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等着吧，我等彭云启和渠玉晶他们来，我看他们究竟怎么进屋，那样的话就好办了。”他想了想柏为善明明已经换锁了却还不早来给大家开门这件特别奇葩的事件之后，觉得既无奈又可笑，于是便打定主意这样做。
大约九点左右，彭云启先是晃晃悠悠地来了，他在问明桂卿为什么不进屋的事之后，也开始不住地褒贬起柏为善不会办事了。不过有一点确实得到了证实，那就是他确实事先知道拆分办公室和搬家的事，他只是没把这事告诉桂卿而已。

第71章

柏为善即使来得再晚，今天也比渠玉晶来得要早，这说明他的心里还是知道别人没有办公室钥匙这事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恰恰更说明了他根本就不怎么在乎屋里这几个人的感受。关于这一点，任何人只要看一眼他来办公室时那个吊儿郎当毫无歉意的样子就会明白了。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要不是还想着来开这个门的话，他今天也许根本就不会往政府大院这边迈一步。换言之，他能来给别人开这个门，就已经是满面子了，就已经是做活雷锋了，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当然，他之所以能来，肯定不能排除如果不来会被渠玉晶狠狠地骂一通和被彭云启狠狠地抱怨一通的原因的，而唯独不包括桂卿会如何如何不方便，如何如何恼火。
大约快十点的时候，渠玉晶终于来上班了。她来了之后事情就好办了，柏为善下令立即搬家。当然，在前面这段时间里，大楼里其他的几个办公室也已经开始忙着搬家了。局里的几辆小车也开始在政府大楼和水务局大院之间来来回回地跑开了。
因为除了池远和桂卿之外，其他所有的人都有自己明确的归属，所有大家搬起家来就很顺当了，无非就是点对点的问题。可是池远和桂卿就不一样了，目前来讲他们在水务局大院那边根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被分在了哪个科室或者局属单位。池远还好说，因为他想当然地认为他归办公室，所以起初他还迷迷瞪瞪乐不可支地往水务局办公室跑呢，因此暂时还没出什么状况。而桂卿就惨了，他惨就惨在他比池远好面子。他自己分析：既然没人告诉他应该往那个屋搬，那么如果从编制上来讲，或者说从理论上来讲，他还是属于勘测设计室的人，那么他就应该去陆登峰和纪梅那屋；或者，如果柏为善继续把他看成局办公室的人，那么就应该搬到北院的办公室；如果这两条路都不对的话，那么他或许应该去一个挂有“团委”这个牌子的房间，当然这个所谓的“团委”具体会和哪个科室分在一间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一间独立的屋。因为他非常幼稚地心存幻想，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可悲可怜之处，所以在帮助别人忙前忙后地搬家的时候，他并未怎么过问他究竟该搬到哪个房间。他不想掉那个价，那个压根就子虚乌有并且在旁人眼里根本就不值钱的价。既然他因为在内心深处拿自己当回事，所以有意无意地在表面上拿自己不当回事，那么谁又会拿他当回事呢？

