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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神朝元》:传说中的神鬼到底在哪?我指给你看……

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万神朝元》

庙堂虽高,江湖不远。
一颗糖让顾小拾家破人亡,落得孤身踏入江湖,这年,她八岁。
诸多阴谋诡计如影随形,她渐渐发现,也许,我,非我。
这方天地,也许,并非是看到的这样……



楔子

自古以来,中原有长江、黄河两大流域哺育滋养,从南至北,吃穿住用、玩乐享受、稀奇珍物,可以说是样样不缺,样样也不差。然而,中原四周土地贫瘠,气候极端,民生多艰,这就使得周边国家对中原这块沃土,多少有点虎视眈眈,北有突厥、回纥,西有吐蕃、波斯。从地图望去,这几个国家呈夹击之势,将中原死死咬在中间。
现在中原的国号是“褚”,褚国开国皇帝本是前朝敕封的一员勇猛大将,因前朝内部腐败,国库空虚,南方沿海又闹了水灾,瘟疫横行,当时的皇帝每天却想的是怎么斗蛐蛐,南方的百姓愤而起义,短短三天便占领了两广督府,将都督的人头砍下挂在城墙示众。皇帝这才派褚将军,也就是后来的开国皇帝去镇压,褚将军早已对朝廷失望,到了广州表面上镇压百姓,实际上,早已偷偷地将造反的百姓收入麾下,日夜加紧训练,同时也不忘壮大队伍,三个月后,攻入前朝首都汴梁,生擒皇帝,取而代之,后大兴土木,迁都永安。周边国家联合起来,趁新皇帝还未完全平息内乱,实行车轮战术,一个接着一个发起进攻,虽没讨得便宜,但也像苍蝇似的,扰人不安。所以,内乱加外攻,褚国开国皇帝的位置坐的很是飘摇。
自褚国开国以来两百余年,边境大小战事无数,经过历代皇帝的镇压与安抚,边境的战火渐渐熄灭。但仍有一两点火星,如鬼火般忽明忽暗,行踪诡秘地溜到了中原腹地……
中原地大物博,南北风光无限,肥沃的土地养育出许多奇人异士,他们聚集在一起,久而久之,大江南北的门派如雨后春笋,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到了褚朝,最出名的有两个门派,一是奉国师杨温遗为宗主的“归宗派”,深得 褚子弗的信赖,特地为其在永安皇宫中修建“归宗宫”,敕封杨温遗为“千手千眼大国师”,一时之间,风头无二。第二个门派,便是在江湖中盛名的“逍遥派”,所谓逍遥,即是如水流之,如云行之,随性自然。逍遥派隐逸在蓬莱岛中的逍遥山上,据说逍遥派的开山祖师爷力大无穷,喜山爱海,索性就挑了座顺眼的山,搬到了大海中,此后的逍遥弟子便以此为落脚点,世代修习。逍遥弟子多是才德兼备,心性洒脱的仗义之人,是以,逍遥派的风评在江湖中稳居第一。
这庙堂与江湖的水,顺着江南水道婉转而行,慢慢地渗透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小镇上。


第一卷 人之初,性本善。


第一章 鬼火入水
江南水乡,历来是文人骚客的成诗之地:白墙黑瓦,青石拱桥,流水婉转,雨丝缠绵,哪样不能勾起诗人肚子里一两滴墨水?再加上,江南的女子,向来柔软可爱,张口即来的吴侬软语,又化了多少浪子的心。
“我有一段情呀,唱拨拉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让我唱一只江南景呀,细细那道道,唱拨拉诸公听……”一个蓝衣女人蹲在河岸上捣衣,时断时续哼着小调,嗓音比云柔,比水清。
她的旁边坐着一个小小的姑娘,光脚在水中荡来荡去,绑着两个大麻花辫子,也穿蓝衣,正侧耳听阿娘唱曲子,沉醉的样子,看起来呆呆的。
这是江南的一个偏僻小镇,偏僻到褚国地图上都没有记载。此地产丝绸,丝绸又软又水亮,贴身舒适,最得显贵们的喜爱。小镇住着十几户人家,丝绸的产量极少,又因地处偏僻,只能走水道进出,水道又错综复杂,容易迷路,久而久之,就只剩一个商人肯来采货了。这商人每月来一次,每次都雇一个艄公摇橹,自己晃悠着坐乌篷船过来,来这里的岸边低价收购丝绸,然后再去外面高价卖出。
镇上的人都清楚这商人赚的是差价,可是谁也不愿意走出这小镇子。之前有十几个年轻女人出去了,就断了音讯,偶尔飘来点消息,是她们都在城里找了夫家过日子,也不愿意再回这个穷乡下了。
“城里的人啊,各个比蟒蛇凶,比泥鳅滑,去了啊,被他们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镇子里的老人捋着胡子,说的头头是道。时间长了,剩下的人就没了出去的念头,家家户户靠着卖丝绸的钱互相买卖日用,也算得上是安居乐业。
丝绸商人是一个矮胖和善的中年男人,常年身穿土黄色的掌柜衣裳,头戴顶土黄色的瓜皮帽,精明算计的小眼睛时长半眯着,肥胖的脸上挂着与他气质相同的精明笑容。他每次来镇子,都会捎带一小包糖果给这里的给小孩们,所以,小孩们会数日子掐时间跑到岸边等他,一见到他,纷纷喊叫着跳到水中讨要糖果,嬉闹声很大,大人们一听,便知是商人来了,也赶忙拿出自家纺织了一个月的丝绸,过来卖钱。商人还会在这时讨价还价,往往一个时辰之内,交易便完成了,商人也不多停留,当日来当日走。
这天,蓝衣小姑娘自己跑到了岸边,脱了鞋子,一只小脚丫在河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荡来荡去,两眼呆呆地看着前面,不知又在想着什么。有个小男孩捡了个石子儿走到她身后,不怀好意地憋着笑,然后瞄准了用力往她脑袋上扔。
小姑娘疼得呲牙咧嘴,愣是没叫一声痛。只捂着脑袋转头看向那混小子。
混小子没听到预期的惨叫,一下子气了,又拿起一个石子儿往她身上扔,扔完了还啐了一口,“呸!跟个傻子样!”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自己乐起来了,转头就跑,大声地、报复性地喊:“顾小拾是个傻子!大傻子!哈哈哈哈——”聚在远处的孩子们听到了,哄然大笑,对着顾小拾高声重复着:“顾小拾是个傻子!傻子!”
顾小拾这才站起来,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抓了把土往他们扔,跑过去时,那群孩子早就跑散了,他们的嘲笑越飘越远,“大傻子,顾小拾是个大傻子——”
顾小拾气不过,逮着一个孩子猛追,追到一个高墙外,孩子不见了,顾小拾左右张望寻找,突然觉得头顶落了滴水,一抬头,便见一个鬼祟的脑袋探出高墙,紧接着,一股水从他嘴里喷洒而来,淋得顾小拾全是湿黏。她愣楞站住,甚至没想起来躲。高墙上的脑袋放肆大笑:“爷嘴里喷出来的水,味道咋样!哈哈哈哈!”顾小拾才回过神来,冲到他家院中,他的母亲正坐在小板凳上择菜。
“姨娘,菜菜喷了我一身水。”顾小拾如实说。
姨娘抬眼瞥了她一下,手中的活都没停,“哎!别乱说我儿子,谁知道你是不是摔进了水里?”
菜菜躲在堂屋的门后,使劲对顾小拾做鬼脸。
顾小拾没胆子越过姨娘捉菜菜,呆呆站了一会,瘪着嘴走了。她的头发湿了,阿娘给扎的小辫子也跑散了,上身的衣服湿了一半,小脚丫全是泥,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模样,瘪着的嘴巴动了动,坐在地上放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揉眼,弄得脸上一块灰一块白。
‘哗啦——哗啦——’岸边传来摇橹声,刚才跑散的孩子们一窝蜂又跑了回来,顾小拾揉了揉眼,看清是丝绸商人来了。
孩子们撒欢、狂奔,绕过碍眼的顾小拾,跑到了岸边。这次——他们竟出奇地没下水。
顾小拾吸了吸鼻涕,也挤到岸边去抢糖果,孩子们这会子也是稀奇,竟没把顾小拾挤出去,顾小拾顺利地挤到了最前头,这时菜菜伸手一推,推得顾小拾一个趔趄,没站稳,脸朝下摔进了水里。
孩子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孩子头拍着菜菜:“你真行!厉害!回来多给你一块糖!”
菜菜附和:“谢谢老大!”转脸对顾小拾啐了一口,“赶紧死去吧!认识个傻子真是丢人!”
衣裳上吸满了水,对于顾小拾来说,太重了,她艰难地拖着湿衣服爬起来。还好靠近岸边的水浅,只到小腿肚子。
摇橹声更近了,商人的船马上就过来了,岸上的孩子们没空管顾小拾了,眼睛粘在了商人腰间的兜子上。
商人站在船头,笑眯眯地解开腰上挂着的小兜,小兜鼓囊囊的,他高高地举起小兜,冲着孩子们那里,慢悠悠晃了几下。
孩子们站不住了,想到甜甜的糖,更兴奋了,瞪大了眼、卯足了劲等着抢糖,他们跟船向前跑,商人看了眼顾小拾,对身后带斗笠低头摇橹的艄公挥了下手,艄公将船横停在岸边,便退回了船篷。顾小拾被落在了船尾。商人来回看了眼孩子们,笑眯眯地解开了小兜,说:“这次带的糖多,你们多拿些,回去给家人尝尝。”孩子群爆发一阵欢呼,商人顺势抓了把糖扔向岸边,孩子们乱作一团哄抢,没抢到的开始骂街。
顾小拾孤零零站在水里,岸上乱作一团,有几个孩子已经打起来了,商人的小兜已空瘪,顾小拾吸了吸鼻涕,知道这次的糖又没她的了。想阿娘,这是她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她拧了拧衣上的水,吃力地、一步一步地挪动脚,走向岸上。经过船篷时,顾小拾不经意往里头扫了一眼,见船篷里的板凳桌子东倒西歪,不禁多看了两眼。船篷里,好像是有人打过架,桌椅被掀翻,吃食瓜果散满船篷,甲板上全是水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草席,草席摆放地最为端正,草席下盖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再一看,那圆滚滚的东西露出了一片土黄色的衣角,颜色和花纹与撒糖的商人一模一样,更不寻常的是,草席旁边坐着刚从甲板上退进来的艄公,艄公已摘下斗笠,背对顾小拾。





第二章 糖的诱惑
顾小拾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感到了恐惧,她只想早点上岸,回家去找阿娘。
艄公似乎感应到了顾小拾的目光,慢慢回头望来,顾小拾慌了,想跑,奈何脚下的淤泥拖着她,力道太大,根本走不快。艄公站起来,转身走来,坐在了船尾,眯眼盯着顾小拾,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糖,招了招手,“女娃子,过来。”
嗓音苍老沙哑,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威力,听得顾小拾瑟瑟发抖。他的脸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绷带上晕染开几处黄色的血水。整张脸只露出了干裂的嘴唇和一双可怕的眼睛——眼眶凹陷,眼睛浑浊,透着锐利的精光。
顾小拾吓得僵在原地,想哭又不敢哭,牙齿咬着嘴唇死死憋住大哭的冲动,
艄公呵呵一笑,露出了仅剩两颗的黑黄门牙,嗓音低沉了许多,拷问一般,慢声道:“娃子,你家里有几口人?”
顾小拾结巴了,“两…两口,阿娘和我。”
艄公点了点头,摊开枯瘦的手,给了她两颗糖果,“糖果好甜好香,不要贪吃,给你娘一颗,知道吗?”
顾小拾艰难地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孩子,回去吧。”
如临大赦,顾小拾如释重负,拼了命拖着淤泥往岸边走,好不容易爬上岸,又觉得背后冷地厉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对上了艄公森森然的笑。
顾小拾实在是承受不住了,‘哇’地一下子哭了,撒腿就往家里跑。
糖就几十块,菜菜一人抢到了七八块,孩子头自然不乐意,带头上去打菜菜,一时之间,小弟围攻过来,挥拳便打,尘土飞扬。菜菜被按在地上,拼了命地把糖塞到嘴里,手里还紧紧攥住了三块,孩子头大喊一声:“都给老子让开!”小弟听命,纷纷退到两旁,孩子头后退几步,大喝一声,冲跳到菜菜的手上,菜菜惨叫一声,手还是死死攥住,孩子头哼了一声,在菜菜手上使劲跳,“横!老子让你横!娘的,要多给你一块,谁让你拿大头了?”有小弟低声劝阻:“老大,别打残了,菜菜娘可是个八婆,一张嘴活人都能说死喽。”孩子头对菜菜狠狠啐一口,这才跳下来,拎住他的领口,拽了起来,食指戳他的鼻尖,恶狠狠道:“你跟那个傻子,从今往后,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我呸!”
商人站在船头,面无表情,眯眼看着岸边,跟雕像似的动也不动,没有上岸来拉架的意思,艄公坐在船篷中,伸手递过去一把糖,沉声道:“要活的。”
商人躬下身子,恭敬地接住糖果,跳下船,脸上又有了精明的笑意,招招手,“来来来,我这还有呢!想要吗?”
孩子王一听,一把推开菜菜,“想!当然想!”
商人的眼眯地更小了,“这次你们拿去分给家里所有人尝尝,下次我保证一人一百颗糖,怎么样呀?”
孩子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百颗糖,对于生长在交通不便、又是水上小镇的孩子们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诱惑。
孩子王郑重地拍拍胸脯,“这事交给我,我很熟悉他们家里有几口人!我来分!”
商人扬声拍手道:“好,小伙子,我相信有你在,这点事绝对没问题。”孩子王被这么一夸,不禁仰起了脑袋,“听我的话,跟我混,都有的吃!你们都听到这爷爷的话了吧?赶紧的啊!家里有几口人就拿几颗糖,一个不能多,也一个不能少!”
很快,满满一捧糖分发完了,孩子这才想起一个人,“菜菜呢?他跟他娘的还没拿呢!”
小弟接话:“他跑了,手里还有三颗糖,够了。哎?对了,顾小…额,那个傻子还没拿呢!”
孩子王暗地里狠狠拧了下小弟,眼角余光瞥了眼身后,商人已回船,这才安心,低声道:“管傻子干嘛?余下的两颗,咱自己吃了多好!”
小弟忙道:“对!老大实在太聪明了!”
船上,商人钻进了船篷,小声道:“依属下看,他们是不会给刚才那个小姑娘了。”
艄公沉声一笑,“我给过了,放心,这个小镇,不会有一个漏网之鱼。”
顾小拾边哭边擦眼泪,一路上跑得跌跌撞撞,几次没看清路摔了跟头,还迎面撞上了去岸边卖丝绸的妇人,妇人凶悍,上去往顾小拾肩膀上一推,“丧门星!走路不长眼啊!被你一撞,祖宗积了三辈子的德都没了,真娘的晦气!”
顾小拾哭得更凶了。
妇人哼一声,嫌恶地掸了几下被顾小拾撞到的衣服,扬脸走了。
“小拾。”墙角后传来了微弱的呼唤声。
“啊?”顾小拾从哭声中挤出一句话:“等我哭完再看是谁。”
菜菜跛脚走了过来,拉住她的手,塞了两颗糖,“刚才,对不起,这糖,你拿着吃。”
“?”顾小拾不哭了,怔楞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菜菜。
菜菜笑了,牙齿的白和脸上的淤青对比鲜明,“我演戏给他们看呢,知道你每次都抢不到,我就假装入伙,给你抢糖,可没想到,他们要我欺负你,才肯收我。”菜菜不好意思挠挠头,“我怕他们打你,就先推你下水了。”
顾小拾反应了好一会,破涕为笑,“菜菜哥真好。”
菜菜更不好意思了,“这点小事嘛!我先回家了,你也快回吧,省得姨娘担心。”他说完话,一瘸一拐跑走了。
顾小拾揉揉眼,傻笑着,蹦蹦跳跳往家跑。




