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四十多岁，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婆娘呢。是恶人谷谷主的女人吧，果然不一样啊，跟仙女似的。
直到那俩人进了他原先住的屋子里半天了，他才醒过神来：先前听到的那把清冷的男声是谁的呢？

谢长生垂着眼皮任王遗风将他抱下马车再抱进屋中。瞥了那马车一眼，只恨浩气盟的人都是废物么，这么扎眼的一辆马车在路上跑了半个月，竟然都没有个人上前探探来历什么的。
他真想有人能在马车上拿红笔写上“王遗风在此”几个大字啊。

全身不能动的感觉太不好了。最重要的是，太熟悉了。就像生前被烧伤后的几个月的时光，他就是这样几乎一动也不能动的一切都要靠人伺候。
向王遗风抗议了几次，都被无视了。
那人待他却越发细心温柔，他心底万般无奈：如果这一切都是出于爱情，该多么美好。

可惜不是。赶路半个多月，这人与他同吃同睡，照顾得无微不至，夜夜同榻而眠，却只是将他牢牢抱在怀中睡得香甜。
就像抱着一个大抱枕，心满意足得不得了。

他很没用地有几次被抱得起了反应，尴尬得要死。
那人感觉到了，却只是睁开眼看看他，复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既没有瞧不起，也没有在意。

心里有些发凉，却也松了一口气。
那人不是断袖，若真用手替他解决了，他只会觉得羞愤欲死。

第54章 五十四、
歇息片刻，马车继续前行。直入恶人谷。

恶人谷中荒草遍地，幽暗的天空中布满诡谲暗涌的阴云，红褐色的大地上四处耸立着险石岩柱，犬牙交错，直插云霄，处处绝壁断谷，半死不活的胡杨树枝桠狰狞地向天空伸展着，顽强地矗立在这一片穷山恶水之上。
迎面的一块巨大的石壁上刻着一行血红的大字：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前行便是一条名为三生路的险恶小道，仅容一辆马车勉强通过。路上有不少恶人谷众巡逻，见到谷主马车经过，便纷纷拜伏在路边。
马车渐行渐高，往整个谷中的最高处行去。那里有一座堡垒，便是王遗风在谷中的住处“雪魔阁”。

怕气闷车帘被撩起了一角，谢长生便从那一角侧眼望出去，高高的青山石垒成的堡墙上多以兽头骨角装饰，每隔几步又镶嵌着一大块青铜浮雕，刻的是一个巨大的面目狰狞的六臂夜叉，被几道铁链牢牢锁在墙壁之上，满身暗红锈迹似血，暴目獠牙，六只手臂分别持着几样刑具，样子十分可怖。

“那是狱鬼。”王遗风见谢长生看，轻声解释。察觉到谢长生心底对这种事物的排斥与厌恶之情，便放柔声音道：“本为镇慑恶犯所用，自建成这座堡垒时便有。你若不喜欢，我着人铲去便是。”
谢长生听他一边这么体贴，却一边又害他动弹不得，只恨得直咬牙，冷笑一声：“铲去的话，不就有更多的恶犯出谷害人了么。还是镇着的好。”

愈往高处行，风声愈大。等进了堡门，便几乎开不得窗，只听得窗外寒风呼呼刮过，不远处的角楼檐下挂着的铜铃当当乱响不休。
平素都是习武之人，这等寒凉不在话下。谢长生却内力全无。早在进入昆仑境地时便时常害冷，王遗风在马车内铺满皮草锦褥，燃起铜炉，才算勉强保暖。及进了屋门，王遗风将谢长生连人带被一起抱入，又命人在房内四角俱烧起炭火盆取暖，谢长生却仍是冻得脸色青白。

一番折腾，安顿下来。到了晚间，王遗风过来摸摸谢长生手脚，仍是一片冰凉。便抬手给自己解衣，那架势，仍是要和他同榻而眠。
谢长生望着王遗风，忍不住开口故意讥笑：“你便是这样往恶人谷招揽人的？先损去内力，若是怕冷便亲身为其暖床？你这也算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了啊。”

自被王遗风掳来，谢长生身心不适，一改往日对王BOSS陪着小心的态度，一路上要么面无表情任王遗风说什么也不理会，要么便完全不掩饰情绪，出言冷笑，语带讽刺。王遗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便一直由他去。这次也全当什么也没听到，只管搬过枕头，宽衣上床，揽过谢长生，闭上眼不再说话。

谢长生勉力挣了两下，完全动弹不了，再挣几下，自己却险些起了反应，想到往后不知道要这样过多久，只得恨声道：
“你到底要怎么样？！”
“不怎样。”
“你打算永远这样让我躺着？”
“你若肯一直留在我身边，自然不会。”王遗风睁开眼睛盯着他。
“……你不喜欢我，却要我为你留在这见了鬼的恶人谷？”
王遗风便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似是准备睡觉。
谢长生恨极，又气又急，低声道：“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王遗风未答话，只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

