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实验小说】春潮脱水阅读

楼主：秦川梦回新时间：2019-12-20 19:11:23

城西门出来时，潮湿的风正吹得暧昧，泾河像银光四射的白练，在月光下曲着回着，消失在泼墨也似的树影里。
本欲在城里住一宿，只因那月色好得要紧。如此春宵，乡路野径踏歌而行，该是桩赏心悦目的事。
刚走上草桥便听得有人唤我，是河上来回撑船的外乡人，五十来岁的光棍汉，长着口凌乱的胡子，人叫他胡子。
胡子道：“先生这是回秦家花园去呀。”
我说：“正是。”
胡子道：“先生不雇脚程，可是思量着清净一人，走着赏月？然则此去贵府花园，少说得一个、个半时辰。莫若坐我的船，天上水里，两个月亮可赏，岂不更好？顺水的行程，说话间就到了，我闲着也是闲着，胡乱给几个赏钱就成。”
我说：“也是，听你的罢。”
一程说，一程舍了那路，下到他船里。

楼主：秦川梦回新时间：2019-12-20 19:11:23

那是条平底方头的渡舟，最多乘得下三四个人。
待我坐得定了，胡子点一把篙，那船便破开涟漪，箭一般直奔中流。
我问他：“有酒么？”
胡子道：“撑船的如何没酒？只不过乡野村醪，入不得先生的口。”
我道：“哪儿那么多费话，有便拿来。再是村醪，总胜过没有吧。”
酒的味道确不咋的，然则有了如此月色，便说得过去了。胡子又取出老荷叶包的几条小鱼，说是他自家熏的。
吃着喝着，看着水面潋滟的月色，果胜于徒行。

楼主：秦川梦回新时间：2019-12-20 19:11:23

便问他会不会唱几句小曲儿。
胡子也不推辞，仰起脖子咿咿呀呀唱道：
“扑噜噜噜叶儿刮大风，
南边走来个大闺女。
你坐坐，
俺歇歇，
拿过你那小脚我捏捏。”
我呵呵一笑道：“果然粗鄙。”
胡子道：“我等粗人，也只掰得这般瞎话。撑船乏了，吼一嗓子，尔乐乐，我乐乐，尔我同乐乐。”
我大笑说：“这两句却何其雅也。”
胡子道：“全是老辈儿那儿学的。”

楼主：秦川梦回新时间：2019-12-20 19:11:23

我自幼不思长进，留洋回来，在上海做了几年事，便想起祖上在泾河两岸留得有几十顷水地，何须孤身外乡，赚那几个有数的小钱。索性回来赋闲在家，每日里读读闲书，四乡走走，与相得的士绅、官宦们做些个修禊、劝农、乡约教化、增订志谱、修桥补路一类的扯淡，其它如曲水流觞、风月流连、何必见戴，一样都没落下。
遂不再多话，由着他一篙一篙撑去。川水却渐渐急了，须臾已过了李汪牌坊，来到这段水路上最为逼仄的一处地峡。
风顿时的紧了，齐茬茬黄土崖间，只听得激流鼓荡，两边茂密的蒲草鸢尾，一齐在风水里摇曳。

楼主：秦川梦回新时间：2019-12-20 19:11:23

胡子忽靠边扎住了船，朝我嚷了声什么。
我问：“何事停了？”
胡子高声道：“先生可听到甚么？”
我说：“白月朗朗，只闻水声。”
胡子悚然，放低了声音道：“可不得了呀，本想着不至于，究竟还是撞上了，这不就来咧，来咧呀。”
经他这么一说，方听得前方水上似有歌吟飘来，愈行愈近，是个女子的声音。
“先生你还是进到篷里躲一躲吧，不要听，更不要看。”
月光里他僵尸般直挺挺地朝着土崖，面壁而立，十分古怪，又教我不屑。便偏不听他，依旧坐着，看他要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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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歌声已近在跟前，月光里我看得真切，是一艘簇新的小艇，中央坐着个女子，柔荑粉颈，似有几分颜色。
交舷而过时那她仍唱着，对近在咫尺的我与胡子视若无睹：
“泾之湄，雊且鸣，俟我城隅，胡不我语。
泾之湄，日且晦，贻我琼琚，胡不与归。”
我禁不住笑出了声，盖她唱的，正是去春我在《点梅斋》书寓逢场作戏，为省城新来的女校书阴丽贞写的一首艳曲。

楼主：秦川梦回新时间：2019-12-20 19:11:23

然则阴丽贞是苏产，唱的是吴侬软语，这个明明是秦声，莫非我的那首轻薄之作菟丝自衍，已然传到了乡下？
有心搭两句话，旋又觉得多余。不免想起我曾写过那么多正经文字，至今无声无息。偏这几句不曾过心的艳词反得传颂。

楼主：秦川梦回新时间：2019-12-20 19:11:23

那小艇轻飘飘的，须臾已过去了。这才想起艇上无楫无桨，逆水而行，如何会走得这么快。
踌躇间歌吟渐远，消失在地峡口外。

便听得张胡连连唤我。
恍惚如醍醐灌顶，我听到他问：
“先生你到底是看了？”
我说：“看了。”

楼主：秦川梦回新时间：2019-12-20 19:11:23

“也听了？”
“一个女子，唱了几句小曲儿罢了，看把你张皇的。”
“深更半夜，先生你不要吓我。这儿何曾有过甚么女子？”
我说：“她的船擦舷而过，如此之近，还会看岔了吗！”
胡子道：“去年我就遇上过一回.船倒确有一条，却是麻纸糊的，无楫自行，空荡荡啥都没有，那曲儿便是从船上发出的。总不能我眼花了？”
“你不是眼花，是喝得高了。”

楼主：秦川梦回新时间：2019-12-20 19:11:23

胡子一个劲儿摇着头说：“不说咧不说咧，总而言之，没事就好。想必先生是富贵之人，烈火也似的光焰，那些个不干净的东西见了先生唯恐避之不及。我等穷汉福薄命浅，如何不怕。前番我载的那客只因贪那小曲香艳，隔着水与搭话，后来竟欲过那船去，终至落水，上下寻了两日，到底没见到尸首。我看咱还是赶紧走罢。”
他一厢说，一厢急急地拔了篙，奋力朝前撑去。
胡子所言，不是没有可能。游学欧洲时，我曾到过德意志的圣·哥阿斯豪森，在那儿听说过莱茵河上洛雷莱的故事，与今晚有几分仿佛。惟今晚这女子唱的，却偏是我写的，心下便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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