第三章 山雨欲来
顾小拾的家在巷子最深处,那里有个小小的院子,院门旁整齐码放一堆柴火,院中收拾地干净又整洁,进了院子,似乎天空都变得更湛蓝了。顾小拾捧着两颗糖,跑着、跳着,还没到家门口,就闻到了鱼汤的鲜味。
她放缓脚步,蹑手蹑脚挪到了门口,脑袋悄悄往院中探,阿娘坐在院中劈柴,觉得门口有人,抬头看了下,一下子对上了顾小拾的目光,顾小拾赶忙缩回脑袋。
阿娘一笑,“谁在门口呀?”
“没人!”
“那是谁在跟我讲话?”
“是我嘛!”
“你又是谁啊?”
“我是小拾!”她反应了一下,吐了吐舌头,“哎呀,露馅了!”
“小拾想不想喝鱼汤?”
“想!”
“有多想?”
“嗯…像想阿娘一样想!”顾小拾跳进门,扑进了阿娘的怀里,“娘,我今天抢到了糖!给你吃!”她张开手,掌中躺着两颗糖,目光无邪,“阿娘快吃!都吃!”
阿娘低头看着顾小拾,见她一身狼狈,手上脸上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就知道她又被欺负了,心中不由一阵酸涩,伸手抚摸她的头发,“阿娘不爱甜的。”
顾小拾坚持,伸手递糖到嘴边,“阿娘吃!”
“小拾吃了吗?”
“我…吃了,菜菜哥给我抢了好多,我吃了可多了!”
阿娘轻轻叹了口气,收了这好意。
顾小拾睁大眼睛看着她,“娘,糖甜不甜?”
阿娘浅浅笑着,“甜。”
顾小拾更开心了,“阿娘喜欢就好。”
“菜菜哥给你抢了糖,我们熬了鱼汤,是不是也要给菜菜哥喝?”
顾小拾使劲点头,“是!”
阿娘走到灶台前,掀开了火上的瓦罐,霎时鲜香扑鼻,她拿了勺儿,翻搅奶白色的鱼汤,汤中飘着几点嫩绿的葱花,又加了姜片,稍稍辛辣,极其开胃,“还差了点火候。”阿娘放下勺儿,笑道:“小拾,我们先回屋,娘给你洗洗,再换身衣服。”
菜菜回了自家门口,探脑袋悄悄往院里一瞧,没见着阿娘,唤了声也没人应,这才敢顶着鼻青脸肿溜回屋子。
“你这小子!回自己家,跟贼似的!”菜菜娘从门后跳出来,手里还拿了个扫把,见菜菜背对自己动也不动,气得拿扫帚往他的小腿上狠狠抽了过去,觉得不解恨,又伸手拧菜菜的耳朵,“臭小子!老娘跟你讲话,你敢不看我?”
“娘!疼!”菜菜捂住耳朵,疼得龇牙咧嘴。
“啊呀!”菜菜娘惊呼,看到儿子的手皮开肉绽,遍布青紫,肿如熊掌,袖口濡了许多血迹,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语气软了许多,“你这个死小子…”
菜菜低着头。
“脸也伤了,是不是因为顾小拾?啊?你怎么就随了你那死鬼爹的臭脾气,非要被人打死才甘心吗?”她越说越伤心,“我是造了什么孽呀!碰到你们两个不怕死的!”
菜菜反驳道:“我就是看不惯那群小王八蛋欺负小拾!”
菜菜娘来气了,“欺负你了吗?那顾小拾跟你有关系吗?你以为她真是你表妹?我告诉你!一个拾来的傻子,跟你没半分血缘关系,她亲爹娘都把她扔了,还轮得到你护着?”
菜菜忽然慌了,他扯住娘的袖子,小声道:“娘…别说了…”
顾小拾怔怔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罐鱼汤。过来的路上,她走得慢,很仔细,鱼汤一点也没洒出来。
菜菜娘回头看见了顾小拾,“好,来的正好!”她冲上去踢翻鱼汤,滚烫的鱼汤尽数浇在了顾小拾身上。
顾小拾惊慌失措地看着姨娘,身上抖得厉害,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愣是没哭出来。菜菜娘拉住她使劲往家里拽,指着菜菜,“你看看,我儿子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啊?”
菜菜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娘,别吓着她,跟她没关系。”
菜菜娘气急,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哭嚎起来,“死鬼啊!你儿子现在帮着外人欺负我啊!你们父子没良心啊!”
菜菜叹了口气,“小拾,你先回吧。”
菜菜娘抓起扫帚往顾小拾身上扔,“快滚!离我儿子远远的!不要再来了!”
晚霞布满西天,顾小拾衣上的鱼汤早已退了热度,风一吹,贴身冰凉。她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眼神木木的,偶有遇到结伴回来的妇人,她们喜笑颜开,不停说着“这次商人竟然没讲价”的事情,看到顾小拾,像躲瘟神似的,赶紧走开。
顾小拾自言自语道:“拾来的?”
入夜,繁星点点,整个小镇似乎都已睡去,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很快被夜色吞没。
阿娘吹熄蜡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上床抱着顾小拾,准备睡觉。
顾小拾突然道:“阿娘,我以后会很乖,不会再惹事。”
阿娘搂得更紧了。
“不要扔了小拾。”
阿娘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过几天,阿娘带你去黔州,咱不住这了。”
“为什么?菜菜哥人很好。”
“这里,还有很多人不好,阿娘不愿他们再欺负你了。”





第四章 奇痒难耐
今夜似乎很不寻常,一两声轻微的咳嗽慢慢演变成此起彼伏的咳喘,镇上的狗不知怎么回事,约好了似的,一起狂吠,吵得人睡不着。顾小拾是个小孩子,睡眠本应该很好,可是今晚不知怎么了,根本睡不着。她睁开眼,视线越过阿娘,看向窗外,一片漆黑。
乌云完全遮住了月光和星光。
阿娘背对顾小拾躺着,一直觉得喉中发痒,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却觉得更痒了。她怕吵醒顾小拾,就闷在被子里咳,喉咙中似乎有千万只蚂蚁聚集又散开,不停地爬来爬去。越是咳越是痒,奇痒难耐,根本止不住。
阿娘坐起,悄悄下了床,倒碗水大口喝下去,水滑过喉间,奇痒止了一大半,她缓缓出了口气。
“阿娘,我也想喝。”顾小拾也跟着坐了起来。
阿娘想了想,给她又换了个新碗。
顾小拾不解。
“阿娘受了风寒,怕传染你。”
忽然,大门那里传来急促的拍门声,阿娘抖了抖,紧张地看了眼大门,不知半夜三更谁会来找他们孤儿寡母,她将卧房的门栓取下来,紧紧抓攥在手中防身,“小拾,去灶台底躲好,不要出来。还有,娘的碗你千万别碰。”
因为,阿娘又感觉到了那股奇痒从胃中蠕动出来,正顺着咽喉一点点、侵略似的爬满了舌头,她忍不住用力咬住了舌头。
她透过大门缝,看到来人是菜菜娘,松了口气,取下大门栓,“阿姐,这么晚了,还不睡呢?”
菜菜娘想说话,张口却忍不住痒,捂住胸口用力咳嗽了几声,“妹子,你家有止咳药吗?咳咳,菜菜咳得不行,吐了两碗血了,我以前对你们不好,这就赔礼道歉。”她说着,对阿娘跪了下来,使劲磕头,阿娘忙扶住她,她怎么也不肯起来,“救救我儿子,啊?咳咳咳。”菜菜娘越咳越厉害,指甲不停抓挠脖子和胸口,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爪印,汩汩冒血,她好像没了知觉,嘴里呜呜呜地,不知在说什么,咳嗽地越来越剧烈,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她双手撑在地上,呕了一声,吐了一大口血,有夜空的乌云已散了大半,月光投照下来,阿娘看着血里的东西,软黏湿滑,看起来很有弹性,再仔细一看,不禁惊叫一声,跑回院子,挂上门栓。
那血里,赫然是半截舌头。
菜菜娘用力拍门,阿娘在门后死死顶住,菜菜娘拍的越发快,越发猛,阿娘被震地咳嗽了几声,忽然,门外没了声音。
阿娘胆战心惊,从门缝往外看。
菜菜娘嘴里的鲜血大股大股冒出,下巴,衣襟上全是血,她的嘴角弯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向门缝里的阿娘摆了摆手,抄起门旁的一根手臂粗的柴火,拿起来直接往喉咙里捅,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她还觉得不过瘾,手使劲拍柴火尾,整根柴火,慢慢被她吞进了肚子,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月色苍白,衬得这一幕血腥又诡异。
菜菜娘喷出一大口血,直直栽倒,一动也不动。
阿娘又惊又吓,倒吸了口凉气,连连往后退。
是…是瘟疫!
阿娘冲回屋子,从灶台底喊出顾小拾,却不敢靠近怕传染她。刚跑得太急了,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次的奇痒如波涛汹涌袭来,一时间难以压制住,她一手扶着床沿,弓腰用尽全身力气咳嗽。
“阿娘喝水呛着了?”
阿娘咳出了一口血,赶忙用袖子擦掉,艰难地抬起脸,月光下的顾小拾皱眉望着她。
八年了,这个小婴儿终于长大了。
阿娘望着顾小拾,目有悲色,突然,鲜血不停顺着嘴角溢出来,滴在衣服上,在胸前晕染出大片的血红,触目惊心。
顾小拾楞了一下,随后吓得哇哇大哭,直往阿娘怀里扑。
阿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将她甩开,然后跑到去厨房,把葱姜蒜辣椒尽数抱了回来,拉着顾小拾的胳膊,不管她哭得多撕心裂肺,直往顾小拾嘴里塞。
“吃了…快吃!”阿娘边咳嗽边说。
顾小拾哭喊着,“辣…阿娘,小拾辣。”
“这是保命的!能让你不染病,快吃!”阿娘也是带着哭腔,满脸的泪光在惨白的月色下,凄凉,绝望。
逼着顾小拾吃完了所有的辛辣之物,阿娘喘着粗气,左右扫了眼屋子,勉强站起来,拿了家里仅剩的两块饼子,又给顾小拾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床小被子,拿出箱子底攒的银子一并放在了包袱中,将包袱绑在小拾肩膀上。
她做完这一切,伏在地上咳嗽了许久才缓过来。怕传染顾小拾,她就把被子拉过来遮住嘴巴,挡在她和小拾之间。
屋子里只剩她的喘息声和顾小拾抽泣声。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拉起了小拾软软的小手,轻声说,“小拾,还记得阿娘之前和你提过,有个小芬姨娘去了黔州,就再也没回来吗?”
顾小拾哭着点头。
“她是在黔州找到了归宿,嫁到那里了,你去投奔她吧。”
小拾拽住阿娘的手,抽泣着,“阿娘也一起去,小拾一人怕。”
阿娘摇了摇头,“阿娘走不了了。娘在芦苇荡里藏了个小船,还带你划过,记得吗?那时娘也教过你划船,你学会了。在水上,遇到岔路口,就走左面的那条,大概一夜,就到黔州了。”她说着,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水,不舍地理了理顾小拾耳边的碎发,“小拾,除了你,这世上,就没阿娘惦记的了,阿娘苦了大半辈子,只希望以后你能安稳,吃穿不愁。一人在外,要多忍让,免得招惹麻烦。这次去了,小芬阿姨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记住娘的话了吗?”
“我…我不离开阿娘!”








