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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三天后,精疲力竭的甘亦和挑着一付空荡荡的箩筐回来。一件蓑衣、一把锄头、一部老版《辞海》装在里头。古明琚一看,很诧异地问:

“你父亲的衣物,还有他的那些书,咋都不见了?”

“我不晓得。我问了,说没有其他东西。反正给我的都拿回来了。”亦和回答。

她想多余的衣物和全部书籍应该留在学校宿舍,但学校恐怕没人管了,现在还能有哪个为甘行俭操心这些身后事。说不定,那些书籍早就流失了。她没再追问,一个不满13岁的孩子,能跑这一趟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到埋你爸的地方了吗?”

“到了。”

“那就好。能记得住那个地方吗?”

“能。”

“那就好。”

甘亦和对古明琚说:“农场的人给我盛了一碗稀饭。我说心里难受不想吃,旁边有人说要是这碗饭给我爸吃,也许他不会死。”

古明琚想忍住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忍不住,默默地流下来。

第二天,等甘亦和缓过劲来,古明琚又详细询问了他了解到的一切。甘亦和把看到的和听到的都仔细地告诉了母亲。古明琚不敢想象甘行俭经历那些苦难,但从大儿子叙说的善中,就明白那是一种可以与“地狱”二字联系在一起的地方。身体失去自由,高强度劳动,缺衣少食,思想上受到钳制,心理上受到压抑。

甘亦和的话,再一次让古明琚眼泪长流。最令古明琚不能释怀的是,丈夫去世时,死得很痛苦,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自己去不了,12岁的大儿子甘亦和代表家属去处理后事。自己连丈夫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能见上。


(第六章 第五节   奔丧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六章 第六节  死亡

三年饥荒中,古明琚一家有三人得肿病,有两个人没有熬住,走了。
1960年,丈夫甘行俭先走了。
接着去世的是母亲易全福,1961年。

甘亦安记得很清楚,当年春,二姨妈古明瑾和二姨爹舒虎来看外婆,到了甘家。

甘亦安长这样大,没见过家里来啥亲戚,他也没有见过二姨妈。二姨妈本人的事,古明琚没有给孩子们讲过,他们倒是听外婆讲过。二姨妈一生颇有传奇色彩。性格刚烈,年纪轻轻为自主婚姻离家出走,又随丈夫征战辗转大半个中国,后来又投资实业。外婆说她是三个女儿中最漂亮最能干的,他们都相信,因为她现在已是五十出头的人,看起来仍然漂亮。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黄埔军校毕业,后来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解放前夕丈夫去了台湾,儿子去了美国。她在大陆搞了不少实业,所以不愿意离开大陆,不愿低价变卖在大陆的财产。她自称了解共产党的政策,说对民族资本家是保护的,没必要害怕,不顾丈夫的劝阻,执意留在大陆。

事与愿违,她的资产被定性为官僚资本,原因就是她的丈夫是国民党军官。一贫如洗后,她才后悔了,不过也没有气馁,后来嫁给一个照相馆的摄影师。摄影师舒虎曾经给她拍过不少照片,对她的美貌很仰慕。她的想法更实际,找个人过日子,舒虎为人忠厚仗义,可以接受。

外婆躺在床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中,没有听见过外婆向母亲提出过要吃啥。亦宁亦康她们更小,当时不知是咋个回事,以后才明白,外婆已经病重,二姨妈实际上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

外婆晓得自己是起不来了,子女中除了古明琚,还有二女儿古明瑾在。所以让古明琚通知二女儿,来见最后一面。她已经快十年没有见到二女儿了,见一面,算是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

甘家老大亦平住校不在家,老二亦和整日在外做工也不在家。在家的就是老三亦安他们。他们对舒虎的印象不错,因为他手很巧,把家中的一些烂东西修理得又能使用了,更主要的,他对孩子们也和气,愿意跟孩子们接近。而二姨妈则让他们感到严厉,她不咋跟他们说话。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背着孩子们,古明琚和二姐争吵过一次。是关于外婆的赡养、外婆的病等事情。二姐原来在古家就是一个强势的人,看到易全福衰弱的样子,她毫不客气地指责妹妹对母亲的照顾不周,又为啥不早告诉她。

古明琚从小就对二姐很敬畏,觉得她是一个敢作敢当的女人,是一个大女人,不像自己是一个小女人。一向在外做事的二姐,其实没有尽到伺候母亲的责任。不过,一直以来,她觉得二姐是一个走南闯北干大事的人,不必像自己这样守在母亲身旁尽孝。不过,这次二姐对她的指责,她没有接受,觉得自己是尽力尽心了。况且,姊妹几个,母亲晚年实际上是由她一个人在伺候。

她也不退让并爆发出来:十多年了,你们出过力,出过钱吗?你们凭啥子指责我?

