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曹媪正与刘生言论，见一个老者走进屋来，道：“老妹子，听说你去而复转，老哥哥特来探问。”老妇与他见了礼，转向刘生道：“这是我寨的副寨主，十八般武艺都能使得动，他家就在隔壁，为人十分厚道，你唤他曹老伯则可。”刘生道了些寒温之语，那老妇便将刘生如何搭救之事说与曹老丈知道。老丈听了疏为敬服，乃留刘生在寨中商议退敌之策，刘生早听得无名火起，遂慨然应下。老妪为表答报之心，便留他在一间空房中住下。

话要简短，那日去贼子交贡之限只有三天，刘生用了晚饭，也无歇睡之心，问那夏家曹老妈，这寨中频树着三层塔楼，是作什么用？恰逢曹老丈打门前而过，老妪便要老丈说与他知晓，老丈云：“只因我曹家寨是观景的佳处，自从那贼营络成大寨，屡屡有犯境之心，故此林立塔楼，教寨民寻常时节多多上楼观望，若贼有异动，则吹角传告，寨民也好顷刻拿了兵器，披了藤甲蓑衣，早作准备、同御来袭之众，你道我这曹家寨怎的屡攻不破，皆是贼兵到来，见寨民早做了防备，弓上弦、刀出鞘，气势便曲折了大半，或是悻悻退兵的，或是强自交手，此无备的攻有备的，哪得便宜占去？”刘生道：“妙哉，我今欲往门外的塔楼观望一番，谙习地理好知退敌之策，不知老丈同往可否。”老丈道：“幸得作陪。”二人出门左步，升上这观景塔楼，见曹家寨地势虽高，却广阔平坦，寨内民居纵横有致，市集、酒馆齐备，直比贮山之小镇、离尘之城郭，刘生叹曰：“何得博雅而玲珑如是哉！非二位寨主营治有方，哪得这般所在！”曹老丈笑道：“公子过誉了。今日之村寨非来日之村寨，百姓农樵终不是操戈之类，若贼兵果如书信而动，三日后此间景观已迥异也！”刘生不语，环顾南向，那村寨正门，自大路而下更南二里，有天造的一处高地，既平又圆，恰似浮于山间的新磨铜镜，上那高地只有大路以东一条石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方工匠修砌。那高台之下，俱是绝壁陡坡，杂生零松厉石。刘生大喜曰：“老伯，那高岗可有名称？能容多少人站立？”老丈道：“只因此岗顶上一片白石，故名‘霜峦岗’，少说可容千人而有余。”刘生道：“破敌之计有了，全在这‘霜峦岗’矣！今夜待小生画兵阵图一方以授计、并修书一封，明日呈交老伯，寄书信与那两个盗首，则经久之祸三日后可绝矣。”老丈大喜，答谢不止，这且不言。二人谈论一番，见日色暗了，照得霜峦岗澄艳如琉璃玛瑙，刘生遂与老丈下了三楼，只拟回程，转在二楼，见高岗瑰美，刘生又不舍扶栏一眺。

那刘生绝眦收目，见左首是一个民宅后院，与寻常人家大不相同，院中排列刀枪剑戟，且在院墙上有草木靶子一面，只见的靶内朱红圆心，有豆大的投痕射坑无数，却不曾插着半枚飞箭、金标，不知什么缘故。刘生道：“这是老伯的府宅么？”曹公道：“岂敢！公子见笑。”刘生指兵器道：“老伯好豪壮也！”曹公云：“今不如昔，已拿不动兵器了，君不见除却刀剑以外，余下金器皆是斑衣锈裹耶。”刘生道：“老伯忒谦了，那射靶倒现得日日操练的。”曹公呵笑云：“老眼昏花，如何耍得那劳什子，此小女习走线金丸所用的。”刘生赞叹道：“真奇女也。”正谈笑间，见那院旁一面纱窗竟是开了轩，窗前一树桃花，虽无花发，那枝头却春光无限，倒分明奇葩一朵，怎的？只见窗前一个妙龄小姐，身穿粉衣，头戴簪环，生得果然倾国，怎样娇容，也有《桃花源忆故人》词一首载此窗前工笔图：
凭阑花影盈眸见，一点情浓愁甸。枝掩着、佳人面，疑似昔年瓣。
香唇欲语胭脂璨，杏眼娇开如线。蛾黛下、清妆浅，细把冰肌看。

刘生看了如睹故交，不禁脱口喃喃：“妹妹在这里，一别好久！”说完自知失语，暗暗吃惊，怎么说这无端无由的轻薄话。此生兀自忧虑、可曾被曹公听去，那曹公却果真不曾听见，你道为何？曹公一眼觑见那小姐、目不转睛睹定刘生，顾盼有情，缱绻不去，思想我家女儿一向知书达礼、眼光清高，也曾见过男子无数，哪曾这般失礼，作出含情之态，如今见了这个俊生，径瞅作了：木刻泥雕、富三分秋波频转；鸾探犀传、欠一层鲁缟破穿。他自家千金失了体面，暗虑着莫被公子看取才好，有此亏心，哪里留意一旁的公子也莽撞在先。刘生斜看曹公，却见他面向小姐略有愠意，那小姐眼中却哪有老父，只是含羞觑着刘生，若二目相交，小姐便急忙垂下睑、面微颔、唇轻抿、心难安，少时复抬眼观看，如是再三。刘生何等聪明，忙催着曹公下楼去了。