等大家都差不多安顿好的时候，他才得以直面这个他一直都想回避的问题，即自己的办公室究竟在哪里。他并不想把别人，或者说把柏为善想得过于无耻和龌龊，他觉得即使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那么他也应该给对方一个改正的机会，所以他一直坚信对方一定早就把这事考虑好了，只是对方一直都在忙，忙得没时间专门告诉他而已。可是，当他最后直接去问柏为善他的办公室究竟安在哪里的时候，他却异常吃惊地发现，这厮果真就没考虑过这事，或者虽然考虑过了，但是考虑的结果就是故意装憨摆呆地借机侮辱一下他，反正他早就给侮辱惯了，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个事嘛，你先等等，先等等，别那么急，也别那么慌，等我忙完再说吧，现在不管什么事都找我一个人，实在是太乱了，太乱了……”柏为善钻头不顾腚地说道，忙得好像一个日理万机的大人物，尽管他手头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活需要他干。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桂卿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好怕自己会忍不住一拳打死对方。他在心里其实已经把对方打死好多遍了，甚至连开车撞死对方的想法都想过好几遍了。
“下午吧，下午再说吧，”柏为自作聪明地善敷衍道，满脸都是成功地玩弄人之后的得意模样，“要不明天吧，明天我再好好地给你考虑一下，给你找个好窝，反正这事也不急，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小孩掉井去了，急等着去救，是吧？”
“什么，明天？”桂卿问道，先是感觉有些意外，但随后又不觉得意外了。鸟人自有鸟办法，他确实无能为力改变对方。
“你着什么急呀？”柏为善皮笑肉不笑地刺挠道，像个地道的农村难缠的老娘们一样，“我说，小青年遇事不要着急嘛，着急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急事要缓着办，大事要从小处办，你说是吧？另外，你还得多替我考虑考虑呀，是吧？政府大院里那么多人，一天之内都要搬完，这边的人有的还得调整，这些事都得我亲自处理，一样都不能忽视。我又是分房间又是调桌子，还得考虑谁和谁对脾气，最好能分一块去，谁和谁不搭腔，最好给分开，这些琐碎的事多了去了，你说我哪能一下子都考虑那么周全，哪能做到人人都都一步到位？所以说，你的事情暂时没考虑好，你也不要太当回事了，别和催命似的在这里老是催我，我都快忙断头了……”

“所有的人都安排好了，”桂卿一边冷冷地看着柏为善在那里尽情地耍着那点小聪明，一边忍不住地想道，但仅仅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有些话并没有说出口，“就我一个人没有地方，我一直都忍着没吱声，他这会子居然说我着急，催命似的在这里老是催他。他借口说人多事多不好一下子都考虑好，他这不是赤裸裸地瞎胡扯吗？事先前他们这帮鸟人就不统筹谋划一下这些事吗？难道说都是事到临头了再着急忙慌地现安排？噢，存心不给我安排地方，末了还嫌我着急，把不讲究不大度没涵养没耐性的帽子扣我头上，这是什么鸟逻辑？欺负人也不能这么个欺负法呀！他怎么不让彭云启等着下午或者明天再安排的？他怎么不让渠玉晶、吕翔宇、谷建军那些人等着的？他这家伙明明就是柿子净捡软的捏，明明就是在侮辱人，结果还在那里强词夺理胡搅蛮缠，甚至是颠倒黑白地给先给我扣帽子，泼脏水，然后再倒打一耙……”
最后，他选择了平静地离开，等待着第二天能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结果，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和柏为善这种没品位低素质的人叨叨下去了，一秒钟也不想。
第二天，当他准点到水务局大院柏为善的办公室来报到并等着对方给他安排房间和办公桌的时候，又被这厮在办公室里有意无意地晾了半天。这厮又是借口说事太多，忙得要命，搞得焦头烂额的，让他再耐心地等等，不要着急。他没办法，只好像个外来的客人一样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把烂藤椅上干等着。从大家刚一上班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多，那个鸟人总算忙完了他嘴里所谓的活，便开始和他说话了，这里边还好像有多大的恩情似的。

