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鸾演义
（Les题材长篇古典章回演义）

简介代序——（自吹自擂广告代替本书简介）

可能是新文化运动以来最唯美的一部Les题材小说；

可能是新文化运动以来最好看的一部历史军事演义小说；

可能是新文化运动以来最好看的一部严格意义上的长篇古典章回小说（或可冒认为古代作品的章回小说）。

（注：因正务繁忙，本小说不定期修审并更新）


正文：
第一回 扫落英天门开世界 订前契仙香降尘寰
开篇词：
琼树栉发仙圃，妙葩塞溢阆园。谁云净土撰来空，只是世人不见。
造化灵光一点，酿来窈窕骈鸾。好风吹堕碧桃荫，门外天涯无限。
此话本开章陈规，缀《西江月》一词，道的是仙家境地，一带果园玄华之景。话要简短，且不写那数不尽的昆羽交噪、勒不出的草木生辉，这边厢冷香接尘壤、那一处佳气霭藤萝；单表仙园之侧有清溪一道，自三十三天外，承露汇泽而生，流向南天门西首，每年必随天宫司雨神灵，降洒些蒸腾的溪水零落人间，这等雨后、天下必是瓜甘果洌、收盈采丰。这清溪旁，植得一株桃花树，因得神水滋溉，故而叶茂实肥、逢花开之季，娟秀绝伦。这且不言，那果园东南与南天门相去不远，等闲逢得罡风一起，不知吹落多少桃花花片、真乃渲就个：一团彩帐撕绣榻，万点朱砂溅珍奁。
看官听问，这些花瓣吹落，堆就何方去了？只因天宫素来缺个天门扫花的侍者，时日所积，那落红塞溢南阶，遮蔽天光，竟一往三千载之久。却说一日，东华帝君命列了仙班的道人吕纯阳、下界觅一净阶之人，纯阳乃渡化何氏女，在天门逐日扫花。那何姑故此证入仙班。你道何姑扫花何等光景？却是头顶着密密荷蕊髻，身披着娟娟芙蓉羽，腰挂着冉冉藕丝带，腕托着曳曳白莲枝，荷叶裙下窄窄金莲足、踏着娇款款的风荷步，粉藕臂前尖尖玉葆芽、执着翠生生的凤翎杈，那仙姑将花片积扫堆结，复以荷叶包裹了埋去桃园，未及三日，天门中开、通泰已极，一片祥净天光照入赤县神州。恁道是天阶复明、凡尘中人看不见那天门中的景象，这天上生灵、倒将人世觑得真切。有那三千年、未曾瞥见云下景致、桃园中的些个蝼蚁蚱蜢，早动了取巧耍闹之心，也不知多少蜈蚣蝎子，爬去天阶堕下凡尘生些事端，那桃园中的飞禽一发弄霞展辉、畅快不住，便是清溪中浮游鲤鱼，也蹿跃水上闪腾寻欢。却说一尾锦鲤越起之际，纵出两枚水花，恰生生溅上一朵桃花的两片花瓣，这两瓣本历千年，感仙乡灵气修到如今，此际陡逢着天阶阴阳之气相接，更受罢玉露沁袭，霎时间开了灵窍、生出了魂思，双双睁开迷蒙眼，相视俨然，颤蕊而笑。那两片花瓣原是连蒂而生，一枚少向外展，生的红中透白，更是清凝，年岁偏长；一枚少向内伏，生的红中透紫、更是娇艳，年岁偏幼。两片花瓣，籍着春风摇身四顾，睹得仙界皓洁明媚、晶晶璨璨、一番可怡可叹，更遥遥觑见人间山川相接、人物纷繁，又是一番的可怡可叹，齐发唏嗟一声，却又双双闻得，他人也是一声香柔无尽琅音，不免倍为怜爱。那外生的笑云：“妹妹，往日相逢不相识，今日才算相逢复相识，可是幸事了！”那内生的轻声道：“姐姐，这厢有礼了。”说罢挺身外展，以为相揖，那外生的敛却娇躯，颤巍巍还礼谢答，自此两花片非但同生同眠同食同饮，且言语相投，谈说不止，自晨而午自午而昏，以姐妹相呼，动弱游丝波影，声微穴响蚊鸣，他物皆不可察，只二仙私识自知。

第一回 扫落英天门开世界 订前契仙香降尘寰
开篇词：
琼树栉发仙圃，妙葩塞溢阆园。谁云净土撰来空，只是世人不见。
造化灵光一点，酿来窈窕骈鸾。好风吹堕碧桃荫，门外天涯无限。
此话本开章陈规，缀《西江月》一词，道的是仙家境地，一带果园玄华之景。话要简短，且不写那数不尽的昆羽交噪、勒不出的草木生辉，这边厢冷香接尘壤、那一处佳气霭藤萝；单表仙园之侧有清溪一道，自三十三天外，承露汇泽而生，流向南天门西首，每年必随天宫司雨神灵，降洒些蒸腾的溪水零落人间，这等雨后、天下必是瓜甘果洌、收盈采丰。这清溪旁，植得一株桃花树，因得神水滋溉，故而叶茂实肥、逢花开之季，娟秀绝伦。这且不言，那果园东南与南天门相去不远，等闲逢得罡风一起，不知吹落多少桃花花片、真乃渲就个：一团彩帐撕绣榻，万点朱砂溅珍奁。
看官听问，这些花瓣吹落，堆就何方去了？只因天宫素来缺个天门扫花的侍者，时日所积，那落红塞溢南阶，遮蔽天光，竟一往三千载之久。却说一日，东华帝君命列了仙班的道人吕纯阳、下界觅一净阶之人，纯阳乃渡化何氏女，在天门逐日扫花。那何姑故此证入仙班。你道何姑扫花何等光景？却是头顶着密密荷蕊髻，身披着娟娟芙蓉羽，腰挂着冉冉藕丝带，腕托着曳曳白莲枝，荷叶裙下窄窄金莲足、踏着娇款款的风荷步，粉藕臂前尖尖玉葆芽、执着翠生生的凤翎杈，那仙姑将花片积扫堆结，复以荷叶包裹了埋去桃园，未及三日，天门中开、通泰已极，一片祥净天光照入赤县神州。恁道是天阶复明、凡尘中人看不见那天门中的景象，这天上生灵、倒将人世觑得真切。有那三千年、未曾瞥见云下景致、桃园中的些个蝼蚁蚱蜢，早动了取巧耍闹之心，也不知多少蜈蚣蝎子，爬去天阶堕下凡尘生些事端，那桃园中的飞禽一发弄霞展辉、畅快不住，便是清溪中浮游鲤鱼，也蹿跃水上闪腾寻欢。却说一尾锦鲤越起之际，纵出两枚水花，恰生生溅上一朵桃花的两片花瓣，这两瓣本历千年，感仙乡灵气修到如今，此际陡逢着天阶阴阳之气相接，更受罢玉露沁袭，霎时间开了灵窍、生出了魂思，双双睁开迷蒙眼，相视俨然，颤蕊而笑。那两片花瓣原是连蒂而生，一枚少向外展，生的红中透白，更是清凝，年岁偏长；一枚少向内伏，生的红中透紫、更是娇艳，年岁偏幼。两片花瓣，籍着春风摇身四顾，睹得仙界皓洁明媚、晶晶璨璨、一番可怡可叹，更遥遥觑见人间山川相接、人物纷繁，又是一番的可怡可叹，齐发唏嗟一声，却又双双闻得，他人也是一声香柔无尽琅音，不免倍为怜爱。那外生的笑云：“妹妹，往日相逢不相识，今日才算相逢复相识，可是幸事了！”那内生的轻声道：“姐姐，这厢有礼了。”说罢挺身外展，以为相揖，那外生的敛却娇躯，颤巍巍还礼谢答，自此两花片非但同生同眠同食同饮，且言语相投，谈说不止，自晨而午自午而昏，以姐妹相呼，动弱游丝波影，声微穴响蚊鸣，他物皆不可察，只二仙私识自知。
却说这两枚花片交言了一日，那外生的问道：“妹妹，你看这同是花容，那些罡风吹落的，无声无息来此一世，不知不觉又腐于厚土之中，虽在仙乡，到底形同无物，好生可惨。”那内生的道：“慢说那腐朽的，就是你我身外这些姐妹，岂不等是无情无识，终逃不去零落一劫？似你我二身这等出了灵窍的，思想前后因果，也不过是在得一日，受用一日的相知相对，见识一日的道消道涨，日后若得何姑打扫埋葬，也是造化之功。”言罢叹息不住，泌得露冷香凝，滴将下来，落得个露珠儿碎形瑟声，是为仙灵垂泪之故。那外生的疼爱不过，将身护了那内生的花片一个周全，言道：“妹妹怎么通了灵窍，反为悲秋之害，竟是浑噩顽钝的更快活些？天道不闵微命，岂教万千偷生者，都是一般的喜乐，你我身为这花片，动静不自由，原是下下等的命数，然非为这命数，胡乱去来，为草虫吞啖，哪有今日的开眼之机，可见多承了桃树的荫佑，去不得便是死不得也。”那内生的道：“今日死不得又非朝朝夕夕死