书要简短，这夜刘生借了笔墨纸砚，在烛光之下修书一封，书完气闷，便开窗少息，透些清风入室，待精血复充，便在纸上勾画兵阵图形、谋破敌之法，留下窗扇未掩。不一时图卷画完，抬头看望窗外，却见西窗之外恰是黄昏登临木楼之第二层也，那二层上站着个粉衣女子，一双摇漾细眼，对着自家窗内脉脉观瞧，何曾动过一瞬，那女子正是邻壁的曹家小姐，刘生适才旦识谋画兵阵，被那小姐觑了个饱，只得叹息一声，暗想：“你我本是同类，你看我有甚用处？小姐呀小姐，这才是你失眼则个！”看官听问：“怎叫你我本是同类？”个中真情，下回分解。

第五回 霜峦岗比肩退群匪 柳荫涧只手伏烈鬃

第五回 霜峦岗比肩退群匪 柳荫涧只手伏烈鬃
上回说到，刘生见那塔楼之上，曹小姐顾盼有情，暗想：“你我本是同类，你看我有甚用处？小姐呀小姐，这才是你失眼则个！”恁道她怎说是同类？这刘生本也是个女流，闺名涵露，只因自初生之日屡患重病，水谷不食，看起来命如垂丝，有不知何处来的两个道仙，信手拈了些泥土叫家人烧了水吞服，果然脾胃大健，非但能食母乳，又化得茶饭精微，她家双亲留仙道住了些时日，见得沉疴尽去，方才送走，临走也不要重谢，只说：“此子颇有仙缘，如今虽蒙神力存活，只是一样，年满十四，需送她出外游访仙迹，万万不可羁縻，倘过了二十一岁遇不到仙家，恐怕花憔叶槁、性命垂危。”说罢自袖中取出两片柳叶，信手埋在她家后院井水边，与那刘家老爷道：“她一个女子日后游历天下，需要防身的技艺，明公可将毕生功夫传她，一十四岁出游之际，刨开井边泥土，是贫道敬奉的一点薄意，助她行走之用。明公夫妇若爱她性命，万万不可抛不下朝暮的天伦深恩。”那刘老爷十分铭记，将平生绝学的双刀武艺传给这刘小姐，及一十四岁出府之日，掘井边泥土，未过二尺，竟藏定柳叶亮银鸳鸯刀一对。刘小姐拜别了爷娘，扮作男子，游行了四年未得仙缘，深恐捱不过二十一岁，如何肯等闲惹下些相思债，提防着身遭天妒了无计还答。
眼见得曹小姐长盼短凝、有情无声，刘小姐暗暗好笑，又不好责怪，暗忖着自家无缘法，若来日有缘，与阴山的金兰，盟他一桩红线倒也美哉。只是刘小姐被人这般痴看，总不自在，乃徐徐关了轩扇，只作未曾察见曹小姐之态，顿时月冷蛩清、窗牖千重、相隔万里。这刘小姐收了图卷，只道早些安睡，怎料心中亏欠了曹家小姐，如何轻睡得下？痴睹着烛光掩映，倒把个曹小姐的花容月貌每上心头起来。你道刘小姐怎生流连不舍？只因她是个极慈悲仁善的巾帼，那曹小姐本就是一副纯厚娇讷、情坚意长的面目，自家锁了窗儿，何异拒人于门户之外？若为之伤了佳人肺腑，教刘小姐看来，浑如践凤羽而蹂龙麟、残朝花而碎白璧一般。为此一脉牵挂，那刘小姐吹灭烛火，教外厢看来，俨然熄灯安睡一般，觑不得房中人影，方挨身来在窗前，悄悄捅破窗纸，借着月光洁净，看塔楼二层好光景也，但见曹小姐施展走线金丸的绝技，将青、赤、黄、白、黑五色金丸运转如梭，尽打远处一株梧桐树上结的果儿，真个教百发百中，打得漫天果茸飞舞、果粒儿如伊家珠泪连绵、垂不尽潸不止，更睹那曹小姐粉颊之上，一抹啼痕洗去了胭脂，透得分明。把个刘小姐看得心碎，恨道：“惜乎咱不是个男子，若真是个男身，岂作了这样薄幸之人！想是她一层为了日间相思，二层是三日后福祸难卜，倘这风口浪尖，偏偏怀个心上之人送入贼穴，哪有不伤悲难寝的？”真是知心人难讲知心话，叹息一番，自去睡下了。却因窥得曹小姐绝技，破贼之计更了然于胸。