“走，我领你过去，你不是着急吗？”柏为善不耐烦地说道，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好像是桂卿不懂事，惹恼了他。
“上哪去？”桂卿随即问道，然后突然就觉得他有些多嘴了，因为对方显然不愿意和他多说话，他在自讨没趣。
“去了你不就知道了嘛，小青年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是话痨，还嘴嘴的。”柏为善毫不掩饰他对桂卿的厌恶情绪，张口就堵道，好像昨天晚上他家里又出了一个老殡似的。
很快，桂卿跟着柏为善就来到了到处都积满灰尘，仅从外观上看就显得特别凌乱不堪，甚至个别地方还有明显的尿迹，气味叫人绝对难以忍受的办公楼的最顶层，也就是办公楼中间那股楼梯的尽头。那里，有两间多少年都没人使用的老旧房间分立在楼梯的两边，就像两个立体的简化了的丑陋门神一样，其中一间被当做了放杂物的储藏室，另一间被当做了档案室。这两间傲然挺立、环视群雄、没有自知之明的小屋，里面当然是没有电风扇的，而且大楼的土暖气也没通到这里，绝对属于长期被人遗忘的角落，可想而知夏天能有多热冬天有多冷了。
当桂卿意识到那间档案室即将成为他的办公室时，他突然之间失掉了所有他所能感受到和领会的任何情绪，而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死寂。他实在难以置信，天下居然会有这样的单位，天下居然会有这样的安排。任何言语都难以描述他当时的心情，都难以形容他当时的感受，他觉得他在那一瞬间简直跌落到了人生的最低点。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侮辱一个人，来贬低一个人，古代所谓的发配边疆想来也不过如此吧。他以为，如果能够在脸上刺字的话，估计对方也不会放过这个招数的。
果不其然，柏为善随后就很明确地告诉他，那间档案室就是他的办公室，只是现在里面还没有办公桌椅，需要他自己去从水利勘测设计室搬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过来。不过谢天谢地的是，柏为善这厮临走的时候居然很意外地给他留下来一把钥匙，还算这个孙子干了一件人事，没让他去外边自己配钥匙。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从下边搬上来的，也记不清楚当时是否有人帮着他搬了，而只记得屋子东墙边那一大排墨绿色的档案柜是如何地令他感觉恶心的了。就是那种老式的铁皮档案柜，和电影电视中演的战争年代的档案柜一样，无处不透露着旧时代的气息和味道。档案柜顶上可以看见几张已经发黄的形体较大的纸张陈尸在上面，不是过时的旧画，就是过时的旧文件纸，或者是过时的旧地图，总之就是些没什么用处的旧东西，无用到都没有人来收拾一下的地步了。不过，最无用的还是他和个人，不然他怎么会被安排在这些无用的东西的旁边呢？
当天，他还听到了一个令他颇感震惊和后怕的消息，那就是池远和柏为善在前一天狠狠地打了一架，就因为起初柏为善把池远的办公室也安排在了楼顶档案室的事。而打架的结果有四个：一个是局里在某个科室的办公室里给池远安排了一张桌子，没再坚持让他到档案室办公，算是对他妥协了一点，给了他一点点的面子；第二个就是，局里给他下了一个非常正式的通报批评，并将这一纸通报批评张贴在了单位的显要位置，以儆效尤；第三个就是，局里让他抓紧时间写一份内容深刻的检查交给局办公室，也就是交给柏为善这厮；第四一个就是，让他无限期地回家停职反省，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那得看他写的检查是否深刻，他是否真正认识到了他的错误，然后局领导研究之后再决定。
池远他一个粗人，一个没文化的司机，怎么可能把检查写深刻呢？除非他找人替他写，而那又是造假了，又是态度不老实了，性质又变了，总之就是左右为难，左右不是人。

@总是如此沉默 2019-04-08 16:47:52
神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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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一般。