不得，何必教铁冷运机着我生便生，着我死便死？那草虫不仁，吞吃花草，岂非天道惯纵而然？憾哉你我怎不生为草虫，其乐何如？”那外生的道：“草虫为飞禽所捕，其乐又何如？”那内生的道：“敢是生为飞禽的好。”那外生的道：“飞禽为走兽猎，其乐何如？”内云：“走兽幸哉。”外云：“走兽为世人与仙家戮，其乐何如？”内云：“敢是仙家至乐，然命有种也。”外云：“尝闻仙家亦有仙家苦，慢说仙家，就是神佛也为道所羁縻。”内云：“姐姐是上智之体，何必信他们教唆，一言曰各有其道，道不可背，乃令天下贱苦生灵悉安其命，那为神为佛的自家掌着他人生死账，反说什么天道难违。”外云：“妹妹言之有理，依我看，道生本善，道行本恶，可见道之不仁。”内云：“怎解？”外云：“那道生出万物，似你我这样美哉善哉之体不言、我们桃园这等清妙之境也不言，只看仙界尘凡，多少奇美良珍，精秀绝伦，真不知怎生乘除加减方脱胚而就，若非道生本善，莫可出焉；然既良苦造就，却怎生经营不周、经营无律、偏生盗跖掌刑杀，颜渊寿苦短，凡世界作息之律，偏存奸邪而毁察真，如大浪淘沙，天长日久，汰尽仁善、累世筛洗、方见得举世皆浊。你我开眼一日，看尽天地周行无数，多少生就的瑜瑾，偏随在乱石中斫为齑粉，生就的皓乳、单倾污在泔淖之内，道若有心，既处心毁美质，何必辛劳造皎身？可见是道行不善之故。”内云：“如此，待我二人拜谢了‘道生’，悖逆他‘道行’如何？”外云：“甚好，如此你我结拜起来，誓不相煎相弃，一同脱了这桃园，因风借势飞往尘寰，行一番所为去。”内云：“好则好，只是姐姐方才也道，若要生还赖着桃树荫佑，若挣脱了根本，命数不谐，也同这干花片一般，零落委地，飞不到南天门外。岂不辜负了一番修为，作践了这灵窍明聪，悖却了那个‘道生本善’么？”外云：“倘不涉险，老死香泥，又怨着什么道行本恶来，是自误全生也。”话尤未了，恰西北天外一阵风来，直把些零星花瓣卷过清溪，逼在天阶以外，那外生者云：“妙哉，天赐之美，妹妹弗取，悔之不能。”内云：“拼却残生，与姐姐同去，幸也，然愚妹心有一桩事，待剖解陈明。”外云：“为姐也有一事割舍不下，想必与妹妹相合。愿妹妹先讲。”内云：“我与姐姐相知一日，系千年因缘也。势当萦绕不离，今各自奔逃，倘事有不谐，冲不出天门，则遥望相陪以待死，亦乐不辞也；倘或下得天门，各自投胎为人，可比劳燕分飞，相逢无主，你我恩情天样大事，岂可付诸百般繁复遭际为佐佑，特等闲了，还是且贪眼前欢爱、不去吧！”言罢泪涌盈觞，憔悴无伦。那外生的不觉也沁出泪来，反翻绕花片丹唇与那内生的拭泪，半晌沉吟道：“今有一愿可视之，你我今日以性命祷天相托，发愿来生结为连理，此事上有天知，若盟愿不遂，同赴幽冥，就以这桃树枝为指，指日为证，以这桃花蕊为香，这花萼为土，你我千年修悟以为信证罢。”那内生的转喜道：“这才心安，那敢是来生再做姐妹了？”那外生者低语笑道：“今同根而生，体络脉连，非姐妹而何，何须更指正金兰？”内生者抖擞了紫霞红光、颤然笑云：“姐姐之意云何？”外云：“论情真爱厚、可知可谅，以夫妻为止，不如来生做夫妻吧。”内者羞云：“如此，脱胎倒要谨慎了，却教谁人为男、哪个作女？”外云：“你我灵窍未开时也曾察得，今世间男子几近腌臜浊物，自负自重、贪名嗜利个个弗学而能，论诚交挚爱者危乎绝矣，作那样皮囊则甚？不如你我盟誓作一对女夫妻吧！”内者伸筋战首云：“甚好甚好，我们委实做一对女夫妻则个！”外云：“心倒是好心，计也是好计，若误作了男体如何？”内云：“但依故伎，以性命为凭，若不能双双脱就女胎，未生、未长就一共或堕或夭，免染那世间男子俗气。”外云：“善哉，此至诚之愿，天公当感佑不爽。”叹罢、双瓣依言嘱告。一点无暇灵气果然应于紫霞，沉浮不散。看看风势将缓，二花片挣舍去桃花，捐抛了生树故土，两般娇恣缱绻腾旋，徐徐东进。话犹未已，早过了清溪，临乎一片仙草圃上。
传奇虽奇，然奇事难免传之不易，造化多则历九死而出一生，此一生方可传也。上文表过，那西风本在末势，况风性游走不定来去无凭，那两叶仙瓣才至草丛之上，风势乍息，看看摇曳飘落，定是死于草窠中无疑。二仙瓣遥遥对睹，伤怀无边，忍泪同叹曰：“好孽风！此命当如是，今以死复鉴‘道行本恶’也！”
毕竟仙葩命数如何，飘渡天门有分无分，且在下回分解。