古明瑾非常生气,从来都是她这个当姐姐的说一,妹妹不敢说二的。一看妹妹竟敢顶撞自己,立即说:我一生从不看人脸色,你不欢迎我,我马上走。

古明琚却坚决不许她走,态度也异常强硬:你高不高兴我不管,我现在只管母亲高不高兴。母亲盼你来,盼你十年了,你既然来了,就得高高兴兴地陪她两三天,让她也高高兴兴。

古明琚心头明白,母亲的情形是每况愈下,不可能再见二姐第二回了。而在母亲心头,就是这个二女儿是为古家争了脸面的。以前易全福在家跟古明琚摆龙门阵时,就说你爹曾惋惜过,说二女若是一个男的,或许能干一番大事。后来二姐生意做得好,易全福也很欣赏,说二女能干。到解放以后,她不再说这个话了,晓得二女的资产都充公了。

所以,古明琚晓得母亲嘴上不说,在心头是最喜欢这个女儿的。如果二姐板凳都还没有坐热就走,无疑会让母亲伤心的,以为是她不留二姐。所以,她执意留下二姐,说你当年一走十年,就伤了母亲的心。这次又是十年不见母亲,哪能刚来就走?至少要待两天。

舒虎也在一旁劝古明瑾,说三妹比你更不容易,你当姐的不要意气用事。还笑着说,我也没来过,还想多耍几天再走。

最后,古明瑾同意留下来,对古明琚说:三妹,是我脾气不好,颐指气使惯了,不该冲你发火。古明琚心头苦笑一下,心想这十年的磨难,看来对你没啥影响。还以为是在当太太、当老板。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抱歉,跳过一节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又过两三天后,二姐就走了。因为家窄,住不下,她觉得诸多不便。二姐走时,又留下几十块钱。古明琚没有拒绝,她晓得钱不是留给自己,是留给母亲的。她没有权利拒收。

二姐对她说:古家四个儿女,现在只有我们姐妹两人,最后为妈养老送终的就只有你。孝顺二字,你做到了,我们都不如你。你自家的事也不易,难为你了。

二姨妈走后,那两盒罐头也没有到外婆嘴里。外婆说罐头对她没用了,还是给外孙们吃吧。

一天早上起来,易全福静静地躺在床上,很平静地走了。

亦康早晨起来,看见母亲在掉泪,发现是外婆走了,哭得最伤心,因为外婆最疼他。

古明琚很难过,十年来,母亲悄悄地生活,不跟邻居打交道,也不跟外孙们讲故事,因为她怕自己说的话不合时宜,跟女儿一家带来麻烦。古明琚想自己的五个孩子都是母亲帮着拉扯大的,却一言未留就走了。令她还能想开一点是,虽说母亲得肿病死了,八十多岁的人,也算高寿了。

所幸的是三年饥荒时光终于过去了。院子里的菜地又恢复成了空地,但再也不是孩子们的乐园了,他们也失去了笑声。他们陆续长大了,需要上学,需要就业,需要居住的空间。

(第六章 第六节  死亡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七章  自立

第一节   双双落榜

大跃进那年,整个社会都是热火朝天的,一派红火的基调,凡是能刷大标语的墙壁,一律刷得雪白,然后是大红的字铺上去。当年院子里有好几家人的娃儿考初中,考上的,家长和娃儿都是兴高采烈的。

发榜那天,古明琚的心凉到极点,女儿亦平、儿子亦和双双落榜。她心里有数,以女儿和儿子的成绩,考上初中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人。落榜,这显然是受甘行俭问题的影响——政审不合格。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种影响如此快就落到儿女头上。其实是她对政治不敏感,这年初,上头提出了政治挂帅的口号。一切事情自然会以此为准绳了。看来,尤如君的话,真的是很灵验。

尤如君劝她跟甘行俭离婚时,就说过,你若不离婚,你和娃儿都会受影响。不过,她也不相信这种“说教”,自己离婚,夫妻关系名义上是不存在了,但真能不受影响吗?她心里并不相信。至于娃儿跟他们爸,那种父女关系、父子关系不照旧存在吗?说不受影响,一句空话而已。

亦平和小两岁的亦和是同一年小学毕业考初中的,当时正赶上甘行俭落难,两个人都没有被录取。亦和并不太在意,亦平却不放弃继续读书的念头。看着院子里那几个考上的同龄人,她实在想不通,在家里缠着古明琚问个不停。

“妈,我咋个会考不上呢?”

“我的题都做完了,也都做对了呀!”

“我的成绩,在班上在年级从来都是第一名。”

“成绩不如我的同学,好多都考上了呀。”

“我问老师咋个回事?老师让我回家问你,说你明白。”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古明琚没回答女儿的追问。她当然明白,却回答不了,避开女儿的目光,视线停留在女儿的书包上。

那是当年亦平和亦和上学时,甘行俭为他们买的书包,亦和早已换了两个书包,而亦平这个书包还是原来的,虽是旧了,却仍然没有破损之处。

她当然明白女儿为啥没有考上中学,女儿的考试成绩不仅是全班第一,全校也是第一,但她却没法说明白其中的原委。十二三岁的小孩,懵懵懂懂的,倒明白不明白的,给她说啥呢?