第72章

江海龙真不愧是某些人和某些单位，历尽千辛万苦才精心挑选出来的优秀人才，在他执掌水务局大权之后没多久，就琢磨出一个在选人用人方面的创新之举，那就是建立股级干部后备库。此举一出，虽然私下里全局上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哗然一片，但表面大家对此却都赞不绝口，赞誉声一片，这充分显示了大家普遍都具有较高的情商和较强的幽默感，知道怎么和一把手保持适当的默契，以便营造出一种一把手非常喜欢的氛围和感觉。既然一把手要指鹿为马或者非常喜欢马，那么当然满世界都是马了，难道还能有鹿吗？鹿又不傻，等着被杀，看看还是当马好，至少安全。
大家历来只知道有所谓科级及以上干部后备库一说，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劳什子股级干部后备库，因此不免都觉得这种想法和提法过于荒唐可笑，幼稚不堪。但是，事实上众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抱着看笑话的都不嫌事小的心情来对待这件奇葩事情，因而江海龙推行起这件事情来当然就出奇的顺利了。正因为此事在江海龙的主导下，在马玲和柏为善之流的具体推动下，办得异乎寻常的顺利，所以江海龙的自我感觉一下子就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超爽境界，以至于有时候他都忍不住地想要给他自己加油喝彩，摇旗呐喊。一把手手中的权力所具有的魔力太神奇也太强大了，以至于他每使用一次都憬激得要命，都心潮澎湃不能自己，慢慢地也就上瘾了。
“我身上确实具有一种独霸一方的强大气势，”很多次酒后他都是这样想的，而且还想得特别真实，特别诚恳，没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独当一面的能力，与众不同的气质，还具有高人一等的才华和智慧……另外呢，我这个人长得也不错，可谓是身材魁梧，高大健硕，看起来就和个铁塔似的，很有男人味。我的脸很有型，还不经意地带点胡子茬，又双眼叠皮的，不输某些很一般的二流三流演员。虽说不仔细看和李亚鹏的脸型有点像，不过我比那个疲软庸俗的家伙强多了，至少我身上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官威，这一点他李亚鹏绝对没有，就算是他再牛，顶天了也就是个著名的演员，而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官员，搁古代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我的嘴唇很重，唇形很好，看着就是有福的样子，和女人接起吻来很有肉感和口感，应该能让对方过嘴不忘的。我的耳朵很大，都说耳朵大的人有福长寿，我肯定能活个九十岁或者一百岁……水务局可不是个一般的单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流都能干得了的，能干好这个位置的人都不简单。比如像我这样的，既得在言行举止上有气势有风度，关键时刻还得能压得住风，镇得住场。另外就是，脑子里还得有点自己的思想，有简单实用的点子，要紧要忙能琢磨点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出来……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从小就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在我体内流淌，要不然别人怎么没当上水务局的局长？这说明我还是有点道道，有点能力的……”

江海龙知道，要搞股级干部后备库建设，就必须得召开一个全局性的动员会议，给大家讲清楚这事的重要意义和运作程序，然后才能办好这事，达到他的目的，实现他的想法，所以这个他认为必须得开的会议很快就开了。同时，按照王继秋、谭向东等人给他积极建议的那样，在动员会之后紧接着搞一个竞争性演讲，由那些主动申请进入股级干部后备库的人参加。竞争性演讲的评委由局里的副科级以上干部担任，大家的打分汇总之后由他审阅，然后由他最终确定这个股级后备干部名单。
动员会的领导讲话是由副局长熊英杰来完成的，主持人是副局长谭向东，而江海龙本人并没有亲自参加这次会议，因为他太需要慢慢地体会那种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绝妙感觉了，而将他的真身暴露在局内这种低档次的会议当中完全给不了他上述那种感觉。他就像是一只高傲无敌的老母鸡，虽然轻轻松松地就下了个金光闪闪的大金蛋，但是表面上却对这个大金蛋毫不在意，他要的就是这个味，他想什么就是什么，谁也干涉不着。
括号内加上享受正股级待遇或者副股级待遇的事情，虽然在理论上不存在任何障碍，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却极少出现，因为如果谁要是真是这样搞了，那无疑会沦为一种超级笑柄。小小县城里的某县直单位的股级干部，可以说就是个屁大的官职，只消局领导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其实压根就用不着也没必要搞什么后备制度，这是连三岁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可在江海龙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他曾经为他自己好不容易才想出来这个绝妙的点子而兴奋了整整三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可以说是为了水务局干部队伍的健康成长付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他觉得他自己确实对得起他在县人大会议上作供职报告时用的那两个好词了，“夙兴夜寐”和“披肝沥胆”。眼下，这种只是在传说中才存在的事情就要在水务局真实地上演了，因而出现一定程度群情激奋的局面也就在所难免了。