谢长生等了半天没有答案，气得要死却毫无办法。一来动弹不得，二来那怀抱又确实温暖，想了又想，没办法，只得安生闭目睡了。

待他睡着了，王遗风却又睁开眼睛凝视着他，心里也在想刚才的那个问题：他到底拿他当什么？
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是觉得，这样离他很近，这样把他抱在怀里，就觉得很暖和。就觉得这冰雪人间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暖气，还有那么一点值得人留恋的东西。

他缓缓摩梭着谢长生冰凉的手脚，也不知道，此时究竟是谁在温暖谁。

第55章 五十五、
谢长生便在恶人谷住了下来。地位超然而奇怪。

住在雪魔阁里，与王遗风同吃同睡，王遗风更是嘱咐下属“视他如我一般”。
这样高的地位的一个人，却被王遗风毒倒而动弹不得。而后一切生活琐事王遗风皆不假手他人，亲自照顾。
更是吩咐下属寻来些奇怪的器具，将那些可怜的茶叶反复折磨，末了还要歉声对那人说：“时已初冬，待来年转暖采新芽后再为你制茶可好？”
那人只管闭着眼睛不睬他。

谷主甚至……还为他下厨……
那人吃着菜，脸上似乎有了点好颜色。
谷主便变着花样做给他吃。

……

种种事件，十几天之后，恶人谷谷众好奇心爆棚了。

地位低些的没有办法，其余九大恶人中留在谷中的几位却在几天之内前后跑来探看。

有理由的：
“哦……这便是谷主上次飞鸽传书要我制软筋散的原因了？看起来效果还不错。”这是“阎王贴”肖药儿。一个躬着身子不时咳嗽的白胡子老头，上下打量着谢长生，口里说着让谢长生很想起来打他的话，目光却非常平和慈祥，与想像中的那种阴毒的样子截然不同。
也是，要是目光阴毒了那些被他暗中治死的人又怎会相信他。

“这软筋散只能让人动弹不得？那便没什么意思了。”这是打着来看软筋散功效旗号来的沈眠风。一个目光阴鸷的人，谢长生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丐帮帮主尹天赐便是落在此人手中，不由心生寒意。

有个熟人却是烟。仍带着面具，仍是一把娇柔动听的女声，合着双手惊喜地看着谢长生道：“我就知道谷主无论如何会把你带回谷里来的——这个软筋散这般好用么？我问肖药儿要些去，若有机会给影用一些，到时候……”说着声调诡异地一笑，急急跑了。

剩下的便是没事找事来的了：
先是一个光着头的大和尚，面相不凡，宝相庄严，神情高深莫测，有如大德高僧。谢长生与他互相打量着，心中迟疑：这位难道是陈和尚？陈和尚不应该肥头大耳满脸横肉么？
那陈和尚却突然宣了声佛号，道了句：“阿弥托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谷主你悟了。”
说罢扬长而去。
谢长生躺在那里一脸黑线：他啥意思啊他？谁听懂了？

柳公子却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的人，一身淡蓝长袍，摇着一把扇子，将谢长生看了又看，目光中异彩连连：“柳某生平取过无数珍宝，却从未试过偷人。”
话刚落地，已被王遗风长袖一挥，直扫出去，饶是轻功了得，在空中几经转折，落地时半边身子也撞在门框上。站直了一手抚着剧痛的肩头苦笑道：“谷主，在下是玩笑的，谷中宝贝大半要经在下之手，却几时动过谷主的珍爱之物？”
“若非如此，早取你性命。”王遗风冷冷道。
柳公子苦笑着拿扇子磨磨鼻子，讪讪走了。

最后来的是康雪烛。
谢长生在游戏中知道康雪烛的故事后，对这个人就一直是又好奇又厌恶。他一直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下那般狠手，将琴魔高绛婷那样一双举世无双的手毁去，期间恐怕还利用欺骗了人家小姑娘的感情。

此时望着前来探望自己的披着一头灰发的人，谢长生竟然在那双同样灰色的眼瞳打量下心生惧意。
那种看人法就像在打量一件死物，不，是打量一具尸体。还是具不常见的尸体，目光中带着一点狂热的色彩，喃喃道：“几年过去了，我以为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再兴起解剖研究的兴趣了，想不到还有这等出色的形貌……谷主，你几时厌了此人，便将他赏给我罢。”
王遗风只望着他不答话，眼神冰冷。

康雪烛在那目光中徒然清醒过来，眼中狂热之色瞬间褪去，哑声道：“谷主……在下……”
王遗风垂下眼皮，看着地面，道：“你下去吧。”
康雪烛飞速而去。

王遗风伸手握住谢长生发凉的手，低声说：“别怕，我不会那样做的。”
谢长生闭着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想起小铃家床头缝隙中缺胳膊少腿的布娃娃。

