上午在楼外楼吃的龙井虾仁让我印象很深，我想同样嫩滑的豆腐也能做出那种效果吧。”

“而且有肉末加入也不会太素。”

“是的。”

吴邪有一点恍惚，眼前热情的张起灵，私下冷淡的张起灵。这两天这两种样子不断交替轮换，再加那条囧内裤……小鸡小鸡小鸡小……鸡鸡……

“吴邪你回神！”身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张起灵头也没抬，嘴巴动作幅度很小，从摄像那边看不出来他在说话。

吴邪赶紧对着镜头笑了一下。

到时候节目播出，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眼前只有美食美景美厨师，至于幕后发生的更有看头的插曲，只有天知地知当事人知。

菜做到一半，茶园老板突然喊：“两位帅哥！”

这茶园也不是光种茶树而已，从收茶时就开始有人参观采摘，茶期过后又办农家乐创收。每日宾客往来，老板早就锻炼得油腔滑调。

他这么一喊，张起灵和吴邪都停下来，摄像也莫名，一手盖住镜头，暂停拍摄。

老板大声道：“两位帅哥，”他一时忘记张起灵和吴邪的名字，想了个形容词区分他俩，“那个比较可爱的帅哥，你能不能往边上挪一点，别挡住我几颗好茶树啊，那是龙井四三！”

众人哭笑不得，他们来茶园拍摄，顺带也帮茶园做了宣传。

比较可爱，说的只能是吴邪了，张起灵没动，吴邪往边上让开半身的位置。导演看看画面，不影响拍摄效果，举手示意继续。

吴邪这里已经炒熟了肉末和蘑菇丁笋丁，和蒸熟的豆腐混合，用容器压成圆柱体。再把沸过的茶叶研磨成末，均匀铺在表面。形很美，荤素搭配得当，算是老少皆宜的一道菜。

张起灵那里，罗宋汤的关键是炒油面，黄油与面粉比例合适，炒出来才香。这次加了茶汤，黄油正好能压制茶叶的涩味，又平添了一股清香，更适合中国人口味。

他们做完后交换着吃，互相恭维一番，“张起灵你真是每次都给我惊喜。”

“你也每次都让我想改行做中餐。”

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节目录完，大家围上来，你一筷子我一口。其实刚才那些赞誉也不算恭维，茶叶肉末豆腐确实清新爽口，绿茶罗宋汤也酸甜适中，比上午的一桌冷菜不知要好吃多少倍。

导演站在两人中间，拍拍吴邪又拍拍张起灵，拇指道：“不错，你们配合的真不错，上次那期海鲜饭播出后收视率就很好，这期又得创新高。干脆长期合作得了！”

吴邪笑笑，张起灵也笑，都没表态。面上相处融洽，各自的真实想法谁又知道？这其中贯穿着微妙的情感和不可回避的矛盾，终于让吴邪笑容里流露出一丝苦涩。

都说戏如人生。哪又比得上戏中的人生，真叫雾里看花。


他们很晚才回宾馆。明天就要返程，吴邪买了几袋明前茶，要带回去给家中长辈，还有小花，胖子，潘子……

他坐床上收拾行李，来时瘪瘪的一个包，这会儿已经被装的鼓鼓囊囊。

张起灵在看电视，身边空荡荡的没有杂物。

吴邪问他，“小哥你不用买些杭州特产带回去吗？”

“不用，也没什么人要送。”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吴邪一直好奇这些，一直问不出口。

张起灵好像猜到他的想法，道：“每次在一个地方待不多久就要走，没有交情很深的。”

他似乎在暗示他很快也会离开Saffron，离开这里。

多年的奔波，早已被那种生活同化，当别人都在呼朋唤友谈情说爱，他却连下一站去哪都不知道。也曾与人交心，也曾惧怕分离，但当分离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时，再多愁善感的人都会释怀。慢慢的他也跟他师傅一样，只活在烹饪的世界里，无所谓家，无所谓朋友爱人，无所谓被不被关心，被不被挂念。

来去一人，习以为常。

而吴邪，胖子，阿宁……他们之于他，都是匆匆过客。

“没有交清很深的。”这样直白的话，被他这样诚实的说出来。

吴邪之前也有此自觉，但真正听他说出口，还是觉得他太不顾及情面。

“你就一直一个人？”他忍不住声音拔高些。

“有个师妹，前两年结婚了。”

张起灵换着频道，眼睛看着屏幕。像在陈述着别人的生活一样没有波动。

吴邪注视着张起灵，电视机的影像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明亮，而他身后，却是大片黑暗。这样的反差，显得格外孤寂。

——虽然他可能有着这个世上最不怕孤寂的生活。

吴邪突然把包底朝天倒下去，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又摊乱一床。他翻出一袋茶叶走到张起灵面前，有些粗鲁的说：“给你！”

那是贵如金的狮峰龙井，本来要给三叔的。

张起灵抬头，道：“我不喝茶。”

“拿着！”吴邪的手又往前伸了伸，几乎贴住张起灵鼻尖。

他说了个张起灵必须收下的理由，“当作纪念，以后你时不时想起我们，总得给你留下热情好客的好印象。”

特意强调的主客关系，算是对张起灵那句“没有交情很深”的还击。

张起灵反倒笑了，接了吴邪的茶叶。

这一夜，吴邪辗转难眠，他这么个大好青年，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屡屡栽倒在儿女情长上，每次动了真心，都不得善终。

跟小花分开那次，去酒吧学人家买醉，一个胖胖的酒保问他要什么，文艺逼逼的说喝什么酒解什么愁。

他说他失恋。那胖子倒满三杯红星二窝头，拍他肩膀，兄弟，娘们如衣服，这件脱了有下件，犯不着为件旧衣糟蹋钱，你就喝这，喝死也花不了几个子儿。

他一口一杯，酩酊大醉。

时隔这么多年，场景转换成22楼的宾馆房间，窗外是人间天堂，他却躺在床上暗自神伤。

莫非是前世种下的因果。吴邪琢磨着，自己是个辜负了大小老婆的浪荡公子，于是那两人的怨气一直跟随他到今生，以这种方式报复他。

在如此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中，吴邪终于有了睡意。

六、道别
15、

吴邪的三叔吴三省，早年供职沪上各大名酒楼，后来自己开店，手下养了一帮五湖四海的好厨师，专接大型宴席，走的是高端路线。又在郊区承包了一块地，鱼蛋肉菜自给自足，绿色有机，搞农场经济。

两头都少不了接触有钱人，吃的喝的，挑剔的很。那狮峰龙井，素有龙井之巅美誉，这次吴三省托了关系才让吴邪买到，本是要送客户的。

吴邪一到家，他三叔已经等在那里，见面就要拿东西。

吴邪懵了，这么急，连周转的时间都没有！只好如实相告，宝贝茶叶，送了别人。

三叔气的跳脚，吴邪赶紧说上次三鲜汇的事还没好好谢他，那王八邱多难缠的角色，当时要不是张起灵，他丢脸是小，传出去折了吴家的面子是大，云云。

吴三省笑道，“你现在倒会拿吴家压我了，早先让你好好学厨的时候你还巴不得自己不是吴家人……也罢，王八邱跟我结怨，张起灵也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气。”

说完坐下来，第五百次问吴邪想不想去自己店里帮忙，吴邪也第五百次的跟他三叔和稀泥。吴三省倒不勉强，问他，“你有没有认识的好西餐厨师？”

“张起灵啊。”

“他不干了，Saffron在物色新主厨，你文锦姨这些天挑花眼，也没找到合适的。怎么，张起灵没跟你提起过？”

“提过。”吴邪想起昨晚，也不算是明确的提过。

吴三省沉吟片刻，道：“这个人，还是少接触的好。不过反正他也要走了。”

“谁？”吴邪微怔，张起灵？

“他师傅的下落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当年传他死了，你爷爷跟他算有几分交情，四处打听，连祭奠的地方都找不到。又传是疯了，疯了也得关医院吧，还是找不到。总之就像蒸发一样，一个大活人，说没信儿就没信儿了。”

吴邪的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本想给吴三省泡茶，连杯子里倒满了也没察觉，热水烫了手背，火辣辣的一疼。还好背对着吴三省，他赶紧拉长衣袖遮住那块迅速变红的皮肤。

他强笑道：“也不能说这些就能跟小……张起灵扯上关系吧。”

“至少脱不了关系。”吴三省接过吴邪的茶，吹开水面的浮叶，那表情绝对就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的表情，无动于衷，妄下定论，“你文锦姨和我都向他打听过，他必然知道那些年他师傅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肯说。”