说是因为你父亲的原因,若女儿再追问一句,为啥父亲的过错由我承担?自己还真难回答,那些都是内部规定的事,自己都想不明白,又咋能给女儿讲明白?

看着久久不回答的母亲,甘亦平继续追问:

“别人都上学去了,我咋个办呢?我还想读书啊。”

“今年没考上,在家呆一年,明年再考,报一个差点的学校吧。”古明琚回答得很迟疑,因为她明白这不是学校好坏的问题,明年会咋样,她心头也没数。

面对女儿缠着要读书,古明琚心想,一个小女娃不读书又能做啥呢?当年自己的父亲就有家训,要让古家的子女知书达理。而如今不是仅靠成绩好就能上学。她心想明年要再不被录取,又该咋个对女儿说?她叹了一口气,心想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

一年后,甘亦平考上市里的二初中。负责招生的人了解到情况后,把考试成绩第一的甘亦平作为备取生,后来真有人不去读,这才录取的甘亦平。

二初中的前身是解放前教会办的明德女中,校址比较狭小,后来二初中与其他学校合并成第五中学,搬到离市区有二十多里的柏溪镇上。甘亦平心头特别高兴,虽然学校并不如意,但毕竟能上学了。

一年的时间里,她也似乎懂得了许多,父亲的问题并不仅是他个人的问题,是要影响家人的。要追求进步,就要脱离家庭的影响,少在家里呆,就少受家庭坏的影响,学校远,正好住校,周日才回家,多在学校呆,多受学校好的影响。

古明琚晓得后,高兴之余,心头多了一丝苦涩。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古明琚清楚这几个孩子的禀性,老二亦和聪明,但对读书并不上心,过得去就行。其他几个小的读书虽然也行,但都比不上老大,只有老大亦平读书是最行的,到了拔尖的地步。学习成绩从来没有起伏过,一直是在同学中领先,是全校的学习尖子。

甘亦和读书早,不到11岁就小学毕业,正赶上父亲出事,中学上不了。他不像姐姐那样问为啥子原因,当听到亦平问母亲是啥原因时,他脱口而出:“我晓得是啥原因。”

“你晓得是啥原因?!你倒说来听听。” 亦平不相信比她小的亦和能明白,反问他。

“这像一篙竿打一船人,就是搞株连。”

“亦和,不要乱说。千万不能到外面说呀!”古明琚连忙摆手制止。

古明琚心里感到恐惧,“株连”这种话从一个不满11岁的娃儿口中说出来。吓得她急忙叫他别乱说。他却固执地说自己没乱说,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她让他在家和亦平一起复习,来年再考。他很干脆地摇脑壳,说不打算再考,要自谋生路。

古明琚还记得,亦和的班主任孔老师告诉她的话:“你家老二早慧,记性又好,少年老成,老成得与他的岁数太不相称了。”

古明琚当然晓得亦和是一个聪慧的孩子,亦和的聪慧不只是在读书,而是肯动脑筋。

50年代中期,新中国开始了大规模的扫盲运动,那时不要说农村文盲多,城市里文盲也很多。政府没有足够的师资和办扫盲班的条件,小学生也动员起来了。五六年级的小学生们也分配有任务,每人负责教一个文盲识字写字。

在学校,甘亦和的孔老师对他的评价是:学习虽然好,淘起气来也要命。而去当扫盲的小老师,甘亦和有了一种极大的责任感和荣誉感。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和去的那家是一个搬运工,不能参加识字班的学习,只有晚上有时间。亦和下午一放学就赶去那家,教那搬运工识字。

亦和除了按照简易的扫盲课本教外,亦和在他的纸烟盒上写个“烟”字,在他喝的酒瓶上贴个“酒”字,帮助他认识经常接触的东西。又在他家的桌了上贴个“桌”字,在椅子上贴个“椅”字,在所有的东西上都贴上与名称对应的字条。

搬运工爱听《三国演义》《水浒》之类故事,甘亦和跟他摆龙门阵时就特别提示:这是赵子龙的“龙”,这是关羽的“羽”,这是李逵的“逵”……诸如此类。

每次亦和在教搬运工时,发现搬运工的老婆对识字感兴趣,她都在旁边认真听,跟着念。她是一个家庭妇女,在家烧火做饭带娃儿。他问:“你也想认字?”