第五章 生死决别
镇上的狗吠声如狂浪般,一波接着一波,越叫越凶,越叫越凄长,人的咳嗽声却是越发稀少,越发轻微,直至细不可查。
阿娘的衣裳全被冷汗浸湿,内心越发不安,索性心一横,咬牙说道:“你要是还认我,现在就走!若不走,我就全当没你这个女儿!”
顾小拾听了这番狠话,吓得愣住了,木木地看着面前蜷缩成一团的阿娘——阿娘是她的全部,天塌了都有阿娘顶着,可是现在…顾小拾混沌的神智浮出一丝清明,她觉得,似乎,现在必须要做一个决定了,她并不懂得思考,只觉得现在每一口呼吸,都伴随心口剧烈的抽痛。
阿娘看着她,心跳的很快,让一个八岁的孩子独自离开家,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让人放心的事。可是此时,她确定,留在镇子上,绝无活路。
顾小拾拉了拉阿娘的袖子,眼神中透出来一丝神采,“我过几天就回,阿娘在这等我。”
阿娘苦笑,“好。”
“拉钩钩,不准骗人。”顾小拾吸吸鼻涕,紧紧拉住肩上的包袱,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门外,菜菜娘的尸体和血迹像蒸发了似的,消失的一干二净。
“小拾…”阿娘再也压制不住喉咙的奇痒,拼了命地咳嗽起来,“你是我拾来的孩子,所以取名‘小拾’,我的丈夫早就死了,若不是那天寻短见时看到了你,我恐怕早就成了水下亡魂…”
不知何时,镇子上的狗叫也没了,远处飘来苍老的声音,“收拾地差不多了吧?”
“还有巷子里最后一户人家,属下刚刚去门口收拾尸体,听到院里还有咳嗽声,这会,应该也差不多了。”
阿娘欣慰一笑,永远闭上了眼。
乌云彻底散开了,苍白月光照的人无处遁形,顾小拾往芦苇荡跑的时候,也听到了那个苍老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她往家的方向看了眼,一咬牙,加快步伐,冲进了芦苇荡。
她并不知道,这回,已经踏上了一条永不能回头的路。
命运是个奇诡的局,人生在世,明日成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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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秋月夜,是凉爽风,是芦苇荡。
顾小拾边擦眼泪,边仔细搜寻小船,记得上次,是她们一起藏的,应该就在这附近。心跳很快,声音很大,几乎盖住耳畔风声。
她似乎走了很久,月亮也升到了正中,可是,怎么也没有找到。芦苇荡并不大,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走出去,现在,她已走了三炷香,却还在中间打转。
正值七月,月将满未满,冷风钻透身上的汗,顾小拾打了个寒颤,觉得身上很重,很想睡觉。
芦苇荡中间有棵参天古树,五个成年人展臂才能抱住,她困得不行,看到大树,不知怎么了,非常想去靠上去睡一会,拨开芦苇,来到古树下的空地上,正准备闭眼,却看到古树下有个凸起的泥堆——是个坟包。
“呀!小姑娘,来我这里睡会?”坟包说话了。
顾小拾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不要怕,我在这,你探个头就看到了。”
顾小拾慢慢探出头,就见一个白衣人站在坟前,长发披散,看不见脸,他慢悠悠招招手,嗓音沙哑,雌雄莫辨,“你过来呀~”
他的手枯瘦如柴,在月色下泛着幽暗的白光,如同朽骨,顾小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能的往后退,还没退几步,就觉得后脑勺被踢了一下,面对诡异的一幕,她脚步本就虚浮,被突如其来这么一踢,一个趔趄,脸朝上直直往后栽了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看到树上也有个白衣人,和坟包前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个白衣人是被吊着脖子挂在树上的,他的脑袋低垂,猩红的舌头伸地好长,脸正正好好朝着顾小拾。
顾小拾胆战心惊,看向了坟包前的那人,那人正尖笑着往她这里走,他的手,不,准确来说是白骨,正抓向顾小拾,越伸越长……



第六章 ‘墙’的外面
顾小拾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好不容易爬起来,踉跄往后退,想叫救命,可无论嘴巴张的多大,也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不管她退的多快,那白衣鬼像贴狗皮膏药似的,紧紧跟着,眼看着,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的后脑勺又被踢了一脚,头皮都快炸开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嘴唇吓得苍白,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吊死鬼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后面,这下看清了它的脸,脸色惨白,脸颊有两坨血红的腮红,活似纸扎人。它瞪大眼一眨不眨盯着她,猩红舌头比刚才又长了一截,就快要碰到她了。
白衣鬼嗓音像一根针冲上云霄似的,嗓音越发高昂,越发尖细,听的人越发抓狂,“嘻嘻,小姑娘,不要害怕啊!把命给我们俩,我马上就够到你了!桀桀桀桀桀桀…”
笑声是这样的古怪、刺耳、疯狂,顾小拾腿一软,栽在了地上。
吊死鬼伸舌头在顾小拾耳边吹了口气,应和着白衣鬼,“对呀,你有一条命,为什么不能借给我们?”
还是这棵古树,顾小拾栽倒之前,跑了很久,其实一直在绕古树跑。
还是这颗古树,在另一面——准确地说是更高层的空间,有个身穿藏蓝色长褙子,头戴软脚幞头,一身文人打扮的男子也站在树下,目光沉静,看着顾小拾。
白衣鬼和吊死鬼一上一下,眼看就要完全拿住顾小拾。
蓝衣文人抬了下手,欲挥袍驱赶二鬼。
“不能管墙里面的事。”一个声音飘来,苍老,和蔼。
‘墙’,指的是两个空间的边界,老人继续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是从墙里飞升而来的,这点不会不懂。”
蓝衣文人放下了手。
“济世救人早已是历史,墙里面早已没了可渡之人,即是…这个小女孩曾经是我们的道友,她犯了错,就要去墙里受罚。生死轮回,不休不止。”
吊死鬼的舌头如蛇般缠上了顾小拾的脖子,顾小拾的脸憋得青紫,手使劲往外拽,双脚乱蹬,仍不能撼动分毫,吊死鬼和白衣鬼的笑声越发张狂。
蓝衣文人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人沉默。
“您心里也有疑惑吧,一个曾奋不顾身守卫这里的人,不可能去谋害西王母。”
“这就是你一直站在边界的原因吗?你…要从她的转世寻找答案?”
蓝衣文人默认。
“她的记忆在轮回道上就被消了,早就忘了这里了。即是转世,她也并不能代表任何人,她只是顾小拾。即使今生有缘归位,她,也不会是曾经的紫应元君。”
顾小拾被勒地脸上青筋暴起,眼珠也凸出来了,挣扎的手脚变得软绵绵,越发有气无力。
老人拿出怀中的古书,翻查片刻,“她今生奇遇颇多,不该早夭。”
蓝衣文人松了口气,稽首道:“多谢司命星君。”
“你也不该站在这里太久,这里,有很多双眼睛。”说完,老人就不见了。
顾小拾开始口吐白沫,眼睛往上翻,唇色苍白,是将死之症。
蓝衣文人转身准备离开,看到这一幕,还是迟疑了一下。
“童子尿!”墙里面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蓝衣文人松了口气,这才放心踏云而去。





第七章 生死对话
顾小拾几乎要被勒地昏死过去,忽然,耳边飘来了有些耳熟的声音,“童子尿!你撒泡尿,他们就恨不得面前有条缝,好立刻钻进去躲躲!”
“嗯?”白衣鬼松开顾小拾,左右张望是谁搅了好事,“有种出来!暗地里使坏,算什么好鬼!”
“哦呦!我就是路过看到你们欺负人,忍不住说两句,我的鬼品用不着你质疑,倒是你们看看自己,孤魂野鬼,吃相难看,欺负一个小姑娘,啧啧啧,真是有脸,真是好鬼品!信不信我传书给黑白无常二位老爷,过来带你们下去喝口茶?”
白衣鬼和吊死鬼面面相觑。
“不信是吧?今天镇上的人都死了,魂魄四处游荡,黑白无常就在这附近抓呢,我喊两嗓子他们保准过来。”
吊死鬼舌头一缩,“老大,咋办?”
白衣鬼气愤哼了声,“我是吓大的啊?”说着,他一把薅住吊死鬼的长舌头,吊死鬼像条狗似的被牵着走,白衣鬼嘴巴不饶人,“我告诉你!我不是怕你,是给黑白无常面子,哼,就那两个孙子,在我面前还得磕头叫爷爷!”
那声音又飘了过来,语气不再是满满的嘲讽,而是异常的恭敬、讨好,“哎呀,二位爷爷来啦?那结界里有两个鬼在欺负活人,我是守法良鬼,看不过去劝阻了几句,他们竟然更张狂了,骂您俩是孙子!”
白衣鬼吓得一哆嗦,拽着吊死鬼一溜烟跑了。
有风吹来,顾小拾咳嗽了两声,逐渐转醒,再一看,她还在芦苇荡里,那棵古树、坟包都不见了。
明月夜,风似乎更冷了,顾小拾哆嗦着,低头看自己的脖子,那上面有两道胳膊粗的勒痕,颜色青紫,两条胳膊也疼的抬不起,掀开袖子一看,臂膀处各有一个青紫的手印。
“哎呀,还好那两个鬼好骗,动动嘴皮子就吓跑了!你也是命大。”那声音唏嘘着,顾小拾左右看看,明明感觉说话人离的很近,可就是看不到。
“我知道你想谢谢我,不必了,回头出去了给我多烧点纸钱就行。”
顾小拾想了下,“你死了?”
“哎呀,这个小姑娘真是没礼貌,上来就说我死了,虽然这是事实,但我还不能接受,毕竟我才死了不到一天。”
“哦。”顾小拾点点头,“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
“活人是看不到死人的吗?”
“…废话,你要是能看到我,就能看到满世界全是人,哦,不,是鬼。”
“为什么你能看到我?”
“这繁华世界中,所有的生灵都能肆无忌惮地看着你们,你们人是最没隐私的,比如刚刚,我发现你被欺负的时候,有个蓝衣仙人站在树下看你。”
“现在呢?”
“早飞走啦。”
“你可不可以帮我回去看看阿娘?”
“不用看,都死了。”
“死?变成你这样吗?我总感觉你还活着。”
“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其他人不会。”
“为什么?”
“不知道。”
“我能听到阿娘说话吗?”
“应该也能,不过你们这里挺奇怪的,人都死了,尸臭漫天,偏不见一个魂魄游荡。”
“他们去哪了?”
“…”鬼魂叹了口气,“我就是被艄公杀了的丝绸商人。”
“可商人下午时还活着啊!”
“那是假的,你今天看到我的尸体了,在船篷里的草席下。”
顾小拾想了下,当时确实是注意到了草席下有个圆滚滚的东西,还露出一片土黄色的衣角。
“他们杀了我以后,我不甘心,一直跟着他们,他们想往水里抛尸,结果尸体砸到了一个水鬼,水鬼就把尸体扔回船上,他们又扔下来,水鬼又扔上来,一来一去不下十几次,他们才不得已把尸体留在船上。”商人越说越委屈,“虽说我长得圆润,可也不至于被当成球抛来抛去吧?”
“真可怜,我要走了。”顾小拾站了起来。
“喂!你个小孩子怎么如此冷漠无情,我救了你,你就不肯听我唠叨几句?”
顾小拾摇头,“阿娘让我去黔州投奔姨娘。”
“现在去?有没有搞错?现在外面都是艄公的人,去了送死啊?”
顾小拾的眼神疑惑起来,“活了死了不是都能说话吗?有区别吗?”
“…”商人忍不住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们都说我是傻子。”
“…”商人气竭,“真不该救你,真该让你体验死了有多痛苦。”
顾小拾想了下,“如果阿娘死了,那我也会去死。”
“你…还真是孝顺啊!要是我活着,保证把你的话卖给说书的,准能大赚一笔。”
这边正拌嘴,芦苇荡外传来艄公的命令,“还有一个女娃子,你们去芦苇荡里搜查一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八章 芦苇惊魂
“他们说的是我?”
“…不然呢?就你一个活的。”
“那我赶快找到船,划船跑。”
“喂!你别动!动了被发现的话,死的更快。”
“死就死了嘛…”
“…”鬼魂气的直咬牙,“听我的!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不管你是真傻假傻,我都没得选择了,我必须让你活着出去。”
“?”
“你不用再费事找自己的船了,岸边停了一艘乌篷船,就是你白天看到的,上船直接划走。”
“可是阿娘让我找这里的船啊。”
鬼魂快被气疯了,吼道:“你娘把你当成心肝宝贝,才给你指了条活路,找船干嘛?还不是让你活着?记住,她是让你活着,不是让你找船!”它也意识到语气重了,压制了一下,“你只有活着,才不枉你阿娘的苦心。”
顾小拾前面的没听懂,最后一句懂了,“我要活着。”
鬼魂长长舒了口气,“这就对了。”
艄公远远站在屋脊上,目光定在了顾小拾所在的那片芦苇荡。
月华如水,芦苇荡随风倾倒,哗啦哗啦风吹叶子的声音,正好遮盖住了顾小拾的脚步声。
搜查的人手里都拿着一把镰刀,一为割草探路,二为遇到顾小拾时,直接砍死交差。
顾小拾猫着腰,像个老太太似的,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鬼魂跟在她身后,随时勘察情况,及时提醒。
出了芦苇荡就是岸边,那岸边停了一艘乌篷船,随波轻晃。
“他娘的,搜查的人怎么越来越多了?”鬼魂擦了把汗,抱怨,“还好狗腿子没长狗鼻子。”
“狗死了,闻不到。”顾小拾说的是镇子上的狗。
“这才像句人话啊!”鬼魂乐了,以为顾小拾在诅咒搜查人,“我喜欢听,看来你不是真傻,哎呀,本来我还挺担心的,不放心把东西交给你,看来我多虑了,多虑了!”
风越刮越大,鬼魂暗想天助我也,催促顾小拾趁风声快快走,早点远离这是非之地。
随风摇摆的,除了芦苇叶,还有芦苇花,芦苇花细长,一丛丛的,毛绒细软,以前菜菜经常拿这个挠顾小拾。人长眼,风可没眼睛,顾小拾扒拉着芦苇荡,即使再小心,也抵不住风吹芦苇花,扑面而来。
比如巴掌,下手越重越疼,挨了的人总希望打人的下手轻点。可是芦苇花完全相反,越轻越痒,到了顾小拾这里,就是越轻越致命。她就被芦苇花的毛毛轻轻、柔柔地扫了下鼻子。
于是,她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身边的芦苇都跟着颤了三颤。
这声音,就算耄耋之年耳背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何况是身后搜索的人正值壮年,离她实在是不远。
鬼魂懊恼地叹了口气,手使劲拍额头,希望拍醒自己,赶紧结束这场噩梦。
散落在各处的搜查人听到声音,如蚂蚁般迅速往顾小拾这边聚集。
顾小拾不好意思挠挠头,问鬼魂该怎么办。
鬼魂气的发抖,“还好我死了,不然今天能被你气死在这。你…哎!你捡块石头,随便扔,能扔多远扔多远,至于能不能引走他们,看命吧!”
顾小拾照做了,捡起石头就往芦苇荡深处扔。
“哎呦!”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大家小心!有暗器!”那石头跟长眼睛似的,不偏不倚砸中了一个搜查人。
其他人停了脚步,戒备地四处探查。
鬼魂气笑了。
顾小拾见他们不动了,“走!快走!”
鬼魂反应了过来,搜查人还没回过味,就趁这个反应的空隙,赶紧走。
艄公死死盯着几近狂奔的顾小拾,嘴角浮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刚才叫喊的人,坏了纪律,直接剁碎了喂我的蛊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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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第九章 孤身江湖
顾小拾在前头埋头猛跑,鬼魂跟在后面,心想这小姑娘虽然平时呆头呆脑的,关键时候脑袋还真像开了光似的,竟抓住刚才一刹那的时机。虽然,她跑得一步三颠,大喘粗气,张牙舞爪好似狗刨,好几次差点磕到石头摔倒,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鬼魂看她,越发觉得她顺眼,越发觉得她将来必成大器。
这几次谈话,他也发现顾小拾并不是真傻,涉世未深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大部分时候都反应太慢。
鬼魂更加肯定了,只要好生训练,这姑娘绝对比其他人都强。
可惜啊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一定把她带回“那里”,好生教导。
近了,近了,顾小拾跑得口干舌燥,两眼发昏之时,抬头看到岸边的乌篷船了,船在风中大摇大摆,好似在欢迎顾小拾快点上船。
更近了,近在眼前。
鬼魂也跑得气喘吁吁,忽然,不知从哪里甩过来一根鞭子,一下套住了他的脖子。鬼魂吓得腿一软,一下栽在了地上,鞭子绷得紧紧地,鬼魂的眼珠子被勒凸出来了,双手不停挣扎,“救命!不!救鬼啊!”
顾小拾眼看着一条腿迈上了船,听到呼喊,硬生生收了回来,回头一看,便见到一个黑衣少年定定站在岸边,手上拿着一条金鞭子,趾高气昂地看着顾小拾。
“有个鬼跟你,我替你收了。”
鬼哀嚎,“冤枉啊,少侠,小姑娘同意我跟着的。”
“哼!”黑衣少年上下一甩鞭子,鬼魂被抛上去甩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疼得直叫唤,少年说:“谁会同意被鬼跟着?除非傻子。”
顾小拾道:“我是傻子。”
少年:“…”
鬼魂道:“听到了吗?她承认了。”
少年又哼了一声,“不管了!逮着你就别想跑。”他想了一下,“哎!傻姑娘,你能听到鬼话?”
顾小拾点头。
少年嘟囔道:“真是不公平,我修炼了十年才听得到,一个傻子竟然都比我强。”
顾小拾道:“小哥哥,我…”
少年挥挥手,“不用谢,我都听了千八百遍‘谢谢’了,不过,再听你说一遍也无妨。”
顾小拾道:“我想说,你能不能放了丝绸商人?”
“…”少年道:“真是个傻子,算了,我走了。”
鬼魂道:“别呀!后面有人追杀小姑娘,好歹带她一起走啊!”
少年道:“我只负责抓鬼,人和人之间的事,我才不管。”
鬼魂哀求道:“那…少侠,您看我都逃不了了,能不能通融下,让我跟小姑娘说两句悄悄话?”
少年扬脸“嗯”了一声,同意了。
鬼魂上前走了两步,“小姑娘,你看到鞭子头的项圈了吗?我就在这,你过来下。”
顾小拾听话地靠了过去,鬼魂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碰到了我这个孤魂野鬼,也算是缘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就当是我的遗愿。”
顾小拾同意了。
“我尸体的衣服夹缝中藏着一张纸,你到了黔州之后,把它交给青衣巷四十四号的驼背老隋。”
顾小拾念叨着:“青衣巷,老隋…”
“对,还有你千万要记着,这张图除非见到老隋,其他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示人。记住了吗?”
顾小拾坚定点点头,“放心。”
鬼魂如释重负,笑道:“最后啊,小姑娘,你并不傻,只是反应慢了点。”
经过一晚上的紧张与恐惧,顾小拾听到鬼魂最后这话,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你能不跟小哥哥走吗?”
鬼魂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嘛!”
“他要带你去哪?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养着我,也可能会杀了我。”
“说完了没有!”黑衣少年皱着眉头,不耐烦道:“快点,我看到芦苇荡那边有一堆人过来了,我不喜欢人多。”
“哎!说好了!”鬼魂忙应和。
少年一拽鞭子,鬼魂被拉了过去,对顾小拾喊道:“千万记住我说的话!快上船离开这!”说完他们两人一起消失了。
顾小拾看了下他们消失的地方,看了下从小生活的镇子,看了下芦苇荡后家的方向,一咬牙,一脚迈上了船。