第二回 李克用含嗔摔国舅 赫连铎逞胜缉沙陀

第二回 李克用含嗔摔国舅 赫连铎逞胜缉沙陀
上回说到，那两枚桃花仙瓣，未及飘渡天门，看看坠于清溪东岸、草圃之中，只说是相睹无望，适逢草间，一只铜头蚱蜢且自玩耍消遣，见两枚花片如珠似玉掉将下来，喜爱不过，逐一跃起托在半空，复又摇漾而下，如是者三，竟将两枚花片，分头顶出草圃，落在天门阶上，那蚱蜢娱兴未偃，只拟追逐花片取闹，径自向东倏然一跃，竟立足不稳，满身骨碌滑出天阶，反先下界投胎去了。那旁何姑听取动静，行来赫见两片落花，只栖在天阶之上，忙提了翠凤翎毛扎就的帚杈待扫，适逢远远洞宾驾云而来道：“何姑可喜可贺！东华帝旨点你入了八仙之列，诺诺诺，贫道如今又要向尘寰度取一人来供此役，哎，似我这等须眉道仙，怎不支分的须发也白呵？”那何姑停了翠帚，转身问曰：“来此不过三日，怎就封晋？再无恁般快的，休来哄我。”洞宾道：“你差也，敢不知天上人间一也，似这等绝色的女役，岂有升腾不快之理？”何姑听罢，啐了纯阳一口，适逢一阵风砂续起，吹得天阶上两片花瓣重又罥挂半空，何姑看了赞道：“原来吹起两枚花片，这等精艳澄鲜，莫再濡于泥中，随她去吧！”言罢也不答吕仙，逶迤而去。
却说那两片花瓣袅袅飞渡天门，降下青霄，一任空中践霭乘霞、燃芳迸馥，也各自投胎去也。此双仙下凡活命，多蒙蚱蜢三济之力，且浑浑噩噩累、得个铜头蚱蜢也堕入人间，为此因缘，后双仙救蚱蜢于死难逐有三度，此后文将表，按下不提。
却说唐宣宗年间，晋地天涯山山中有一陈姓老樵夫，一生无嗣，年将六旬夫人有孕，夫妇喜之不胜，这日清晨陈老丈出户砍柴，门方未出，老安人腹痛难当，隐隐欲下，时身孕未满四月，陈老丈一介柴夫，身不通医、户内无药，看看安人冷汗如雨，只怕母子不保，老丈呼天呛地，开户对天嘱曰：“老汉一生未行奸诈，今花甲得子，若遭天惩，妻儿不保，老汉何处延祠？谁人养老？今若安人不在，唯投残躯于深山以为坟也！”语犹未了，恰见山顶飘来两朵红云，宛若无心，自他家屋上飘过，顷刻花香满室，老安人腹痛即止，渐渐胎安，惊得陈老丈瞪目张唇，向两片红云问道：“此际胎安敢是沾了仙气之故否？”那两朵红云哪曾顾他，一自飘渺而去。那陈安人腹痛虽止，却又久怀不产，十月不产，老丈且自照应，过了两年未产，夫妇疏以为奇，三年未产、请医答曰：“并非死胎，脉滑实平温，需再候些时日。”至五年未产，屡屡请医，皆如是告答，那老丈自知再生不动子女，把个安人斗大的胸腹视若命根，依旧侍候如常，如此十年，方产一女，因沾了仙云的灵气，生的娇美可爱，老丈喜极而病，老安人尚在月中，照应不济，老汉未过三日一命去矣，含笑嘱曰取名香云，谢仙气泽被之恩。这香云生的出类拔萃，老安人拉扯至八岁，年过七十又四，再无力糊口。尝有山间樵友闻知香云十年产事，道日后必当显贵，少不得后妃之尊，老安人越发疼爱，宠得香云非但自负、尚且多谋。老安人一日染病，思想大限将到，怎奈幼女无人抚养，只得揣着病体，将香云送在忻州南城外，东南山林中一个尼姑庵里。那庵观名曰“无色庵”。老安人因怀了后妃之心，扣嘱老尼，他日若香云要去，万勿阻留。老安人安顿了香云，孤身乞讨捱向天涯山，未及归家，也一命休矣。那香云因生来美貌，常惹得诸尼疾恶，她又多谋善诈，且山野人家，食不惯累日的素食，有一干无德无律的恨了便动手相刑，老尼初时尚管教众尼姑，天长日久了也懒生萦事，见了女徒们打闹只半避半推，那香云因此寻了老尼姑声言要去，老尼姑叹道：“你老母昔日也曾言明，你要去时决不阻拦，如此就早早离分吧。”那香云闻言，反有心留下也万万难能矣，从此出了庵观，形同被逐一般，离去时指菩萨盟誓曰：“使有发迹日，必令无色庵群尼为色家之鱼肉者！”此事按下不表。
单表唐朝昔年，党项与契丹时有侵扰，天子设云州府，为北漠兵家镇防要地。那云州路遥天冷，兵将却多，粮运乃军家要计。振武节度使李国昌时上表朝廷道“粮充云州固、粮削云州危、粮阻云州陷，云州陷则北庭开，京师无笙歌日矣”，朝廷为此命国舅段文楚为代北

水路发运、云州防御使，特司云州粮运之职。看官怎知，那段国舅初到云州，隆恩施遍，三日内倍放兵将钱粮，一时军心大振，国舅受尽云州盛辞。甫越三日，军粮如旧，七日以下，反远不如前，这且不言，自国舅驾云州，历两月押扣戎资，概身居百夫长以降者，苦戍两月分文无收，为官长者少拔银薪以安众议，群兵士敢怒难言，有结党私议者，间或捕于军牢、或重施刑罚，从此微言乃息。昔时每月朔望，军营之中必有一餐，充盈鱼肉酒饭，自国舅来时，此济望之无期，却更作了未待之日，选勤良兵卒并忠戎顺将，勉赐美女歌舞为乐，不过以此为文，行巫山淫乐。看官，你道云州荒垂，哪得许多军家妓女？无非是生劫强纳、前诈后讹些少女充入军营，籍此一行，更将上品姿色者留与己用。却说云州原是沙陀将士盘踞之地，有些个身居边校者，尝在城中一座酒楼上把盏交言、倾怀吐忿。这日，那国舅身着着锦衣，被群僚相拥，来在这楼中吃酒，一干仰头军吏早见着，招牌之上斗大三字“鸣风楼”，乃命掌柜驱逐了草民，掌柜哪敢违逆，霎时间净空了酒楼，独凭栏之处有一桌军爷，那掌柜的不敢招惹，听之不顾。且说国舅爷上得楼来，闻得人声曰：“实指望御寇报国，以今观之，拼却残生，货利无门也则罢了，督行过之地，悉是饥公羸汉，无血肉填充，反拿些娇艳助兴，岂是长久之计？”那说话之人，腰雄臂粗，面似乌金，虬髯浓茂，左手揣怀，托定一兽，只二尺不足，非狮非虎，蹊跷绝伦。身边一人笑曰：“铁山将军言之凿凿，却又怎见你近时也贪欢不住，皮囊也不似从前？”又一人方在少年，笑道：“所幸我等军粮银钱倒押扣不多，怎奈敌不过这营中的交情，每日少不得一二称兄弟、道朋友的军卒，厚了面皮径与我讨吃食，只道咱是小儿，吃粮不多，不予又伤了情分，把了他，既是惯纵了去，有日无日也不呼请，便径自取食！”身旁一边校道：“存彰小儿此以食饵兵心也。”那存彰道：“看此非长久之计，何不收聚了沙陀众英豪，撇了此鱼肉朽城，他乡谋取功业罢！”下首再一人道：“你此计甚好，若重卷烟尘，君立愿当先，却只怕断送了将军督将前程。”那存彰向上首一人道：“义父，不依我言，只怕你老死此苦寒荒壤也！”那上首之人犹未答言，国舅骂道：“你等身当军吏，受用了恩泽，不思尽忠，反怀异心，是谁家营下的军校！”众英豪见了国舅，个个语塞。唯上首之人道：“你是哪里的富豪？军营中的人说话，休来多口。”众英豪低声道：“这是国舅段文楚，将军怎么不认得了？”那上首之人反高声道：“国舅爷来了云州，岂有不沥泽群戎，躬认千军的道理，咱是云州防边督将，他既认不得咱，哪里是真。”那国舅身边闪出一个幕僚叱道：“胆大的李克用，国舅爷军务冗杂，辖兵卒数万，军将千员，认不得你值什么？你犯上挑眼，国舅爷可认不得你，你偏偏不得认不出国舅爷。”克用捶桌起身，但见：一双烁烁重瞳目，两道凌凌乱毫眉；铜庞闪着隐隐金光，铁髯扎出点点墨色；强颧内高鼻硕孔，广额下凸骨川纹；身彪豪杰刀弓艺，暗藏蛟龙霸业心。那克用满口酒气、厉声道：“国舅认我官军不得，连日所拥娇红不知认得几何？”那国舅爷瞪定了一双鼠眼，骂道：“你小小的督将有多大考程，借酒作势！猖狂甚么？”又见周身随从个个心知肚明，无人帮腔，转骂道：“你等将这醉汉拿了，看我处置！”克用踏步而来道：“国舅自来云州，不过一月，苛扣军粮转售商贾、中饱私囊者，人皆云有过万，此等勾当，非国舅偌大考程者不敢为，我们芝麻般乌纱，不入……”话音未落，那国舅早咆哮而起，也跨步前来，指克用面云：“你这腌臜丑汉、逞势蝼蚁，不知惜命，且看你得生睹明朝日出耶？”克用上步擒了国舅胸襟，一把便提将而起，怎奈那国舅肉肥体宽，穿着随身罗帛，吱呐一声坠下，撕破了衣服跌落在地，克用弃了手中残衣，一足踏于国舅腹上，喝云：“不为你这话，还则罢了，有这话在此，该当杀你不饶！”语声未落，那两厢的随侍、沙陀的豪侠个个惊嚷一团，酒楼的掌柜携酒保唬得如鸟兽散了。有那腿快脚滑者早去搬兵，殊不知，克用原本是麾统众兵之人，行营之中敬惮者甚多，不一时就有官兵涌在楼下，这且不言。那国舅的随侍之内，更有那少脊厚颜的又上前劝解道：“国舅本是个极仁厚的清官，见李将军说他昧了朝廷的军银，一时忿恨不过，几句狠话，将军何必放在心上，哪有个臣下，记恨上差言语不周之理……”话音未落，克用瞋目而向，那幕僚慌忙抱头去了。却说国舅在地下见官军说话间便到，嚷说：“你殴辱命官，如