第五回 霜峦岗比肩退群匪 柳荫涧只手伏烈鬃

上回说到，刘生见那塔楼之上，曹小姐顾盼有情，暗想：“你我本是同类，你看我有甚用处？小姐呀小姐，这才是你失眼则个！”恁道她怎说是同类？这刘生本也是个女流，闺名涵露，只因自初生之日屡患重病，水谷不食，看起来命如垂丝，有不知何处来的两个道仙，信手拈了些泥土叫家人烧了水吞服，果然脾胃大健，非但能食母乳，又化得茶饭精微，她家双亲留仙道住了些时日，见得沉疴尽去，方才送走，临走也不要重谢，只说：“此子颇有仙缘，如今虽蒙神力存活，只是一样，年满十四，需送她出外游访仙迹，万万不可羁縻，倘过了二十一岁遇不到仙家，恐怕花憔叶槁、性命垂危。”说罢自袖中取出两片柳叶，信手埋在她家后院井水边，与那刘家老爷道：“她一个女子日后游历天下，需要防身的技艺，明公可将毕生功夫传她，一十四岁出游之际，刨开井边泥土，是贫道敬奉的一点薄意，助她行走之用。明公夫妇若爱她性命，万万不可抛不下朝暮的天伦深恩。”那刘老爷十分铭记，将平生绝学的双刀武艺传给这刘小姐，及一十四岁出府之日，掘井边泥土，未过二尺，竟藏定柳叶亮银鸳鸯刀一对。刘小姐拜别了爷娘，扮作男子，游行了四年未得仙缘，深恐捱不过二十一岁，如何肯等闲惹下些相思债，提防着身遭天妒了无计还答。
眼见得曹小姐长盼短凝、有情无声，刘小姐暗暗好笑，又不好责怪，暗忖着自家无缘法，若来日有缘，与阴山的金兰，盟他一桩红线倒也美哉。只是刘小姐被人这般痴看，总不自在，乃徐徐关了轩扇，只作未曾察见曹小姐之态，顿时月冷蛩清、窗牖千重、相隔万里。这刘小姐收了图卷，只道早些安睡，怎料心中亏欠了曹家小姐，如何轻睡得下？痴睹着烛光掩映，倒把个曹小姐的花容月貌每上心头起来。你道刘小姐怎生流连不舍？只因她是个极慈悲仁善的巾帼，那曹小姐本就是一副纯厚娇讷、情坚意长的面目，自家锁了窗儿，何异拒人于门户之外？若为之伤了佳人肺腑，教刘小姐看来，浑如践凤羽而蹂龙麟、残朝花而碎白璧一般。为此一脉牵挂，那刘小姐吹灭烛火，教外厢看来，俨然熄灯安睡一般，觑不得房中人影，方挨身来在窗前，悄悄捅破窗纸，借着月光洁净，看塔楼二层好光景也，但见曹小姐施展走线金丸的绝技，将青、赤、黄、白、黑五色金丸运转如梭，尽打远处一株梧桐树上结的果儿，真个教百发百中，打得漫天果茸飞舞、果粒儿如伊家珠泪连绵、垂不尽潸不止，更睹那曹小姐粉颊之上，一抹啼痕洗去了胭脂，透得分明。把个刘小姐看得心碎，恨道：“惜乎咱不是个男子，若真是个男身，岂作了这样薄幸之人！想是她一层为了日间相思，二层是三日后福祸难卜，倘这风口浪尖，偏偏怀个心上之人送入贼穴，哪有不伤悲难寝的？”真是知心人难讲知心话，叹息一番，自去睡下了。却因窥得曹小姐绝技，破贼之计更了然于胸。

次日，那曹老妈请刘小姐去邻舍曹老丈家商谈退敌计策，一进得门去，见副寨主坐在此位，上坐的是正寨主，东西散坐的还有寨子中列位能人前辈，曹老丈与她引介了众人，只是各本族都不知刘小姐姓名，曹老丈道：“列位，今日蒙这位上宾肯助我寨破贼，是天不亡曹家寨也。这位公子，老汉今将本寨御贼的各家首领都请了来，为破敌一事，尽供你调遣，望公子多多赐教。只是我们都还未知公子上姓高名，主将名目不通，如何拜帅呢？”刘小姐笑道：“我薄名贱姓本没什么告不得的，只是咱们寨中，必有通晓朝廷缉拿要犯的前辈，我家名姓一说，一来列位听了道我是个凶犯，只怕不肯协力破贼，二来他日流言播散，于各位老幼不利，故而倒不如不说的好。”曹老丈道：“非公子大恩，只恐曹家寨三日后化为齑粉，那时才是大大的不利，况什么凶犯一说，就越发的不当，公子即为上宾，我等自当恪守机密，哪个胆敢泄露，岂非叛众绝群的小人？”众人俱申道：“我们绝不负公子深恩，断无泄露之理！”刘小姐乃道：“好，我先说个姓氏，列公也好相称。我是沙陀部族中一个姓李的小辈，待果真破了匪寇，再告知全名，望曹老伯与列位休要急迫。”说罢自袖中拿出两张字画，一是书信一封，一是兵阵图意，乃一字长蛇阵击尾头应之策与变化金锁阵的法诀。刘小姐取了那修好的书信，问曹老丈道：“老伯，破敌之法小生已安排周全，只是一样，需问尊家父女二人的胆略。”老丈道：“胆略是有的，不知怎么吩咐？”刘小姐道：“贼子明言要小姐出贡，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此生死关头，但不知小姐可愿报效家园？”说的曹公一身冷汗，尚未答话，却闻得一声冷语高响：“我愿为驱策力战群凶，终不过一死而矣，有甚么惜怯的？”从后堂走出一人，正是曹小姐。那刘小姐急忙打躬见礼，道：“今破敌之计，全应在小姐身上，若小姐愿往山寨，大事可成。今观小姐饱含英雄气魄、全无妇幼肝肠，堪称庆也！”曹公乃道：“若无李公子到来，老汉为保一村安宁，终不过拼舍小女，如今我儿涉险，能立不世之功，可慰老汉教养之心也。”刘小姐道：“快哉，我观小姐的走线金丸十分凌厉，三日后在霜峦岗，伏杀那黑八要借小姐之力相佐，但忧一样，恐小姐闺中娇秀见不惯杀伐，不知小姐的金丸可曾打杀过活物没有？”曹小姐道：“防身兵器，没有杀过生，然贼人欺心太过，今日拿他开忌也是天理使然，何必在意。况乎身逢乱世，能不造杀孽、乃上善之机，此分却不可强求，惩恶以存身，乃自然之道，李公子不必介意。”这二人说的是一层，听者却是又一层，故而双双含笑对视，你道怎么？刘小姐道“我观小姐的走线金丸十分凌厉”，早把他昨夜偷觑的行径泄露了去，曹小姐故听了知他非铁血薄情之人；那曹小姐道“李公子不必介意”可见方才刘小姐说姓氏的时节，曹小姐早在后间偷听，一片情系麟趾之心也被刘小姐察尽忽微。你看她二人，一个窗后暗赏、一个屏后偷聆，两下言传意达，双双洞悉，真感得各厢心肠自语“可谓天生一对了。”刘小姐复向曹公道：“我已代寨主修书信一封，未曾先奏，得罪得罪。此信约他们三日后在霜峦岗会饮，那时小姐将亲赴此会，两家重商贡奉之事，并道倘言谈欢洽，少不得赐小姐与他们订百年之好。这贼子见了必然应允。信中教他们若诚信赴会，不可携带刀兵，只选贼营中精能之士五百名相随便可，此话以霜峦岗容不下许多人马为托。我料那两个贼首自逞武艺十分厉害，是敢不操明枪长器的，五百兵众必然爽约，少不得每人携带刀斧，那也形同无物，不怕他带来。”曹公道：“如此，他们两个寨主并这五百强悍，动怒时节，杀上二里山路，捣入我们寨子也是有的，如何破之？”刘小姐道：“破敌之资，不过选出五十个武艺精强的好汉，我三日内只教演一个战阵，将一字长蛇阵击尾头应、与变化金锁阵的法门练成，破敌足矣，列位莫小觑了此阵，若运化及时，则不费一刀一剑，可令贼人束手。另要寨中兵卒三百名，在寨中束紧战袍提刀候命，待山下鼓声一响，杀下山去，随我一一踏破贼营。还要战鼓一面，届时一来恭迎贼子上岗入席，二来事成之时，烦劳小姐击鼓传音。”曹公道：“这些俱是容易的，只是我等将领作甚么功劳？”刘小姐道：“不需众位前辈涉险，斗胆乞允，小生权且拜在老伯膝下、以为义子，那信中早言明，因寨主身体不爽，是老伯义子替副寨主赴宴，并小姐亲往，我两人会他两个贼首，倒也当得。”曹公大喜道：“如此岂不喜煞小女、愧杀老汉，我生受你了。还有什么吩咐？”刘小姐道：“三日内要赶制五十支长枪，只需利刃与竹节，如何如何，便可供用。”曹公道：“这个少候就吩咐下去。”刘小姐道：“还有最危难一件，适才问老伯父女胆略何如，即为此故。”曹公道：“你不用说，我已猜着，你是要寻一有身手有胆略的人投信罢了，承蒙抬爱，公子即有心老汉投信，朽骨焉敢怠惰？”刘小姐道：“曹老伯真达人也，但此事不可涉险，老伯只需乘识途的快马一骑，沿大路而下，但遇了巡山的喽啰，口称有好心献于他们寨主，将书信以弓箭投射，命他们转交了贼首，还道‘若呈寄无差，保定他们有酒吃。’老伯说完扬鞭就走，则妥帖无虑了。”曹公道：“如此，我这便去。”那曹小姐道：“我寨中若论识途的快马，当推我的紫骝飞燕，饲之多年，爱宠有加，今日当是立功之秋。”