如果清白，何必遮掩？

“他师傅还收着当年御膳房的菜谱，皇家特供的菜式都记录在册，现在，”吴三省冷哼一声，“也不知是落进了谁手里，就算拿出来当古籍卖，也能卖不少钱。”

御膳房的菜谱，吴邪知道，听爷爷说过，而爷爷又是听太爷爷说的。

说是由御膳房荤局，素局，挂炉局，点心局四局主管抄录，将当时搜罗来的大量民间美味佳肴详细记载，囊括荤食，素食，海鲜，烧烤，点心五大类。那东西简直是像武林秘籍般的存在。

吴邪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把三叔送走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张起灵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本来就辨不清楚，这会儿越发像隔了重重迷雾。

手上被烫的地方起了水泡，吴邪瞪着那块透明的足有硬币大小的隆起，想，真比婚礼上听闻未婚妻是有夫之妇还让人惊恐。

他再也安不下心，索性从手机里调出张起灵的号码，拨过去。

说来也好笑，认识了几个月，对他各种觊觎，却只是第二次打电话给他。第一次，是他发烧那次。

张起灵很快接了，吴邪开门见山：“小哥，听说你要走？”

那边安静片刻，“听谁说的。”

“我三叔。”

又安静了。吴邪怀疑电话那头的张起灵是不是点了下头作为回答？

“准备什么时候走？”吴邪问。

“就这几天，具体时间没定。”

“要去哪儿定了吗？”

“吉林。”

真是让人抓狂的对话，问一句答一句，挤牙膏似的。

吴邪有些不耐烦的叹气，张起灵却接上了他这声叹气，道：“松花江白鱼，我想去看看。”

吴邪恍然，哦了一声。

松花江白鱼，塞外鱼鲜之上品，一道清蒸白鱼，东北名菜。传说康熙爷吃过还为之写过诗句赞其鲜美。

现在正是北方开江鱼肥的时候，难怪他要去。

吴邪沉默着，不知要再说些什么，祝你一路顺风？还是豁出去了打听下那本武林秘籍？

一时间他也搞不懂自己打这个电话的用意为何。

他三叔的那些话，原本让他对张起灵产生了芥蒂，可现在听到张起灵的声音，他又疑心他三叔所说有多少是道听途说？

也许张大佛爷只是过起了隐居生活又勒令张起灵不得透露其行踪？

或者张起灵在张大佛爷没了消息之前就已经出师，以他的性格，就算别人问起他也不会多言。况且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实在没必要谁对谁坦白交代。

就这样，吴邪沉浸在自己的分析判断里，分析的头头是道，竟忘了通话没结束，电话那头还有个大活人。

还是张起灵先开口打破沉默，他说：“你明天上午在家吧，我过来一趟，给你点东西。”

“什么东西？”

“在Saffron这段时间开发的新菜，做过的笔记，觉得你博客也许用得到。”

吴邪说好，跟张起灵约了时间。

挂掉手机他发了会儿呆，两人同在一个城市时从没串过门，现在其中一个要走了，倒要专程登门来道别。

而且菜谱，靠，又是菜谱。

16、

吴邪的家在这个城市的西边，离市中心和繁华商业圈都很远。以前吴邪跟胖子他们约在市中心吃饭就会说，啊，好久没进城了城里变化真大啊！

当初买房的时候房价还低，买了个六十几平米的小户型，随便弄弄就住进去。后来吴邪开美食博客，为了下厨方便，把原本的客厅和厨房打通，重装了一次，变成一个足有十六平米的大空间。

知道张起灵要来，吴邪特意给家收拾收拾，平时的打扫整理都集中在厨房了，别的地方就是乱糟糟的。但他又偷懒，索性将所有看得见的杂物通通塞进柜子，然后一看家里，好清爽好干净！

张起灵说下午两点到，一点四十门铃响。

吴邪迎他进来。进门就见一间大厨房，张起灵颇为意外，这里有专业的四眼灶和嵌入式烤箱，宽敞的岛台，墙上挂着大小不一的平底锅和烤盘，灶台边还有个ipad，上面正显示着某样点心的烹饪流程。

张起灵往那里多看了两眼，吴邪不好意思道：“家里什么都没有，想现烤一盘花生酥的，结果……”

结果你提前到了。

张起灵又看看他的烤箱显示屏，“还有三分钟烤好？”

“是啊，刚出炉的才好吃嘛。”

“路上没堵车，比我预想的快。”

因为没有正经客厅，他们就在厨房的岛台边坐下，这里也是吴邪平时呆的最多的地方。岛台上有盆水培植物，紫色的小花攒成一长团，很香，张起灵进门就闻到了，坐在旁边才确认香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他指着问，“什么花？”

“风信子。博友送的，寄过来的时候只有这么大，”吴邪比划了一下，“我还以为是个洋葱，差点给切掉炒肉。”

“怎么没切？”

“又觉得这么远寄个洋葱给我也太奇怪了，再翻包裹里，有张栽培提示，才知道是风信子。”

张起灵笑，吴邪不服，道：“我不信你能认出风信子！”

都是男人啊，花花草草一概缺乏常识，把郁金香认成玫瑰也不奇怪。

“我能认出洋葱。”

吴邪大窘。

张起灵又笑了下，道：“花生酥好了。”

话音刚落，烤箱叮叮叮的提示音就跟着响起来。而他明明是背对着烤箱的，吴邪想发问，他却主动交代，“三分钟，我稍微估计了一下。”

张起灵你今天其实是来炫耀自己各种才能的吗？吴邪这么腹诽着，把花生酥连着烤盘端出来。很大一整块，酥松的饼底，烤过的熟花生，用红糖和黄油熬成糖浆浇在表面，有股太妃糖的味道。趁热边切边吃，绝对是跟购买外面成品两个级别的待遇。

吴邪给张起灵泡了杯茉莉花茶，在氤氲的热气和花生酥特有的香甜中，即使没有交谈，也让人放松。

甚至有种错觉，这就是他们在过的日子，是延续，而不是道别。

张起灵递给吴邪一个本子，是那种牛皮封面本，结实耐磨，但因为屡屡翻动，里面的纸张还是有些卷角。

吴邪翻开大致看看，果然都是张起灵担当Saffron主厨时开发的新菜，肉类居多，也有各种意面酱汁的制作，每条每项写的很清楚。其中一些是吴邪吃过的，包括那道胖子求做法的夹心猪排。

翻到后面，还有道甜品，巧克力蛋糕，这是这本手写菜谱中唯一出现的一道甜品。

张起灵道：“解语花上次带来的那个巧克力蛋糕，我自己琢磨了下做法。”

“能做出来？”张起灵你太神了！

“味道有差别，不过我试吃觉得也还行，做法先写着，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改进。”

吴邪点头，继续翻，还有道越南汤粉，他莫名，“Saffron供应过这个？”

“没，我在家跟电视上学的，因为好吃就记下来。”

吴邪直接看备料。排骨，大虾，三黄鸡，鱿鱼干，生菜，韭菜，香菜，豆芽，小米辣椒，青葱，越南薄荷。

这十几种东西，只为一份汤粉，不好吃才怪。吴邪来了兴趣，前面的他都知道，可最后一个，越南薄荷，薄荷不就是薄荷？还分产地？

问张起灵这是什么，张起灵一时也描述不出来，道：“你家附近有大超市吧？可以去找找看。”

吴邪家这边近两年新增了不少住宅小区，相应的配套设施也建立起来，菜场和超市都在步行到达范围内。

不过要买薄荷，还是越南薄荷，那得去稍远的以进口食品为主的city shop。

吴邪跟张起灵说了，怕张起灵嫌麻烦，特意解释打车过去也就十几分钟，而且那边紧挨着地铁站。

说完他就后悔，强调地铁站的用意是毛？逐客令吗？催着张起灵回去吗？

再要往回找补已经来不及了，张起灵站起来，道：“那走吧。”又说：“现烤的花生酥很好吃，谢谢。”


city shop里卖香料的地方有不少品种，常见的罗勒，牛至，香芹，豆蔻……薄荷也有，但张起灵说那不是越南薄荷，越南薄荷长的更像罗勒。

“可能每个超市的命名不一样，也许它叫越南罗勒。”吴邪猜测。

越南罗勒依然没找到。

“我下次再来找找。”他随手拿了几个柠檬，到收银台结账。

他来这儿的次数太多了，收银小姑娘都认识他，边打单边说：“你家基因真不错，兄弟几个都这么帅。”

吴邪纳闷的往旁边看张起灵，想纠正她这不是我家兄弟啊。却见张起灵对着小姑娘一笑，似乎默许了这个误会。

吴邪便闭了嘴。

“兄弟几个？”出去的时候张起灵问。

“过年采买，我家表兄弟都跟着我来了一趟，要帮忙拎东西的。”