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第十章 狂风暴雨
顾小拾拿起船桨,用力一撑,船晃了一下,顺着风慢慢飘走了。
艄公带领搜查人赶到了岸边,眼见乌篷船越飘越远,他却没什么要去追的意思,属下询问:“堂主,果真要放了她?”
堂主冷笑,“放?呵,没有人能从蝙蝠窟手中逃出去。”
船上的顾小拾不敢懈怠,用力划水,生怕艄公追过来。
小镇上的风好歹有芦苇遮挡,可到了船上,眼前除了头上的天,就是脚下的水,一点遮挡物都没有,秋意浓,水上的风更阴冷。
顾小拾咬牙撑着,依照阿娘的话,遇到岔路口就往左拐,而今已经是第三个岔路口了,她看了下后面,艄公并没有追来,松了口气,准备回船篷里歇息一下。
船篷里还是白天见到的那样,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一方草席整整齐齐,下面盖着个圆滚滚的东西——正是商人的尸体。
顾小拾,一个八岁的孩子,第一次和人的尸体共处一室,并没有多少畏惧。
是因为鬼魂帮助过他?
或是不知者无畏?
再或者,是人之初,性本恶?
无从知晓。人本身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物种,喜欢划分出各种界限,执着于善恶、美丑、好坏等等,如果这方天地也喜欢划分界限,那么,人,究竟是正是邪?
若是天地胸襟如人般狭隘,那么,它还能容得下人类吗?
顾小拾更多的是紧张,按照鬼魂临走前的嘱托,她需要掀开草席,去尸体上寻找一张纸,这就意味着,她要直接接触尸体。
心跳更快了,她深吸了口气,掀开草席,闭上眼摸索起来,尸体的衣裳很薄,湿漉漉黏答答贴在身上,皮肤又冷又硬,还散发着淡淡的恶臭味。
顾小拾害怕了。
夜晚森森,冷风呜呜,乌云遮月。
水上的风越刮越大,吹得船转了个弯,横在了水上。风窜进船篷,如同饿狼般迅猛扑向顾小拾,顾小拾哆嗦起来,紧闭的双眼流出了眼泪,苍白的嘴唇动了动,“阿娘也成了这样吗?”
她还在衣服上摸索,领口有一小块位置略微突出,想来就在这里。
忽然,一股劲风穿堂而过,捎带一股极其恶臭的鱼腥味,浓烈异常,好似这水中的鱼瞬间死亡瞬间腐败了。波涛一波接着一波涌来,不断击打这艘小小的船,天空中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滚来滚去,船上根本坐不稳,有好几次顾小拾一头栽在了尸体上,尸臭和鱼腥臭气猛地窜入鼻孔,搅得胃里翻江倒海,惹得她忍不住干呕。
再这样下去,船迟早会四分五裂。
顾小拾无措地闭着眼,她突然觉得,面前的尸体,与外面的恶劣的天气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她现在的恐惧完全来自于“即将死亡”,她也有些明白鬼魂为什么被自己那句“死就死了嘛”气得咬牙切齿。
可现在又能怎么活?
顾小拾睁开眼,天上的闪电一劈而过,只一下,顾小拾就看清了尸体的脸,就算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脸色煞白,死死咬住嘴唇忍住尖叫的冲动。
因为那张脸,根本就没脸皮!是被人用最锋利的小刀沿头皮一点点割下来,切割边缘十分整齐,没了脸皮的脸被水泡了许久,几无血色,淡粉色的肉和血管赤裸暴露着,他的眼皮也没了,没有焦距的眼珠子死死瞪着顾小拾,永不瞑目…
甲板处传来‘咚’地一声,似乎有人上来了!


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第十一章 水鬼拦路
顾小拾惊慌看向甲板,那里却是空无一人,可‘咚咚’敲击声仍在响起,声音越发响亮,越发频繁,越发靠近船篷!
顾小拾这才反应过来,来人不是在船上,而是在船底!
她拿起船桨,想着不管是什么,只要一露头,就把它打回去!天上的闪电劈地越来越快,乌云聚集地越发浓厚,可偏不下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时机……
小船在大浪中如叶飘零,在狂风的摧残下已摇摇欲坠!
那声音一直敲击到顾小拾的脚底,突然间戛然而止。
顾小拾咬牙,死死攥住船桨,瑟瑟发抖着走向甲板。船的周围,聚集着一层又一层巴掌大的鱼儿,密密麻麻地、结结实实地包围住了船,这鱼诡异的很,瞪着血红的眼睛,张大了嘴朝着对顾小拾,那嘴里,是满嘴尖利獠牙,在闪电的瞬光下泛着森森然的寒光。
稀奇的是,它们明明对船上的人肉垂涎欲滴,却没有一只敢跳上船。
它们在害怕什么?
船尾传来‘啪’地一声,声音清脆,好似有人用沾满了水的手用力拍船,顾小拾猛地往回看,船尾扒着一双枯瘦的手,正撑着上半身往船上爬,脑袋上披散着头发,看不清面目。
顾小拾第一反应是白衣鬼阴魂不散又跟来了,所以,她快速跑到船尾,高高举起船桨,准备把他砸下去。
那长发人抬头看了下船桨,极为惊恐地叫道:“不要打我!小拾……是我,是阿娘啊!”
顾小拾怔住了,“阿娘?”
长发人又爬上来一截,对顾小拾伸出枯瘦的手,“来,拉阿娘一把,阿娘在水里好冷啊~”
顾小拾忙扔下船桨,拉住了阿娘的手,想把她拉上来。可是握住手的瞬间,顾小拾心一凉,瞳孔骤然缩小,“阿娘,你的手好冷好硬。”
“娘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
又一道闪电劈过,顾小拾终于看清了,她紧握的哪里是手,分明是一截挂着腐烂皮肉的白骨!皮肉早已被水泡得肿胀发白,根本就不像是这截白骨的,倒像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披在白骨上当衣服的!
‘阿娘’冷笑了两声,语气也变得魅惑起来,“来啊,拉阿娘上去,难道你不要阿娘了?”
“你!你根本不是阿娘!你放开我!”顾小拾拼命挣扎,用力甩胳膊,想挣脱这只‘手’。
越是挣扎,越是被抓的更紧。
“小拾啊,你这么下去,只会掉下船,真孝顺,竟然想下来陪着阿娘!”它说着,张狂大笑起来,“你真是开不起玩笑,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我不认识你!”
“我是商人啊!我从少年那里逃出来,过来找你了。”
顾小拾愣了,“你逃出来了?”
“是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多事?”
“你的尸体上没有脸皮,好吓人,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脸皮?”商人愣了一愣,随后森森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的肩膀乱颤,抓着顾小拾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脸皮?脸皮就在我脸上,我给你看!”说着,它的长发好似接到了命令似的,纷纷向后拢,“看!我的脸皮在这!”
顾小拾看到它的脸,再也支持不住,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放声尖叫。
那商人的脸皮被它胡乱挂在脸上——即不贴合,位置也不对,脸皮正随狂风飘来飘去,它摇晃着脑袋,嬉笑着,“看我啊!脸皮合不合适?”
顾小拾叫地更刺耳了。
长发人怒道:“我在逗你开心!你不该笑吗?”
倾盆大雨自天而降,它一把掀掉碍事的脸皮,死死抓住顾小拾,要把她拖入水下。
“你松手!”顾小拾挣扎地更厉害了,另一只手抓住船桨,使劲往长发人头上打,挣扎之中,长发人白骨上的骨刺扎进了顾小拾的皮肉,温热的鲜血一滴滴顺着白骨的手臂逆流而上,汇集到了印堂。
长发人摸了下印堂的温热,怔了怔,喃喃道:“是你?”

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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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第十二章 长夜漫漫
长发人松开顾小拾,颤抖着说:“我等了三十年的人,竟是个小丫头。”
随着长发人态度的转变,暴雨骤停,闪电雷声戛然而止,乌云骤然散开,狂狼平息,鱼儿退散。
水面平静,偶尔吹来凉爽的夜风,月华温柔地投照在小船上。
顾小拾怔楞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险以为这是一场梦,又看到长发人还趴在船头,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躲回船篷。
长发人望着顾小拾继续念叨,“是你,真没想到,没想到啊!”它说着笑了起来,声音又似在哭泣,“三十年满腔怨恨,不见天日,而今我终于能出去了!我生前从未信过老天,现在才知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它说到最后,字字铿锵,撕心裂肺。
顾小拾听不懂它在说什么,探手悄悄够到船桨,颤抖着威胁道:“你下去!不然我就打你下去!”说着作势要打。
长发人忙伸出手,“不要!”
顾小拾以为它还要爬上来,吓得直往后退。
长发人忙缩回手,“你听我说,我不会再害你了。”
“那你还不走!”
长发人往后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月色安详,照在它的脸上,顾小拾这才看清它的真实面貌:面部皮肤溃烂,呈现出令人作呕的肉红色,脸上多露白骨,双眼黑洞洞,没有眼珠子。上嘴唇像是被生生撕开了一样挂在脸上。
顾小拾缩回船篷里,拿着船桨指着它,“你还不走?”
长发人低头说:“我……我现在的样子这么吓人,除了水下,又能去哪?”
“随你,总之你快走!”
“小丫头,你别怕,我说了不会害你,就一定不会害你,我所以赖在这,是想让你听我说几句话。”
顾小拾想了下,“那你说完可要走!”
长发人松开船,身子浮在水上,往后退了几步,双手紧紧捂住脸,“为了让你看着我不恶心,我就这么说吧。三十年前,我遭人算计,被骗到这片水域,因不想被水盗侮辱,投湖自尽。我,本是扬州刺史的女儿,姓周,家父取名青青,取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虽是一届女流,可家父还是将我当男儿培养,想我多读书,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三十三年前的上元灯会,我在夜市遇到了一个男子,从那时起,他就成了我生命中最耀眼的光。可他是个平民,一无所有,家里自然不同意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我一哭二闹三上吊,软硬兼施闹了三年,家里人还是没有松口,于是,我就和他约定私奔。如果时光倒流,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小拾听得入神,不知何时也放下了船桨。
周青青干笑了两声,“我趁半夜逃出来,来到这片水域等他,只因他说,水上比陆上安全,耳目少,家里人不会找到我们。我信了,真的来了这里,那时的月光……”她放下手,痴痴地抬头看月亮,“就像今晚这样,多美啊。我一个人在船上等他,也是这样抬头看月亮,畅想着日后归隐的生活,深山中有所小宅院遮风避雨,养几只狗,侍弄些花草,还会有很多孩子。可是——”她恨了起来,咬牙切齿,“可是我在这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他,反而等到了五个水盗!他们喝得烂醉,见我孤身一人,出言调戏,我骂了回去,他们反而变本加厉,跳上了我的船。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五个莽汉?为保清白,只得跳水。”
“后来呢?”顾小拾问。
“后来?我死了。尸体被鱼啃咬,被水侵蚀,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因临终含恨,化为水鬼,地府不收,被永远困在了这片水域。可我还在这里等他,我相信他不会食言,他说来就一定会来,日复一日,第十天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他,哈哈哈哈哈!”周青青笑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眶流出两行血泪,“他果真没食言,来了!而且是和那五个水盗一起来的!”
顾小拾惊道:“他们……”
“他们是一伙的,没错,好笑吧?真是好笑!我那时还傻乎乎认为他要替我报仇,哈哈哈,可曾想,他给了那五人一人一大包银子,还作揖道了声‘谢谢’,我呸!他那文绉绉的伪君子样,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让人恶心。水盗指着我跳水的地方,他看着水面,殊不知我正也在水下看他,他如释重负地笑着说:‘这个讨厌的女人,终于死了。’我怒了,扒在船底使劲晃船,五个水贼掉下来了,他却还能如履平地站在船上,岿然不动。他知道是我,说:‘青青,还好我没选择你,不然岳丈就只是区区一个扬州刺史而已。再顺便告诉你,我前两日成亲了,妻子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你现在该叫我一声驸马爷!还有啊,谢谢你替我杀了这五个人,没想到你即使死了,还是在帮着我。’眼看他走了,我气急,却也无可奈何,水上日头正盛,我出去了,必定灰飞烟灭。为了泄愤,我扒了水盗的皮肉,吃了一部分,剩下的披在了身上。这些年我抓了不少替身,可因怨气太大,都没有成功过。后来,我从河神那里得知,除了抓替身,还有一个方法上岸,就是等一个有缘人,而今,我等到了你。”
顾小拾不禁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有缘人的血是暖的。”
顾小拾想到了商人,他的身子是冷的,血自然也是冷的,“活人的血都是暖的。”
周青青摇头,“并不是温度,是内心,血能反应一个人的心,就像你船上的尸体,他的血冷,充满铜臭味。”
顾小拾猛然想起商人曾说过自己被一个水鬼抛来抛去,“是你!你就是商人说过的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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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夜尽天明