他要离开，无论如何，要离开。
恶人谷中的人，每一个都是他理解不了的生物。
包括王遗风。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悲惨的故事，然后因了那些悲剧而心理扭曲，开始制造出更多的悲剧。
他在这个地方非常不快活。
身中其中，有朝不保夕之感。
原先他觉得他和那个布娃娃是有区别的，现在他不敢肯定了。

他想起刚遇到王遗风时，曾与他谈起十大恶人，当时他轻描淡写地将他们评价为一群偏执的人，那时他还只当他们是NPC，与避世隐居的自己毫无关系；而今这些人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才感觉到了危险。十大恶人就像一群狼，王遗风正是狼的首领，而不能神行的他就是一只活羊。有一天这匹现在还霸着他不放的头狼遗弃了他，他就必将被撕成碎片。
他不知道王遗风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肯放他离开，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他除了这身皮囊外，本质上就是个普通平凡的大学生，而容貌显然也不是吸引王遗风的原因。
如果有一天，那吸引王遗风的原因不在了，他会不会就被丢弃，然后被谷中这些恶人随意折磨？
他仿佛看到自己被肖药儿在身上下着各种药物做实验，或者丢给沈眠风折磨，亦或被柳公子取走后扔在不知名的地方——不，那时他在王遗风眼中已没有价值，柳公子恐怕也懒得再偷，更大的可能便是被扔到康雪烛那里去吧？被那个疯子用手中尖刀一一解剖……

离开。他要离开。

耳边突然感觉到那人呼出的热气，那人俯下身子紧紧拥住他，头贴着他的鬓边道：“别怕，别怕……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谢长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突然很难过：
他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再次重蹈复辙？
可是心动就是心动了。由不得自己。就像此刻，他这般恐惧而想立刻离开这里，可听着这人声音里带着一丝脆弱这样安慰着他甚至哀求着他，他心里竟然仍会发疼，竟然想反手抱抱他，告诉他：“我不走。”

爱是这样的让人软弱。






第56章 五十六、
谢长生晚上开始做恶梦。
各种各样不好的情景。

有时是王遗风用厌弃地眼神看着他，而他竟然赤/裸着身体，还一直起着反应，在那种冰冷的目光中竟然还保持着欲望，那般丑陋而不知羞耻，无处容身。
有时是王遗风的一个背影，远远走了，而他身边围绕着幢幢鬼影，桀桀怪笑着，伸出无数双鬼爪来抓他。
有时是肖药儿将一碗碗不知名的暗绿色、黑褐色的药往他嘴里强灌，还在他身上扎满钢针。
有时是康雪烛灰色的瞳仁闪着狂热的光芒注视着他，而他全身动弹不得，无处可逃。

背景总是恶人谷阴沉幽暗的天。
他甚至还有好几次又梦到前世的那场大火。

他一夜夜从恶梦中惊醒，每次醒来时都能看到王遗风正拧着眉头看着他，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担忧。
在他又一次从被王遗风遗弃的恶梦中惊醒时，王遗风抬手替他拭去额间的冷汗，目光黯淡，哑声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信我么？”
他也许是被那目光中掩不住的黯然所惑，也许是仍沉浸在梦中被遗弃的凄惶中未清醒，竟开口安慰他道：“不，只是，太讨厌恶人谷了。”

窗外正是夜半，大风呼啸，月色凄迷，不知名的动物远远的嚎叫着。
王遗风起身穿衣，替他整理好衣物，唤人来收拾了物品，连夜带他出了恶人谷。

昆仑山一脉绝高之处冰封四季，人迹罕至，但那些霜雪难侵的高手却不在此例，王遗风旅居各地，皆有安身之所，在昆仑山一处隐秘之地的居处，便唤作逍遥天。那是个四面环山的深谷，谷底有温泉数处，四季常青，王遗风从江湖各地搜罗些奇异花木栽种其中，早年曾在此隐居过颇久一段时日。（注*）
王遗风本来下定决心不管谢长生是什么样的反应都要强留他在恶人谷。但看谢长生心理上极度不适，夜夜这样做恶梦，怕他折腾出病来，又不欲与谢长生久离，便带他来到处于昆仑山地界内的逍遥天。离恶人谷不算太远，以王遗风的脚程，全力赶路之下大半个时辰便可抵达。
顾及几乎不能动的谢长生安全，只秘密带了一个贴身侍卫唤做少青的一同来到此处，白日负责照顾他的起居与食水，到了傍晚处理完谷中事务便赶到这边与谢长生同进晚餐同宿。有时谷中无急事便干脆就住在这边，以特殊方法与谷中联络。

他不在的时候便严令少青注意不许谢长生抬手。
少青一直是王遗风的两个贴身侍卫之一，他武功高强，一向沉默寡言，多做事少说话，为人又聪明，因此深得王遗风信任，这次被派来照顾那个少年，之前见谷主对他几乎是捧在手心上，自然知道厉害，便愈加贴心照顾，对那个“不许抬手”的规矩也只在心里暗暗奇怪一下，没有多想，执行即是。