众人商议已定，齐往寨门送曹公下山投信，那曹老丈背定弓箭，远远见曹小姐牵来紫红骏马一匹，见此马色深鬃秀、膘健体轻，眼如铜铃、耳如立锥，下身蹄肥踺高、一尘不染，真是旷世的好马。曹公御骏马下山，众人也不散去，就地谈论，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见曹公全身归来，笑道：“李公子好计也，依嘱而行，老汉还放心不下，远远观瞧，那贼兵喽啰果然谨执信箭回营去了。”刘小姐道：“老伯温酒之间先立奇功也！”曹公道：“都是此飞燕之功，这马儿果然聪明，一路也不需驾驭，乘风践霭就把我带回寨门来了。”看官怎知，这马本是仙家之物，也是曹家小姐有一份仙缘，才得相赠，此话暂且不表。
话要简短，只说三日之间，刘小姐演兵授阵，操练颇熟，每日又将三日后、见机行事之要略，如此这般说与曹小姐听，二人相处礼敬有加，却各生出一片赏悦爱惜，每谈在机要处，悉能融洽自如万般，相处仿佛陈年旧友。
光阴闪度，不觉到了会饮之期，曹家寨早抬了数十坛淡酒与百来个酒碗在霜峦岗上，岗中置了一张酒桌，也是一坛薄酒，四个酒碗。五十个曹家寨的壮士皆身披着长衫，背挂着蓑帽斗笠，赤手空拳在霜峦岗北崖依一字长蛇阵排开，那蛇头七寸之地竖立战鼓一面。先是，书信中约定巳时相会，众人早早饱餐一顿，自巳时等到日将午时，果然见两个寨主率了乌合一干、说说笑笑、熙熙攘攘，约五百之众，经大路东面小阶，迈上高岗而来。刘小姐朗声说了句：“请”，有一操棰大汉击鼓相迎，刘小姐便示众匪人在南崖堆积站立。这等贼人，果然是各带了刀斧，竟也不遮蔽，一个个杀气腾腾。刘小姐浑然不惧，只恐曹小姐胆颤，转看她一眼，你道那曹小姐怕与不怕？她竟当临这危难，浑若无睹，倒把一双美目直盯在刘小姐面上，乜呆然看个不休，及刘小姐转睛看她，才知失态，这一眼见着，把个刘小姐惊得气也不是、喜也不是，你道喜她多情、感她垂青，偏教这是虎狼穴中、怎做得花月之前，你道气她不识危难、恼她等闲兵机，却有几个男儿能有这女子般自若无恐？那曹小姐早自明白，只因诸事要看刘小姐眼色行事，此行最凶者不过一死，倒索性依言行事，把个刘小姐瞅了个饱，纵死也贪得些英雄才俊的锦图妙画，看与不看敌情，皆是一个果报，何必将残剩的几眼去看了腌臜之物？想得轻巧，怎奈毕竟是女孩儿家，及四目相对，怎没些羞臊的情貌？刘小姐凑近低语道：“小姐须将那个贼子认得清、辩得准，少时动手，万决勿迟！”曹小姐含羞颔首，抬眼一见贼子，不由得怒火填膺。那刘小姐复向两位寨主道：“二位寨主请上座！”两个寨主慨然还礼，与她二人对坐，果然自持武艺高强，不带兵刃。两个小姐方觑得真切，这两贼子，一个面如玄铁、扎髯零星，一对鼠目全不正眼看人，尽是透着凶光邪念，自眼角打量两位小姐，及看在曹小姐身上，不由得目光闪烁，奸贪之相毕露人前，想必此人便是黑八；身边一个五短身材，一脸坑陷、虚红满面，分明是酒色之徒、阴津亏损，非王七者更是何人？这王寨主见着刘小姐一身正气、皓洁如玉，竟不敢正眼相看。