他特别喜欢把“竞争性演讲”中的“竞”字的发音读成一声，也特别喜欢用“在位的”三个字代替大家普遍都用的“在座的”这三个字，显得很有个性也很搞笑，但他却总是这样。
对于要不要参加这次竞争性演讲，桂卿的思想斗争其实是非常激烈的。如果他选择参加的话，那么这不仅仅意味着他将正式承认他在单位就是一个没有任何职务的普通小兵，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团委书记，而且还清楚地表明，他连一个小小的股级干部职位都看在了眼里，并且心心娘娘地想要抓住手里。对于前一点，他其实是压根就不在乎的，但是他却不能直白地表现出来。而对于后一点，他更是连眼角都不曾瞟一下，因为当时谷建军鼓动他去争那个炙手可热的办公室主任位置时，他连半点心思都没动，更别说现在这个所谓的正股或者副股后备了。而如果他选择不参加的话，那么很显然就会被江海龙等局领导认为是不给他们面子，不配合他们的创新举措，或者干脆会被扣上一顶不识抬举不思进取的大帽子，从此被彻底地打入冷宫不受重视，尽管他现在就是正儿八经地处在冷宫里，实实在在地被那些得势得宠的家伙们轻视着，蔑视着，侮辱着。明知道江海龙不过是想在地上扔一把猪骨头，好让大家都来争都来抢，他这个当头的好以此取乐，结果那些想好事的人，那些想进步的人，还必须得来地上拼命地争着抢着捡拾这个猪骨头，这是一种何等悲凉和恶心人的事啊。他明白这个道理，也看清楚了这个形势，可是最终还是得按人家江海龙的意思来，这种极其痛苦和难捱的选择让他对那个人有了很深的成见和看法。

“别说单位内部的股级干部了，”他在撰写自己的竞争性演讲稿的时候，有好多次都这样想，“就算是每次例行推荐提拔副科级正科级干部，还不是一把手的意见占绝对主导地位？还不是一把手想提拔谁就提拔谁，想拿掉谁就谁拿掉谁？这就是当局长的天然权力，当然是谁也管不着的，多少年来大家不是早就认可和约定俗成了吗？好吧，如果江海龙他想要把这些事情搞得像样一些逼真一些，只要在程序上搞得严谨点复杂点就行了，又何必非要这么兴师动众装腔作势地玩人呢？其实到最后，骨子里的东西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吗？还不是他想提拔谁就提拔谁，想拿掉谁就拿掉谁吗？饶了一大圈然后再回到起点，这样弄有意思吗？他自己一个人想玩，在关键时刻他直接操作就是了，又何必非要拉上大家都来陪他一块玩呢？这家伙真是太变态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难不成他是由受虐狂演变而来的？”
“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一旦想通了这里边的那点弯弯绕，他便能微笑着应对眼前的一切了，“既然他扔了骨头，我就得和大伙一块去争食，不然就是真傻了……”