谢长生每日要个陌生人照顾自己，心里尴尬，越加不想理会王遗风，王遗风却半点不恼，每日冒风顶雪赶大半个时辰的路过来，似乎只要见到他便能开心一般，一看到他，原本锁着的眉头便舒展开来，若天色还早便亲自下厨做饭，端来喂他时也是眉目舒展的。
做的菜也总是他爱吃的，先前游历江湖的时候，王遗风爱吃藕，谢长生不喜欢，如此口味上的差异总是有的。王遗风有时便做两道菜一人吃一种，现如今却全是谢长生爱吃的东西了。

凡此种种，谢长生身在其中，当真是冰火两重天，又欢喜又煎熬，他算是知道了，天底下最折磨一个GAY的一件事就是让一个他喜欢着的直男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时间长了，王遗风对他的照顾只有越加贴心的份，却从不见厌烦。谢长生忍不住又隐隐生出一线希望：哪有这样照顾宠物或者什么玩具的？这分明是极爱的情人才能做得到的啊。也许，王遗风根本是对他有感情的，只是这个习惯了三十多年孤独一身、早已被这人间冻透了的人自己没有察觉到？

谢长生这样胡思乱想着，到了晚间，王遗风来了，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先去炉子边烘暖了身上衣服，不冰人了，才过来坐在床边，询问谢长生身体状况。怕谢长生久躺身体血液循环不好，还半抱起他的身子，一手抵在身后，缓缓助他运功活血。
谢长生的手无力地搭在王遗风的膝上，微微动着手指，感觉到那上面刚刚被炉火烘得暖哄哄的温度，有些许湿迹，应该是被烤化的雪花，却一点也不凉。
昆仑山终年冰雪，他被困在逍遥天已近半年，外面早已春暖花开，连新茶也早已出了。王遗风便令人采制茶芽，带到逍遥天来，有时连谷中事务也不理了，只反复试制他说过的那种茶。
谢长生生前只是喝过茶，于制作工艺却一窍不通，只会描述一下泡出来的茶是什么样子，喝起来清香微苦，回味甘甜之类的。
那王遗风纵是不世出的奇才，也难以从这模糊的形容中跨越千年的历史沉积，一下子制出后世的茶来。
连谢长生都开始放弃了，有一次王遗风制出一种类似他生前喝过的一种叫金俊眉的茶的味道，那金俊眉虽是大红袍系列，口味却近似红茶，不是他更喜欢的绿茶味道，却也已能入口，便说算了，这样已是很好。王遗风却不屈不挠，仍在百败百试，定要制出他要的茶来。

此时运功活血事毕，王遗风便又从袖中取出一包散茶，小心打开，向谢长生道：“这是昨天刚刚送到谷里的新茶，我想到一种处理的方法，连夜制出来了，泡给你尝尝。”
说着，抱过一坛从一眼寒泉里取来的水，打发走要帮忙的少青，亲自烧开了泡上茶，略凉凉便端到谢长生唇边喂他。

谢长生一面低头抿茶，一边抬眼看去，却见王遗风垂着眼睫，目光专注地看着茶水与他嘴唇的距离，生怕呛到他。
他忍不住心跳得变快了些：这样体贴的人，对他，真的没有一点心思么？
他有几分不信，努力挪动头部，想看一看这人的眼睛。
王遗风察觉了，放下茶盏，一手轻托起他的下巴，询问地看过来。
谢长生目光扫过他的手，掠上去，停在王遗风的肩上，脸色变了。
王遗风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那里有一根棕黄色的长发。

谢长生知道王遗风有几个侍女，其中有一个是从西域来的胡姬。
这是她的头发。
他其实一直知道王遗风这几个侍女的存在，毕竟在雪魔阁住了一段时间，虽然王遗风从来没让她们在他面前出现过，但他还是从下人们的议论中知道了，还有一次她们悄悄地来看过他，他瞥见了那名胡姬，棕发黑眸，是个混血儿的样子，极美。

这一刻，他心凉了。

他所爱的男人，遗世独立，孤标傲岸，世人皆敬他或怕他，单单却对他这样体贴温柔。
可是，他只喜欢碰女人。

他不想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干脆穿成女人。他是个GAY，不是人妖，他不想做女人。他觉得做男人挺好的，做GAY也没什么。

他只是运气不好，真的，只是运气不太好。

第57章 五十七、

关于那根头发的事情王遗风没有解释，他也无从解释，而且，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他是个身体健康的正常男人，有欲望要纾解，他不觉得是错。

他只是有些尴尬，以及，挫败。他清楚谢长生对他的心思，而且很卑鄙地利用了这份心思，甚至是在有意加深它，好让谢长生能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可是这个少年看似单纯低顺，心墙却甚难打破。他向来游戏风尘，潇洒无拘，于那情事上也是个中高手，这半年来对这少年自认已使出浑身解数，那些手段放在任何人身上怕是早已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他原当会喜欢男人的断袖也和女人一般，原来竟然不是。就算是喜欢同性的男人也是男人，永远不可能像那些女人那样，只要他多看她们一眼就欢喜雀跃。