刘小姐高声邀道：“众位好汉请酒！”那曹家寨的男儿在酒桌边自开封坛，随意取些酒碗自斟一碗，群匪见了方知酒中无害，众喽兵争相取酒，刘小姐也不顾他们取酒乱成蝼蚁一般，在酒桌之上斟了四碗，道声：“二位寨主请酒！”两个贼首对看一眼，与两位小姐同举酒碗，他两个腌臜匹夫尚嫌酒味清寡，一饮而尽，喝完了端着两个空碗看着两个小姐，这二位小姐竟喝得迟慢已极，不由得两个贼子轻视起来，不掩满面奸笑，果中了刘小姐的计策，他二人见一口醪浆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如何等得？早把手中空碗置于桌上，心思飞在天外，两个小姐隔碗看了，相视一笑，猛可的将碗顿触桌上，那碗中正余下少半碗残酒，只听得她二人齐声说个“干”字，那酒正溅在对桌贼子脸上。两个贼人陡吃一惊，不及细看早被泼得满脸是酒水。那刘小姐何等爽利，顷刻间已将左手掀开长袍，袍内挂着她那柳叶亮银刀，出鞘之际，甫见银光闪烁，那王七一颗人头飞出数尺以外，他家人头未曾落地，那旁黑八正拭了酒渍挣开一双鼠眼，只见得满眼红光一闪，当即亮黑一片，天地俱暗，只有血色，原来两枚金丸打入眼去又被丝线扯将出来。这黑八只在烈啸之间，早又被刘小姐转过刀刃，将头割掉。众喽兵还在抢酒分碗之际，见天上一前一后飞来两个人头，不是他家两个惯作歹行的寨主又是谁？那高岗之上，酒桌之前，两个无头的贼身涌血如泉，双双倒地。可笑匪家这黑八，练得铜头铁项功夫，被破了那眼目的软当，一头功夫岂不化为无形；那王七练成一双金刚连环腿，踹定的死、磕着的伤，如今藏在桌下未曾施展，先把性命头颅被人削去，要他神腿厉害也是枉然了。这刘小姐克敌于瞬息，行事可谓稳准狠矣，不费全精苦斗，以我之强对敌之弱，反教那贼人所逞之强悍冰消瓦解，有诗赞之曰：
飘摇柳叶明如剪，窈窕裙钗胜将男。飞斩狼颅两壁落，何须鏖血筑尸山？
且说刘小姐斩杀了两个贼首，曹小姐急忙依计退在战鼓之处，以连击之声震鼓传令。那五十壮民齐整整脱去外罩的长衫，笼戴了背上的笠帽，在外袍内壁，扯出三截短竹棍，个中一截、头顶着利刃，利刃之末连着细长铁锁链，君看那五十个汉子，将第一节竹柄镶在第二节头内，第二节如法又嵌在第三节之上，那第三节的攥柄之后，乃是自第一节利刃尾上穿出的铁索，话犹未了，竟如同将五十杆竹枪握在众壮民手中，那一旁群寇犹自乱作一团，这些来赴会的，尽是贼寨中的精良勇士，到了这等变故时节，也比比皆是痴愣无措的木鸡人物。耳听得鼓声未歇，刘小姐叫声“结阵”，那长蛇自首而中、各持竹枪绕过战鼓，聚在这霜峦岗上岗的要冲之路，顷刻化为金锁小阵，蛇尾之众自腰而尾也齐聚而来，只见中央一杆利刃为统麾之势，其余四十九杖竹枪，齐冲岗内指定，迎面依七纵七横排列，将个小小的石阶悉数占据，密密麻麻，果然如金锁一门，当住群匪归路。那五十壮汉，手足相挽，肌骨相贴，分之不开，摧之不移，又有斗笠与藤甲可防远兵投射，众人眼睁睁看得分明，若有逆阵强攻者，必当身披万孔暴死当场。

刘小姐见移阵已毕，遂独身跃上酒桌，高声喝曰：“众位，今两个贼首现报已得，此天不厚奸也。你等遭逢乱世，一时错投贼营，也当及早回头，今日大好机缘，望诸位惜重。况且，此岗下山只此一路，已被我等扼持，如要下山，需先过此‘刀幕’，你等所持刀斧，不过二三尺，君不见这壁铁墙，其密也、间不过一尺，其深也、厚六尺有加，不论你等五百、五千，怎奈此关是鸢鸟难飞渡、猿蝚叵逾攀，若有愿赌命一试者，可任君上前。”说得群贼进退无主、争斗无心，刘小姐见了，忙道：“列位，若不上前，岂有刀俎在前，妄图立地而安者耶？你等向我寨门看去！”原来自战鼓二度作响，寨中待命的兵丁早持了火把刀弓雀跃下山，众喽兵听言一望，个个魂飞胆战，又听道：“尔等不来破阵，少时曹家寨兵丁齐至，莫非束手待毙？又不然，难道赴山崖跳下存命不成？依我之见，列位何不早抛了兵器，速速顺降，这才是存有用之体的上智所为，今日捐弃了强梁身，来日不定为保国将、社稷臣，也未可知。有那些愚顽不愿降的，不过是贪图杀伐，置众家性命、弟兄恩情以不顾，列位可绝之！更有贤良者可为民擒之！”此话一出，谁敢不降？纷纷丢舍了兵器，跪地依服。