当时他们一帮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走哪都引人注目。

张起灵看看吴邪，从头到脚的那种看，然后说，“确实不错。”

吴邪一下没明白过来，再想一下才知道他是接了收银小姑娘那句“基因真不错”。

地铁站如吴邪所说，紧挨着city shop，出门就到了。张起灵往那边示意，“我先走了。”

挽留的话根本没法说，没有挽留的理由，似乎也没必要。吴邪想作为道别要不要握个手？但他只是把装柠檬的塑料袋从一只手换到了另一只手。

“我也回家了。”他说。

具体哪天走，要不要送，到了给我消息，保持联系……都没说出口。

只互相道了再见，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张起灵走到地铁站向下的台阶时停了停，他看看吴邪的背影，胳膊一甩一甩的，那只塑料袋被荡起老高。

如果早十年认识你，在我年少轻狂的时候认识你，吴邪，也许我会留下来，留在这里。

七、柳暗花明
17、

张起灵离开Saffron这件事，胖子以为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他打电话给吴邪，那口气不知是通风报信还是邀功请赏。

不过吴邪的反应，让他这通电话着实没收到预期的效果。

胖子道：“天真你好淡定！小哥后天的票就走了，3号！”

吴邪装傻，“那要送吗？3号你有空没？”

“我问了，他说不用，我也不好太热情……你怎么能这么淡定！”

“难道冲过去抱他大腿，一路哭喊哥哥别走？”

“可你——”

“我什么我，都是你拉郎配。”

“反正自从我知道你喜欢爷们以后看谁都是你爷们。”

“尼玛！回头修理你！”

胖子电话挂断没一会儿，解语花电话又打过来，说的竟是同样的事。

解语花上来就问：“张起灵后天走你知道吧？”

用的是疑问句，口气却肯定的很。

吴邪道：“刚才胖子告诉我了。”

“他本人没联系过您？”

“没。”

吴邪隐瞒了张起灵来家里的事，他觉得这是他和张起灵的私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不想将此成为别人调侃的谈资。

而从胖子和解语花的电话里，他知道张起灵也同样不曾提起。

这种感觉，算是他俩默契了一回？这么想吴邪居然还有点高兴，继而又觉得不值当，自己也太容易被取悦了。

解语花倒开始冷嘲热讽，“学什么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啊。”

“行了，这事到此为止。不联系也好，又没开始过，犯不着惜惜相别。”

“他走了你怎么办？”

“走都走了，能怎么办。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不当琼瑶男主角。”

“是女主角吧。”

“老子货真价实带把儿的！”

解语花笑了，听得出是松了一口气。

吴邪赶紧换个话题问他，“我想打发全蛋——不是蛋白，是全蛋，怎么样比较容易打发？”

这跟刚才聊的完全不在一个范畴，解语花明显愣了愣，才道：“温度最重要，40度，利于全蛋打发。”

“打到什么程度就可以了？跟打蛋白一样打到冒尖？”

“不是，全蛋糊很稠的。你提起打蛋器，可以用滴下去的蛋糊在盆里画出花纹，花纹保持很久不消失，就算打好了。”

“明白了。”

“你干嘛？要转行到我这儿来？”

“博客里还没做过蛋糕呢，想做一个。”

是张起灵菜谱里写的那种巧克力蛋糕，张起灵自己琢磨的配方，琢磨了一半，转交给了吴邪。

吴邪最后也没收到张起灵的消息，直到张起灵走的那天，都没有。胖子只说张起灵3号的票，什么票？没好意思问。他上网查了下，从这里到吉林没有航班。

又查，没有D字头，没有特快。

继续查，只有一趟普快，路上要走32小时。3号夜里10点发车。

吴邪算着时间，5号早晨，应该到了。

吴邪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想他路上大概休息不好，可能下车就找地方先补觉，他那么嗜睡的人，睡一整天也有可能。这么想着，号码调出来，又作罢了。

6号中午吴邪拨过去，那边响起的声音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张起灵大概一到那边就换了号码。

吴邪后悔，在city shop分开的时候，应该多说一句“保持联系”。他当时觉得自己应该端着点架子的，即便是单方面喜欢，也不该有死缠烂打的嫌疑。

但现在他意识到张起灵真的已经从这个城市消失了。这不像之前他不去Saffron是为了不见张起灵—— 因为他只要去就能见到。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之前那种选择权，他在今后的日子里如果突然想起张起灵，都无从得知他在哪里，近况如何。

可张起灵跟他的联系，真的是一句“保持联系”就保持得了的吗？他再主动，得不到回应也是徒劳。

6号这天，吴邪把张起灵的名字从手机通讯录里删除了。


后来这段时间，足有半个月，他做了很多巧克力蛋糕。西点的确是他的软肋，无论配方怎么调整，都还不如按张起灵原配方上做出来的好吃。

冰箱里堆满了试验品，吴邪挑了个味道还不错的，准备送给胖子。

胖子最近忙厨王争霸赛忙的不亦乐乎，这算是厨界一大盛事，国内知名餐饮集团都会委派选手参赛，届时能赢得厨王称号的，必定名利双收。

胖子被邀请担当顾问，全程参与比赛筹备工作，吴邪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联系农场供应比赛用的各种食材。

“可惜你三叔现在自顾不暇，不然直接从他那里订了。”

吴邪点头，三叔的生意越做越大，有时候一天上百桌，他那农场经常供给不足。

厨王争霸赛的规格高要求也高，参赛作品不得使用任何人工色素和化学添加剂，味精都不行，所以对食材很有讲究。比如猪肉，饲料喂出来的猪肯定不过关，肉味不够浓不够香，两头乌最好，就是做金华火腿的那种猪肉，现在都很难吃到货真价实的。

胖子又打完一通电话，骂道，“他娘的逼急了老子自己去开个养猪场！”

“然后买猪仔，每天喂菜喂饭喂汤，等长大能宰了，黄花菜都凉了十几茬了。”

“我不就过过嘴瘾……唉，给我的蛋糕呢？正好午饭也没吃。”

吴邪把蛋糕拿出来，已经切好了，胖子狼吞虎咽下一块，表情瞬间很奇怪。

“怎么样？”

“天真啊，”胖子喝口水漱漱嘴，“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说你这是巧克力蛋糕？不是巧克力馒头巧克力包子之类的？”

吴邪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少损人，我自己吃过的，哪有那么差！”

胖子嘿嘿一笑，“我就幽默幽默呗。”又说：“现在真饿了，吃这甜腻腻的不是个味儿，走，填饱肚子先。”

他俩就近找了家茶餐厅，点了河粉和炒饭，烧味拼盘，白灼芥兰。等餐的时候胖子问还有没有去过Saffron，吴邪摇头。

“我也没去了，云彩不在那儿干了。”

“你就追着云彩跑呗，她去哪你去哪。”吴邪笑。

胖子没笑，吴邪讪讪的收敛了笑容。

他们一度把Saffron当据点，不久前大家还频繁出入那里，每次推出新菜就像热血粉丝捧场似的颠儿颠儿跑去……那些日子，以为能持续一段时间，不料想却结束的这样快。做梦一样。

胖子开始抱怨上菜速度慢，吴邪拿出手机上网，以掩盖各种烦乱。手机显示有条新信息，来自陌生的号码，还是半小时前收到的。

胖子也挤在旁边看，“这年头诈骗信息太多了……”

话没说完，两个人都呆了一下，打开信息，里面有张照片。

只有张照片。照片上是漂着碎冰的河面，近处特写，一条足有二三十斤的大鱼，躺在河岸的冻土上。那鱼肚子旁边，还立着双很有厚重感的皮靴。

显然拍照的人把自己也给拍进去了。

“这什么啊？这么大的鱼？”胖子又惊又莫名。

吴邪的心却在这一刻欢实起来，他差点要抱住胖子的脑袋猛亲一口，但他控制住了，用力敲着桌子道：“服务员！加菜加菜！

18、

吴邪要参加某品牌铸铁锅的新品推荐会，会上邀请他为来宾演示用铸铁锅烹饪的过程。这个牌子的铸铁锅被誉为厨房中的LV，吴邪自己也有一个，炖肉什么确实很给力。

头天晚上吴邪在家准备第二天要演示的红酒烩牛肉，这道菜因为一部美食电影而被国内观众所熟知。电影中的朱莉用了一年时间将前辈名厨朱莉娅研制的五百多道法餐菜式逐一做了一遍，最后一道就是红酒烩牛肉。