他只执着地要他的一颗心。
心是那样好给的吗？何况，要心有什么用呢，他对他还不够好吗？

还是说，他要的是……
如果，是他的话……
他倒也，并不介意试试。

这样想着，隔天少青传了个讯过来，却道三天后是谢长生的生辰。
讯中提到，那人有些想念枫华谷的杏花酒。
王遗风便连日派人快马加鞭，去枫华谷平顶村取了数坛杏花酒，赶在他生辰那天送到，带着它们去逍遥天找他。
路上碰到一只失了妈妈的幼雪狐，突然觉得他也许会喜欢，就也捉来带上。
那雪狐小小一只，雪团一般玉雪可爱，睁着两只黑亮亮的大眼睛，呦呦直叫，被他放入袖中便老实团着。他突然觉得那样子有几分像谢长生，不由叹息，要是谢长生也这样容易搞定就好了。

到了逍遥天，谢长生见到他带来的杏花酒，眼睛一亮，总算露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王遗风从袖中捉出那幼雪狐，轻轻放在谢长生膝上。那小小雪团细声细气叫了几下，许是觉得暖和，转了几圈，便在上面团成了一个团卧着不动了。
谢长生有几分惊喜地看着这小家伙。
王遗风看他虽是面无表情，目光中却明显是喜欢的，心里高兴的念头也很明显，便暗自庆幸没有看错，果然相似的小动物是会互相吸引的……

谢长生觉得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喝得最尽兴的一次。他知道王遗风是好酒之人，却未想到竟然那么能喝。两人一坐一半卧，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酒坛子，他都搞不清究竟有几个，只知道他和王遗风一直是一人一碗这样平均喝下来的，现下他半歪在那里，连王遗风的脸都快看不清了，对方却仍是端正地坐着，正又满满斟了碗酒，稳稳地向他唇边递了过来。
他打个酒嗝，目光朦胧地望着那个风神如玉、举止风流的男人，觉得能认识他，能得他这般对待这段时光，便没有白来这奇怪的世界一遭。
他努力维持清醒，咬着字句，说：“你，你知道吗，我，我很……喜欢你……”
“嗯。”那人目光清醒地望着他。
“但是，你不喜欢我……”
“……”
“你知道吗，我很想，很想看一看，好好看一看，这大好河山。以前，以前我没有什么内力，常常望着，那些高高的青山，真高啊……我就想，那山的上面，会有什么呢……后来，上去看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对吧？”
“你喝多了。”王遗风伸手，替他擦去眼角的一滴眼泪。
“没、没醉……你知道吗，我以前，听过一首歌，特、特别喜欢，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他从来没听过这人唱歌，此时竟有一分期待。
那人便轻声唱起来。

第一句出口王遗风正端着一盏酒要喝，直接被呛得轻轻一咳。

那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的一把嗓子啊。想不到说话声音那么好听的人，唱起歌来却根本是五音不全。

他却唱得很投入，半仰着头靠坐在那里，散着一头长发，眼睛闭着，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地反复唱着一首很长的歌。
歌词半文不白，说是唱也不像，很多时候根本是在念，念着念着又唱起来……饶是王遗风聪明过人也一时听不出来到底唱的是什么。也亏得谢长生高兴，反复唱个没完，最后竟被他将那奇怪的歌词听了个差不多：

说这一路啊安徽，浙江，河北到山西，
广东大海辽望去，渔民撒网满船鱼。
旧茶挂新绿，睡到昆明听听雨，
或在贵州苗疆喝酒哼曲，
南普陀的佛光让我心境平息，
雁荡万里闻有神仙月下对弈，
昆仑山麓金沙江水波涛急，
让我妄想一步跨到璀璨的星河里。

幽壑篝火，月落乌啼飞黄鹤，
峡谷中，听雷波，峰回路转见崖刻。
哦~~春秋走过，清风明月一阙歌，
我睡着，冻醒了，就掌把纸伞赏山河。

古径深深至桃园，我看群山又往南。
明朝听溪绕过一块菜花田，儿郎摇头读书卷，
用水墨画作帆，摇摇晃晃谈谈笑还在耳畔，
乐趣是这，题过岩，
泡着泉还躺在塘亭等一晚新莲，
说路荒且长，适当走其半，
又不用太赶，山水让人庸懒，
分分合合又未必看得淡，
天色当晚，就打尖住店~

故人的书，雪月风花迈一步，
随历史，去浅读，走过一生的路。
往夕如故，藏尽人生一些苦，
品尝过，又笑的出，才胆敢走上这旅途。

我写着歌，即使浩雪覆长河，
安静的，也快乐，裹着棉袄看花落。
渔火晚朝，你不畅饮怎听潮，
爬树梢，敲铜锣，醉人此生天涯客。（注*）


那少年反复唱个不休，王遗风有些地名是听过的，有些却很陌生，但他从歌里听得出来，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走遍天下。