刘小姐亲缴了众匪勇的兵器，话尤未了，乡民各持着刀兵及火油之物，赶在霜峦岗大路口，刘小姐自降匪中选出二十个驯良之人，又从五十个枪兵中分出二十五人，令那二十个降匪带路，逐个杀到红巾寨中，那星布的寨子留下的俱是老弱无能之人，及刘小姐率乡民杀来，闻说两个寨主均已丧命、盗寇的群英悉数归降，真个只存就戮之颈，哪里残余还手之力？不过半日，刘小姐势如破竹，剿入二十多贼巢，上自那黑鲲总堂，下至瞭望的小寨，皆无遗类。那刘小姐命乡民将他们劫取曹家寨的财资，凡认得清的，悉数归还，年久难辨的，命众降盗分了离去，那寨主搜存的珠宝也纷纷散给贼人，命他们从此守礼端行，自谋些生机去也。每待清扫一空，便举火焚烧了贼窟，如此以下，二十余个零星的寨子俱作了灰烟。从此曹家寨十年之祸患一旦除绝。

那刘小姐一行挥汗如雨，回在曹家寨时，日已将晚，举寨村民齐来相贺，都道说曹家寨的副寨主、曹家小姐的新郎官到了。刘小姐问知情由，原来那曹老伯，以这伪称红巾的强梁为心腹之害，尝张下榜文，有能除灭红巾贼寇者，当退去副寨主之位让贤相授，怎奈贼人势力浩大，数千匪患，怎能朝夕冰释？及至贼人打来战表，令曹家寨出贡民女与山禽，那曹老丈竟号万众寨民为誓，谁能退却贼兵，解燃眉之难，以曹小姐妻之。自那日起，这曹小姐自知此生婚事难以自主，每日以泪洗面，算就了被贼人纳去之期，拼着一死保得贞烈便了。不想三日前来了个俊美的武生，不但俨然熟视，且才识不俗、胆略过人，偏偏又被曹老丈请来帅众打退贼人，暗暗祷谢上苍，分明是天赐的姻缘。话虽如此，只是战功未毕，总是生死难料，故而那日在观景楼上，一来对月嘱告，二来、白日见她家爹尊与公子在此处观看地理，便也去眺望霜峦岗，思想破敌之计，不想偶见了白日的公子夜月画图，更生了一层爱慕。三日中频频相见，所听所论者都是格杀与阵法，哪有半点花月闲情？且喜今日功成，那曹小姐先回了寨中，便向曹公道婚姻与举贤之事，曹公把她嘲了个腮颊如染，自然也乐得应允，急忙去召三老四少，商谈此事，众人没个不服的。待刘小姐扫平了贼窟，又将霜峦岗上的贼人分散了些收缴的财资，打发他们各自谋生去了。回在寨中，是故听到此般谈论。

那刘小姐思忖，岂教今日泄了女儿身，这且不言，仙家嘱咐我躬访妙境，看看二十一岁不过两年，若羁縻于此，必然误却了大事。如今贼乱已平，何必滞身不去？思定，便径往曹公家中辞行。曹公苦留不住，那刘小姐又自藏着苦处难说，两厢摧泪涟涟，把个曹小姐羞得躲在闺房，悲啼不住、咽喉也哑了九成。那曹公乃搬出自家誓言来，道她刘小姐一走，岂不教曹家父女无颜为人？刘小姐无计之下，暗想曹小姐这等美貌，需配天下绝匹的英雄才是，她游访四海，所见人物颇多，论英雄者，倒首推她家结拜的李克用了，巧的是这刘小姐三日前自说是戴罪之身，说不得名姓，便借了克用之名，如今不如替这兄长聘得一门亲事，倒一层表了结义之情，二层自家总是女儿身，安能贸领了佳人的殷勤，此间推脱不去，正好借他一名以为缓兵之计，三层因她观克用是霸业之主，来日若风云际会，受享些王侯之分，也算报答小姐一片良苦肝肠。想罢答曰：“佳人谁能不爱？只是小生却有要事在身，三日前小生也曾言过，待破敌之日小生便当辞去，自会告以真名，今应言之期也。小生本是云州边防督将李克用，因摔死了国舅，犯下诛九族的大罪，故而举族迁往阴山之地，投于鞑靼王麾下。今大事未成，怎可孤身招亲于此？老伯若与咱诚剖肺腑，我愿与小姐结双星之盟。”说罢从怀中取出黑玉蚱蜢一枚道：“这有鸳盟信物，乃小生贴身之物，天工所开，举世无二，请转付小姐，表小生寸心一点。只是如今到了走马之期，万不可淹留异乡，若来日得天恩回眷，重返南国，定当迎娶小姐以为正房。愿老伯静候佳期。”曹公道：“如此，岂非空留信物一件，相待无期，连个指盼之朝说不得？”刘小姐道：“老伯不信，可亲往塞北，若有这般至诚，那沙陀部中自有红鸾相待。”

话要简短，且说他老少二人，说了些难能舍拼的话，刘小姐不顾日晚，含泪而别。曹公选了良马一匹，与曹家寨老幼送了一程，寨众在霜峦岗挥手相别，那老丈犹自未舍，更送出三里路途，看看是驰马的所在，方惨睹得刘小姐拱手回身，扬鞭去矣。只将曹小姐留在闺中，把个墨玉蚱蜢抚玩无限，对尽菱花，看取自家倾国之貌，逐日憔损。