这道菜别的还好，只要确保牛肉鲜嫩，用黄油煎过，加法式香料腌制，最后用红酒炖煮。难就难在炖煮时间太长，再加腌制时间，起码耗费六七个小时。

所以新品推荐会上是不可能将全过程演示出来的。好在可以提前准备，吴邪将红酒倒入腌过两小时的牛肉，加大蒜、香叶、百里香煮至沸腾，然后放入烤箱，160度，时间设置4小时。

其实省去烤箱这一步骤，直接用炖的也行，不过既然明天要回锅，还是烤一下比较保险，回锅口感更好。

漫长的等待。吴邪把口蘑、胡萝卜、洋葱用黄油煎好备用，收拾干净厨房，坐在岛台边玩手机打发时间。

风信子还是香的，虽然花瓣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跟屋里的肉香酒香混合在一起，味道很奇怪。吴邪翻着信息看，来自张起灵的信息有五条，陆陆续续发过来的，有时候隔三五天，有时候隔一个星期半个月，都是照片。

那张松花江白鱼是第一张。

第二张是一盘清蒸白鱼，比之前那条小了很多。

第三张是一个火锅，很大的锅，红白鸳鸯锅底，旁边摆了一圈猪羊肉和山珍海味，那摆盘造型弄得跟花儿一样。

第四张是做泡菜的大盆，有只手还按在盆里的白菜上，被辣椒染的通红。就算这样吴邪也认出是张起灵无疑。

第五张是白白的猪肉和红红的血肠，底下垫着一层酸菜。吴邪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想张起灵会不会说那句“翠花上酸菜”，或者他听没听过那首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他对张起灵的过去了解太少了，他自己上学毕业参加工作跳槽几家公司最后自由职业，这是很多年轻人都经历过的，多么普遍。但张起灵也经历过这些吗？学厨是非常辛苦的过程，尤其像张起灵这样被师傅手把手带出来的，也许当吴邪他们聚会娱乐的时候，张起灵的业余时间就是练习切土豆片土豆丝，练习颠锅，学着配菜，学着掌握火候。

吴邪终于有些明白跟张起灵共处的时候，那种消不去的距离感从何而来，张起灵离群索居的性格又从何而来。

——他们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收到张起灵第一条信息那天，他回复说：吉林我没去过，有啥好吃的多发点过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表达“保持联系”意思最婉转的说法。

然后，就有了接下来的这些照片。清蒸白鱼，富春园火锅，朝鲜泡菜，白肉血肠炖酸菜。


隔天，吴邪到新品推荐会现场。来的人很多，还有媒体。他在台上演示，下面不断有人用相机或手机拍照，时不时亮起闪光灯，晃着他的眼睛。吴邪强忍不适，面带微笑。

他把烤好的牛肉连着酒汤倒进铸铁锅里，煮沸后放入黄油煎过的口蘑，胡萝卜和洋葱，盖上盖小火焖二十分钟左右。

这二十分钟时间里主持人开始介绍品牌以及制作工艺，传热均衡，可以把原料的味道发挥到极致……等等。

她介绍完这些，锅里的牛肉也好了，锅盖掀开，惊叹吸气声此起彼伏。之所以选择红酒烩牛肉，就是因为这个香味绝对能把全场震住，肉香酒香菜香，经过吴邪的处理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主持人在身后向吴邪竖起大拇指，吴邪笑笑，退到场边。他刚站定，就被到场嘉宾围住，都要向他取经这道菜的烹饪诀窍。他拣着重点说，屁股口袋里手机振了两下，有短信进来。

自从跟张起灵互通短信开始，吴邪就习惯把手机放在屁股口袋，这样能马上感觉到。

有个女嘉宾正在问他，“要买什么样的牛肉比较适合做这道菜？牛腩可以吗？”

吴邪抬手往下压一压，示意稍等，背过身去看了眼手机。

短信来自张起灵，还是照片。

不过这次不是吃的，是一大把插在桶子里的花，红的紫的白的，一串一串。

吴邪都不认识那是什么。

他转回身，先回答那个女嘉宾的问题，“牛腩可以，半肥半瘦的肉炖出来最有味。牛腱子更好，禁炖。”

说完他点头对大家笑了下，“不好意思”，他分开人群，走到僻静的角落里去了。

而与此同时的张起灵，正站在千里之外一家花店门口。花店老板指着那桶花说，“你买这个没错，紫罗兰，香味浓。”

张起灵闻了，不如吴邪家的风信子。

什么时候开始想买风信子的？昨天，还是前天。一个人租房住，每天回去都太清静，北方又冷，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吴邪家的大厨房，那盆水培风信子，那个花香留给他很深的印象，忍不住自己也要买一盆。到附近的花店一问，老板说没有，推荐他买紫罗兰。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吴邪，不知道吴邪会不会把紫罗兰认成油菜花？

——身为美食博主把风信子认成洋葱的笑话，实在难忘。

果然吴邪的回复很快来了，“啥玩意这是？能吃吗？”

张起灵边笑边往回走，花店老板还在身后说：“要不你买百合，最香的！”

买花这件事已经变得无所谓了。这一刻，真正有所谓的是什么，能让自己开怀的是什么。

吴邪的新回复又进来，“别不务正业！答应我去找的熏肉大饼呢？”

张起灵看着手机屏幕突然意识到，他想的其实不是那盆风信子。

是吴邪。

19、

活动结束，主办方把炖肉的锅连同另一个心型锅送给吴邪。这种推荐会不错，吴邪家的锅具厨具有一半是参加推荐会得来的。

炖肉的锅里还有点残余。经过红酒浸润，食材质感和颜色都得到完美体现。肉的纹理中夹着透明的筋络，牛肉酥烂，牛筋弹牙，而这一切被浓稠的汤汁包裹着，覆着一层薄油，深红发粘。

张起灵没事去拍什么花啊，像变异油菜花一样的东西，还不如自己这锅牛肉好看。

吴邪拎着纸箱走出去打车。铸铁锅很沉，两只加起来快有二十斤。减负减负！心形锅自己用不着，放厨房占地方，改天送阿宁。

他一到路边就砰的放下锅，活动活动肩膀。胳膊向后甩时好像蹭到了别人，回头一看，是那个问买什么牛肉比较好的女嘉宾。

正笑盈盈的把手机向上直递到他面前来。

“？”吴邪脑袋往后缩了缩。

“留个电话号码吧，吴邪。”她笑着说，样子漂亮的不行。着装也讲究，耳垂上两颗亮晶晶的钻钉，言谈举止，一看就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姑娘。女版小花，高富美。

吴邪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不记得自己跟她打过交道，连惊鸿一瞥都没有过。

“你是？”他疑惑。

“我叫霍秀秀，你不认识我，但你每篇博客我都看，你的烹饪节目我也一期不落哦。”

“谢谢。”吴邪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粉丝团里还有这等美女。又见她身后不远处几个姑娘正交头接耳，时刻关注着这边，想必是前来助兴的闺中好友。

霍秀秀手机举了老半天，吴邪也没交换号码的意思。大概从没在异性那里受过冷遇，她嘴巴一撇，道：“喂，我是在主动追求你耶，至少给个反应吧。”

吴邪窘的不行，张嘴就道，“我有女朋友。”

霍秀秀歪头打量他，“吴邪，你也太不会撒谎了，脸红什么？”

脸，脸红吗？吴邪伸手摸摸，霍秀秀哈哈大笑。

看出来她在戏弄自己，吴邪扭头不再理会。可她转到吴邪面前，不依不饶的，“你女朋友呢？今天这么大的活动，没陪你一起来？”

“在外地出差。”

说完他都想笑。

“哦，”霍秀秀这下半信了，问：“刚才你就是去给她发信息的？”

吴邪点点头。

“好吧，挖墙脚的事我不干。不过万一哪天你俩掰了——”她拉过吴邪的胳膊，抹平袖子，掏出记号笔写下一串手机号，“记得给我电话~”说着在那号码末尾画了颗小桃心。

吴邪哭笑不得，记号笔的痕迹洗也洗不掉，这衣服算是报废了。霍秀秀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我觉得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吴邪向她挥挥手，心想，还是再也不见的好。

到家已经五点多了，吴邪又累又不想睡，昨晚弄到凌晨，现在应该倒头就睡的。他洗完澡顺便刮胡子，没刮几下就对着镜面发呆。

那天在杭州宾馆房间，张起灵用这支刮胡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侧着的脸，微抬的下巴，刀刃在脸颊和下巴间顺从的移动。有时候甚至刮到凸起的喉结那里，轻微擦到，又移开。