那少年渐渐唱得累了，声音低了下去，闭着眼睛不动了。
他以为他睡着了，便抱起他放平，又拉过被子替他盖上。
他却突然开口了，依然闭着眼睛，问：“我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到处走走。你，又不喜欢我，那，到底，能不能放了我？”
王遗风沉默半晌，道：“不能。”
说完，俯身拾起地上一个酒坛，仰头，将半坛残酒一饮而尽。
装做没有看到那少年眼际流下的眼泪。

抱歉，不爱你，所以不能用我的痛苦去换取你的快乐。

第58章 五十八、
第二天清晨，谢长生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觉得头痛欲裂，不由呻吟出声，要抬手去摸，却双手无力。

他极不舒服地睁开眼睛，有些生气烦躁，额头突然一阵清凉，却是一块湿巾搭在了上面。接着一双手便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头顶传来王遗风的声音：“醒了？头疼吗？”
谢长生头晚哭多了，眼皮有些发肿，睁不大开，加上头痛，也不说话。
王遗风便收了手，取了一个瓷瓶，倒出颗浅绿的丹丸来喂进他嘴里。
丹丸入口清凉，立刻化了，咽下去后一股清气慢慢涌上头来，不一会儿头便不晕也不痛了。
“这是肖药儿制的醒酒药，很管用。”
谢长生也懒得问他确定肖药儿不会在药里做手脚吗。

这个人虽然不爱他，他却知道他不会害他。
那软筋散也是，王遗风说过那药效虽明显时效却短，停药半天后即可恢复行动，不会损伤身体。却不知道每天都将药下在了哪里，饭食？茶水？还是空气里？这种无色无味的东西完全防不胜防，他也懒得去防。

王遗风替他将脸擦了擦，因头晚喝酒有些酒渍洒在胸口处，便解开他的衣襟向颈口下擦去。
擦着擦着，谢长生起反应了。

男人晨间本就容易有反应，加上是喜欢的男人这样揉搓着，任他是神仙也忍不住。
这次他却没有觉得羞愧，只目光清亮静静地望着王遗风。
王遗风心底却有点慌。
他觉得这少年有点不对劲。
从上次发现那根头发开始，他就再没给过他好脸色看。此时，他从他心底感觉到了一种决绝——之前他的努力全白费了，这个少年已下定决心要离开他。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向下，要解他的腰带。
谢长生目光一霎：“你干什么？”
“帮你。”王遗风说着，自顾自解他的衣服。
“……帮我？？”谢长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你想怎么帮。”
说着，脸还是忍不住有点红了。
王遗风犹豫了一下，道：“用手。”看了看谢长生瞬间又白回去的脸色，沉声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试试。”

“我、介、意！”
谢长生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只觉得气一阵一阵往上涌。
他到底拿他当什么？！这种事情也有施舍的吗？！
“……我想试试。”王遗风感觉着少年心底的羞愤，目光沉静，缓缓道。
“你……”谢长生闻言瞪着他。
“我想试试，也许，我可以。”

谢长生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个人，不是不想爱他，只是天性不能爱他。他也在做努力，试着打破那天性。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若要试，不需要这样。”
王遗风停了手，望着他。
“你……你可以试试，亲亲我。”谢长生越说越小声，脸也渐渐红起来。
王遗风凝视着羞涩的少年。

半晌，轻轻摇了摇头，道：“抱歉。”
他知道他的意思，可是他和他一样，明白与上床相比，亲吻是更加亲密的行为。他与很多女人有过关系，却从未亲过任何人，包括当年的文小月，他没真正碰过她，也没亲过她。

谢长生脸一点一点惨白下去，觉得嘴唇有点发抖：
“你，永远也不会……爱我……对吗？”
每一个字，他觉得自己说得都很艰难。

爱？那是什么。王遗风凝视着少年的清澈而写满悲哀的眼睛。他从来不曾爱过什么人。当年的文小月，他也只是贪恋那份干净，之后还放任她在青楼之中大半年，直到他确定她不会轻易像其它人一样变得肮脏丑陋，才替她赎了身。他犹记得那年八月十六，他推开那扇门，看到门后一片血海，眼中刚刚亮起来的一点光芒带着连他自己也可以察觉到的悲哀一点一点灭了下去。
但那不是爱。
而谢长生的身上，也有什么是让他贪恋不舍的。但是，是爱么？
也不是。
漫长的岁月中，他在一片黑暗中踯躅独行，孤独封闭，他早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对不起，不能。但是，我也许可以试着和你在一起。”
他知道少年要的不是这个。
但是，他真的，给不了更多了。