周青青正色,“是我,也是我把他的脸皮割下来的。”

顾小拾道:“为什么?”

“我喜欢。你认识他?那我还他就是了。”说着从水里捞出脸皮,拿在手里晃了晃,“都说死者为大,保留全尸是最大的尊重,现在他还缺张脸皮,即使入土为安了,也死不瞑目。”

顾小拾不懂她的意思。

“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好感,不如,我们谈一场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我把脸皮还你,你带我离开这里。”

顾小拾想了下,真诚说道:“我想要脸皮,不想要你。”

“……”周青青毫不气馁,“你想想,你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的,走哪也不安全,有我陪着你,绝对不会让你被欺负。”

顾小拾觉得很有道理,“你能打过孩子王吗?”

周青青眼前一黑,暗想这丫头如此低估她,莫不是在讽刺她?算了,全当是夸的吧,“能。”

孩子王恐怕也死了吧?顾小拾想,看着飘在水上的周青青,又回头看了眼商人尸体,有个伙伴总比没有的好。她走到船头蹲下,向周青青伸出手,“快上来,水里凉。”

周青青有些感动,也伸手上去拉,月隐没,朝阳浮上了水面,见证了这一幕。

周青青忙伸出另一只手挡住阳光,慢慢走向顾小拾,指尖触碰的瞬间,她身上挂的腐肉尽数褪去,新的皮肉从指尖开始迅速生长,很快长成一副完好的皮相。

顾小拾看着她恢复过来的脸,不由惊叹了一声。

面前的水鬼生前无疑是个大美人。

周青青怔怔盯着自己的手,“这就是有缘人的力量?我从今以后,可以在阳光下生活了?从今以后,我可以晒太阳了?我的脸……我的脸也恢复了?”她摸了下脸,脸上皮肤光滑紧致,和生前一样。她跃到船上,紧紧抱着顾小拾,哭着笑,“谢谢你。”

商人的脸皮已回到原处。

顾小拾道:“周姐姐,我想带你回小镇上,打跑艄公。”

周青青想了想,“我见过你说的艄公,他一开始抛尸时砸到了我,按照我的脾气,这种情况,我是肯定会杀了他的,可是我却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他的身上有比水鬼更阴更邪的东西护持,我斗不过他。说来也奇怪,他一个凡夫俗子,到底是修了什么歪门邪道,才得了这般阴邪护持?他们去镇子上做了什么?我的修为不高,刚才吓唬你的时候,也只是从你的记忆中读出一二重要片段。”

顾小拾一一说来昨夜经历的种种。

“果然,手段也是非一般的凶残,我虽也修炼了一些法术,可在水域呆的太久,消息闭塞,并不知道你娘的症状到底是什么。可是,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艄公明明有能力追上你,为什么偏要放了你?”

顾小拾摇摇头,“这个问题太复杂。”

周青青一挥手,“算了,不想了,你接下来要去哪?”

“黔州,去小芬姨娘家住几天,再回小镇。”