“想。我要是能认几个字,就可以到外头上班挣钱了。”

“那好。你要有空,就跟着学吧。”

于是,他也鼓励她跟着学,又帮助她看小孩,烧火做饭,让她腾出时间识字。他还自己做了许多识字卡片,让她放在围裙的口袋里,有时间就掏出来认。

甘亦和把自己的铅笔、橡皮、本子送给搬运工两口子用,增加他们的兴趣。星期天也往搬运工家跑,像掉了魂一样,那两口子很过意不去,说:

“小兄弟,就冲你这份热心肠,我们两口子也要学会,不跟你丢脸。”

后来,那搬运工两口子自己也可以在家中自己相互学,比着学。结果不到一年,亦和提前就完成了他分内的扫盲任务,不仅是教会了一个人,而且是教会了两个人。

甘亦和在扫盲工作中的出色表现得到表彰,说他是最小的老师,取得最大的成绩。古明琚还记得那次扫盲工作表彰大会后,他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兴冲冲地回家来说:

“妈,我得奖了。”

古明琚也笑了。

就是这个聪慧的亦和,他让两个文盲脱盲了,自己小学毕业以后就没再念书。不过,古明琚发现,他虽然没再上学,但还是爱看书。没有干活路时,就翻寻家中的书,找他感兴趣的看。有时也到图书馆去借书看。

他看书的特点是喜欢问,打破砂锅问到底。对不明白的事,不轻易信。他说,苏联的高尔基也没有上过多少学堂,上的是社会大学,他能那样,我也能那样。


(第七章 第一节 双双落榜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七章 第二节  初入社会

没能上初中,表面上对甘亦和好像没有影响一般。古明琚心头却明白,没能继续上学,让他内心那种渴望早日自立的心理更强烈。

甘亦和就这样一头扎进社会。短短的六七年中,甘亦和干过几十种临时工作,只要能挣钱,他都去干。古明琚心下明白,即使是临时性的工作,能适合一个十多岁孩子干的又有多少?甘亦和干过的活路,有些古明琚晓得,有些她都不晓得。

甘亦和干的第一份活路是去捡煤渣来卖。

煤渣当地人叫炭花儿,是没有燃烧尽的煤块。煤渣易燃,且烟少,销路好。一挑煤渣就能卖几毛钱。捡一挑煤渣,运气好时,一天能捡满。运气不好时,得好几天,凑够一挑才能上街去卖。

每天都得早出晚归,天不亮就出门,因为有煤渣的地方多是郊区的厂矿。煤渣场多在江岸边,烧后的煤渣就直接从高岸上往江边倾倒。当煤渣车从高高的坎上往下倾倒时,那煤渣、煤灰劈头盖脸般直泻下来,那鲜红的煤渣、暗红的煤渣掀起阵阵热浪。

甘亦和顾不得浓灰呛人,顾不得燃着的煤渣烫人,急急忙忙就得冲过去,赶紧在里面扒拉,那暗红的煤渣正好就是没有烧尽的煤块。先不管好赖,都往筐里扒,回头再去筛选。中午简单吃点东西,下午接着干,到傍晚看不清东西时,才往家返。有煤渣的地方往往是较远的厂子,一二十里的路,再一步一步地挑回来,到家往往是夜晚了。

就是这样的活路,别看挣不了几个钱,也不是随心所欲就能干的。十一二岁的亦和,刚去第一天就发现,捡煤渣位置很重要,靠得近的好捡,离得远的能捡到的煤渣就很少。第二天他去得很早,占据了好位置,迟来的人却强行把他赶走。亦和不服气:

“我先来,你们后来,凭啥赶我走?”

“凭啥?就凭你还没来时,老子们就在这里了,早就把地盘都分好了。你不服?你问众人答不答应!”

对方都是比他大好几岁的人,没有跟他动手,就算还是客气的。亦和一听,明白了这就是规矩。这就是所谓的欺生,先来的人要欺负后来的人。煤渣场往往是被一些先干的人“把持”着。他们是先到者,占据了好的地形位置,对后去的人排斥。

面临如此状况,后去的人,势单力薄,只有两个选择,要嘛再往更远的煤渣场去捡,要嘛就跟他们妥协,慢慢改善关系。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亦和在外面经历的这些事,从不回家对母亲讲。他觉得讲了无济于事,徒增烦恼。

古明琚刚开始没有注意到,后来在洗衣服时,发现亦和的衣服、裤子上都有烧出来的洞,才晓得了这些。看着亦和手指、掌心都是厚厚的茧巴,脚上、腿上一处一处煤渣烫伤的疤痕,心里又是痛又是酸楚,却啥都说不出来。

她想,说啥呢?说亦和你不去干了,那又咋个办?就靠自己一个人30来块钱的工资?应付一家七口的吃穿,不够开支啊。找人借?又找哪个借呀,那时家家都难啊。再说,真有人借你,又拿啥还别人?