今官兵到了，还敢作势，看你是死是活？”克用呵呵一笑，双手一擎将那胖体举起，来在朱栏之侧，见三路官军，有数百人马，为三将所统，克用托定那国舅，垂目下看，呼云：“那旁来的，敢是程怀素、王行审、盖寓将军么？”三将答曰：“李鸦儿上将军怎么与国舅动手起来，快快息怒解和才是！”克用道：“你等是为讨要国舅而来？”三将不语，国舅早战栗连连，只觉身躯一翻，原来被克用只手提了缎领，将个蟠硕的全身悬在朱栏以外，笑云：“如此把还与你！”只轻悄一抖，唬得个国舅双手抱定雕柱、双足乱踏摸索楼檐，乞道：“李将军饶命，我知罪，我知罪！”克用哪里理会，趁着酒兴，将那国舅自到任以来，私贩粮济、苛扣军饷、沽名钓誉、塞碍詈言诸事朗声说了一遍，那国舅垂若危卵，早不及羞臊、只盼今日能剩个活命的残机。毕竟乱世，克用所斥者，众兵丁心知肚明，你看兵将门东一窝、西一簇，有频频颔首的、有旁观漠然的，有嗜看热闹、见了这克用如见说书人、嬉笑颜开的，有怕惹是非、提防少时动手交刃、暗挤后退的，却一以概之，无人答话，只留那克用在楼上滔滔不绝，唾喷如雨。说的动了兴，竟不再历数其罪，只道：“我今也说不完这狗头的是非了，你等且看，若留了他在，明日只不知谁家征儿死无归葬，他仗了内戚施威，天子也拿他不动，偏偏克用今日诛了他，谁以我灭之有乖者，尽可上前申诉！”恁道军心何如？原本喜变不喜恒，况此间戎儿尝煞饥寒，真个视天子如寇仇，数百军听他这话，越发盼见个活生生的：凤声乍鸣乌鹊落，虎威一动朽林摧！
却说克用环顾四下，三位将军面面相觑，便洞悉了军心，暗嘱云：“今背主大事，逼人而来，若从此腾蛟，则一愿数百兵将无人出首、二愿这狗贼作投墙之势、三愿此晴空陡送天雷以告吾！”背供甫定，那国舅见无人解围，啸云：“你等欺心的军卒，今见死不救，若咱回朝，此际尽忠者加官，壁观者个个斩杀不赦！”楼上楼下众兵丁听了，暗中骂他不绝，个个冷眼相看，恨不早见克用惩奸，克用暗想三事果然应其二也，忽闻天上霹雳嘣鸣，响彻云州四野，倒教众兵吃了一惊，克用笑道：“尔自家才是不得生睹明日出者，反拿腔胁众。列公，克用身为军长，尚作个酒肉充足的，你等抗边苦役未歇，反先虐于天子使臣，倒未自不平，列公，今克用为汝杀此祸根也！”说罢放了手，国舅攀定楼阁，被克用一把揪住发髻，奋力一扯，复悬将起来，向楼下飞掷而去，四面惊呼未定，已触破脑颅，血浆崩洒、伏地而死。
那旁坐起了克用厚交的军中好汉李存璋、薛志勤、康君立等，率先叫起好来，吓煞了国舅亲信哄然逃下楼，不待下得梯去，早被存璋等人拔了兵刃，一刀一个杀灭于此。那存璋小将怒气未修，赶下楼去，踩定国舅尸身道：“列位军中兄弟，今国舅逼人至此，孽报速来，此天降泽佑云州兵将以温饱也，此间军士不如随定我义父，索性占据了云州，日后同举大事！”康君立、薛志勤嚷道：“我等反了朝廷，同举大事吧！”克用在楼上道：“不知三位勤王将军意下如何？”那楼下程怀素、王行审、盖寓等与沙陀众好汉素来交厚，见势岂敢违逆，一概依从，众兵更无胆敢造次者，从此鸣凤楼下兵将共推克用为云州太守。此事顷刻传得云州上万军士知晓，那云州之军，充盈沙陀旧部，自然载歌相庆。是日，于云州城斗鸡台，旧部族浩浩汤汤拜克用以为主帅。
看官听问：沙陀旧部是怎样解法？原来克用先祖，本出于西突厥，古号朱邪，至后世自号曰沙陀，群栖在云、朔之北，至克用家父国昌，因讨庞勋有功，天子赐了李姓，从此隶于唐统。沙陀军将，善骑能射，勇力过人。那李克用昔年未及十五岁，建就了无数战勋，封作云州牙将，尝数遭神迹保全身无恙，又凭智勇伏定了一干豪杰。云州沙陀将士闻说克用被拥作城主，自此追随。这且不言，那云州众军候夺了国舅军权，又上表奏知，原指望君王无奈，顺水推舟，加封克用节度使之职。怎奈僖宗大怒，派军围剿，几路征讨先锋均被战败，天子暂屈了天威，先准封克用为大同军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看官，此唐王缓兵之计，为来日徐图之谋。只因那沙陀旧部与党项乃是世仇，僖宗遂命党项吐浑部赫连铎乘虚作乱，剿灭云州沙陀势力。
却说一日，赫连铎领重兵伐振武，克用之父李国昌不敌，北奔云州，那赫连铎暗中勾连

了云州城的两个守将，这二人一个叫乔三、一个叫汤四，原为国舅选刷美女颇受亲重，后国舅被戮，他二人免于身死，却不惜安和，每日思量翦除克用，则为朝廷立不世之功。一日在郊外巧遇着赫连铎的细作，遂定下调虎离山计，暗叫探子报曰李国昌自振武而来，为赫连铎追杀，命在旦夕。克用率军出城迎护，得见了李国昌，并不曾遭逢赫连铎一兵一将，父子回在云州，那二守将闭门不纳，反令放箭逐杀，李国昌父子含恨麾领沙陀儿郎，效昔日凉州马超，弃了故地，夜袭朔州，次日又飞夺了蔚州。明年，朝廷以昭义节度使李钧为北面招讨使，屯于代州，与幽州李可举会赫连铎同攻蔚州。克用秣马厉兵，思想此报仇之际，统兵御敌于风雪之郊，只杀得染赤了玻璃世界，黯淡了素裹乾坤，那朝廷兵将，耐不得苦寒，三路大败，李钧被杀身亡，从此沙陀威名响震神州。败绩传至京师，天子盛怒，也不顾江南黄巢反了唐室，杀戮无数，存心要杀国昌克用，封那赫连铎为大同节度使，命元帅李涿率兵数万复屯代州，将蔚州围了个铁桶一般，历经一月，沙陀诸将看看消疲难捱，趁夜突围，怎奈敌军繁盛，一哄中突围众将反被冲散，各自奔逃。赫连铎乃夺了蔚州，打听克用自北门驰窜，竟张告缉文，得克用首级者封代北督将，赏黄金万两。
却说克用连夜逃亡，盔散马死，流落在蔚北一丘山之境，那山名曰“初霰山”，山中一岭名唤“佑唐岭”。君想那克用无衣无食，进退无路，偏逢着一场阴暗浩劫，竟落得个伤筋害目，真个：涸龙临就龟鼋俎；羸虎反成恶犬餐。毕竟哪般危难？克用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美侠士倒悬种善根 窘英豪天涯思卷土