吴邪照了照自己的侧脸，没张起灵那么瘦，也就不够硬朗。下巴同样，有点小肥肉，显得喉结不那么突出。

他放下刮胡刀，对镜子里的人说：“老子也是有人追的……你稀罕不？”

镜中人没有回答，吴邪笑着低头，拿牙刷，“不稀罕拉倒，老子追你总可以。”

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等他刷完牙，困意也上来了，他走回卧室往床上一躺，最后看了次手机。没有新信息，张起灵最后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是回复他那条“答应我去找的熏肉大饼呢？”

“好。”

好什么好？你好还是我好？好好的去什么吉林，那么远的地方，就为了看鱼。看完鱼你还想去哪？哪里才是你能留下不走的地方？学厨走火入魔的人，真心惹不起。


张起灵离开花店后没有直接回家，本来是要回的。

他拦了辆出租，“去泰山路，清新家园。”

没记错的话，那里有家卖熏肉大饼的店。说起这个，数四平的最地道，不过现在专卖店已经开到很多地方。一说“大饼卷熏肉，吃起来没够。”

早前他去过四平，当时还是跟张大佛爷一起，奔的就是这熏肉大饼。当时找了个老师傅教他们，手艺没得说，这种面点学起来也不算难。

只不过他对面点一类向来兴趣缺缺，学的时候就没上心，现在隔了这么多年，那些繁复的工序已经记不得了。隐约知道熏肉的时候要放糖，擀面的时候放酥油。

专卖店里有卖礼盒包装的，张起灵拿了两盒，问伙计，“你这儿可以叫快递吧？”

他靠着墙壁写收件人，地址，联系电话。今天发出的话，后天或者大后天吴邪就能收到。

写到一半，他又停下来。吴邪收到以后还得再加工，味道跟刚出锅的比怎么样还是两说。一个出身烹饪世家的小三爷，一个以吃为主业，做吃为副业的美食博主，口味会刁到什么程度，张起灵大概能想到。

他把快递单揉皱塞进裤子口袋里，道：“对不住，不用送了。”

取件小弟带着一脸被耍的愤慨表情，骑上自行车扬长离去。

八、熏肉大饼
20、

跟胖子约了吃饭，厨王争霸赛的筹备工作差不多了，胖子现在又变成无业游民一枚。解语花也在，胖子选了家新疆餐厅，招牌菜是一种介于馕和披萨之间的馕包肉。羊肉混合洋葱辣椒做的馅料，外层涂满奶酪，回口香而不膻，吃的时候像披萨一样能把奶酪拉出丝来。

胖子吃的满嘴油，心满意足的说胖爷我上辈子肯定是新疆的天使。

“天天吃屎。”解语花难得粗鲁，因为不爱羊肉，闻那味儿都不舒服，独自坐的远远的。

胖子闻言又点了三串烤羊腰，成心气他。

吴邪问胖子：“比赛最后定在什么时候？”

“6月26到30。”

还有一个月不到。

“报名截止了？”

“截止了。”胖子抹嘴，看看平放在桌上的手机，“说是统计好名单抄送我一份。”

貌似名单没收到却有别的信息进来，他咦了一声，“阿宁要蹭饭。”

“让她来啊。”

胖子一手高举烤羊腰的竹签，单手回复，噼里啪啦很快把地址发过去。

他们猜测着这次厨王争霸赛有哪些大师傅要参加，把几个响当当的名字都报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王对王，各种精彩对决。

吴邪道：“多搞几张票来，我要围观。”

“你的票还用我搞？主办方肯定请你三叔去捧场。”

“他也有人情要送，我就不占份额了，反正到时候管你要票。”

“我就没人情？喏，不是还有你家花花。”

解语花要了份干煸肥肠，终于吃上今天第一口饭，边吃边冲吴邪挑眉一笑，道：“我罩你。”

肥肠羊腰，都不是吃素的主。

“死胖子。”吴邪折了根竹签丢在胖子脸上。

他们这顿饭快吃完了阿宁才到，一副素面朝天，却顶了个豪华的发型，看来是刚下节目。吴邪招手叫服务员点菜，目光落在阿宁身后，嘴巴速度张成O型。

只见一美女施施然走到他面前，朱唇轻启，“surprise~”

不正是上周调戏过他的霍秀秀？

胖子和解语花的注意力同时转移过来，看看吴邪，又看看大方在吴邪身边坐下的美女。

“天真你什么时候开始泡妞了！”胖子惊叫。

解语花狠狠踹了他一脚，阿宁道：“这是我好姐妹，非让我把吴邪介绍给她，我呢也做回红娘。”说着对吴邪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可没把你的性向透露出去哦。

吴邪心里直叫苦，知道今天丢人要丢大发了。

果不其然，霍秀秀上来就问：“你女朋友呢？”

嗖嗖嗖顿时三双眼睛盯住吴邪。

胖子脑电波吴邪：“你真的开始泡妞了？”

解语花脑电波吴邪：“你搞什么名堂！”

阿宁脑电波吴邪：“原来你是双？”

前有霍秀秀，后有胖子阿宁解语花，吴邪是撒谎也不行，不撒谎也不行。他只好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嘟嘟囔囔的声音淹没在水里。

“还没从外地回来啊。”

我靠姑娘你是复读机吗？非要把我说的每句话都复述一遍吗？

吴邪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脑袋都要冒烟了，站起来就往门外走，身后传来胖子和稀泥的声音，“美女你吃羊肉咩？”

他在门口被人用力拽住，是解语花。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女朋友，什么外地，她说的是不是张起灵？”一连串的疑问句，每递进一次解语花的眉头就皱深一点。

意料之中，骗谁都骗不过解语花。

但吴邪死拗着不肯说。要怎么说？说你看我把张起灵YY成我女朋友了我很幽默吧！

他不啃声，解语花一把夺下他手机。吴邪急了，掰着他的肩膀要抢回来，解语花一手格住吴邪，一手熟练的开始翻信息标签。

吴邪对他根本构不成阻挠，很快他就翻到张起灵发来的那些照片，包括吴邪的逐条回复，一目了然。

尼玛，爱疯的短信归纳功能害死人。

解语花把那个界面朝向吴邪晃晃，质问的眼神，脸色极差。

“管的着吗。”吴邪抢下手机，塞回裤兜里。但他底气多少不足，张起灵走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吴邪你别自讨没趣行不行？”

“看清楚唉，是他先跟我联系的。”

“他撩你张照片你就赶紧上钩是吧！”

解语花越说越重，吴邪也恼了，“你是我谁啊？我跟谁来往还得跟你汇报了？当初谁他妈不要脸先离开的？现在跑来关心我了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那些破事儿！”

话说完他直喘气，这话直指人痛处，解语花愣愣的看着他，随后自嘲道，“确实没资格……”干涉你的生活。

先离开的那个人，错一辈子。

解语花笑了下，往餐厅里走，肩膀都是垮的，看起来矮了一截。

吴邪说完就想抽自己嘴巴，揭旧伤疤，伤人伤己，你就缺德到了这份上！

他拉住解语花的衣袖，“小，小花，我不是……”

解语花回头看他。

“你知道，我对张起灵……我放不下。”

你知道我一动心，就停不住。

解语花抓住他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拿开，眼神缓和了些，更多是无奈，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先走着看呗，你觉得张起灵那种，会给无关紧要的人发照片吗。”

“我又不了解他。”

“少谦虚了，你不是自诩阅人无数。”

解语花耸耸肩。

“还有，里面那个大小姐，能不能帮忙搞定？我看她比你现在那个靠谱多了。”

“你这转移话题可真够快的。”

吴邪也耸耸肩。

他俩就站在离餐厅门不远的地方，胖子一出来就看到他俩，发现新大陆似的嚷道，“二位爷，我有猛料要爆啊！”

厨王争霸赛的参赛名单刚刚发来了，在那堆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名字里，吴邪一眼看到胖子要爆的猛料：姓名，张起灵。组别，个人组。组类，热菜组。

21、

张起灵是6月3号到的，从4月3号他走，正好过去两个月，不知是不是算了日子。

两个月，从春到夏。两个月，照片发了5张，短信，N条。

两个月，本来已不抱希望的吴邪死灰复燃。

胖子去接的火车，吴邪没去。因为吴邪在张起灵离开时所表现的淡定和那句拉郎配，胖子已经认定吴邪对张起灵是没动心思的。所以这次，吴邪刚要表达自己也有意前往，胖子就拍胸`脯道，“小哥交给我了，你在家等我电话！”

火车要晚上10点到，他也是好心。但吴邪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知是想拍死胖子，还是想拍死胖子，还是想拍死胖子。