这边按下不表，只说刘小姐快马望五台山而进，这日到了多山之地，偏生大雾骤起，一时人失向、马迷途，只得下得鞍来，信步牵马而行，到得一处所在，雾气清稀了些，只拟寻个山民问路，忽见前方风尘大作，先是山禽群起，惊得碎羽剽落，继而土狸山彘、灰蟒野狼纷纷逃窜，那风尘吹得人眼生疼，刘小姐暗想：“何方的畜生这样狰狞，连狐狼也怕它，莫非大虫来了，如此，我命堪忧！”急忙上了马，正要摧鞭，忽见一个樵夫奔命而至，心想若是大虫，此夫死在眼下矣，忙下马问道：“这位樵夫，请问这是什么所在，为何风尘喧天？”樵夫道：“这是柳荫涧，那边是赤炎神兽又现形搅山来了，要命的快走！”刘小姐道：“你上我的马逃走！”樵夫连声忙谢过、爬将上马，刘小姐说完又生了悔意，暗想又不可与那俗野男子同乘，自家如何逃生？思想未定，风尘扑面而来，这刘小姐急忙取刀在手，听得耳后烈马惊鸣，那坐骑原来受了惊吓，竟不循人驭骑，飞也似的逃走了，把那马上的樵夫骇得呼啸不止，说话间已没于迷雾之中。可叹刘小姐行李都在马上，只有防身兵器在手，急得刘小姐大骂“驽马驽马、废匹废匹！”尚恨着坐骑蠢怯，忽见林间小路中窜出一团赤焰，与刘小姐相迎而来，早唬得刘小姐花容失色，毕竟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待续，敬请关注第六回：

第六回 曹沐英千里赴边土 李克用三箭压豪强

第六回 曹沐英千里赴边土 李克用三箭压豪强

上回说到，刘小姐见林间小路中，窜出一团赤焰，恁道怎生形状：修庞虬项、毛如血渍，敏目长鼻、鬃若丝绦；膘肉条条、俨然铜砌，桃花朵朵、浑似笔描；烟尘生于坚实实的两肋，风露缀洒密紧紧的束腰；毫光层层兮棕尾大，乌油闪闪兮玉蹄高。刘小姐近睹分明，原来是一匹桃花马，赞曰：“妙哉！想不到世间有这等好马！好气势也，怪不得将山中走兽俱能驱散，你这游缰之辈，倒吓了我一身冷汗，方才惊跑了我的坐骑，如今要你陪来，就把你作了我的走兽吧。”那马儿竟摇了摇头，冲她嘶鸣一声，警然相向。刘小姐收了兵器，笑盈盈、兴冲冲走至马身，一手按它腰背，正要纵身而上，那马儿前肢一起，陡然身高丈余，将刘小姐掀翻在地。刘小姐连忙起身，那马儿见她不善，驱驰而来，妄图踏上刘小姐，那小姐身手也是矫捷的，暗想我若强上，这畜生不驯，只恐翻不上马身，难以制服，且诱它来袭，它若跃起落地，是时不能急切涨身，我便趁势纵上。思量已定，眼疾手快，让开马头，稍稍跃起落在一旁，那马儿果然奔突而至，却不如人意，何须跳跃？轻轻停在一旁。刘小姐见机而上，方跨定马身，那马儿陡然摆身摇项，腾跃三步，复将刘小姐摔下地来。此际两厢都着了怒，那马奋力一冲，原来此马之神在于脚力极快，平稳如风，刘小姐见了大骇，急忙闪躲，只听咔嚓一声，这马头竟将前方一颗树干触折，竟也不惧疼痛，转来撞袭刘小姐。刘小姐心中虽怕，却智谋不塞，眼瞅得右侧不远有一小松，急忙抽刀在手，向那松树躲避，三步奔至，足踏着树干，狠命一刀刺向头上树身，且喜柳叶银刀锋利，霎时刺入三寸，刘小姐借势拔地而起，翻身上了那小松的横枝，急忙抽出刀来，真可谓艺高胆大，审势如神。也蒙得此刀虽快，柔韧十足，不曾扭折了去。那桃花马冲至树下，撞得针叶漫天堕洒，那横枝颓然欲坠，刘小姐不待它势转，借着横枝垂在马身之上，翻身而下，狠狠跨定马背，双腿夹它肚腹密如铁锁、走线不能；小姐左手搂定马颈，右手先攥了一把鬃毛，也不松手、跟着绕刀反手转在马面之前，那鬃毛既长且广，正可将刀背回勒，卡在马嘴之中，如同将这骏马上了笼络一般。小姐双臂咬得颇紧，任它拼力挣扎，小姐岂敢松懈？看看这神驹胆怯之时，小姐骂道：“无知的孽障，我不忍伤你，方将刀背扣你的嘴牙，你再不服，我先动刀捣烂了你的槽牙，再一刀割断你的颈项，你道是怕与不怕？”那马儿听了，竟果然臣服下来，轻轻点头，四肢屈折。刘小姐见了大喜道：“好神物也，你原来能晓人语么？”那马儿又茫然点头，喜得刘小姐花容缤纷舒绽，夸道：“可爱可爱，看来你是怕刀兵的了。”说罢抽出刀来，自得难掩，轻晃着钢刀。那马儿听了摇首示意。刘小姐道：“不怕么？不害臊？”那马儿竟将鼻孔贴在银刀之侧，嗅了又嗅，舔了一番，频频点头。刘小姐童心大起，左手搓着这桃花马儿脸颊，且笑且骂道：“你这蹄子，果然不怕刀兵，不怕也罢了，怎么还嗜起腥杀血气来？怪不得山中豺狸之类也慎你，改日岂不吃人起来？”那马儿一脸含屈之相，旋颈向之，呆呆摇头。小姐道：“又错了？这倒奇了，你又为甚事眷这银刀来？”那马儿将双耳摇了摇，先竖左耳，再竖右耳，复将双耳一张一并。小姐大笑道：“呵呵，你莫非也识得这是双刀？”那马点头以答，小姐欢喜得又拍又抚，那桃花马竟叫了一声，又看定此刀一眼，将左耳摇了摇，又叫了声，将右耳乱动。小姐笑问：“你问咱这双刀还有一刃何在？”那马儿又点头相答，小姐道：“说了你怎么知晓？还有一把在阴山之南，云蔚之北，鞑靼部中，你敢是不识的了。”那马儿长鸣一声，竟对日咆哮，小姐笑道：“金乌那是东向，咱说的是北向，蠢马。”话尤未了，那桃花马立身摆尾，突发狂奔，小姐奇了，忙抱住马肩，道：“你疯了？这是要上哪里去？”那马也不息，只旋了旋右耳，小姐三令五申它也不尊，小姐道：“你怎不忠厚起来？我教你作我的坐骑，你是应允了不是的？”那马儿自顾驰骋、稍稍颔首，小姐道：“即作了坐骑，需扬鞭就走、勒缰即住，怎么还是如许野性难驯？似你这样狂奔，几时住的？”那马停蹄对日，短鸣了一声，又飞奔而去。所安者，它奔走之时，小姐坐定如同倚枕栖衾，全不颠簸，思想这样今日擒得神骏，难道是我仙缘到了，索性由它飞驰，看它将我带去何处？却原来一路向北，过往如电，到了旷野阔途之中，小姐只听得耳后风声，两壁风景倒作了丝样水般，倏忽倒退，心想这宝马果然奇绝，竟也不知疲倦。且说那神驹一路北冲，遇山则绕路而进，遇水则索桥续行，不知行去途程几何，登群山、履大河，那刘小姐困顿之时，便伏在马背上、靠着马鬃而眠，那马儿驮着主人也不坠地，待小姐养足了精神，又飞驰一阵，不觉红日已西，小姐道：“桃花马呵桃花马，你不累，我倒饿了，前面若有酒肆、也待我用些饭食，你也吃些草料再走，姑娘是守信之人，你我歇了脚，定当随你的性儿，我也不拦你，你带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好不好呢？”那马欢腾颔首，仍然马不停蹄。刘小姐心想这也不知什么所在了，实指望寻仙问道，反被个陌路的生灵搅成了迷途之人。