“这次会议是局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决定召开的，”熊英杰在台上非常潇洒地侃侃而谈，戴着一副黑框花镜的小眼睛不时地盯着别人事先给他写好的稿子看两下子，“更是局主要领导亲力亲为一手推动和主导的，而且事先得到了县委组织部领导的充分认可和有关科室的认真指导。这次会议的目的主要是，为局里中青年干部的成长搭建一个相互学 交流和锻炼提高的平台，引导大家按照‘精益求精、真抓实干’工作理念和要求，经常理论联系实际地进行探索和思考,在水务局系统尽快形成‘敢于担当、勇于创新、甘于奉献’的工作氛围，培养和造就一支‘能干、能说、能写’的全能型或一专多能型股级干部队伍……”
“可以说，一个单位的工作成绩如何，”熊英杰继续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地谈道，“外界形象如何，像股级干部这样的中层力量是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的，而中层干部的执行力水平在其中又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再过一段时间，局里打算从工作需要的角度出发，对全部股级干部作一个大幅度的调整和重新任命……”
“中层干部是一个单位的中坚力量，”关于股级干部在单位里的重要性，熊英杰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地分析说，“就好比人体，领导班子是大脑，中层以下是躯干，中层干部就是最重要的脊梁，没有脊梁的支撑，人是站立不起来的。相对一个单位来说，科室站所就是构成主体构架最重要的环节，承担着一个单位的具体工作。股长是介于领导和工作人员之间的桥梁和纽带，是领导决策得以执行的有力保证。还有个形象的说法,股长是兵头将尾，在一个单位里股长既是一个科室站所的领头羊,又是领导实施决策的主心骨……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科室站所里，股长作为一名带头人，并不是比别人多了多少特权，而是比别人多了一份责任；并不是说有了工作可以全部交给一般人员去做，自己去喝喝茶、看看报、上上网，而是有了工作要主动承担、合理分配、高效率完成。高尚的道德品格能够影响人和感染人，同样，勤奋扎实、爱岗敬业的工作作风也能影响人和感染人……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而工作任务落实的好坏，领导决策执行的到位与否，则取决于执行者和执行力这两个因素。领导的决策部署和要求,股长是当仁不让抓好落实的具体执行者。作为一名股长,是独当一面的先锋，必须不断增强组织能力和执行能力，丰富和创新工作方式方法，推动具体工作的落实。同时，工作中会时常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作为股长必须要具备一定的观察、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既要抓好一般的工作，更应把应对特殊情况作为重点内容，搞好分析研判，有针对性地做好工作……团结就是力量，作为一名股长，除了为领导当好参谋助手，带头身体力行地抓好工作落实外，还有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善于调动科室站所每一个同志的积极性，发挥集体的力量。在工作中，股长应该身先士卒，喊破嗓子不如做出样子，面对一项工作，要先拿出科学合理、令人信服的思路办法，并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然后共同完成，一起进步。当有不一致的意见时，也要多理解、少埋怨，多尊重、少指责，多情谊、少冷漠，对每位同志都要心怀坦荡，无私无邪，善于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努力营造出一种团结、友爱、向上的和谐氛围，切实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关于股级干部如何在工作中锻炼和提升领导素养，熊英杰提出了三点具体要求，一是在业务上要当行家里手，二是在品德上要具备长兄风范，三是在人际关系上要充当润滑剂等。
关于股级干部如何在提高执行力上狠下功夫，熊英杰同志创造性地提出了“严、实、快、新”的四字要求。一要着眼于“严”字，切实增强责任意识，二要着眼于“实”字，认真树立实干作风；三要着眼于“快”字，努力提高办事效率；四要着眼于“新”字，不断改进工作方法。
主持人谭向东完全照着稿子把主持词念了一遍，结果还念得磕磕巴巴不成样子，实在是不如直接放一台录音机上去，以代替他这个可有可无的，连阑尾都不如的肉体工具。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单位里那几个吃空饷混日子的神秘人物和一些年龄比较大的老人没参加之外，几乎所有不是股级干部的一般人员都参加了竞争性演讲。整个过程就如同影视剧里演的过堂一般，严肃中带着些许搞笑的成分，搞笑中又掺杂些许认真的成分，让人既当真不得，又当假不能，真真假假难辨其中味。
自从这次空前绝后且惊艳四方的，江海龙后来曾经在多个不同的场合均沾沾自喜地拿来作为他的主要政绩进行自夸的所谓股级后备干部竞争性演讲之后，直到以后的以后，永远的永远，除了他和马玲、柏为善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外，包括桂卿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进入还是没进入那个传说中的股级干部后备库。有些戏只要导演高兴就行，演员和观众并不重要。