坐立不安的等电话，隔几分钟就看次表，他在屋里踱着步，觉得自己很像守在产房外面等待临盆的妻子。这种感觉刚一浮现，他就笑了。

张起灵此次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么冠冕堂皇的目的——参加比赛。有种因公出差的意思。这让吴邪心里“为我而来”的念想被压得抬不起头，瑟缩成一团，根本没有展开的勇气。

于是他又笑不下去了。

10点40，胖子的电话进来，铃声刚响他就接起，手机一直攒着，都攒出了滑腻腻的汗。

胖子声音响亮，伴着车里同样响亮的音乐，“接到了！火车晚点十几分钟，现在我们刚上高架——唉，送你去宾馆？”

吴邪把手机往耳朵又凑了凑，他知道这是在问张起灵，接着他就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去我原来住的地方。”

听不出刚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火车的疲惫，也听不出与朋友重逢的喜悦——胖子当然算是朋友的。

什么也听不出来，不带语调的声音。

“那你好好开车，路上小心。”吴邪对胖子道。虽然他真正的想法是“你的任务完成了，请把电话给你身边那位。”

可胖子继续咋呼着，“小哥给你带了几盒饼！”他大概向张起灵确认了一下，“是给他的吧？他最喜欢这种东西了。”

吴邪心里一乐，让张起灵去找熏肉大饼，后来就没了下文，他也没好意思再提。结果张起灵还真找到了。

他嘴角咧着，听张起灵说，“给你的。”

说话对象竟是胖子！

“哎哟，那天真我分你一盒……”胖子呵呵笑。

吴邪抹了把脸，调整表情，这高兴之后是失望，失望夹杂着小愤慨，他要去学习一下情绪管理。

末了胖子道，“明天中午给小哥接风，我做东，西郊五号，不见不散。”

这通电话结束，吴邪五味杂陈。如果非要形容，就是他老婆终于被推出产房，但医生说胎死腹中，他的期望值迅速归零。

张起灵到了，带了他想要的东西，一秒钟后东西给了别人。说起来不过是样吃食，意义却如此重大，代表张起灵对吴邪的态度。

难道这态度就是他还不如胖子？

吴邪把手机丢回桌子，嗡了一声，有新短信。他又拿起来看，居然是张起灵！

“熏肉大饼现做的好吃。”

前后不搭的一句，吴邪没看懂。意思是你吃过现做的，向我得瑟来了？

正想着要怎么回复，又嗡了一声，还是张起灵。

“明天来我这里，我会做。”

至此，吴邪的心情已如过山车般急上急下好几回，若以后真能跟张起灵在一起，他要做好得心脏病的思想准备。


第二天，西郊五号。

席间吴邪坐在张起灵左侧，往左一圈是解语花，霍秀秀，阿宁，胖子，张起灵。

霍秀秀跟张起灵以前都没见过面，今天也跟着出席，大概是做为解语花的家属？吴邪只能这么想。对于解语花的泡妞功力，胖子有句话形容的隐晦又贴切，三天酿出女儿红。

大家自行领悟。

西郊五号走的是大户风格，他们六人的桌子，再加六个人都能坐下。所以即使吴邪就挨着张起灵坐，也离的八丈远。

霍秀秀手背支着下巴，对张起灵道，“我看过你跟吴邪一起参加的节目，回家还照着你的介绍做了海鲜饭，很好吃。”

她的位置跟张起灵是正对着的，张起灵笑了下，“自己吃的话还是吴邪那种做法更合适。”

霍秀秀斜眼瞟吴邪，又飞快把视线移开。吴邪被她这眼看的心惊，生怕她再冒出“你女朋友呢？”的问题。

不过好像解语花跟她做过功课，今天见面她对自己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无所谓了，现在心思全放在张起灵身上都不够用。

你怎么知道厨王争霸赛的？准备的怎么样了？比赛结束还要走吗？

一堆的问题，挤在嘴边，问不出口，干着急。

张起灵离席去洗手，他赶紧跟上。解语花看了看他，其余人都没反应，胖子的荤素笑话贯穿全场。

张起灵走的时候穿的还是夹克外套，现在天气热了，短袖上身，吴邪在后面打量着，腰细腿长屁股翘。这么好的条件学什么厨啊真是的……

他在张起灵旁边洗手，突然又不关心那些问题了，“昨晚休息的好吗？”他问，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嗯。”

“待会真的去你家？”什么争霸赛什么走不走，现在目前，这才是他最要紧的问题。

“去。”

两个月时间并没改变张起灵惜字如金的毛病，吴邪有些奇怪，按说他们短信交流已经很顺利了，张起灵也时常发长句子过来的。

不会说话的人一定很会发短信。这个说法难道是真的。

吴邪扭头往张起灵看去，他稍稍低着身子，短袖T恤的领口荡下来。从吴邪这边，能看到他左边一点点胸`脯。

有……些什么东西？

吴邪下意识的贴过去想看清楚，张起灵却洗好了手直起身子，他的鼻子碰在张起灵胳膊上。

吴邪尴尬笑，“你那里，那是什么啊？”

黑色的，很多云纹。

“纹身，以前在云南弄的。”张起灵揪住他的衣摆拽了一把，“走了。”

这顿饭，西郊五号各种低调的华丽不说，胖子钱包各种大出血不说，他家最绝的海参捞饭不说。吴邪唯一惦记的，就是去张起灵家。

还有那个纹身，有云朵在里面，难道纹的是星星月亮太阳？吉祥三宝？

22、

吃完饭散场，吴邪叫的出租车到了，他回头跟胖子打过招呼后就钻进后排。等会儿发短信跟张起灵说他家小区见——吴邪是这么想的。

却有人紧跟着他上车，动作完全不能称之为客气的把他往里一推，车门砰一声关上，“去水城路。”

吴邪惊得转身看来者，狭小的后座空间让他的脑袋撞向车顶，整个人跌坐下来，又撞向车窗。

这番动静不小，连司机都从后视镜里张望，张起灵一把拉住他，将他摁在靠背上。

吴邪刚坐稳就急着往车后窗看，胖子解语花他们还站在西郊五号门口，解语花的脸明显是朝着这边的。

“小哥你怎么……”也上来了。他话没说完，因为张起灵已然闭目养神，浑身散发出“又怎样”的气息。

张起灵这我行我素的调调，大概因为他觉得带吴邪来家里没什么可遮掩的，正常交情正常往来。这样一想，吴邪又暗自鄙视自己的心猿意马。

水城路离的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张起灵租的房子在一个小高层小区里，离他以前工作的Saffron很近。

等电梯的时候吴邪问，“你离开这么长时间，房东还给你留着房子？”

“没刻意留。回来前电话问他房子租出去没有，他说没，我就继续租着。”

开门时吴邪没有闻到预想中久未住人的陈旧气息，屋里地板家具也还干净，不知是房东打扫过还是张起灵打扫过。介于他昨晚深夜才到今天又出门赴饭局，吴邪相信屋内整洁是前者的功劳。这拎包入住的待遇！

“随便坐。”张起灵丢下这么一句，进厨房去了。

吴邪想跟上，又作罢。一来不知要聊些什么，二来不知张起灵下厨时愿不愿意有人在旁边杵着。

吴邪终归没习惯和张起灵独处的气氛，这跟轻松的短信交流完全是两码事。

他走到客厅连着的阳台上，还算宽敞的地方，摆着一个又一个长条形花盆。里面显然栽种过什么，却因主人的离开，现在只剩残枝枯叶，也有存活下来的几颗小苗，看不出品种。

“喝杯水。”张起灵在他身后道，手里端着白色的瓷杯。

吴邪接过来，问：“小哥你还养花？”

“是香草。”张起灵依次指过那些花盆，一样样报上姓名：“罗勒，香茅，薄荷，牛至，百里香，酸模。酸模不算香草，用来做沙拉，叶子很大，每次放两三片就行。”

吴邪有些接受不能，没办法想象张起灵蹲在阳台上拿着喷壶伺候这些植物的样子，会跟它们说话吗……

张起灵似乎看出他的心理，道：“刚学做西餐的时候回来练习，这些常要用到，每次都去超市太麻烦，索性在家种着。不难养。”

“你真厉害，我就不行，养什么死什么，家里连仙人球都死了。”吴邪看着张起灵，真的会跟它们说话吗……

张起灵没搭腔，只说：“要不要来厨房？”

“要。”吴邪赶紧跟着他，拖鞋拖沓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

这屋里多个人，到底是热闹了。

张起灵的厨房没有吴邪家那个大，厨具也少些。料理台上摆着深口锅，一般家庭不会准备这类笨重的厨具，但它传热快，储热高，锅盖呈U形，确保与锅体的密合。专业的厨师就知道，深口锅炖汤炖肉有多方便。