朝阳正好,微风凉爽,水面波光粼粼。

那个黑暗的夜晚总算是过去了。

周青青揽住顾小拾,叹了口气,“你啊,我该怎么说你呢?你真是个死心眼,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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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恨之入骨
江南水道上,一艘乌篷船逆流行驶,如履平地,甲板上躺着两人,一个瘦瘦小小,昏昏睡着,偶尔呓语几句,睡得极不安稳。一个鹅黄薄衫,肩膀上披着的丝带随风荡漾,偶尔撩拨似地沾染水面,勾起层层涟漪。
正是顾小拾和周青青。
在顾小拾还醒着的时候,周青青略微施了个小法:无人撑船船自行,顾小拾尤为好奇,趴在船头往水下瞧了好久,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反而冷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青青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法术,我命令水中的冤魂抬船前行。所以,现在船下,全是冤魂。阴气重了,人自然会感觉冷。”
顾小拾一下联想到了白衣鬼和吊死鬼,一个激灵,忙缩回脑袋,“水下有多少冤魂?”
“你知道……冰山吗?冰山能浮出一角,水面下一定会有万丈坚冰做支柱。我们现在能前进,水下自然也有千万冤魂。”
顾小拾往周青青身旁靠了靠,“为什么他们会听你的?”
周青青一笑,“不是听我的,是交换。我们这些鬼啊,除了对活人感兴趣,还总想着受别人点供奉,受点香火好修炼,我许了他们香火,他们自然也会帮我。”
“那……我给他们香火,他们也听我的吗?”
“你得先学会和他们沟通才行,法术就像谈生意,你只会听鬼话是没用的。不过,你一个活人,要他们听话做什么?”
顾小拾低着头,拳头紧握,压低声音说:“我要艄公死。”
周青青诧异地看着她,杀母之仇必须报,可是,这话由一个八岁孩童口中说出,总也让人胆寒。
“他必须死,就算变成了鬼,也会被抓鬼的小哥哥带走,杀掉。”
船停了,船下的冤魂全被顾小拾的话吓跑了。
周青青反而笑了,“好样的,你阿娘总算没白养你一场。”
顾小拾睡得并不安稳,周青青一把扯回飘在水上的丝带,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碰水,看着顾小拾,暗想若是她当年有孩子,现在也该做奶奶了,孙女大概也在顾小拾这个年纪。
当了三十年水下亡魂,无法享受天伦之乐,都是那负心汉一手造成!一想到那人,周青青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从心起,相由心生,刚恢复的皮肉迅速融化往下掉,瞬间变成了一具白骨,“我不会白受这三十年的痛苦,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会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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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黔州疑云
黔州,以前是个不起眼水上小镇,后来前朝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在岸边建了一个偌大的码头,这里就成了江南水道上最重要枢纽,小镇也一下有了个响亮的名字——黔州,不管是从南到北,或是从东到西,只要走江南水道,就一定会经过黔州。黔州百姓依靠码头做生意,日子过得越发富裕。
到了本朝,褚国开国皇帝又是一道圣旨批下来,偌大的码头被拆了,又变回了不起眼的小码头,跑船的也都走了新的水路。以前,但凡水上混饭吃的,一提起黔州,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现在,码头人口寥寥,连纤夫都躺在船上睡大觉。
真是风光不在啊。
话虽这么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黔州百姓的日子,过得还是比周围小镇滋润,所以,这个废弃的枢纽,每年总也有几个外地人过来安家落户。更不要说周围小镇的姑娘们,更是争破了脑袋都要嫁到黔州。
顾小拾的姨娘——小芬,就是来这里干活时遇到了现在的丈夫,而后在这里安家落户的。
可阿娘是怎么知道黔州的路的?顾小拾坐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近的破败码头,心里胡乱想着,在家时,人人都说自己是‘丧门星’,实际上她也不知道‘丧’过谁,硬要说的话,就只有她那从未谋面的阿爹了。
阿娘从未提过阿爹,顾小拾也自然不知道前辈之间的恩怨,更不会想。虽然顾小拾不是亲生骨肉,但‘阿娘阿娘’的也叫了八年,再不亲也叫亲了,何况,阿娘是真的把顾小拾当自己闺女照顾。
顾小拾呆呆望着码头,有一茬没一茬想这些。
是什么时候她开始要想这么多事了呢?
昨天的顾小拾已死,天真不复。
人的成熟往往在瞬间完成,小镇上光脚荡水的傻姑娘,眼神间已出现一丝忧虑。
‘咕噜噜’肚子里传来喊饿声,顾小拾摸摸肚子,回头看了下正梳妆的周青青,“周姐姐,我下去买点吃的,你要吃点什么?”
周青青正从当初逃跑的包袱里取出梳妆盒,准备拿骡子黛描眉,“如果有桂花糕的话,帮我带两块。我就不去了,船上总要有个人看着尸体。”说着,她从包袱里取出碎银子,“拿着,想买点什么就去买,小孩子,总是喜欢些稀奇古怪的。”
顾小拾想到自己也有些钱,摇头不要。
周青青直接塞到了顾小拾手里,刮刮她的鼻子,“你阿娘留给你的,办正事用,我给你的,你随便用。”
“喂!船上的!”码头上走来一个光膀子的壮汉,指着顾小拾所在的乌篷船,“你们昨天租了我的船,按照约定,可是昨晚就该还了,现在才回来,要另外收钱的。”壮汉越走越近,忽而发出一声惊呼,捂住心口,五官纠结在一起,好似喘不过来气,“我的船!我的船怎么破成这样了?啊?要赔钱!”
周青青不屑笑了一下,让顾小拾先去吃饭,这里交给她就好。
顾小拾第一次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感觉无所适从。在小镇时,也就那几户人家,天天大眼瞪小眼,即使过节了也感受不到热闹。到了黔州,即使平常的早晨,都热闹至此。
路两旁有伙计的卖力吆喝,有小摊上炒菜炝锅声,有熙熙攘攘的人声,各种声音各种气息交织,惹得顾小拾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尝尝。
热闹的不止有这一条长街,顾小拾买好了周青青要的桂花糕,准备从最后一个街道绕回去。
最后一个街道较之前三个,确实是冷清了些,街上没有行人,店铺大部分都关门,只有一家铁匠铺半开着门,里头传来‘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顾小拾抱着桂花糕,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不时左右看看。
这里太过于干净,太过于冷清,她回头看了一眼,街道口人来来往往,可偏是没人走这条街,反而街道口的过路人对着顾小拾指指点点。一阵风吹来,顾小拾哆嗦了一下。
店铺与店铺之间都隔着一条小巷子,刚好能容纳一个人,此时虽是朝阳升起,但仍未投照到巷子里。
顾小拾不经意看了眼巷子深处,就吓得迈不动步子了。
每个巷子中,都倒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这些人统一穿黑衣大袍,额头青筋暴起,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正瞪大充血的眼睛盯着顾小拾!
好似吸血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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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第十六章 蝙蝠女人
长街扫过一阵冷风,顾小拾打了个冷颤,手里抱着的桂花糕跟着掉了几块,她前后望望,发现自己不多不少正走到了路中央。
该走哪边回去?
街道口的人聚集地越来越多,都摆着一张看热闹的脸,杵在原地,指着顾小拾对旁边人说笑。
“啊呀!这小丫头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不然怎么闯到里边?”
“谁说不是呢?还记得上一个进去的吗?死的可是真惨啊!报案了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也没敢管啊!”
“唉!可不敢乱说!官府能怕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
“扶真会。”
“对,扶真会。他们三个月之前过来传教,传得我们这的女人啊,都变了样,整天神神叨叨的,连娃娃都不管了,整天来这里。哎,你说,她们都去哪了?”
“看不见啊!”
“真是稀奇了,我们这虽然没以前风光,可消息好歹也是灵通的啊!从来没听说过这‘扶真会’,可自打摆渡老王的媳妇先入会,练了一个月扶真会的功法,还真就变回了十八岁,哎!那可是五十多岁的人啊!那老王也欢喜的不得了,整日待在家中与娇妻快活,都两个月不肯出门了。倒是年轻了的王媳妇,现在成了黔州会长。两个月前她出来买菜,我还看着她了,那模样果真是娇滴滴水灵灵的,听老人们说,她年轻时就长这样!这一下子,扶真会就火了,几乎全城的女人都入了会,哎!我婆娘也去了,我看着她,好像是比以前年轻了,就是不太爱搭理我了。”
“哎呦,可不是呢?感觉不爱吭声了,以前我老婆最爱坐门口嗑瓜子扯嗓子聊天,这下子,没了她的大嗓门,我还真是不适应了。”
“她跟你说过她天天来做甚了吗?”
“没呀,一天说不了三句话了都。要不,等那个他——”他往长街中的铁匠铺努努嘴,“等郑铁匠出来了,咱们问问?”
“嗨呀!郑铁匠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知道,你看看,这条街以前也是热闹闹的,咱们婆娘进去后啊,这些开店的,不是家里死人就是身患重病,店主都嫌这地方晦气,搬走了,就是郑铁匠一人撑着,不过啊,我看他也怕了,这几天白天都不敢开全门了。”
“呦,还真是,你说……这官府真不管了?”
“要管早管了!咱的杨大人,整天喝酒睡大觉。”他压低了声音,“哪有点父母官的样子!”
“这些事啊,咱不管,咱就看看,这小丫头,是怎么个结局?”
“反正也没事,看看吧,兴许还知道我婆娘在作甚。”
两侧蝙蝠人的瞳孔已完全血红,嘴巴微微张开,隐隐露出嘴里的利齿,对着顾小拾‘咝咝’吐气。
顾小拾站在原地,不停地前后张望,她隐隐感觉到,现在动一动之前,都必须要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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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寸步难行
街道口的人站的满满当当,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嘈杂,顾小拾偶尔听到飘来的“会死”“真可怜”之类的感慨词,更是让她不知所措,似乎不管前进后退都是错的。
前面的铁匠铺仍然在叮叮当当敲打着,一下又一下,锤击着顾小拾的心脏。
蝙蝠女人们的脸上已长出满满一层白色绒毛,鼻子上翻,眼睛已红透得像琉璃,闪烁着邪恶又阴森的光芒,有时有风窜入巷子,倒吊下来的头发随风摇摆,露出隐藏在头上的两个尖长的白耳朵。
她们血红的瞳孔尽数偏向顾小拾,尖牙越发长,越发锐利,已有不少女人舔舐嘴唇,蠢蠢欲动,“咝咝”的吐气声越来越多,好似下一刻就要扑到顾小拾身上,将她吸干。
顾小拾不敢再动,连脖子都不敢转了,只敢动动眼珠,左右瞧着这些女人的突变。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啊!对!谢谢!”一个黄衣少年拨开人群,挤进了最前面,“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个小妹妹的糕点掉了。小妹妹!我来帮你捡!”
有个好事的百姓拉住了少年,“小兄弟,里面可去不得!”
“都是街,有什么去不得了!你们去不得!我能去!”
旁边的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管这么多干嘛?”
少年被松开了,蹦蹦跳跳跑到顾小拾面前,“小妹妹,你的糕点掉了,怎么不捡?”
顾小拾没敢说话,低眼惊慌地看着少年。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因为掉了东西,怕家人骂?那这样,我给你重新买一点,也让你好交差。”
“……”
“你怎么不说话啊?莫非……你有什么病痛,不能说话?”
随着少年的说话声,蝙蝠女人的异变越发迅速,脸上已没了人样,顾小拾恨不得把少年的嘴缝起来。
“你的眼睛左右转,在看什么啊?小妹妹?”少年皱皱眉,很是疑惑,“两边有什么嘛?两边……啊!”少年终于看到了蝙蝠女人们,打了个打冷颤,话也说不清了,“大!大胆!什么……什么玩意敢吓本……吓我!”
胆战心惊观察了一会,少年说:“她们!她们在变!”说着拉起顾小拾的手,“快走啊!愣着干嘛?”
“走不了!”顾小拾出于本能冒出了这话,“我们会死!”
少年前后望了望街道,头一次发现这条街这么长。扫视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半开着门的铁匠铺,“先进去躲躲!”说着拉住顾小拾就往那跑。
铁匠铺看着近,却感觉跑了很长时间,顾小拾看到她们的胳膊长出了厚厚一层白毛,白毛中正生长出翅,她们看到二人跑了,愤愤地“咝咝”叫。
铁匠铺到了,少年先把顾小拾推进去,自己断后关死了门,又随手拉来一张桌子,挡住门,迅速干完这一切,他靠在墙上,手捂住狂跳的心口,“吓死我了!那些是什么!长得好像胡人啊!”
顾小拾紧紧抱着怀中仅剩的一块桂花糕,低着头不说话。
从昨晚到现在,她承受的东西早已超过同龄人。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经历这些。其实,她更愿意回到小镇上,哪怕再被孩子王他们欺负。
可是人生无常啊,过去之人,已成历史,历史循环往复,而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也许,这就是生而为人的美妙吧,短暂,即是美。
郑铁匠并不在外头的屋子,而是在里屋敲打,可能是敲打声太大了,他并没有听到门口的动静,少年拉着顾小拾,往里头走,便走边说:“有人吗?不好意思,突然闯了进来,我们在您这呆一会就走,或者,您这边有后门的话,行个方便,让我们从那出去吧!”
郑铁匠仍在敲打,没有回话,少年挠挠头,“难道是我的声音太小了?”
这是一条小小的长廊,阴暗,没有点蜡烛。
他们循着打铁的声音走到了最后一间屋子,屋子的炉火烧的正旺,映到门外墙上红光跳跃,顾小拾被拉着,她感觉到这个打铁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丝毫没有生气,她停住了,不想再往前走。
“别去了行吗?”顾小拾说,“我怕。”
“还有我呢!咱来了人家这里,怎么着也得和人打声招呼吧?”少年吸吸鼻子,“怎么有股烤肉味?还挺香啊!你饿了吗?不然我花钱买点他的烤肉,一起吃!”
说着,他往屋子里探头,“打扰了!我们……”
他的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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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第十八章 黑豹美人
房间里敲打的声音戛然而止,墙上的火光仍在跳跃,炉内的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响,少年面色煞白,哆嗦个不停,屋里传来一个女人散漫又慵懒的嗓音:“有客人呐?我刚听你说要吃烤肉,进来呀。”
少年缩回了脑袋,指指门外,轻轻推了把顾小拾,做了个‘跑’的口型。
“两位都进来呀,站着干嘛?难道,让我过去请你们?”
少年说:“我进去就好了,我妹妹年纪小,放了她吧。”
“呦,你这少年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竟也是个硬骨头。行,就你进来吧,陪我聊会天,砸了这么半天,我也乏了。”
少年小声嘱咐顾小拾:“你千万别进去,也不要看。”说完深吸了口气,准备进房间。
顾小拾反应了一下,忙拉住少年,轻轻摇头,不想让他去。虽然没看到房间里的情况,但看少年脸色苍白,也知里头情况不妙,何况,女人说话的声音,让顾小拾感觉到一丝危险。
因为女人的语气,与白衣鬼相似。
一种轻贱人命的语气。
少年莽撞,但也心善,从昨晚到现在,顾小拾失去了太多,不想再让少年出什么岔子了。
少年拍拍胸脯,勉强笑了笑,轻声说:“没事,我命大。”说着轻轻推开顾小拾,进去了。
顾小拾无措地站在门外等着,周青青在的话,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
但愿周姐姐能找到自己吧!
船上的周青青打了个喷嚏,来要钱的光膀子大汉早已被周青青迷得七荤八素,不知东西南北,正谄媚地跪在船篷里给她揉脚。
“你等会给我找几个人,跟你一样,要壮一点,过来帮我个忙。”
壮汉抬头,一双眼睛失了焦距,也不会眨眼,僵硬地向周青青点了个头。
“好了,换只脚。你的表情不对,要摆出很喜欢我的样子。”
壮汉嘴角一扬,又变回了谄媚的样子,讨好地跪在周青青另一只脚旁,按捏起来。
周青青倚靠在尸体上,小声自言自语道:“小拾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胖子都臭成这样了。”“哎!”她提高了嗓门,“你闻到臭味了吗?”
壮汉扭捏地摇摇头,撒娇道:“明明很香。”
周青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上去一脚把他踹到了水里,“睁眼说瞎话,下去洗洗,清醒了再上来!”
壮汉站在水里不敢动,甚是委屈地嘟囔了一下,“脚不臭啊……”
铁匠铺里,少年一脸视死如归站在女人面前。
女人全身上下都被黑纱遮掩,只露出一双眼睛——充满野性的眼睛半眯着,让人不由联想到豹子。眼周围的皮肤是古铜色的,这种肤色在中原很少见。
女人说:“你这表情,在一个时辰前我见过。”
少年说:“跟我有关系吗?”
女人嗤笑,“当然有,因为你现在,就站在他身上。”
少年已经,低头看了眼地上,地上有一摊血迹,他忙站到了另一边。
“你不用躲,也躲不了,因为……”女人的嗓音阴沉起来,“这里全是他,各个角落都有。”
少年鼓起勇气反驳道:“你杀人!不怕官府来抓你?”
女人冷笑两声,“官府?呵,你在逗我吗?这里的杨保清杨大人,可是个醉生梦死之徒,你让个酒鬼来抓我?”
“除了……除了杨大人,还有负责侦缉逮捕的“不良人”,你跑不了的。”
女人饶有兴致打量起少年,“年纪不长,懂得挺多,不光骨头硬,嘴巴也硬。你一身贵气,出身必定不凡,可总有些你没见过的,今天,就让你开开眼。”说着,她伸手探到锅炉边,锅炉上挂着一柄勺子,勺子头伸在了锅炉里烤着,她慢慢拿起勺子柄,将勺子里一摊焦黑的东西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原来也是凡人一个。”
少年已经猜出那焦黑的是什么,可仍是不敢相信,强忍住胃里翻滚的恶心,“什么……”
女人说:“当然是郑铁匠了,这是他的五脏。”她逼近少年,眼睛死死盯着他,“这条街的人都被我赶走了,只有郑铁匠还赖在这,靠着一身硬气和我扛着,以为我拿他没办法。他这几天还想游说街上的人回来,真是做梦。他不是侠肝义胆,铁胆雄心吗?我偏要挖出来,放火上烤上一烤,看他还硬气?”
少年再也忍不住了,骂道:“你真是恶毒!会有报应!”
女人大笑,眼里竟浮出了泪光,“三个月了,我到今天才杀了他,不够仁慈吗?他不是骨头硬吗?我就扒了他的皮,抽出他的骨头瞧瞧,看看到底有多硬!”她拿起炉边的被敲碎的骨头渣子,痴痴说道:“也不硬啊,敲了一小会就碎了,敲碎了,就再也跑不了了。不是吗?”
少年总觉得女人和郑铁匠认识,但也不敢肯定,因为面前的女人实在是太过于疯狂。
女人抚摸着骨头,满意地笑了,对少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
少年偏头,不想再看她。
知道的越少,存活的几率就越大。
“他不需要知道。”房顶上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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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第十九章 神秘少年
少年抬头看屋顶,眼睛亮了,“你可也来了,不然等我出去,肯定是要报官寻你。”
那人抬脚,大喝一声,一脚踩塌了屋顶,灰尘瓦片嗖嗖下落,只见他脚尖点着一片瓦缓缓落到屋中,虽生地虎背熊腰,高大威猛,可踩在瓦片上,却好似蝴蝶般轻巧,瓦片落地,分毫未碎。他先是对着少年跪下作揖道歉,“属下来迟,少爷受惊了。”
少年虽是沾了一身灰尘,却也不生气,反而笑道:“你来就好,这里有个杀人犯,极其恶劣,还要麻烦你扭送官府,我愿意当人证。”
女人眯着眼冷笑,声音更是阴沉,“扭送?你们还差得远了。”
那人怒指女人,“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向来不愿打女人,你还是乖乖跟我去官府吧!”
女人哂笑着,慢慢摘下黑色面纱,她的嘴唇也不似中原女子的朱红,而是黑紫,衬着古铜色的皮肤,有种异域的魅惑,是最原始的野性之美。
“天昏地黑,人心亦黑,人皮猛兽,天地不诛。”她冷冷地念着,从脚底升起了一层黑色的浓雾,迅速窜上身。
“不好!”那人一惊,拔刀砍向女人,女人邪魅一笑,将手上的黑纱扔到刀上,刀瞬间被腐蚀地一干二净,那人冲上去挥拳要打,却扑了个空。
女人,消失了。
少年揉揉眼,困惑地看着地上遗留的黑纱,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妹妹!小妹妹!”边喊边冲出房间,阴暗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顾小拾也消失了。
“南原!”
那人还沉浸在女人莫名消失的情景中,听到喊声,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属下在!”
“命令杨保清大人全力搜索刚才门外站着的小女孩!”
“是!”
少年懊恼地拍拍脑袋,“等等!”
“少爷还有何吩咐?”
“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逍遥派掌门接到少爷的信件,已经派座下两位最杰出的弟子已赶往黔州了,相信两日之内能到。”
“好,拔除盘踞在黔州的这股黑暗势力,指日可待。”他顿了顿,“我刚才是借着小妹妹的由头进这里探查,没想到扶真会竟然会掳走她,她是无辜的,你要尽快找到她,把她送回家。”
“遵命!”
“门外那些变异的女人,我们对付不了,先密切监视,等逍遥仙门的弟子前来收拾吧。好了,快去找杨保清。”
“那……少爷您?”
“我觉得这个铁匠铺有古怪,想探查一下。”
“是!少爷注意安全,属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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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簋街侏儒
有没有一个地方是永远沉浸在夜色中?永夜黑暗,永夜喧嚣。

想必这不是人间。

顾小拾被震耳欲聋的烟火声吵醒,慢慢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中先是摇晃的红影,待眼睛看清后,才发现是个随风摇曳的红灯笼。

面前不止一个红灯笼,而是一排,两排……无数排红灯笼点缀在宽阔的大街中央,随风摇摆,趁着漫天烟火,甚是热闹。

也不是逢年过节的,怎么会这么热闹。

顾小拾的头有点疼,她迷茫看着烟火,街道两旁的房屋个个碧瓦朱檐,修建地一个比一个壮观,在烟火的映衬下,金碧辉映,宛若琼楼玉宇。其富丽堂皇的程度,令人张目结舌。

她孤零零站在街头,衣衫破旧,与这里的富贵格格不入。

街上人来人往,统一穿着黑衣大袍,带着黑色面具遮住全脸,看不见面貌,更分不出男女。

顾小拾忽然想到了铁匠铺旁边那群怪异的蝙蝠女人,她们也是穿这种黑袍。

这是哪里?

她记得站在走廊等少年,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双散发恶臭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后来,她就在这里醒来了。

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头变得很疼。

街上很热闹,有许多摆摊的小贩,卖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两侧酒楼中时常传出嬉笑声,有男有女,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酒香,菜香,脂粉香,还有一种怪异的香味,不停地冲击鼻腔。

顾小拾下意识摸摸口袋,里面有个小小的包裹,包裹中装着一块桂花糕,是周青青让她买的。

要赶快回去,她想,阿娘说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一定要把桂花糕交给周青青。

她慢慢往街上走,希望能找到一个没有面具的人打听怎么回黔州,可一路上,黑衣人看到她,都会停一下脚步,打量她一番。

顾小拾被看的很不舒服,不由加快了步伐。

“小姑娘,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一个黑袍人倚靠在躺椅上,懒洋洋说道。

顾小拾摇头,反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哈哈哈,你在逗我吗?”小贩尖锐地笑了起来,“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这里可是大名鼎鼎的“簋街”!”

顾小拾愣了,“鬼?街?这里是地狱?”