亦和一个月能够挣到一二十块钱,那是很大一笔钱啊。比自家难的人也有得是啊,再难也得硬撑下去,丈夫不在了,自己得把孩子们盘大成人。只好先苦苦亦和,以后弟妹长大了就会好的。古明琚想到这些,让甘亦和不再干的话,始终没说出口。

“亦和,干活路时当心点,注意安全,注意休息。”古明琚说完这些话,晓得一点用都没有,在这种不属任何组织形式下的劳动,一点劳动保障都没有。说说,自己心里好过一点,权当安慰自己。

人太小,干体力活路挣不到钱。冬天,亦和跟着大点的孩子到乡下去撬扎耳根来卖,扎耳根是一种长在田埂上的野菜,主要是在冬春生长。需要一根一根地从田埂上挖出来,把泥土抖干净。

在那一个季节里,得很早就去,挖一天能挖到三四斤,往返至少得七八十里。天黑尽后才能回来,第二天趁着新鲜赶紧卖,两天功夫,能挣到几毛钱。这是一个没危险的活路,偶尔因田坎太滑,会掉下冬水田里,把裤儿搞湿,再偶尔,会被农民家的狗追撵。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稍大一点,十五六岁的甘亦和到码头上挑砖、挑瓦、挑砂、挑卵石、拉车等 。

那些年古明琚的一个学生李广年就在搬运社干搬运工。亦和的情况,她有很多都是听李广年说的。像一些大批量的活路,就是由一些搬运社在干,像一些零星散活,就是由亦和这种没有任何单位的临时工在干。

通常是由一个包工头,他把活揽下来,组织一些人来干,有时能干几天,有时也能干半月一月的。活路都是记件性质,干多少拿多少,工钱多少,啥时结算都是包工头说了算。

在江边挑各种建筑材料,砖、瓦、沙、石。难的还不在担子重,而是路不好走。一般先从船上把货卸下来,堆在河边。船与岸边一左一右搭着两块跳板,从右边的跳板上船,从左边的跳板下船,跳板悬空,走起来晃得很。有时船大吃水深,泊在离岸边更远的水里,那跳板就架得更长,更晃更不好走,不小心会连人带担子摔下水去。

因为都是一些零星的活路,没有人愿意把路修得像样一点,本着简易、凑合的原则修。路是从河坎上挖出来的,不到二尺宽。路狭窄不说,还陡得很,人踩上去难站稳。一挑上肩后,中途就停不下来,只能捱到坎上,才能放下挑子喘口气。

挑石灰,也是一个很难很脏的活路,通常有单位的搬运工不肯干这种烂活路,就由一些临时工来干。路还那样难走,又多了另外的麻烦。挑石灰时,戴口罩,呼吸费劲,不戴口罩刺鼻呛喉,没法持久。就是在夏天,身上也捂得严严实实,像平常那种只穿短裤,光着上身,打赤脚那是绝对不行了。

生石灰对皮肤的侵蚀太厉害,皮肤火烧火燎的,还不能用手去抓挠。最要命的是眼睛没法防护,石灰的气味刺得眼泪长流,在铁锹往筐里装进时,还有挑到地点倒出时,那扬起的石灰,直往眼睛里钻。一天下来,眼睛里全是血丝,红得吓人。

夏天还好,活路干完了,甘亦和还可以跳到江中,把身上洗洗,换一件衣服再回家,一身石灰的衣服次日接着穿。要是在冬天时,就麻烦了,江水太冷,另外也找不到可以冲水的地方。

他就只能穿着一身石灰衣服回家了,走在路上,行人都要躲着他,回到家,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拎着一桶水到公共厕所里去冲洗。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活路虽苦,甘亦和从不叫苦,只要能拿到钱,就算没有白干。因为没有单位,只是临时工,有时干了活路拿不到钱。

活路干完了,货主单位付钱时是要发票的,工头通过关系找一个搬运单位出发票,这单位要剥一层皮,这叫管理费。中间的关系人也要剥一层皮,这叫介绍费。

有一次,亦和参与的活路干完了,收货方管事的人想占点便宜,多扣了部分钱。工头看他最小,就把损失全摊到他头上。他没有拿到钱,死活不依,跟着工头要钱。工头走到那里,他跟到那里,把工头气坏了,说:

“哟嗬,你个娃娃,还敢跟老子狠。”

接着,工头没出面,暗中支使人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还说再敢要钱,整死你娃娃。
看着满身带伤的儿子,古明琚哭不出来,晓得原委后,连忙劝亦和:

“老二,工钱没有就算了,吃亏就吃亏吧。千万不要惹那种人,惹不起,我们躲远点。”

她还有一句没说出口,你要回来的几个钱,还不够医药费。真要出点大事,就不是几个钱的事了。

“那是我一挑一挑挣来的钱,凭啥要便宜他。”

“亦和,跟不讲理的人是没法讲理的。”

“他要不讲理,我也不讲理!”