第三回 美侠士倒悬种善根 窘英豪天涯思卷土

上回说到，李克用殚精奔命，杀出蔚州重围，却落个盔凯损裂、战马伤亡，遥见北边有丘山一座，又怕追兵到来，只得徒步捱往山中躲避。这日残阳如血，克用登在高岭一簇，那岭上有石刻一副，只凿就“佑唐岭”三字，旁有三面大石，对空辐辏，倒是天成的檐詹一宇，下有一片石板，正好打歇，又能掩藏身形，克用心道：“就在此打睡半夜，过了丑时，养了些精神，再趁着月光逃命不迟。”遂仰身而卧，举目见着硕大的“佑唐岭”朱红阴文，叹曰：“佑唐岭哉佑唐岭，看你昏君而今不知惜才重贤，到后来江山不保，委托和人，谁来佑你！”言罢困倦上涌，稍倾睡着，鼾声颇响。
话分两头，那云州城的两个守将，一是乔三、一是汤四，自掩云州城门、拒国昌父子不纳，深受赫连铎亲重，后随定吐浑赫连铎，会师元帅李涿围困蔚州，及克用逃亡，赫连铎与他二人各五百步兵，搜捕沙陀余党。这日行在“初霰山”，闻报赫连铎命他两人西行会师，向北追缉。这两个贼人遇上急溺，乃典一军校率军且自西去，呼唤了些个也要更衣的兵卒，不过十人，言说在“初霰山”方便一时，少时催马赶上。这二将牵马拴在林下，与一干吐浑的兵将浩荡进山，各自索荫行事。恭事方毕，陡见两只野兔奔走，那乔三道：“汤兄弟，正好猎两只野味，今晚打个牙祭，岂非妙事？”那汤四道：“各自抽刀开弓！”引得十个兵卒也跟随进山追击野兔，真乃是无法度的市侩得志之行举。追了一程，无端惊起些鸟飞狐窜，半个野味不曾打着，那山兔也不知踪影何向。群贼西望，但见红日隐没，西天数缕霞光，树木如靛墨漆、朱砂勒，都云：“快回去见吐浑便了！”这才稍宁息了喧嚣，却隐隐听得鼾声连绵。两贼子一个低声道：“莫非此间藏了沙陀余党，也忒胆大？”一个赞曰：“这小山中焉能避却搜罗？若机会发达，不定遇上李克用了也是有的，那时高功一件是囊中物也！”二贼会意，便领了喽兵循声而来，绕过那三片巨石，恰便是克用打睡所在，但见：尘甸甸铺面萦盖，汗津津和露轻眠；软瘫瘫仰天以吁啸，愁重重倚石而阑珊；阴森森踞来虎爪断裂，凄惨惨羁定凤翎凋残；轰隆隆春雷闪得秋叶落，吱呀呀巨浪滚作小舟翻。
那乔三原是忌惮克用的，本待上前一刀斩杀了，立得头功，却分外谨慎，挤兑汤四上前，那汤四也踟蹰不前，反低声埋怨，二人彼此推就，不免惊醒了不敢熟息的石上好汉。且说克用睁眼，吓得啊呀一声，见十来个贼人堵定石门，先自腾身而起，瞥见头上射来一道寒光，原来两石拼合之处有大逾井口的一面石隙，转而纵身自石隙内窜出，怎奈体乏足软，未曾跃出，倒将身儿耽搁在石隙下沿，汤、乔二贼忙转身来在石扉后壁，令道：“你等将他擒了！”那上首的一个兵卒见克用自他身边出了半身，举刀就砍，克用唬得双手擎住那兵卒腕子，这乃是身高臂长、气猛行促之故也，那兵卒竟与克用夺刀。克用的膂力原是大过兵卒十倍的，怎奈创北之将，气血耗损于仓皇奔逃途程之中，此时哪善厮杀？汤、乔二贼见了，便知克用力惮精乏，那汤四复在石篷之内，双掖一把钳定克用双脚。可怜年少英豪，被出恭的小卒欺凌，脱不得樊笼，激怒之下，一把抓了那小卒头颅，使劲平生之力，朝石壁上撞将而去，生生把那小卒磕死于石壁之下。乔三见势，命兵卒一哄而上，左手四个，右手五个，将克用双手抱的抱、扣的扣，克用动弹不得，见乔三手拿钢刀，得然相向，只气得瞪大了双眼，骂道：“狗也不如的家奴，看尔有何好报！”乔三笑道：“咱家好报不多，特云、代之督将与黄金万两耳！”那石檐里壁的汤四喝道：“啐，怎样打的算盘？各人五千两，莫误了！”克用恼的失了言对，愈发狠目瞋定，直以“禽兽类”相诟。骂的乔三火起，道：“失势的匹夫，怎敢这样瞪着你老爷？你生的眼大喜睁么！”言罢发狠，将钢刀径指克用右眼捣下，克用急忙躲闪，却再避也不开，霎时瞳破珠裂，血喷如柱，恸煞了克用，哀啸一气，厉声直干云霄。那胯下的汤四嚷曰：“乔兄弟，要紧的时辰，玩耍什么，我再支不住了，快快一刀结果这厮好去领赏。”众兵卒也道：“是哉是哉！”克用仰面向天呼云：“国失栋梁，天公盲矣！”如是呼喊再三。