第59章 五十九、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长生整个身心都凉透了，也就没有什么欲望需要处理了。
王遗风感受到他心底的绝望，一时也想不出很好的对应之策，只得待来日方长再与他慢慢磨。如往常一般悉心照顾好他后，便赶回了恶人谷。
临走前，他将谢长生抱放在窗前软榻上靠着，吩咐少青拿本野史替他念着，又反复嘱咐不可拂了那人心意。
谢长生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王遗风这一生纵横，什么场面也经历了，却从未试过这般狼狈过，竟然被一个少年看到有些慌乱。
谢长生目光落在他袖子上，开口问：“那根白玉笛子，你随身带着么？”
“嗯。”
“给我玩玩。”
王遗风没有丝毫犹豫，从袖中取出那对他来说是随身武器的白玉笛子，放到他手中。
谢长生手指用力，堪堪将它牢牢握住。然后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直到王遗风走了，才又睁开眼睛。
那忠心耿耿的侍卫少青正拿着书坐在床边一尺远的一张椅上。
距离不远不近，既能随时照顾他，又不会逾越。这是个很聪明的人。
此时见他睁了眼，便问：“谢公子，可要属下念书听么？”
谢长生摇摇头。
“那……”
谢长生环视了屋内一圈，问：“那雪狐呢？”
“怕它吵闹，在外间屋中养着。”
“抱来给我看看。”
“是。”

少青起身去抱雪狐，谢长生将目光落在桌上王遗风日常喝水用的一个白瓷杯上，看了良久。
直到少青抱了雪狐过来，才收回目光。
他向少青道：“你把它抱过来，给我摸摸。”
少青便靠近他，将雪狐放在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上。
他看着那小雪狐呦呦叫了几声，竟伸出细小的粉红色小舌头来舔他的手。
他微微一笑，道：“麻烦你，我抬不起手来，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手放在它头上，我想摸摸它。”

半年了，他这样像个残废一样事事要人服侍，忍受着种种不便，其实，不是不能摆脱的，只是，不想罢了。
人要是想通透一件事，原本就没有什么走不通的路。
他在这里，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浪费了太久的时光。
早该看明白的不是吗？男人爱女人本是天性，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直掰弯。再留下去，只会更加伤心。他已经伤过一次心，不想再伤第二次。要早点离开，早点忘了这个人。
像他这种莫明其妙出现在这种奇幻世界里的人，也许随时又会消失。老天许是可怜他，又给了他这么一段时光，不知道会有多久，不过，他应该珍惜的，不是吗？外面大好河山在等着他呢，把自己拘在一个人身上，哪里还像个男人。

一动也不能动的日子，两辈子忍受了两次，早就受够了。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活的人真的不能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样绝望。他到底要有多傻，才会放任自己忍了这么久。

他在心底招出神行千里的地图，透过那半透明的绘满山川河流与各个地名的地图，看着少青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地隔着他的衣袖执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小雪狐的头上。
同时，也放在了写着“南屏山”的地名上。南屏山，很好，浩气盟的地盘，那人应该不会轻易找过来吧。
如果他会找他的话。
他敛了笑，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少青心底暗暗奇怪：这谢公子对一只雪狐说什么对不起？
“你跟你谷主说，叫他不要伤你性命。就说，是我请求他。”
少青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谢长生。突然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对劲。
下一秒，他眼前一花，小雪狐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跌了半尺下来。
面前的床榻上已经空无一人。

饶是少青武功再高，反应再快，也难以将那个不知道是怎么突然不见了的人再抓回来。
他第一时间传讯给了谷主。想了想，没有把那人的话附在讯中。
王遗风很快来了，听了少青的形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凌乱的床铺、喝剩的水、一个啃了几口的苹果、屋角铜盆中半搭着擦脸的手巾……房中处处留有那少年生活过的痕迹，人却已是无影无踪。
王遗风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恐惧正在慢慢淹没他。
他失去那团光明了。
而且，很可能，再也寻不回来了。
他哑声开口：“他临走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同时已暗中蓄力，准备等听完少青的回答后便一掌打死他。
他需要发泄，否则这胸中翻腾的愤怒惶恐与绝望会让他窒息。

少青将身体俯得更低了些，低声道：“谢公子说，对不起。说：你跟你谷主说，叫他不要伤你性命。就说，是我请求他。”
“……”
王遗风木然立在床榻前，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指，只觉得一阵无力袭上心头。
他因了这人的善良而想抓住他，却也因此在失去他后连迁怒的余地也没有。
突然发现，他竟然从未问过这个少年究竟来自何处，师从何人，他那个类似仙术的轻功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这个人唯一的爱好是美食美景。
美食被他舍弃了，那，美景呢？
他默立了一会儿，飒然转身而去。

一只信鹰从恶人谷中飞出。
“烟，停止一切行动，全力寻找谢长生下落。”