“你一个小娃儿,哪能跟大人耍狠,算了吧。”

“那不行,我不能白白让他赖我的钱。”

甘亦和没有听古明琚的劝。第二天找上门去了,当着工头的街坊四邻吼:“你把欠老子的钱还来,一分也不能少。你狗日的厉害,除非你整死我,要不你脱不了爪爪。”

周围四邻在小声议论,都偏向甘亦和,说工头心太黑。工头不好意思出面答理,但照样不给钱。

此事被李广年晓得了,上门警告那工头说:“哪有你小子这样干的?钱少了,众人摊嘛!你小子也太狠,都摊在一个小娃儿身上。你是看他人小好欺负?我跟你说,那是我老师的儿子,限你两天之内还钱。要不你别怪老子不客气!”

十八九岁的李广年气血方刚,一边说,一边把工头家的桌子拍得叭叭响。工头是一个蛮狠的人,却也不敢得罪搬运社的人,钱立马就还亦和了。

看着亦和拿回来的钱,古明琚一面心头在滴血:这是儿子的血汗钱啊。一面却打定主意,坚决不让儿子再干下去。


(第七章 第二节  初入社会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七章 第三节  拜师学艺

一打甘亦和进入社会,古明琚就想为他寻找另一条出路。

她心头明白,现实很严峻,既然书读不成,以后成年了能不能就业也是一个未知数。她想让儿子去学一门手艺,也许能靠此谋生。但新中国的经济成分已经彻底改变了。能国有的国有了,不能国有的也集体了,连过去的一些个体手工业者也组织成了合作社的形式。要进入都得通过“计划”的渠道。到哪里为甘亦和找一个学手艺的地方,学了又能谋生呢?

古明琚对亦和说,你岁数太小,没有单位会用你,即便成人了,招工能不能去都难说得很。人得有一技之长,可以先学一门手艺。纯粹出劳力,不是长久之计。亦和同意了。打算是这样打算了,但一直没能实现,城市里的个体手艺人基本绝迹,即便还有的,也没人愿意收徒弟。

春夏秋三季,亦和跟着院里的卫伯伯去乡下钓黄鳝。

黄鳝跟扎耳根一样,是野生的,没人干预。这事,古明琚比较放心,加之卫伯伯人品不错。

卫伯伯是江苏人,抗日战争时,一家人从江浙逃难到湖北,又从湖北逃难到湖南,一家人跑散了。他只身一人又辗转逃难到四川,最后定居在戎州了。卫伯伯当时大学尚未毕业,在大学生时代集体参加过国民党所属的一个啥子组织,也没有参加任何活动。

解放后,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咋个一回事,虽然没有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分子,但属于有历史问题,是人生政治上的一个污点。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固定职业,有时帮一些小单位做做账,日子也很艰难。因他是外乡人,一口家乡话,院子里的人都听着费劲。他一般不与邻居打交道,在大家的眼里是一个孤僻古怪的人。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钓黄鳝是卫伯伯的一绝,不晓得是不是他的专利。工具特别简单,用一根一尺半长,一毫米粗细的钢丝,一端在火上烧软后,用钳子弯成钩子,没有倒钩。钓黄鳝时,在弯钩部位穿上蚯蚓,把钩子慢慢伸进洞里,待黄鳝咬钩后,将其拽出来。

钓黄鳝关键是会找到有黄鳝的洞,黄鳝洞都在田坎上,洞口一半隐在水下一半露在水上。洞相对容易找到,不容易的是你能不能分辨出哪些洞是有黄鳝的,哪些洞是没有的。

另一个关键就是手法上有讲究,在钓的时候手一定要稳得住,尤其是当黄鳝咬钩时,手一抖,黄鳝就吐掉钩或挣脱钩跑了。待拽出来后,得迅速用食指、中指夹住黄鳝头下一寸的地方,用拇指掐住黄鳝的头,然后放进随身带的笆篓中。

黄鳝劲儿特别太,又特别滑溜,初学者往往是拽出来后,捉不稳,一不留神就溜走了,功亏一篑。要是不小心被黄鳝咬一口,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刚开始,卫伯伯只带他的儿子去钓黄鳝,后来,甘亦和也跟着他去钓黄鳝。卫伯伯岁数大了,教会了自己的儿子后,就不干了。很快,亦和完全掌握了钓黄鳝的要领,就自己四处去钓,还教别人钓。

他后来很擅长钓黄鳝,走运时,一天能钓到四五斤。黄鳝很好卖,也卖得起价,那时,凭票购买的猪肉是七毛钱一斤,黄鳝一斤能卖到一块钱以上。亦和钓到的黄鳝,古明琚舍不得留在家里吃,都由亦和拿到街上卖了,偶尔把一些最小的留下来自己吃,那也算是改善伙食了。

清早,甘亦和挎着一个笆篓,拎着装钩子的竹筒就出门。一天走出去五六十里地,一条田坎一条田坎地找。中午日头当顶,田里的水蒸腾着,蹲在田坎上一动也不动很容易中暑,实在熬不住,就找有树荫的地方呆会儿,随便吃点干粮,午饭就凑合过去了。