克用斥音回荡，杳来未歇，竟陡闻得一声清咤，只道：“吐谷浑的贼人，不得伤人！”众人遥望，见疾步行来白衣俊生一名，看官，此本书之第一立传者也，君看此生行来立定，犹如仙人，不假施威自催人敬惮。问恁家怎生形容？有《桃花源忆故人》一词为写鉴：
桃颜香冷冰霜傅，凤目明眸如怒。柳叶云生星渡，眉黛轻轻蹙。
粉唇未启丹菱处，秀痣三星针布。独立俨然相顾，拂槛春风护。
那李克用看了暗想：“好一派和蔼高洁的俊生隐者，直不亚天人也，却怎生相看起来熟识得紧，如同旧人？”纵是那乔三见了，竟果被镇慑了去，一时手足无措，半晌、强自撑起颜面，道：“不知死活的刁民，老爷收拾了这败将，再来拿你！”那俊生道：“看起来今日是要惹个不平的是非。我问你，为何你等许多兵将欺凌一个落难之人？”那乔三也不答话，只颠三倒四强自咒骂了几句，看看先生了寒意。那俊生微蹙眉头，抿唇叹息，缓缓解下腰中刀鞘，徐徐道：“我再问你一声，为何你等许多兵将欺凌一个落难之人？”乔三似理屈光景，申言道：“他是朝廷要犯，你管什么闲事，还敢动兵器么？”那俊生道：“他是何等要犯，叫甚么名姓？”乔三这才自羞转恼，道：“老爷的公务，由你支分么？审问什么？”那俊生道：“如此，我再问你一声，他是何等要犯，叫甚么名姓？”乔三忙答道：“他是摔死国舅反踞了云州的李克用。”看官，此谓之正邪相遇，质洁气高的硬生生压得过那腌臜腐朽的，任你小人素来有什么横枭暴匪的脾气，若平言论理，有问有答，不赛嗓斗声，那作恶的就自怯了三分，故而不以恶语涨狠助势，你叫那恶人有什么争锋之凭藉也？那俊生复冷语道：“云州督将李克用，此天下豪杰也。竟落得这般下场，可见世间多是屈得死的英雄、摔不尽的奸佞。”乔三复斗胆作势道：“休在此品评高低，你这等人，可谓是讨得嫌的刁民、惹不绝的是非！”话尤未了，那厢汤四呼喊：“乔三，与贱民说什么长短，快快将反贼杀了，再抓这贱民，一并送往元帅处请赏。”俊生徐云：“怪不得远远听闻这位李将军骂你等是禽兽，虎豹以爪牙害人、你等非但凭着兵器、还要依仗人多，真是禽兽也不如，列位，今日我要搭救落难之人，你等谁是仍要作禽兽的，可上前来。”那九个抱定了克用的未敢擅行，却有个不察深浅的乔三，只道那俊生身单力寡，竟凶神恶煞举定钢刀迎面就砍，口中说什么“反了、贱民”之语，这贼子原要唬慑于人，那俊生冷眉肃目，轻轻躲过刀锋，仓啷啷拔了刀刃，将那刀鞘轻轻后抛在地，气势凌厉已极。众兵卒见了，一阵讪笑，怎的？那刀鞘原来藏着双刀，俊生霎时却是分握两柄细刃，只见：轻颖颖兮蚕丝翻舞，光灿灿兮菱镜映晶，悄羞羞兮团扇蔽面，精湛湛兮冰线纫针。你道那兵卒为甚发笑，这美少年腰挂桐木刀鞘，纳的是女子的双分兵器，此刀合重一十六斤，有分教：快可直断白玉、软可屈受千金、细可中分孤发、轻可远掷飞翎，名曰“柳叶亮银鸳鸯刀”。那乔三方道：“还使甚么雌儿兵……”一个刃字未出，眼前清辉一瞬，胸剖肋断、肚裂肠开，已死在亮银刀下还不知端详。
那旁石隙中的李克用，也不计一目圆睁、一目血肉模糊，喝道：“杀得好！”早惊惶了石隙内掖锁克用的汤四贼子，不顾令嘱兵卒、丢了克用，爬出石扉，见乔三死在地下，这边厢军卒慌恐如麻，汤四招呼九个小卒道：“与我就地将他杀了！”九个小卒尚在踟蹰间，那汤四已抽刀而起，举在一半，那俊生飞也似近来，只一合，但见那汤四右臂连手带刀不知飞往何处，话犹未了，汤四红了半身，淌血如泥，那俊生问：“你还要杀我不杀？”唬得汤四就往九人群团中钻，那九个兵卒也奈何他不得，这贼子只道人多，方钻进喽兵队中，便连呻带喝曰：“你等向前、你等向前、杀了反贼个个有赏。”那俊生不禁莞尔，笑道：“恶龙入海了么？列位，烦劳你等闪让一旁。”众兵卒面面相觑，竟果真低头让了路来。这才是俊生以礼德相待、孔家计也，又兼身怀武艺、直面狠顽、墨家计也，修仁智以正身、积战资以存身，是以正道可传。可怜那地上狗贼，如同去了笼篱，一览无余，心道：“苦哉。”那俊生持刀向前，俯身问道：“如今怕死了罢？”那狗贼不答，俊生仍苦口婆心道：“你欺压柔弱、杀戮寇仇时，他人也是这般。这本是陈朽之论，说了千年的话，但你等小人偏偏不到死路充耳不闻。然我

辈行正道者，当讲的话还是不惜口舌要讲一遍。我且问你，我若不杀你，你改不改？”那狗贼频频说改，俊生道：“如此，留你残生，但已作之孽，不可轻恕，断你手足、一为惩戒、二以防阴风复起。”汤四尚待言申，左手又飞了去，嚎叫之际，双足又披金而断。那旁克用早艰苦移身、下了石壁，唱曰：“快哉快哉，李克用多谢英雄！”那俊生欠身还礼，道：“你等不愿死的都去吧！”众人不待逃散，克用忙道：“且慢，如此，祸至无日也。”俊生道：“甚么祸事？”克用以手文定右眼道：“我度吐浑大军离此不远，若他等负心，少顷援兵反扑，这小小山岭如何藏身？岂非因我克用累煞英雄，同溺于此？”俊生道：“呀，放又放不得，又不该平白多造杀孽，这便怎么处？”克用道：“这个容易得紧，大家都是男子，没甚么忌惮，可令他们要活命者，脱了通体衣裤，在这石扉中暂避，这也是一报还咱一报。待得子丑之交，夜色昏暗，他等自寻些落叶遮蔽，逃回军营，你我早在天外矣。”俊生一闻此言，那秀脸儿腾的红了一片，无地自处，只道：“这等不雅事，如何行得？”克用道：“除此，又无绳索将他等捆吊树上，纵有绳索，若一日无些个行路来樵，难道困饿他们一日，如此，若他等有个不造化的，何异悉数灭口？”俊生听了有理，遂命九个兵卒到石扉中脱了全身衣裤，被克用收缴，那残缺的狗贼，因无人扶持之下行不得路，倒得衣衫蔽体。俊生扯些洁净的布衫与克用暂且包裹了右目，看西天，昏幽如晦，一点金光沉坠不舍，透得晚霞如浪，林中风来，凉意暗生。俊生乃扶了克用，悄悄下山，恰见着二贼的战马，俱道：“天公相助也！”，遂以兵卒的衣物包缚马蹄，解缰登鞍，那俊生并克用、趁着野鹜凄鸣、残光隐现，催马向北速行，一路也无暇交言，直催鞭数十里，早离却了险境，方缓辔而行。看官，是谓天理循环，那俊生前世蒙铜头蚱蜢三救之恩，今世有三济克用于水火，此其一也。
却说二人跨马徐行，克用问那俊生名姓，俊生道是姓刘，也是云鹤行迹、名号不便告表，乃问克用沙陀英雄讨党项、反云州、败李钧诸事，说的十分畅快，各自敬佩。不一时到了桑干河畔，月明斗大银灯，照见河水宽广浩瀚。那刘生道：“送君千里终有别方，前面桑干河渡口，且喜许多渔船，李将军可借舟摆渡，你我就此别过罢。”克用道：“今蒙英雄活命之恩，如我再造爹娘，克用有两件心事，斗胆造次吐告，否则终身报恨也。”刘生笑道：“敢是怕我泄露将军行迹？”克用忙道：“克用岂作了子胥一般，逃奔路上受深恩、丧肝肠之流？只因克用毕生屡逢危难，俱仗了自家胆大心细，全身而退，今番磨难，本是克用命断之机，弗望累卵归巢、折木重生，悉承君家露泽，此恩不报，非人也。然愧乎荣华不遗半点、罪业荷了千条，怎敢对君言酬报两字。昔日，克用尝闻我有些君王之分，今当乱世，此话或以为真，故离别之际，君前盟证，他日我若收周鼎……”那刘生忙道：“噤声！”克用也不住歇，乃低声道：“我若收周鼎，则半壁江山当属君家也！如违此话，天诛地灭！”刘生道：“将军好英雄霸气也，前途凶险，须以避祸安身为上，此念还要且埋于心，不当轻狂吐露。”克用道：“我视君如骨肉至亲，方不畏泄机陈告。”言罢从怀中取出一物，原来是墨玉一枚，见有童子巴掌大小，其质也、凝敛如铁、沉重通透，其光也、油润似酪、慷慨匀妍，其色、有赤、黄、青、白、玄五品，通体以墨色为多，那玉非凿非漆，天然一个蚱蜢的胚儿，五色浑然有致、生就得当已极，怎见得？你看那墨玉蚱蜢，头若黄铜、眼若翡翠、翅若丹绡、腹若银脂、俱溶在黑质之上，此非天公着意生就，岂是匠力可达？那刘生看了道：“这等倾国珍品，将军拿他则甚？”克用道：“此玉乃克用初诞之日，从家母腹中一并产下，那时克用双手撰它同出母体，自此家中人视若奇珍，命我长携在身，非急切之故不可用之，今对恩公宣江山之盟，无以为证，愿恩公受纳此玉，他日克用若得荣贵，持此玉来寻我者，定当厚遇以兄事之。克用知君家非贪利之人，不敢擅持宝玉相馈、以答活命之恩，盖从此各奔天涯，难免有千里投言而不可躬次者，那时君家遣人示以墨玉相告，克用自思今日平分家国之话，断没有坐视的道理，愿恩公含纳，此其一理也。”刘生道：“二理怎么说？”克用道：“克用见君家时，被那奸贼刺瞎了一目，只有一眼，日后再见君家，仍只有一眼，但此可谓永无异视之也。”刘生笑道：“好个永无异视之也。只是将军长禀鸿鹄之志，他日我见将军，怕果为王侯，我