却说到了家酒肆，酒桌儿尽摆在凉棚之中，那马儿果然驮着小姐在棚外落脚。刘小姐下马与掌柜搭礼，问是什么所在，掌柜道：“此处西临旋鸿池，已就突厥之境了。”刘小姐听罢大惊，闻得那马儿又西向对日而鸣，乃豁然通晓，笑道：“你这蹄子，说的原来是一日内可达阴山？你敢是能通谙八向、行走千里不成？”那马儿颔首不住，刘小姐道：“原来今早，你问这双刀的所在，竟是要凑一个合璧的兵刃，真不知几时过的长城。且自由他，先用饭便了。”早把个掌柜听得蹊跷已极，问她从何处来，小姐笑道：“自八百里外来。”掌柜道她取笑，也不多问，和气与她取酒饭，又筹草料喂马。那刘小姐正用饭之时，听棚外有人声缓缓道：“娘子你看，原来这畜生跑到此间玩耍，累得我等寻它至此。”小姐看时，见两个异人在桃花马身旁，乃是一对百年夫妇，那老汉白发垂肩，面似冠玉，脸庞清瘦修瞿，丹凤眼明如星辰，两道白眉、与那五绺银须真可谓根根精致，这老汉身穿着鹤氅，内衬苍绿布衫，一尘不染，足踏着白布夫子履，手拿把青玉短拂尘，身挺骨傲，全无龙钟之态；那老妇人面如桃花，分明十七八岁娇容，秋水目，浅黛眉，颊如施粉、唇如染胭，一头银发插着古木精雕的香簪妙髻，身穿着浅红纱衣绢裙，内透着短打衣裤，修短合度，也不惹眼、也无奢华。那老妇拍打马背道：“官人，我们一同骑它回去。桃花马，你若再胡乱行走，将你锁在柳木圈中一辈子不得出来。”他二人戏耍般离地上马，竟如身骨无分一般，看得刘小姐痴呆一旁，也不知他两个长者，如何施力窜上马背，但见夫妇二人一前一后，委实恩爱，那老汉拿拂尘就要拍打马臀，小姐急了，忙起身上前道：“使不得，它如今是我的坐骑，你们要牵走，也当问我一声。”那桃花马看着刘小姐，两步一回头，老夫妇笑盈盈，引刘小姐离了酒肆数十丈远，吒声：“马儿住了。”回身笑道：“机缘未至，你还到不得仙境，也骑不得神马。”小姐无语以对，勉强应云：“二位仙长敢是出尘人物？既如此，你道我几时缘法才至？”那老汉道：“须积善四十九度，经三劫七难，你如今已积善功四十又七，经二劫七难，福分不远矣。”刘小姐听了暗想此话分明妖道术士之言，既如此还有一劫，哪里是福分不远，分明祸事将近，乜呆呆、遥遥独立，却见那老妇人笑靥靥歪着头颈，伸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玉手在腮畔挥别，刘小姐见了有趣，不禁噗嗤莞尔，眼看桃花马回首几遭，便如风赛电，一飞而去，说话之间已红影隐没，失措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