有几次晕倒在野地,也没人管,苏醒后连自己都不晓得身处何方,直到清醒后才慢慢捱回家,到家已是深夜。有时跑了几十里路的亦和,很晚才回到家,一脸的疲惫,笆篓里头却没有几条。

古明琚不是特别在意亦和笆篓里有多少,只有当亦和回家后,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来,她才能入睡。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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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古明琚觉得这也算不得一门正经的手艺。直到甘亦和跟工头为了工钱的事发生冲突后,他学手艺的事才算落实了。

古明琚的一个学生张运来托人找到一个砌灶的师傅,让亦和跟着他学手艺。她觉得这还能算一门手艺,但学成后能有活路吗?她心头觉得悬。那师傅说:“放心喽,只要手艺好,活路有得是。我一年四季都忙不过来喽!”

她也相信了,心想要是不行,以后换也来得及。目前也没得更多选择。于是,说好学徒期间不拿工钱,跟着师傅吃两顿饭。

第一天到师傅家,师傅对亦和说:“你跟着我,保证让你顿顿有油水,我们走到哪家,哪家都得好吃好喝招待。”

师傅的话倒没有吹牛,很多家都招待吃顿好一点的,希望砌的灶好烧。师傅带着亦和走东家串西家,亦和跟着打下手,和泥、和灰、搬砖、递砖。师傅的手艺也真的厉害,砌的灶,不等干,马上就烧,火确实旺得很,主家都很满意。

不过,甘亦和却很不满意,干了大半年,除了打杂的事和师傅家里的活路,炉子咋样才能好烧,咋样才能省煤,烟囱咋样才能不倒灌烟,大小尺寸咋个掌握,师傅一概不提。他主动问问,师傅总说:

“别急,别急,到时候了自然会教你的。”

甘亦和清晨赶往师傅家,先得帮师傅倒夜壶,干其他杂事。晚上得帮师娘带娃儿,烧火做饭。不晓得啥子原因,师傅自家的灶却不好烧,一烧火时,满房间乌烟瘴气,呛得人不断咳嗽。为这事,师娘总跟师傅吵。

一天,他在灶间烧火,被烟熏得泪水长流。师娘带着娃儿在外间,对师傅抱怨:“你成天在外头帮别人打灶,自家的灶不好烧,呛死人,你也不抽空整整。”

“嘿,你着急干啥子,不是有人帮你烧嘛!”

“人家是来跟你学手艺的。你还能一辈子让人家跟你烧火呀!”

“一个不行,就再找一个嘛。想跟我当徒弟的人有的是!”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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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一年来,他看出来,这师傅根本不是存心要收徒弟、教徒弟,而是想找一个不花钱的小工。俗话说,三年满师,在他看来打一个灶头,还用得着学三年嘛。哄别人行,哄我休想。不过,要按师傅这样对自己,不要说三年,四年还摸不到灶门。他对自己说,既然你不诚心教我,我也犯不着在一个树上吊死。

师傅跟师娘吵架的声音很大,好像并不忌讳他听见。他不晓得师傅是无意说的还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心想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老子不干了。

临走前,他对师傅说:“师傅,明天我不来了。”

师傅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一点没有感到惊讶,淡淡地说:“你可想好了,你自己不干的,怨不得我。”

“不怪你。我自己的主意。谢了。”

说完,甘亦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为这事,古明琚还向介绍人再三道歉:“孩子小,不懂事,你多担待。请转告师傅,给他添麻烦了。”心中却明白,亦和是太懂事了,时时想到挣钱糊口,不会让人糊弄自己。张运来听说后,对古明琚说,老师,不怪大兄弟,那人做得不地道。

就这样,五六年中,亦和干过几十种活路。挑担下力之类不必说了,其他活路也干。像夏天上山捡菌子来卖,冬天上山捞松毛、拾枯树枝来卖,秋天帮街道生产组用锯木屑装那种三尺长的蚊香,帮糖果厂剥花生、剥豆子,只要能挣钱,那怕干一天只有一二毛钱,他都干。

有时实在找不到活路了,亦和也不闲着,把少儿时父亲为他买的小人书翻出来,卷着一张牛皮纸,到街边往地上一铺,摆小人书摊。他脑壳灵光,一般的书看一本收一分钱,抢手的书收二分钱,不吸引人的书一分钱可以看两本。一天下来,也能挣到两三毛钱。


(第七章 第三节  拜师学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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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四节   英年早逝

甘亦和17岁那年,整个国民经济好转,不少厂矿招工。当地磷肥厂招合同制工人,分了一个名额到居委会。居委会主任不推荐他去,说他政审不合格,去了也是白浪费指标。

古明琚明白,这种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为了“走后门”,照顾自己的关系户。明知如此,她也没办法去争。