第73章

只有持续不断地放大招、施狠招、出实招、用绝招，才能在某一领域造成高潮迭起好戏连台的超强效果，在青云官场深耕多年的江海龙是深谙此道的。所以，他在小试牛刀初绽头角，即把水务局办公大楼装修到了任谁也不能再进行装修的程度之后，欣欣然地搞起了集资建房，一如朱自清在他的著名文章《春》里所描述的那些刚睡醒的东西，“欣欣然张开了眼”。
由于在装修办公楼的过程中能够一马当先并且功勋卓著，所以一向擅于腾挪转移的柏为善继续被江海龙指定为集资建房的操刀手和大总管。而对于柏为善本人来说，这也是他充分发挥他的特长和借机中饱私囊的绝佳机会，所以他干起这事来可谓是竭尽所能、废寝忘食、不遗余力，恨不能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他觉得，属于他的人生辉煌终于能够拉开大幕尽情地绽放了。随着和江海龙之间关系的日渐亲近以及受宠程度的不断提高，刚一开始他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尴尬事早就被他忘掉九霄云外去了。他越来越喜欢江海龙了，不但将其看作他的知遇恩人和事业上的伯乐，有时候甚至觉得对方比他的亲爹对他还好。亲爹在他中专毕业之后只是一味地向他索取和压榨，而从来没在工作和生活上帮助过他哪怕是一星一点，因此亲爹怎么能和江海龙比呢？
集资建房并不是水务局或者江海龙的发明创造，当时很多单位都热衷于搞这玩意，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的部门，有的还不止搞过一次。弄这个事既能解决和改善干部职工的住房问题，相关人员还能从中大肆渔利，捞得沟满河平的，所以但凡有点能耐的领导都爱这么干。对于那些没什么实权的单位的领导，迫于单位干部职工的压力，一般也会想办法跟着其他比较牛的单位沾点光。像姜月照那种打死也不捣鼓这事的一把手，总起来说还是少数，这也是他不怎么受大家待见的原因之一。而新官上任的江海龙极力推动的集资建房一事，显然让水务局的很多人看到了美好的希望和诱人的前景，特别是那些在这个集资建房方案中受益的人。

据某些人私下口头流传的方案规定，局里对参与集资建房干部职工的补助金额，和其所担任的职务大小以及职称高低、任职年限长短、学历高低等因素直接挂钩，特别是职务的影响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总而言之，像桂卿这种既没有职务也没有职称，参加工作年限又少的人，即使学历略微高了点，事实上在这次活动中也绝对处于劣势地位。另外，凡是有资格参与且想参与这次活动的，必须先向局里交纳2万元的认购金，否则一切免谈。仅此一条，就把部分连这2万现金也拿不起的人挡在了外面。桂卿和局里其他为数不多的人，仅仅是因为拿不起这2万现金而只好放弃了这次非常难得的参与集资建房的机会。
为了配合这次集资建房，江海龙还安排柏为善对局里拥有产权的所有的门市房进行清理并和租户重新签订合同，凡是不按提高之后的租金重新签合同的商户，房租到期后一律不予续签。对于那些拿着老合同据理力争，不同意涨房租的个别商户，他则暗示柏为善采取非常规手段进行威慑，并最终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对于一楼的门面尽可以采取各种比较富有特色的措施，因为部分商户虽然也和某些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毕竟还属于外人，而对于门市房的二楼就不太好办了，因为在二楼居住的基本上都是本单位的困难职工。水资源办的副主任柳天翼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目前带着没有工作的老婆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还住在其中两间房里。当然，曾经在这里短暂住过的李宪统、王继秋等人中龙凤，毫无疑问地早就鲤鱼跳龙门般离开此地良久了。但凡结了婚的人，谁要是还住在这里谁的脑门上就会被贴上无能或没本事的标签，想撕也撕不掉，想揭也揭不下，直到多年之后仍然会被很多人记得一清二楚的，一点不错样。
这天早上一上班，桂卿因为有事来到局办公室，一进屋他就发现屋里正中间的椅子上，斜斜楞楞地坐着一位胖胖的撅着嘴的中年妇女。那妇女皮肤微黑，长相普通，甚至是有点丑，头发随随便便地挽成一个蓬蓬松松的马尾巴，仅从外表上看就能让人很轻松地推测出她就是那种颇显朴实但同时又很有些执拗的农村人。围绕在这位妇女身边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从他们那活泼可爱的表情和不停嬉戏打闹的动作上可以看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妈妈带他们两个来到这个地方是干嘛的。