小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多少人想挤破脑袋来这里,这里是天堂!有金钱,有美人,没有身份羁绊,不受褚国律法约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不想玩,我想回黔州。”

“啧啧啧,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猎物”。”

“什么意思?”

小贩跳下躺椅,顾小拾这才看到,小贩是个和她差不多高的人,可声音又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侏儒背着双手,绕着顾小拾打量了一番,“出身贫寒,吃的不好,头发枯黄,人太过瘦小,勉强算个中等,眼底黑青,睡眠不足,哎呀,中等偏下,怪不得你能走到我这里,这次的猎物,确实是不够吸引人,别人都懒得动你。”

“你在说什么?”

“好!我就告诉你,这里是褚国最大的销金窟——簋街,你也可以理解成鬼魂的“鬼”,都一样,什么正派邪派,来了这里,都会脱下那张世俗的人皮,来这里当鬼。在这里,没有身份的约束,可以尽情享乐,完全不用伪装。簋街主人住在摘星楼,只要去了那里,不管多痛苦的人,都会笑着出来。主人偶尔会抓来一个“猎物”放在街上,以供大家娱乐。抓到猎物的人,可以去“摘星楼”享受一番,猎物的等级越高,享受的时间就越长,你这个样子,也只能换来不到小半柱香的时间,自然,大部分人都懒得抓你。”

顾小拾这才明白那些黑袍人为什么要看她。

侏儒一把拽住她,顾小拾手腕一凉,看到侏儒的手竟是铁打的!

“你放开我!”顾小拾用力挣扎,侏儒攥地更紧了,瞪眼恶狠狠说:“你老实点,不然我拧断你的手!”

顾小拾不敢再动。

侏儒把她拖到最近的死胡同里,一把推进去,自己站在胡同口,眯眼盯着顾小拾,托着下巴思考着,“我该怎么处理你呢?簋街主人根本就不要活的猎物,他最喜欢抚摸猎物的皮,你的皮不算太差,我准备把你做成人皮鼓,送过去,博他一笑,说不定,能在摘星楼待上一天呢。”

顾小拾惊恐地看着他。

侏儒冷冰冰说:“是要把你埋在土里,割开头皮,用水银灌你……算了,还是直接掐死你吧,人生本来就这么痛苦了,何必让你一个小丫头再多受苦呢?”说着,他一把捏住顾小拾的脖子,他的手又冷又硬,顾小拾被掐地耳朵发胀,隐隐听到他似哭似笑的声音,“我早已是游荡在世间的鬼,痛苦地太久了,都忘了开心是什么,来到这里,也只想进摘星楼高兴高兴,今天终于等到了机会……你先死,等我出了摘星楼,再偿还你一命吧!对不住了!”


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第二十一章 大梦一场
侏儒的铁爪越收越紧,顾小拾双脚离地,手脚在半空中乱蹬,视线模糊起来,她隐约看到有个黑袍人举着根棍子,一点一点、悄悄靠近侏儒,随后传来一声闷响,铁爪抖了抖,无力松开了顾小拾,顾小拾身子往后坠,栽倒在了地上。
“小妹妹……”这声音很是耳熟。
顾小拾半睁着眼,瞳孔涣散,神智也很混沌,脑袋里好像有根针似的,不停绕来绕去,刺得人头痛欲裂,极度的疼痛拉回了顾小拾一些意识,她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愣是不肯喊一声痛。
少年把棍子一扔,扒下侏儒的黑袍和面具,无意看了眼侏儒,暗自惊了一惊,侏儒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全脸都是被火烧的痕迹,严重程度就好像是被人绑在火上一动不动烤了似的,即使伤口复原了,也残留着纵横交错的凸出增生疤痕,如同蠕虫趴在脸上,左眼没了,眼眶空洞,昏黄的右眼瞪得老大,死不瞑目,也许是少年的错觉吧,他总觉得侏儒的脸上挂着一分笑意。
少年替他合上了眼,将他拖到胡同里,把黑衣黑面具套在顾小拾身上,扶起顾小拾,往簋街的出口走。
在铁匠铺时,少年站在黑衣女人消失的地方,仔仔细细回想着,忽然,他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指,趴在地上,拂去灰尘,仔仔细细搜寻着什么,边看边摸那块地方,果不多时,就发现地面上有四条方正的缝隙,缝隙极细密,在昏暗的锅炉房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找不到。
就是这里了,黑衣女人使了个障眼法,她根本就不是用什么法术逃走的,而是有人在暗地里打开了这道暗门,让她逃下去。
也就是那个暗中之人带走了顾小拾。
大门是被堵死了,何况南原当时也在,如果有人开门逃跑,或是破窗而出,南原不会听不到。
在这个密闭空间里,顾小拾只可能是被一起带到了底下。
这里一定还有其它的暗板,少年想,也绝对是有可以操纵开关的机关,可现在没时间再找了,只能砸碎面前这块,进入底下,看看情况。
不知底下有没有人把手,所以必须要一次砸烂这块暗板,打他个措手不及。少年顺手抡起砸铁的大锤,铆足了劲,使出全身力量砸下去。
一身巨响,震得门外的蝙蝠女人们瞪大眼晃来晃去,街口站着的百姓们脚下也是抖了三抖。
不知谁喊了一声,“地震啦!快跑!”
拥挤的围观百姓轰然四散,跑得一个都不剩。
暗板被砸了一个洞,下面灯火通明,少年低头一看,果然有个人把守这里,下面的黑袍人仰头看着少年,惊讶地张大了嘴,一时没反应过来,少年趁着这个空隙,一锤子抡了过去。
少年的脸上身上溅满了血,他胡乱擦了下,拿起尸体手上的黑色面具带上,又穿上黑色大袍。
这个暗板下面是极小的空间,只有一条半人高的通道,不知通向哪里。少年弓腰走进了通道,发现这个地下世界四通八达,如同田鼠的洞穴,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知该走哪条路,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使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里的管理人也无法迅速找出哪个洞出事了。
有两对黑衣人匆匆跑向出事的大概位置,正逐个盘查情况。
少年边走边暗中探查,只算刚才路过的洞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每隔一百步就有一个洞口,这就说明,整个黔州的底下,至少被掏空了一大半。
扶真会的力量真的这么大?杨保清这个地方官当真一点也不知道?
一个才兴起三个月的邪教,怎么会有这么大财力、人力来挖个地下通道?
或者是,这里和扶真会没关系?不,少年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一定是有关系的,这里可能是扶真会和地下主人势力的重合地点,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来往,或者说,他们两个就是一个人。
“贼眉鼠眼看什么!给我站住!”身后有人指着少年大喊,快步走上前来。
少年捂着肚子,装作喘不上来气的样子,“哎呦,我肚子痛,大哥,茅房在哪?”
“茅房?你不知道在哪?”来人狐疑说道。
少年偷偷塞上去一包银子,“小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还希望大哥指条明路,行个方便。”
来人轻咳一声,将银子藏在袖子里,“这里的茅房太臭,你去簋街上吧,这条道见到转弯就右转,快去快回啊!”
于是,少年就找到了簋街,碰巧看到了顾小拾。
这里的建筑当真比皇宫还富丽堂皇,少年扶着顾小拾,边看边想,空气中飘来的酒肉香气,比商纣王的酒池肉林还浓郁,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是什么香?
好特别。
少年的步伐慢了下来,他觉得越来越没有力气,眼皮垂着,好像怎么也睁不开。
他倒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少年猛地睁开眼,夕阳的余晖透过房顶的洞洒在他的脸上,他皱了皱眉,迷茫地看着周围。
这里……这里是锅炉房!
南原正躺在他旁边!
小妹妹!少年四下寻着,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冲到走廊上,顾小拾正躺在走廊里昏昏睡着!