当时“合同制”是新试行的一种用工形式,那时的合同工,多数是从农村青年中或复员军人中招收。一般城里年青人,认为不是正式工,不是固定的,怕不保险,不可靠,不愿意去。说干不了几年,厂方说合同期满,把你开销了,你也没有办法。既耽误了年龄,又失去另外的机会。

到后来,那个指标没人愿意去,居委会主任只好把这个名额给了甘亦和,心想反正没人去,让他去碰碰运气。甘亦和去应试后,磷肥厂筹建处负责招工的人很满意,看上了亦和的聪明能干和吃苦耐劳,招收他为合同工。

古明琚晓得后很高兴。是亦和的苦尽甘来,还是好人终有好报,古明琚说不清楚是哪种感受,为亦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亦和不必再流浪汉似的漂泊,能安定下来了。

其实她对合同工也是有同样的担心,没有关系的人,很可能到期甚至不到期就被辞掉。不过她也很高兴,这至少比亦和目前从事的“流浪工”“临时工”强一百倍,再说,好的也不可能轮到亦和头上。

甘亦和没有古明琚那种顾虑,他说,妈你放心。现在的很多事是靠关系,但哪个单位也都需要一些能干事的人,不可能全用有关系而不干事的人。我只要干得好,有这个本事,到哪里都能站得住脚,不愁单位不留我。甘亦和信心十足地去上班了。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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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到厂里不久后,其他人还在接受培训,年纪轻轻的甘亦和就代表厂里到长宁、古蔺、兴文、古宋几个县去查看磷矿洞。同时,在厂里驻当地的办事处挑起一摊工作。一年后,就在亦和忙得起劲的时候,疾病找上他了,先是发烧,后来感到疼痛。

医院一直按扁桃腺发炎来治疗,不久,腮边肿块明显起来。这时,医生感到情况不对,建议他到成都的川医去检查。

古明琚晓得后,心里没底,感到恐慌。原想请假陪亦和去川医,却请不准假。亦平在外地上班,亦安等在读书,无奈之下,连忙与在川医工作的侄儿古云展联系,请他帮忙安排检查。甘亦和说,就看一个病,这点小事,还用得着要人陪,我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于是,甘亦和一个人去成都川医。

几天后回来,古明琚再三问亦和:“医生咋样说的?究竟咋个回事?”

甘亦和只简单地说:“没啥事,医生让回来,继续在当地治。”

他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还是像过去一样,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工作上。古明琚劝他:工作是做不完的,也不急在一天,再说少你一个人也影响不到哪里去。厂还在筹建,没有正式投产。先治病要紧。他没有听。厂里的人也劝他,工作可以先放下,病情稳定后再上班。他没有听。

看着越来越不爱跟自己说话的亦和,古明琚感到儿子的病可能不是小病,但究竟是啥病?又搞不清楚。就在这时,古云展的信来了,说表弟的病很严重,已经做了活检,结论是“急性淋巴恶性肿瘤”,这个病目前治不了。专家没有告诉表弟本人,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短短的一页纸几句话,犹如五雷轰顶,把古明琚震蒙了。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她感到命运对亦和不公,没敢告诉亦和。她没有哭泣出来,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泪向内心流。她不愿意让亦和焦虑。

亦和晓得表哥有信来后,也没有问是否与自己有关。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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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三个月后,亦和去世,离满19周岁还差三天。

亦和临走前一周,因痛得不能忍受,才停止上班,住进医院。看着那张因痛苦而变形的脸,那迷离而失神的眼光看着自己,这时的古明琚,背过身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身边只有亦宁、亦康两个小孩,连商量的人都没有一个,其实,又还需要商量啥?

医生说亦和已经全身转移扩散,啥药物都不起作用了,已停止用药。病人实在撑不住时,才用一点止痛药。她当然明白那话后面的意思,医生爱莫能助,病人只能等死了。

甘亦和终于在昏迷中停止了呼吸。原来紧紧抓住古明琚的手,一下松弛了。看着病床上亦和僵硬的尸体,她顾不得悲痛,连忙处理后事。因为医院在催促挪走遗体,“文革”之火已经影响到医院正常的秩序。

厂里晓得情况后,没有人来。她明白狂飚突起的文革运动,已经全面进入砸烂一切的阶段。厂里的办事机构估计已经瘫痪了,没人来管职工的后事了。

甘亦和的死,让古明琚撕心裂肺,因为古明琚感到亦和是带着对自己的怨恨走的。
古明琚原以为,直到死,亦和都不晓得自己是得的啥病。亦和走后,她在亦和的遗物中发现有关于这个疾病的书。

她明白了,亦和完全清楚自己得的是啥病,也完全清楚这个病的后果。他之所以依旧亡命地工作,是想冲淡疾病的影响,是想减轻疾病带来的精神压力。

让她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在亦和心中竟然是一个后妈的形象,亦和留下的东西中还有几页日记,确实是这样表露的。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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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4-24 22:48:40

更新时间:2021-04-05 12: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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