吴邪随意往锅里看看，他本以为那是空的，却没想里面泡着两块梅花肉。就是猪的上肩部分那块肉，不像五花肉那么肥，而是大部分瘦肉跟少数肥肉交错，吃起来香而不腻，久煮不老。

“你今天还去买过菜？”吴邪很惊讶。张起灵竟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那不是挺早就起床？

“做这个要把肉浸泡至少四小时，去尽肉腥和血丝。”

制作过程的讲究，是做出可口食物的保障。就这四小时，就是一般好吃和特别好吃的区别。

张起灵另取一只锅加水，将泡好的肉跟调料包放进去，又切了几片生姜，几截大葱，也放进去。吴邪拿着调料包的袋子看上面的成分说明：八角，丁香，干姜，肉蔻，砂仁，桂皮，肉桂，花椒。

这些东西要一样样配起来会很麻烦，所以现在超市都有现成的调料包卖，方便多了。

借着炖肉的功夫，正好准备面团。小麦粉和水和成团，吴邪也洗了手帮忙，他俩动作都利索，很快就弄好，两双手都白白的。

吴邪道：“小哥你怎么会做熏肉大饼的？”

“以前我去过四平。”

“哦。”

原来不是这次去吉林学的，吴邪心里有些小失望。随即又想当然不是！难不成因为自己一条短信还特意去学一趟？吴邪自嘲的撇嘴，给你个专卖店的礼盒你都要感动天感动地了好吗。

张起灵用筷子捅捅锅里的肉，筷子能轻松穿透，就算炖好了。

他在吉林一家大饭店当中餐部厨师，只干了一星期，离开时经理百般挽留，又是加工资又是升职位。仍是留不住他，经理苦笑：“张师傅，你这么好的手艺，做这么短的时间，逗我玩儿呢？”

张起灵没有正面回答。一星期，他从面点组同事那里学透了熏肉大饼的做法。

炖烂的梅花肉都已经香的不行，但还要包在锡纸里熏制。张起灵在锅底放了糖和茶叶。“茶叶是增香的。”他向吴邪解释。

熏好的肉呈深棕红色，随后将面团和酥油压成圆形，反复对折后用电饼铛烙，一面起泡，翻面再烙。

因为酥油的加入和反复对折，烙出的饼皮筋道有嚼头，能翻出很多层。

最后夹进切碎的熏肉，合着葱丝和甜面酱一起吃。

吴邪还在炖肉的时候就馋了，熏肉的时候又馋了，烙饼的时候继续馋，终于眼巴巴等到张起灵把卷好的熏肉大饼递过来，活像被投食的宠物狗。

咬下第一口，吴邪的眼泪都要倒流成河。

饼皮外焦里软，松酥起层。熏肉不腻不柴，肉香浓郁泛甜。加之葱丝和面酱，口感相当丰富。

“好吃吗？”张起灵靠在料理台边，端着杯子喝水，看着甜面酱吃到脸上的宠物狗吴汪汪。

吴邪嘴里不停，用力点了下头。

张起灵把杯子端到嘴边，挡住了半张脸，吴邪便完全没注意到他在笑。

或者说吴邪现在只顾着熏肉大饼，已经顾不上张起灵了吧。

小花的女儿红
老张的男儿红
真TM荡漾死了

九、王八邱你可长点儿心吧
22、

离比赛还有半个多月，那天从张起灵家回来后，他俩就没怎么联系，吴邪想张起灵应该要做些准备的。比赛内容仍是个迷，这种比赛不允许自由准备参赛作品，而是比赛当天由主办方以抽签的方式决定烹饪主题，所以没人知道当天热菜组会抽中什么主题，鸡鸭鱼肉？山珍海鲜？

这是很考验选手功力的，因为你必须熟悉每一样食材的烹饪技巧，没有侥幸可言。否则抽中的万一是你不擅长甚至没做过的，就闹大笑话了。所以这次比赛报名人数不多，门槛太高，数下来热菜组也就二十三人，其中几位还是业内名声响亮的大师傅。

说实话，吴邪对张起灵能不能拿到名次，心里真没底。不是质疑他厨艺，是对手太强劲，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某某餐饮集团总厨师长的头衔，各种闪瞎狗眼。

不过张起灵的真实实力吴邪倒也不清楚，中餐里他就吃过他做的那道平桥豆腐，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要是比赛当天抽了个西式牛排就好了，张起灵稳赢，他也许不是最好的中餐厨师，但肯定是最会做西餐的中餐厨师……

搞什么，参加比赛的明明是张起灵，吴邪却在这儿穷紧张。

赛前一个礼拜，接到《美食每刻》节目组通知，最近一期的节目内容有调整。他们要借厨王争霸赛的东风，请两个参赛选手来录制嘉宾访谈。

那就没吴邪什么事了，张起灵被请了过去。这天吴邪也跟到电视台，演播厅里导演一见他就道：“唉？没人通知小吴吗？又把小吴叫来干什么？”

吴邪做捧心状，“导演我可难过了，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有了厨艺更好的嘉宾你就忘了追随你多年的忠实工作者。”

“吴邪你不是工作者，你是我们的台柱子！”有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候场的阿宁做捧心状，“灯光师我可难过了……”

节目组里欢乐多。吴邪往场边一站，“今天我当拍手观众。”

除张起灵外的另一个嘉宾还没到，助理先给张起灵一张名牌。可以贴在胸前的那种，上面有两行，一行写姓名，一行写选送单位。

“张老师，你看你能不能先填一下。”她知道张起灵之前在西餐厅工作，厨王争霸赛写西餐厅不太合适，婉转道：“这个选送单位，没有的话就空着。”

张起灵点头，把名牌垫在腿上很快就写好了。

“哟，这不是小三爷家帮厨吗。哟，小三爷也在。”突然如此欠收拾的声音响起，吴邪简直想捞起身边的马扎凳丢过去。

王八邱带着个中年人从侧门进来，径直走到张起灵身边，他说话刻意放轻，现场的人各自在忙，谁也没听到这不和谐的调子。除了张起灵和吴邪。

“邱叔，什么风把你吹这儿来了？”吴邪也是明知故问。其实他一看到跟着王八邱的那个中年人就知道这是今天的另一个嘉宾，他在热菜组名单上见过他的名字。

王八邱早年混暗黑料理界捞到不少钱，年纪大了想做正规餐饮，无奈自己的店靠自己撑不起来。传言最近请了个牛掰的师傅掌勺，每月小十万的供着，生意眼看有了起色。

这师傅也是颇有名气的，吴邪听说过，圈内人都叫他老痒。有何典故不清楚，但吴邪见他跟王八邱一路，便恨不得比赛时他做的菜评委们吃了浑身发痒，老是痒——老痒。

王八邱没理会吴邪，他跟张起灵结下了梁子，显然也打听到了张起灵的身份，此时阴阳怪气的道：“我说你是谁呢，原来是张大佛爷的徒弟，怎么？那天跟小三爷兄弟义气帮他出头？你赢虽赢了，隐瞒身份在先，也光彩不到哪去。”他又转向吴邪，“小三爷还得靠外人来赢我，吴家真是气数尽了。”

吴邪再好的脾气也要忍不住，正要发作，张起灵站起来，把他拉到身后，“小三爷不用理会这种人。”

吴邪一晕，还演呐小哥？人家都知道你不是我帮厨了！

果然，王八邱满脸取笑的表情，连那个一直没吭声的老痒都在笑。

吴邪脸上发烧，就听张起灵道：“你请不到我这种水平的跟着你，嫉妒也没用。”他又指老痒，“我们比赛见。”

这话霸道，直接就宣战，还明摆着老子赢定你的架势。老痒都不知作何反应。

导演在那边喊，“嘉宾准备一下上场了！”

助理过来给老痒拿了张起灵同样的厨师服和名牌，有外人在场，老痒更加做不出反应。

马上录嘉宾访谈，他们还得表示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豁达。张起灵是扒副表情就能上节目，比人皮面具还方便。老痒显然不行，边穿厨师服边做深呼吸。

王八邱狠狠的看着张起灵，张起灵在他的注视下把名牌贴在胸口。

只见那上面写着两行：姓名，张起灵。选送单位，私厨小记。

王八邱一愣，连旁边吴邪的眼睛也跟着发直——私厨小记不就是自己的博客！

张起灵显然不是为了应付王八邱写的，张起灵是在之前就写好了的。他上场时对王八邱道：“别事事针对小三爷，你还嫌那次输的不够惨。”