楼主:南楨  时间:2018-12-10 22:04:13
第二十二章 梦醒时分

顾小拾听到少年的呼喊,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眼前昏暗,再没有红灯笼的摇曳夺目。
这是……是铁匠铺?
顾小拾的头还是有些疼,她迷茫地看着少年,分不清是身处梦中还是现实中。
少年的眼神里也有同样的迷茫,他抬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哎呦,好痛。”
四目相对,更是茫然,顾小拾也狠狠掐了下自己,疼得直吸气,“我刚刚梦到你了,你救了我。”
“我也做了这个梦。”
“簋街。”两人同时说道。
南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爬了起来,嘟囔说:“那女人放的是什么鬼烟雾,让我睡到现在。”
少年问:“你不是去找杨大人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原愣了下,“属下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这里啊!”
“那……”少年本已相信簋街不是梦了,听南原这么一说,心沉了下来,“我的脸上有没有血?”他杀了底下的守卫,溅地一脸一身血,他说着,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南原老实回答,“少爷脸上干干净净,没有血污。”
少年仔细翻找衣裳,连针头缝隙都放过,也是没找到一点血迹。他不肯信,又跑到本应该砸烂的地面,低头察看,平平整整的地面,连缝隙都没有。
顾小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曾被侏儒的铁爪狠狠掐过,按理来说该是淤青发肿,可现在摸着也丝毫不痛。
最后一缕余晖消逝,少年疑惑望着房顶大洞露出的天空,喃喃说道:“真的是一场梦?”
梦境与现实只是睁眼闭眼的区别。
“小拾!”门外传来周青青的呼唤,顾小拾应道:“我在里面!”
“哎呀!你个小丫头!害得我等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你倒躲在里面挺安稳。”周青青抱怨着,走了过来,看到了一个少年和一个莽汉,顿时住了嘴,转而问:“怎么还有一个毛头小子和一个臭男人?”
南原自从经历了黑衣女人,对女人更是没好感了,“以前我总说不打女人,这次看来,越漂亮的女人越是该打。”
周青青白了他一眼,“多谢夸奖,要打奉陪!”
顾小拾扯扯她的袖子,“不要打,周姐姐,他们是好人。”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人?有的话我也不会被……”周青青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立马住了嘴,拉着顾小拾就走,“以后不要跟这些臭男人打交道,我看这里最坏的就是那个毛头小子。”
“你!”南原想骂回去,少年挥挥手,“罢了,不要跟女人计较,小妹妹被安全领走了,也省了我们的事。我们也走吧,睡了一下午了,去找杨大人讨杯茶吧!”少年想了想,笑道:“我和小妹妹大概是进了一个梦,南原,你做了什么梦?”
南原低下头,仔细想了一想,“我大概睡死了,什么都没梦。”
周青青拉着顾小拾,“你不知道啊!那个胖子都臭得不行了,我好歹也在水里呆了三十年,什么没见过,没闻过?可这个胖子,真是臭的呛眼睛。”周青青说个不停,“还好我找了几个人把他运出去埋了。”
“埋了?”
“对呀,怎么,你还想看看他的遗容?对了,脸皮我可是还他了。”
顾小拾还真是想和他道个别,毕竟要不是鬼魂的帮忙,自己早就死了。
周青青想到了什么,得意一笑,“你知道吗?他那么臭,我是怎么把他运出城的?”
顾小拾摇头。
“正好我找的那几个人都是挑粪工,我把胖子放到粪车里带出去的。”
“……”
“不过你放心,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我让人把他洗的干干净净才埋了的,就在城外的青山里,风景秀丽,是个风水宝地,长眠于此,能保后世富贵平安。”
顾小拾安了心,从怀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一层层慢慢拆开,露出里面那块散的不成形的糕点,不好意思地递给了周青青,“本来买了好多,都跑丢了,就剩一块了。”
周青青心暖了一下,接过桂花糕吃得一干二净,水鬼不需要吃人间食物,她本只想吸一吸气息,但现在她不想拂了顾小拾的好意。摸摸顾小拾的脑袋,“哎呦!你是不是饿了?跟着那个毛头小子,肯定没吃到饭!我带你去吃饭,你给我讲讲铁匠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趣事。”
“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又做了一场梦。”顾小拾一五一十诉说着,听得周青青瞪大了眼睛,“两个人做同样的梦?真是稀奇。原来你离开我这一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真的有簋街吗?”顾小拾问。
周青青想了下,“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簋街”,毕竟,做“鬼”比做人自由多了。”
顾小拾已吃完满满一碗面,她想到了鬼魂的嘱咐,“商人藏着的纸,周姐姐拿出来了吗?”
周青青眼睛瞪地更大了,嘴巴也张得更大了。
看来没有。
顾小拾心一凉,“不会吧?”
周青青拍拍顾小拾肩膀,安慰着说:“左右也没事,姐姐晚上带你去刨坟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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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逍遥暮秋
是夜,微风。黔州郊外,抬头望天,月疏冷,色空明。
郊外有几座小小的山,小巧秀丽,白天周青青迷了租船壮汉的魂,让他带了几个人来这里埋商人,商人埋好了,可是那张纸还在衣服里,现在,顾小拾和周青青一人扛着一把铁锨往山腰坟包走。
周青青撩了撩头发,望着山中月诗兴大发,“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这诗美不美?”
顾小拾不懂,她觉得读这些文绉绉的句子,还没一碗热汤面来得实在。
周青青回头看了眼她,期待着说:“等这些事处理完了,咱们也找座山,建个小院隐居,我教你读书修炼,待得烦了,就带你出去玩。”
“有吃的吗?”
“有,天天给你吃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逮回来给你。”
这下,顾小拾也开心了,“我要带上阿娘一起。”
周青青轻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面前是个崭新的坟包,外层的土壤还是湿润的,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磷光。
她递给顾小拾一块布,布的味道很是刺鼻,顾小拾闻了闻,这不就是各种辛辣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吗?昨夜阿娘还逼着自己吃了许多,周青青把布系在脸上,遮住口鼻,“反正这尸体就在底下躺着,我就不用法术了,咱们慢慢挖。”
周青青刚从水里出来,对岸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顾小拾也系好了,跟着周青青一锨一锨挖着。
山风吹来,顾小拾打了个喷嚏,这一抬头,不经意间看到远处山顶上有两个黑影在飞,她以为眼花了,揉了揉眼,再看过去,真的有两个影子如蝴蝶一般飞来飞去,并且越发靠近这里。
周青青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惊呼:“天哪!竟然是他们!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不知所措不停看着周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们怎么了?”
“他们是逍遥弟子,修仙门派,会把我抓走的!”周青青终于找到了一片小水洼,化成鱼跳了进去,“就说你是迷路了,可千万不要提我。”
近了,更近了,顾小拾抬头望着他们。
他二人皆是身穿白衣,御风而来,广袖大袍随风飘扬,澄明的月光在白衣上落了层圣洁的光,如梦如幻,飘逸出尘。
一时之间,顾小拾看得呆了,低声惊叹:“神……神仙!”
这两个逍遥弟子正是神秘少年请来黔州的。
萧逸秋听到了顾小拾的声音,循声望去,“师兄,那里有个小孩子。”他微笑起来,“嗯?不对,还有一个。”
萧暮云道:“那我们下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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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穹顶之下
是夜,顾小拾永远忘不了这夜。
两个白衣神仙踏月而来,御风遨游。秋风瑟瑟,鼓动着他们圣洁飘逸的衣袂,硕大浑圆的月在他们身后都成了点缀。
更近了,顾小拾这才看清他们的脸。
师兄萧暮云丰神俊朗,剑眉星目,脸部线条略显刚毅,头发一丝不苟梳到头顶,一席白袍衬出了他的侠义大气。
师弟萧逸秋更是天人之姿,容貌风华绝代,似携了山川之俊秀,流云之逍遥,眼波流转间神采万千,头发半披散,在脑勺后随意挽着,更显慵懒风流。
萧逸秋弯腰,半眯着眼对顾小拾微笑:“小姑娘,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荒郊野岭?”
眼见那张俊逸的脸越凑越近,顾小拾心跳的越来越快,竟忘了回话。
萧逸秋长长“嗯?”了声。
顾小拾才回过神,“我……我迷路了。”
“你说谎。”萧逸秋微笑着拆穿谎言,“告诉哥哥,谁陪着你来的?”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
一个男人,做些女儿家的动作总是令人厌烦的,可放在萧逸秋身上就不,好似这动作就是为他设计的,越看越让人心旷神怡。
顾小拾差点被迷住,硬是咬牙,硬着头皮回答:“就我一个。”
“那为何有两个锨?”
顾小拾答不出来了。
萧逸秋朝水汪看了一眼,周青青躲在里面也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不禁抖了三抖,心下也明白自己被发现了。
一直不说话的萧暮云也看到了周青青,欲走过去,捉了周青青。
萧逸秋却伸手拦住了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自己则蹲下平视着顾小拾,语气柔和,“说谎没错,挖坟也对,世间本没有对错,但现在身处在人规定的条条框框下,这些就是错的。我们承着褚国带来的安宁,就要回报人家,遵守律法,以求长治久安。你还小,是非不分情有可原,但是,如果是个大人,就是明知故犯了。”他最后一句提高了嗓音,余光瞥着水汪,明显是对周青青说的。
周青青吓得头鱼头埋进水里。
顾小拾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有点想不通,“坟里的人嘱托我送东西给别人,可我把东西落在坟里了,现在我想挖开取出来,这样是对是错?”
萧逸秋看了看坟,“心意是对的,做的事却是错了,何况,这是一座空坟。”
周青青又露出了脑袋,张着鱼嘴怔楞着,明明中午的时候她亲眼看着尸体下葬的,怎么会是空坟?
顾小拾惊讶地看着刨了一半的坟,心咯噔了一下,急道:“怎么可能?是周姐姐让人埋下去的!”
萧逸秋捻了捻坟包上的土,“土还润着,尸身被挖去没多久。”他沉吟着,左手掐指一算,安慰道:“能找到的,不要紧张。”
他说话有种让人信服的威力,顾小拾信了,匿在水里的周青青也信了。
他摸摸顾小拾的脑袋,展颜一笑,“遇事不要着急,总会有解决办法。小姑娘挺可爱,叫什么?”
顾小拾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本能回答:“顾小拾。”
“小拾……盈盈‘拾’翠侣,共携赏、凤城寒食。”
萧暮云冷声提醒道:“师弟,该走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萧逸秋挑了挑眉,“小拾,我们会再见的。”
他们走了,并没有带走周青青。
周青青从水里爬出来,非但没有感激,反而对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跺脚骂道:“登徒子!怎么能给小孩子念这种诗?还说是我教坏了她!”
顾小拾不懂,她只知道诗里有她的“拾”字。她看着周青青,“哎?周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苍穹之下,萧暮云冷着脸,“你调戏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对着其他人我管不着,可是,你不能对一个小女孩抱着别的心思。”
萧逸秋憋着笑,“什么心思?师兄你倒是说说。”
萧暮云板着的脸红了,“就是……就是男女之情。”他向来认为男女之情放在明面上说不正经,所以,他只能用更加正经的表情来显示自己的正经。
萧逸秋被师兄这别扭的表情逗乐了,“你错了,我是对水里那水鬼说的。你没听到,水鬼在骂我吗?”
“嗯,听到了。”他咳嗽一声,转了话题,“不过,你为什么没抓她?”
“我要是捉了她,顾小拾就该咱俩照顾了。”
“何出此言?”
“顾小拾没有被迷昏,说明她是知道水鬼身份的,可她反而维护水鬼,这是一个疑点,再者,看她涉世未深,就知他父母对她极好,没有理由让她半夜到荒郊野岭。两者结合起来,可以猜到顾小拾现在是被水鬼照顾着的。至于水鬼的好坏,暂且不论,她若是犯了事,再抓她也不迟。同在黔州,总也会遇到。何况……”他的表情凝重起来,“顾小拾的身上,似乎有比水鬼更阴邪的东西,我担心这孩子……等扶真会的事情处理完了,再仔细探探她身上究竟是什么吧。还没到黔州城,就遇到了她们俩,又是鬼又是邪,再遥看城中,邪气横行,正气衰微,看来这黔州的水,深不可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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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风起云涌
黔州城已不同于以往,街道上再也没有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男人们懒洋洋坐在门外晒太阳,大眼瞪小眼,心里琢磨的是今天去谁家蹭个饭,偶尔传来孩子们稚嫩的啼哭喊饿声,宅户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了,虽是入秋,可气氛比天气更肃杀。
街上没了女人的打点张罗,也不再红火。大部分的商户都关门了,老板躺在家里,希望老板娘早点回来暖被窝。
黔州,已与死城无二。
懒汉坐在家门前,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他嘴里嘟囔骂自己没良心的婆娘还不回来洗衣做饭,一边从头上逮下一个虱子捏爆泄愤。
黔州的男人们都一筹莫展,都希望谁家能有个出头的去扶真会把婆娘讨回来,再不济,去官府敲鼓告状也行,即使讨不回来,也能看个热闹,总也比现在这么无聊要好。
懒汉胡乱想着,忽然听到一阵虚浮的脚步声,顺着声看去,他的眼睛亮了。
得了,还真有热闹看了,来的是巷尾的书生李中,科举考试年年落榜,但书也没白读,好歹也识了几个字,平时给街坊们写个信赚钱,靠攒着的钱取了个漂亮的媳妇,有了儿子,日子过得倒也不差。
只见李中跌跌撞撞穿过街道,怀里紧紧搂着个襁褓,襁褓似有千斤重,他文弱的身子几近支撑不住往前倾,近了,懒汉才看清李中的眼睛红红的,似哭了好久,懒汉调侃道:“大老爷们,哭成这熊样?”
李中哽咽着,“孩子病了,怎么也不好,哭个不停,大夫说要让孩儿娘照顾,才能好得快。”
“哦——那你去四街找?那可是有去无回的地方,昨天那四个是侥幸出来的。”他指的自然是顾小拾他们,而四街,就是蝙蝠女人们的藏身处。
李中愁容满面说:“我就是准备去的,可四街那么大,从何找起啊?”
“要我说,不用那么费事,直接报官,让官府去找多省事?”
“官府?”李中叹了口气,“咱们黔州都成这样了,官府也没管过,能管我这个小老百姓的死活吗?”
“你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走,我跟着你一起去,给你壮壮胆!”懒汉伸了个懒腰,“要能去的话,我还想让他们找我婆娘呢!”他大喊一声,“大家出来!咱们一起去官府报官,找婆娘——”
话音未落,几乎每家男人都出来了,有的还把自己的孩子拉出来一起去。
在最偏僻的巷子里,住着一户人家,正是顾小拾的小芬姨娘家,有个胖胖的女人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藤椅被晃地嘎吱乱叫,听到懒汉的喊声,不屑哼了一声,“一群俗人,去什么官府?扰了我娘的修行让你们好看。”
这个女孩子正是小芬唯一一个孩子——王莉莉,也是全镇还留在家里的唯一女人。
为什么?
因为摆渡老王的媳妇,也就是扶真会黔州会长认为她脑子有问题,不肯收留。
王莉莉往嘴里塞了个葡萄,咬了两口,屋子里传来她爹王福的声音:“莉莉,我饿了,做饭!”
王莉莉又哼了一声,把葡萄皮狠狠吐在地上,低声咒骂:“呸!让活神仙给你做饭,你受的起吗?吃吃吃!吃死你算了!”
街上,以李中和懒汉为首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官府走去。
黔州城,瞬间又活了起来。
黔州府衙内,神秘少年正端坐在主位,手里拿着盖碗茶细细品啜,杨保清正坐在旁边,额上不停冒着冷汗,似乎有些不安。
少年瞥了眼他,慢声说:“大人手怎么抖成这样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杨保清忙将手缩回袖子里,俯身跪下,“平王殿下,卑职是酒瘾犯了,身体不适,请允许卑职回房歇息片刻。”
平王褚景旸,是 褚子弗的小儿子,也是最受宠的一个皇子,这几年皇帝为了锻炼平王,将他送到各地去探查民情,黔州,就是目前探查的地方。
褚景旸挥了挥手,“杨大人还是少喝点酒,紧要关头容易误事。”
“多谢平王提醒,卑职定当谨记。”杨保清慢慢退出去,还没跨出门槛,门外就传来了击鼓声。杨保清惊慌地看向门外。
褚景旸放下茶碗,微笑道:“看来,杨大人是歇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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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惊堂一木
杨保清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师爷张顺德挥挥手,“快去看看是何人击鼓。”
褚景旸从正座上下来,对着杨保清做了个‘请’的姿势,“大人照常升堂即可。”
杨保清深深弓腰作揖,“遵命。”说着他整理了下被汗水濡湿的官府,正了正帽子,坐到了正座。
褚景旸和南原退到了正堂的大屏风后。
只听得惊堂木一拍,杨保清大声道:“升堂!”,官吏持杖齐声念:“威武——”
“来者何人?有何诉求?”
李中抱着襁褓跪地,“小民黔州人士李中,因妻子失踪数日,特斗胆来请青天大老爷寻我妻子。”
周青青和顾小拾路过门外,见到官府门前围了一大帮人,对堂里指指点点地不知在说什么。她们觉得好奇,探头往里面瞧,前面被堵得水泄不通,顾小拾左挤右挤也看不到,周青青一把拉住她,将她抱到了自己肩膀上,两手拉住她的小腿,以防她往后栽。
顾小拾心生暖意,在这之前,只有阿娘这么抱过她,她下意识搂住周青青的脖子。
周青青忽然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脖子往身上窜,她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顾小拾的手,那指甲的月牙已微微泛青。“小拾,你怎么会……”后面的话被另一声惊堂木截断。
杨保清道:“你妻子失踪前可说过,她要去哪了吗?”
人群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大家屏息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动静,生怕扰得杨保清听不清。
李中一字一字说:“回大人,贱内曾说,她要去扶、真、会。”
屏风后的褚景旸呼吸一窒。
杨保清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人群连呼吸声也没了,就怕听不清杨保清的回答。
杨保清额头上汗如雨下,余光看了眼屏风后,见褚景旸没说话,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手哆嗦着好不容易一点点摸到了惊堂木,好不容易拿起来,有气无力拍了下,准备打发走李中。
“大人!我的婆娘也失踪了!”说话的正是懒汉,他想冲到大堂,官吏忙持杖挡住他,他索性在大堂外跪下,使劲磕头,“她也是去了扶真会,恳请大人派人找她!”
一呼百应,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了大堂前,纷纷下跪,“我也是,婆娘就在四街,大人只要肯派人,一定能找到!”
“大人!”
“求求杨大人!”
李中再叩首,“求大人!孩子还嗷嗷待哺,不能没娘啊!”
门外只剩下顾小拾和周青青。
杨保清的汗不留了,他眼眶发红,流着泪看着跪地祈求的这些百姓,欲言又止。
顾小拾的眼里噙满了泪。
护堂的官吏也放下了杖木,跪了下来,“大人!我的妻子也去了扶真会,已两个月,至今没有半点消息。”
“我家的也是一个月没消息了。”
“我也是!五天前还回来一趟,以前那么爱说话的人,不知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沉默,我怎么逗她,她都不肯理我!”
“大人!求求您了,只要您发话,我们立刻去四街找回家属!”
“大人!”
“大人!”
“大人!”
杨保清一咬牙,使劲拍了下惊堂木,这一声清脆的声音让底下所有的声音都停住了。
他颤抖着站起来,“你们……以为我不想找吗?啊?”深吸口气,对着屏风后的褚景旸直直下跪,悲凉万分,“平王殿下,卑职任黔州知府五年,整日酗酒,无一贡献,现恳请辞去黔州知府官职。”
南原握紧了拳头,低下头,眼里透着恐惧,不知在害怕着什么。
褚景旸先是震惊,转而疑惑,他没有告诉杨保清会有逍遥派的人来处理,就是想看看这位杨大人究竟会如何处理扶真会的事。没想到杨保清竟然会主动请辞。
为什么?少年想。
莫非这扶真会的权利大过于天,连一个堂堂黔州知府都不敢动?
一个才兴起来三个月的邪教,竟会逼得杨保清连官职都不要了?
来不及想了,褚景旸走出屏风。
顾小拾和周青青都愣住了,没想到那少年的地位居然如此之高,连杨大人都毕恭毕敬。
杨保清又说:“请应允卑职褪了这身官服,和大家一起去找人。”
褚景旸扶起他,“杨大人请起,我请了逍遥派的弟子前来帮扶,算着,这会也快到了。”他对着百姓大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再过一炷香,如果我请的人还没来,我就和大家一起去找人!南原!搬凳子,让大家有个地方坐!”
南原点了炷香。
百姓们坐在凳子上,颇为紧张不安,不敢抬头。一是和两位大人平起平坐,心生惧怕,二是担心一炷香没该来的人没来,寻妻更是困难。
褚景旸安抚了杨保清,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着。他的余光看到了门外还站着两个人,正眼一看,竟然有小妹妹。
不知怎么,褚景旸看到她时,心情会好很多,他招招手,微微一笑,“小妹妹,过来。”




楼主:南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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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8-08-31 05:37:40

更新时间:2018-12-10 22: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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