桂卿起初以为这是哪里来的上访户，但是仔细一瞧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因为这位妇女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并没有和谁交谈的意思，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表达和诉求。片刻之间他就想到了两个极其不常用的词，静坐和示威。对，就是这个意思，他很久没见到有人用这种异常沉静和坚毅的方式来表达个人的愤怒和诉求了。
“示威好像也不对，应该叫无声的抗议，”他转而又想道，“这应该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才采取这种比较少见的抗争方式的。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是谁呢？”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因为不过半分钟的功夫就从门外飘进来屋里一个黑黑瘦瘦的头发很长的男人，柳天翼。柳天翼这人平时人缘很好，性格也很随和，无论见谁都笑嘻嘻的，虽然工作能力等各方面不是特别突出，但是仍不失为一个正宗的好人。大概除了盛世宁之外，他算是水务局院里和桂卿关系比较要好的人了。本来桂卿想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的，但是一看见他的脸上堆满了那种严肃到了极点的表情，便立即猜到屋里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老婆了，所以就知趣地把快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桂卿觉得，既然目前情况尚不明朗，那么他还是少说为佳，免得弄错了情况就不好了。

桂卿很快办完事，然后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微笑着冲柳天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出了门之后，他就迅速地回到了位于办公楼顶层的那间办公室，开始干他自己的活了。时间过了不久，大概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吧，他就从水务局大院里的通告栏里看到一则处理决定，柳天翼因为不服从局里的统一管理和安排，在局里三番两次地要求他搬离门市房二楼两间房屋的时候，怂恿和纵容老婆孩子以非正常手段给局领导施加压力，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所以将其水资源办副主任的职务免去，降为一般工作人员。
柳天翼这家伙携老婆孩子在局办公室公然向局领导施加压力，以求妥善解决其住房问题的事情，就这样以一纸公开的处理决定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像桂卿这种局里的小人物，既没有听到他和局领导之间再发生过什么公开吵闹之事，也无从知晓他是否和局里私下里达成了某种协议，更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是怎么解决住房问题的，而只是知道他应该也是没条件参与集资建房的。桂卿觉得，他就像一个家养的老母鸡一样，虽然身上也长着一双有模有样的翅膀，但是却根本就不具备在天空中飞翔的能力了。

据传言，江海龙等领导层有意要求，凡购买集资房的人员必须在签订购房合同时交付50%的房款，在主体竣工时交清全部房款，而且还不受理任何形式的贷款。这种狠招一旦祭出之后，必然又会影响一批人享受这个所谓福利，购房的门槛被抬得一高再高。因为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和可能性参与此次购房了，所以桂卿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关注过此事，就好像单位从来就没有过这回事一样。他像传说中的鸵鸟一样，对这件事情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并且效果好得出奇。从那之后，他就像一个彻底失效的半导体收音机一样，再也没能接收到有关集资建房的任何信息。
“只要你想清静就一定能清静，别管眼前发生的事有多热闹。”就此事，他惊喜地总结出了这样一条人生格言，并且慢慢地觉得，在治疗某些心理疾病方面似乎唯心主义的做法比唯物主义还要好一些。不是旗动，也不是风动，而是心动。

在清理里了位于办公楼北侧的部分老旧宿舍区的平房之后，两栋六层四个单元的集资房就在那个位置如期开工建设了。和这件大事同步推进的还有另外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就是江海龙让柏为善组织召开一个座谈会，参加的人员主要是和水务局有关联的所有施工承建单位负责人。会议的核心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求这些单位按照各自所承担水利工程数额的大小向水务局交纳一定比例的费用，以弥补水务局办公经费的不足。
在姜月照当局长的时候，他对这事采取的应对原则就是全凭自愿，也就是如果哪个施工承建单位有这个心情，想要给局里解决一些办公经费，他就照单收下，如果有的单位没有这个意思，他也绝不去主动问人家索要。现在既然是到了江海龙当家做主一言九鼎的时候了，那么一切原来悄悄运行的老规矩都被重新打造一番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被请来参加座谈会的各路神仙当然都明白这个道理，也都知道有些事情要和过去不一样了，但是他们都没想到江海龙会如此赤裸裸地安排柏为善直接向大家提出这种要求，而且价码也比他们原先私底下预期的要出高许多。
在那天下午四点多才开始召开的座谈会上，各位老板们自然和水务局的大内总管柏为善就这件事情达不成一致意见，因为一旦涉及到重大的切身利益问题，博弈双方总是会吵得不可开交，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所以最后整个会场被搞得和鹅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