倒要异视你了。”克用道：“恩公休来取笑，此至诚之心，既云永无异视，何不结为金兰，哪怕天涯相隔，也有手足故人了。”刘生听了踟蹰不语，只是抿嘴带笑。克用道：“克用虽见君家以一眼，却看你浑如天人，绝非俗流，若此危厄之秋能结个知己，岂不也是天作之美？倘君家不弃，此玉则为金兰交赠信物也。”刘生听了道：“即蒙不弃，小生这就与将军结拜。只是我拿什么信物赠你呢？”说罢四下搜寻，忽道：“哦，是了，将军行路也失了防身兵器，我这里有柳叶双刀一对，且相赠一柄，他日将军腾云之日，若有缘重逢，再作归还。”克用大喜，接了一柄柳叶刀，忽问：“恩公为何携此女子兵器？”问得刘生窘迫结舌，烧脸染腮答道：“这是我家妹子的。”克用闻言颔首。刘生怕漏了机密，一发信口圆谎道：“他日见了我妹子，还她双刀、定要引荐将军这位千里有缘人。”话才出舌，悔之不及，越发羞红了脸。那克用一个粗人，也不介意，二人遂捻草为香，在渡口之外跪祷苍天，更换了信物。克用二十四岁，那刘生未过一十九岁，克用为兄长，对天自称名姓，那刘生自称刘某人，克用暗暗愤懑此生谨慎太过，但谅他无心以真名相白，也不便勉强。二人结拜已毕，克用问曰：“贤弟，我今欲径望北漠而去，收拢旧部，他日重立不世之功，然不知何处是栖居之所，贤弟漂游之人，有何计教我？”刘生道：“自此更北有阴山一脉，原广草茂，正沙陀暂栖之所，我量兄长家父与众沙陀游勇，也当力亡北漠，那时众英雄可暂往鞑靼族长之所借取住地，放牧贮粮招兵买马，徐图异日南下。”克用闻言大喜，叩谢刘生道：“此卷土之上善策也！”刘生云：“兄诚亡北漠，则小弟来日寻访有方也。兄长，小弟也有一事求兄长请教。”克用道：“必然知无不言。”刘生道：“我因幼逢仙缘，立了志愿，要寻仙访道，不遇真人不辍游程，此故非片言可陈。兄长久居代北之地，不知河东、河北境，哪一处有仙迹可循？”克用道：“有道是水以龙名、山以仙传，寻仙一道无他，尽索山林搜去便了。这寻山又不可寻那无名小山，何也？小山是凡人等闲来往的，哪有个仙人投匿这样的所在去清修？又不可寻那极寒极荒的危峰，何也？极寒极荒的所在乃是天地灵气之不赋，生气也无，况于仙气？乏乎仙气，则清修何为？功成何日？且喜河东一带有太行山脉，此脉以五台山为观止，这五台分明佛国仙都，屡有仙迹传在市井凡尘，贤弟既在代北，何不先往五台求之？”刘生道：“听兄一言，豁然光明也。”二人还待絮谈，见那些渔船一个个回转离去，只得匆匆言别，刘生赠了些盘缠与克用，连夜策马南归，望五台挥鞭去也。
却说克用弃马渡了桑干河，一径北去，果然逐次路遇程怀素、李存彰、康君立等，众人随克用北进阴山，一路又偶逢着李国昌，领残兵余党而来，自是父子一见，喜之不胜。众英豪由是亡入鞑靼部落，那鞑靼王颇重贤能，待之以礼，书要简短，这且不言。
却说一瞬便是三月，沙陀豪杰重整人马，再造刀弓，个个心怀南下之志，这日风清日朗，克用独上阴山，南睹故国，云沙无边、草天一碧，思想如此朔漠龟伏，何朝腾鹄鸣凤？扼腕清啸一回，口占一绝：登临舒啸赋秋辞，怕向南国满目悲。频谏往昔风卷土，来朝知是可相追？吟罢，忽闻身后一人道：“果然有些磨不灭、摧不朽的英雄志矣！”看官听问，来者何人？下回分解。

第四回 存老幼刘卿访奇寨 会贤能曹丈留上宾

第四回 存老幼刘卿访奇寨 会贤能曹丈留上宾

上回说到，李克用吟诗且住，忽闻身后一人道：“果然有些磨不灭、摧不朽的英雄志矣！”回身看时，原来是李国昌笑吟吟走来。克用与父亲见了礼，问寻他何事？李国昌道：“今有你故人前来投奔，此际在我帐中，我儿快随为父去接见。”克用听闻大喜，心道：“还有什么阿玛不认得的故人，定是刘贤弟无疑，今番他来投我，非但兄弟聚首、同举大事，来日若要报他恩情，从此施之有路矣。”笑着撇了国昌，道：“如此甚好，孩儿先去探望，阿玛慢慢走来。”飞也似的回至国昌营帐，那帐外不远处，但见拴着紫色骏马一匹，乍睹真是盖世的好马，见所未见，妙不可言。克用无心赏马，快步走入帐中，却见一个老者身边坐定一位小姐，那小姐倒看起来眼熟，只是全然不曾见过，反愣头呆脑不敢向前。长者与小姐也不认得克用，两人也相觑茫然，满头迷雾。

看官，这个原委，又需从头剖来，自打刘生分别了克用述起。那刘生单人独骑，望太行而进，这日行到恒州郊外，见此处山多林茂，路绝人稀，真乃强梁盘踞之所，将坐骑停在路旁，忽见远处山林中，有一个老妇人，牵着个幼女拼命似打小路逃下，后闪出四个大汉，竟果是山匪强人行装，各拿着刀剑斧钩呼啸道：“哪里跑！有巡山的兄弟将他两人拦住了！”看看已到大路，竟要遭逢不幸，刘生火起，你道他如今，只凭着一把分撇的银刀，怎敢敌挡强人？那刘生何等谋略，两步跨上了马，骋出一道弧线，等闲赶到四个贼人身后，那马驰何速，倏倏自身旁掠过，血光交映之下，一人人头落地、一人刀劈马下，余下两个贼人方才大惊，转取刘生而来，那刘生将马冲在他二人之间，真个说书不如演戏的快、演戏不如亲睹的真，不待东首强梁取他马匹，竟敏似猿猴、侧身纵下雕鞍，又只一合，将西首贼人右手五指砍去，那贼子执不住利剑，剑光犹未落地，心口先着了一刀，刘生一面抽刀一面腾身上马，全在一气功成，也不管那旁贼子血喷斗余、惨死当场，已先勒转马头，怒冲冲向定残存的一个拿刀贼子。这贼人见他气急势大，顷刻间斩杀三名伙人，唬得掉头就跑。刘生催鞭赶上，刀光闪处，人头骨碌碌滚在道旁。刘生勒住丝缰，复不动声色下了马匹，取他等衣物拭净血渍，弃在尘埃，遂执刀娴然归鞘，气定如初。