王八邱以为戳穿了张起灵的身份能赢回上次输掉的面子，想不到张起灵这么无所谓身份不身份，好像是理所应当的把自己单位跟吴邪的博客挂钩。

兄弟义气也罢，别的什么也罢，他用这种方式向王八邱表明他不是跟吴邪不相干的外人，他赢就是吴邪赢，他就叫他小三爷。

吴邪高兴之余都有点同情王八邱了，手下败将这顶帽子，也不知王八邱还要戴多久。

23、

录制结束后张起灵在台下换衣服，老痒走过来，他停住动作，老痒拍他肩膀道：“老弟，别太嚣张。”

张起灵没说话。他把节目组准备的厨师服脱下来，搭在凳子上。

有的人喜欢锋芒毕露，有的人却习惯了韬光养晦。张起灵原本属于后者，像今天这种出风头的事，张起灵的确很少干。

他越过老痒，看到老痒后面的吴邪，正跟阿宁站在一起说话，眼睛却不时瞟向这边，见张起灵看了过来，便无声的做着嘴型，“怎——么——啦？”

做嘴型都难免夸张，所以么字的时候他把嘴巴鼓的很圆，啦字的时候又咧开很大。

张起灵想笑，收回目光，也拍拍老痒的肩膀，“嚣张自有嚣张的资本。”

“那就比赛见。”

“比赛见。”

他们这样，也算是赛前友好的碰了一下剑。

张起灵走到吴邪身边，吴邪赶紧问，“那家伙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吴邪还想追问，张起灵的表情却明显是不想说，他只好闭了嘴。

张起灵把自己的名牌给阿宁看，“这个你们还有用吗？”

阿宁扭头向助理确认后道，“没用了。”

张起灵单手折了几下，名牌变成一个小纸块，被他丢进垃圾桶。五米开外，稳稳进桶。

阿宁约他：“我跟吴邪待会要去吃冷饮，一起来吧。”

“你们去吧。”张起灵看看吴邪，点头示意，“我先走了。”

“哦，好。”

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吴邪又叫他，“回头联系！”

张起灵还是只点了下头。

“小哥好冷淡。”阿宁啧啧着，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对着吴邪。

“不爱吃冷饮不行啊，还有，这样看我干嘛？”

“就觉得，有这么个冰山美人，你还用得着吃冷饮吗？”

“……”

毒舌是种传染病，从胖子到阿宁。


冷饮最后还是去吃了，隐藏在居民社区里的台湾餐厅，真正的酒香不怕巷子深，每天不到饭点就排长队。下午客人稍微少一些，冷饮主打花生冰沙和芒果冰沙，真的是像细沙一样，入口即化。吴邪最喜欢花生沙冰，花生酱和花生都很足量，吃时甚至能看到浮在表面的那层油腻的膜。

吃完冰沙回家，走在没有树荫的地方，肚子和胃是凉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是热的。六月下旬，太阳已经很毒了。

吴邪一眼看到停在自家单元口的那辆宝蓝色敞篷，在他们这个房龄十年的小区，如此骚包的跑车是稀罕物。

吴邪掏出手机。手机一直放包里，录节目的时候调成静音，录制结束也忘了调回来。果然，三个未接来电，两条短信。

“干嘛呢你？”

“我到你家等你。”

他走到车边，车窗贴了膜，他弯腰手搭凉棚往里看。车主正躺在驾驶座上，戴了副飞行员墨镜，衬托出姣好的脸型，墨镜后的眼睛是闭着的。车里冷气开的足，他脸上额头上丁点汗星都没有。

车载音响正在放香港某歌手的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这家伙等人还不忘享受！吴邪抹了抹从脑门流下的汗，用力敲敲车窗。

车主微低下头，从墨镜上缘看到他，一笑，拔掉车钥匙开门出来。太阳一晒，他赶紧往单元门走，比吴邪积极多了，生怕被紫外线侵蚀到。

“什么事啊？还特意跑这一趟。”

“好些天没见了，过来看你呗。”

解语花跟在吴邪身后进屋，轻车熟路的换鞋喝水翻冰箱。吴邪家的冰箱永远库存丰富，他的博客内容要根据季节特点来的，比如现在夏天，就不会做羊肉红烧肉之类，那都是秋冬季的菜。现在他做清凉小菜偏多，还有自制冰棍冰激凌，各种口味。

解语花挑了碗抹茶味的开始吃，没有外面买的放了各种香精香料的那么重口，就是天然又清爽的味道。

“你跟霍秀秀怎么样了？”吴邪也拿了碗冰激凌，坐在解语花对面。不过他肚子里还没回过温来，就放在面前拿小勺戳着玩。

“你怎么知道我要跟她怎么样。”

“不然你带她去西郊五号干嘛？”

“我还想问你跟张起灵是要干嘛呢。”

解语花绝对是打太极的，拐个弯就把问题借力推还给吴邪。吴邪想想，把那天去张起灵家的事告诉了解语花。

“开局不错，张起灵对你也不是没戏。”解语花道。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解语花不置可否，又说，“别怪我泼你冷水，你俩，要么他为了你留下不走，要么你为了他跟着他到处走。”

吴邪心一沉，他没想过以后的事，他跟张起灵到底有没有发展的可能，尚未挑明。“这次比赛结束你还走不走”，他至今问不出口。

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但如果张起灵真的离开，他会跟他一起吗？

离开这个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跟家人和朋友道别，跟《美食每刻》节目组的人吃散伙饭，关掉苦心经营的博客……结束小有成的这些，去做一些他并不习惯的事，比如居无定所的生活。

这些代价是不是他能承受的——即便张起灵回应了他的感情。

他不说话，解语花也就陪着他沉默，半晌才说，“张起灵八成是要走的，你也知道他师傅——”

“等一下。”吴邪皱眉，“张大佛爷的事，我不知道。”

“张起灵没跟你提过？”

吴邪摇头。张大佛爷，又是张大佛爷，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听人把张大佛爷的事跟张起灵联系起来，感觉还不是什么好事。

第一次是他三叔，张起灵被暗示成一个觊觎师傅藏品的卑劣徒弟。那次他仅凭主观判定，三叔是误信了谣言。

这次是解语花。谎话说一百遍就成了真理，谣言多传几遍也就成了逆耳忠言？

吴邪问他：“张大佛爷到底死没死？”

“没死。”

“那是疯了？”

解语花犹豫了一下，道：“这个还是别让我告诉你的好，你去问张起灵，到底是他家的事，被外人传来传去，不像样。”

解语花走后，吴邪仍坐在那里对着一碗冰激凌，都化成了水，粘稠的飘着。他又想起解语花车里放的那首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他对张起灵肯定是骚动的，张起灵对他呢，算不算有恃无恐。

所以才时冷时热，时热时冷。

十、暧昧第一，比赛第二
24、

张起灵挪开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走到阳台推开了窗，燥热的风一下子刮进来，夹杂着路边摊炸萝卜丝饼的味儿。

他能看到马路上拥挤的私家车，自行车和电动车。这里不是主干道，大家都打着交通规则的各式擦边球挤挤攘攘。还有霸占了半边人行道的摊点，卖水果的，卖盗版光碟的，卖小吃熟食的，摆地摊的推着车的，时不时吆喝几声。总之，有些混乱的下班景象。

行色匆匆的人们，是这个城市节奏的写照。

广告贴？神马情况

张起灵看了几分钟，关上窗。他拨弄一下脚边的花盆，香草不打算再种了，盆子空着也是空着，种些小葱蒜苗或许比较实用。

这几天他一直在整理东西，很多生活用品都缺，一趟趟出去采购，回来继续整理。除此之外就是睡觉，吉林之行太赶太忙乱，让人每天都困的不行。

再有就是看各地厨王争霸赛的录像，有网上搜来的，但大部分都是他自己平时收集的。最早要追溯到01年，那届有他师傅参加，凭着一道佛跳墙赢得当年的厨王称号。那届比赛他也在场，帮忙打下手，所有工序完成以后，“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他师傅实至名归。

当年还允许自选主题自备材料，现在不行了，苛刻是苛刻，倒也更公平。

张起灵回到客厅沙发坐下，又去看电脑。没什么新东西，他想了想，在百度工具栏里输入四个字，私厨小记。

吴邪的博客，他知道，但从没去看过，一来很少上网，二来要看也看专业性更强的菜谱集锦。

私厨小记的背景整体是白色的，左下角点缀着橘黄色的卡通平底锅和调味瓶。顶上是博客名和目录框，有个带厨师帽的卡通小人站在旁边，一看这画的就是吴邪本人。

张起灵大致浏览了一下，看到好几个熟悉的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