一旁老妇幼女，何曾见过这样杀戮之事，早惊成被箭之鸟。半晌老妇颤着语声道：“谢谢公子活命之恩，只是杀了红巾贼盗，祸事不小，此间俱是他们的势力，只怕越发脱不得罗网也。”刘生听了一惊，道：“怎么，他们是红巾贼寇？向闻黄巢作乱，不过在江南一带、或有弥漫中原之势，怎么这北国边壤也猖獗起来？怪哉。”老妇道：“他们哪里是仙芝、黄巢之众，只是为红巾军势力浩大，他们托了红巾的名，闹得百姓惶悍者若遭见神魔，纵官府也忌惮三分，他们又不危害官家，只是屡屡侵扰山民，朝廷多事之秋，无暇剿灭，也听之任之。”刘生笑道：“真正有趣了，做他等断子绝孙事，也有正名与假饰之别，可见何等买卖做大，都难免招风见仿。这位妈妈，他们既势力浩大，你们两个妇人，怎敢就此携眷穿行呢？”老妇道：“说来话长，此间不是交谈的所在，今蒙公子大恩，本也无以为报，看起来，我们逃奔离走也不是指日之计了，索性请公子到寒舍一叙，用些农家酒饭，也是不成敬意的。”刘生寻思，此间正要问取仙道，况要寻个歇脚宿处，更不知此乡贼势高低，便快意应允。

那老妇挽着幼女，依旧从山间小路而行，那刘生骑着蔚州乔贼的战马，如今也带不到山中，只得捐弃了，暗想嫁祸与官家便是，便背定行囊，随两个妇人山中攀行。所幸者，一时间日照当顶，天气炎热，山中午时没甚林寇与樵人。不需半个时辰，自林中穿入一条大路，上得大路，好景致也，但见白云浮游、山岚漫洒，青山旖旎、碧空通明，百步以外，伫起一片宏寨危墙，竟有当值的男丁把守寨门，门上赫然三字曰“曹家寨”。老妇领着刘生进得寨门，众男丁都问怎么去而复转，老妪道：“路上遇了红巾，险遭不测，是这位公子搭救回来的。”也顾不得多谈，领刘生奔家而去。见她家左壁有一座塔楼，高有三层，一路走来，这样塔楼林立栉生，不少民居空处便筑起一楼。是类木楼十分破陋，不过是差能登临，但以木料捆钉而就，三楼之上都悬垂着号角一枚，皆不知所为。

那老妇挽着幼女，依旧从山间小路而行，那刘生骑着蔚州乔贼的战马，如今也带不到山中，只得捐弃了，暗想嫁祸与官家便是，便背定行囊，随两个妇人山中攀行。所幸者，一时间日照当顶，天气炎热，山中午时没甚林寇与樵人。不需半个时辰，自林中穿入一条大路，上得大路，好景致也，但见白云浮游、山岚漫洒，青山旖旎、碧空通明，百步以外，伫起一片宏寨危墙，竟有当值的男丁把守寨门，门上赫然三字曰“曹家寨”。老妇领着刘生进得寨门，众男丁都问怎么去而复转，老妪道：“路上遇了红巾，险遭不测，是这位公子搭救回来的。”也顾不得多谈，领刘生奔家而去。见她家左壁有一座塔楼，高有三层，一路走来，这样塔楼林立栉生，不少民居空处便筑起一楼。是类木楼十分破陋，不过是差能登临，但以木料捆钉而就，三楼之上都悬垂着号角一枚，皆不知所为。

进得屋去，见老妪家清扫一空，老妇命小女去市集买些酒菜速速回来，自己烧水沏茶，与刘生讲这贼寇作乱的缘故。原来此间诸山名为“玉泽山”，一向屡有匪人作乱，幸未成气候。只因这曹家寨，处乎群山相拱之地，民居甚多，又颇有些习武的男丁，故而寨主率众居民，筑了连环寨围，土墙作篱，上插有碎金利屑，使贼寇不能翻越，又着各家男丁累日功值于寨门，这才保得寨族安和。不想一日，山中来了个恶霸，叫做黑八，身高只差逾六尺，竟练就铜头铁顶的皮囊功夫，武艺高强，竟压定山中各路匪人，将大大小小十数的山寨合而为一，因山寨庞拓，乃更号曰“黑鲲寨”。从此山贼祸害不浅，暗夺改为明抢，累累发兵，烧杀抢掠，各处山民存命无门，竟都举家迁往曹家寨避祸，天长日久，这曹家寨倒成了御贼屏寇的自成部族。且喜那寨子地高土阔，又因正副寨主热心侠义，非但乐得收留投奔的山民，又教授武艺，故而曹家寨愈发族广力殷。怎见得：这村寨有百姓逾万，仅体健善武的男子就有数千。那强梁黑八见奈何曹家寨不得，抢劫生意日益萧条，一旦发怒，率众喽啰攻打民寨，虽不曾占取，却从此冤仇深锁，以后交战互有赢亏。只一件苦处，那黑八武艺高强，曹家寨的男子但凡遇着是非死必伤，故而成了民寨的心腹之患。一日曹家寨来了两个少年，也是身怀绝技，一个叫薛阿檀、一个叫安休休，联手战败了黑八。从此极安宁了一时，不想未过许久，那贼人山寨来了个红巾军的将领，名唤王七，不知什么缘故流落此乡，他也身高不过六尺，这人连马匹也跨不上去，却能使金刚连环腿，十分枭毒。据言竟压定了黑八，那黑八尊他作兄长，被他取了贼人寨主之位。有贼人曾传叙他登临寨主的景致，因寨主宝座原是极高的，那黑八坐了、脚尚不得触地，这位新寨主，要上宝座，是连手带足攀爬了半日方才坐上，其间有个山贼将领不知深浅，骂道：“这样手段也能做寨主？”竟被他飞将下来，尚不及交手，两腿触腹一阵踢踏，把个九尺山贼大汉摧残得肠穿肚烂暴死当场，这王七的威名一发传扬了。且说这贼子非但功夫罡烈，计谋又奸狡。闻听曹家寨来了两个壮士，恐力敌有失，一日趁他两人出寨射猎，设下伏兵围困，二人血战难脱，自此薛、安两个壮士生死未卜。一时间曹家寨人心大恐。此后每有曹寨男女出没，必被围杀，这等围杀更比不得寻常侵家入舍与绿林劫道的，不论曹家寨多少人马出山，贼伙必以五倍兵力合围，曹家寨儿郎哪里敌得，鲜有幸存的。前几日，那王七竟肆武张狂起来，打量着曹家寨梁柱既没、兵力又亏、况于军威颓丧，正是压服的良辰，遂投战书一封，命寨主半月之内选出美女五十名，鸡鸭各五百只，分次贡去，先定十轮，看看半月之期将到，首轮要美女五名、鸡鸭各五十只为贡礼。倘若不从，将强攻曹家寨，那时保得满寨人家尽遭屠戮，盈庄女子悉数奸淫。这鸡鸭山野尚是小事，只是良家少妇，谁肯轻与。这且不言，不知贼营的探子从哪里闻知，道这曹家寨的副寨主，生有一女，名曰曹沐英，生有春花秋月之容，班昭卓文之慧，此言教贼首听取，又下书催促，道首日贡品列中，需送出曹小姐在内。这信突来，急煞了曹家寨上下男女。有些个家中生有女流的山民，为避灾祸，只得携眷逃出曹家寨，可怜这万众部族，昔日也是存身芸芸去难所，今日反成刀俎嚯嚯励磨乡。那正副寨主十分仁厚，若有不愿留下的，俱着壮丁护送在小路，由他们暗转异乡。只是这曹家寨来的容易，如今阴霾笼罩，岂是等闲可剥脱而去的？比如这家老妇，当家的姓夏，娘家也是曹姓，生有一女，那曹媪不忍亲女受辱，也卷了行囊，只拟逃去。岂不知这几日，屡屡有些家养了千金的寨族，趁乱暗中奔逃，那大路是被贼人把守的，小路上时常有贼子巡山，这便惊动了那王七，算知举寨女流起下了亡散之心，今日传令，派出数百喽啰巡山，有分教：单拿离队惊弓雁，遍捕弃枝落地猿！偏偏就有这曹媪戴着夏小姐，妄图作个漏网之鱼，及刘生杀了贼寇，她母女料知祸事闯大，怕前行处又遇枭群，只得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