第60章 六十、
天底下见过伊玛目真面目的只有廖廖数人，还活着的不超过五个。

知道他是隐元会首领的只有四个：他的直属上司鬼谋罗宇、恶人谷谷主王遗风，和曾经与他同为袄教三大长老的陆危楼和阿萨辛。

当代鬼谋罗宇，身为九天之一的玄天君，天下大势俱在其心中。然则一个人再聪明也无法凭自己看透世间万事，“鬼谋”要掌握天下大势，做出正确的判断，就需要一个非常庞大的情报系统。而隐元会就是这样属于九天下属机构的一个非常强大的情报系统。
知道伊玛目来自波斯，在暗中颠覆大唐的却只有王遗风和阿萨辛。

上任鬼谋李策也曾经发现了伊玛目的谋划，被他及时杀死。继任的罗宇目前对此一无所知，仍然放心让他领导隐元会，带着李策的遗孤李复整日游历江湖，悉心教导。
伊玛目暗中观察数年，发现这两人暂时不会对他的计划构成威胁，于是一方面向鬼谋罗宇提供情报，听从罗宇吩咐做事，另一方面，则暗中另行培养势力，策划要大唐天下大乱。经过若干年苦心经营，隐元会竟有一半势力已完全归他所有。
他是暗中行事，鬼谋并不是草包，他若要真正做成什么事，不能直接出面，而是需要帮手。
他很小心地选择了帮手。

大食帝国向周边扩张时灭亡了波斯，使袄教失去了它本土大本营，加之波斯曾几次求救于大唐，但从唐太宗到唐高宗甚至武则天都未曾出兵救援，终致大食灭亡波斯。
阿萨辛与他同样来自波斯袄教，一样怀着这种国恨家仇，想要天下大乱是正常的。

而大唐也并不都是希望天下太平的人，其中最有势力的人物是王遗风。

其实伊玛目看得出来，王遗风并不是目的非常明确的想要颠覆大唐。那个人他看不透。像他那样的会配合自己这样的外敌扰乱天下的人，多半是十分疯狂，或者权利欲很重的。而王遗风看上去非常清醒理智且并无很重的名利心。

这样的人才可怕。他不知道王遗风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会与他合作。但在恶人谷的隐元会下属传达上来的讯息则明确指出，此人对于天下百姓离乱之态是坐视麻木，甚至乐见其成的。
于是在做好各方面准备后，他冒险亲自约了王遗风见面一叙。

那人听完他的大计后，不置可否，但眼中透出些许兴趣。
只说了句：“如此，倒也可以打发时间。何况这天下早晚逃不过一乱，与其坐而观之，不若投身其中，权做一戏。”

到去年，那人曾向他推荐的一个叫做安禄山的人已做到平卢将军，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当年隐元会下属皆向他回报说这安禄山膀阔腰圆，满脸胡须，性情憨直，不似能成大事之人。那王遗风听罢却冷笑一声，道：“我曾见过此人数次，这人狡黠奸诈，凶狠毒辣，善揣人意，表面上装得呆头呆脑，其内心则狡黠异常。”
他只当试验，本未报什么希望，却想不到竟真被王遗风说中，短短几年间此人已爬到这等高位，虽说少不了他们在背后推助，却也亏得那人颇有潜质。
如今他正暗中计划要将那不甚听话的另一位袄教长老陆危楼连同其所建明教灭掉。王遗风建议他考虑利用朝堂势力。
经过他们一番谋划，就在去年（737），朝廷宣布明教为非法组织。
这个王遗风果然不负于红尘一脉唯一传人的称号，绝顶聪明，论起掌控人心、阴谋阳谋一道，丝毫不逊于玄天君鬼谋。
他的大计，有了此人有意无意地相助如虎添翼。

当年伊玛目确定要和王遗风合作后，向恶人谷派了一名得力手下，叫做烟，以助王遗风。
而在那之前，鬼谋罗宇令他向刚成立不久的浩气盟派了一名手下。他派了影。
隐元会除了情报机构之外，还有一部分暗杀之职，并且很多情报其实都是这些人冒着生命危险探知的。他从袄教的暗卫训练中搬来一套残酷的训练方法，靠着这套方法培养得用的手下，其中最优秀的两个人分别就叫做影和烟。
世人皆知浩气盟的天璇影与恶人谷的不灭烟，却不知这二人均来自隐元会，并且这只是两个代号，是由最优秀的两个隐元会下属传承的。
上代的影和烟伊玛目还记得，是一对兄妹，双双死在“开元惨变”中。那一役也是王遗风初入恶人谷后所领导的与名门正派的第一场大战，他也是由此注意到了王遗风。

新任的影和烟没有血缘关系，两个俱是男子，说起来也都很年轻，不过二十许人。
这二人没有血缘关系，却羁绊颇深。

十几岁时，烟在易容方面的天份已显露出来，他容貌出色，且性格顽劣，好以女装戏人，影误以为他是女子而爱上了他。烟一开始只是为了好玩戏弄，但影在最后生死一线的训练选拔中保护了烟，还险些为此丢了性命。从那时起烟也爱上了影。
隐元会暗卫训练残酷而紧张，这二人中间若干年并无机会肌肤相亲，直到两人均出类拔萃至可以独挡一面时，上任影、烟身死，这二人遂继任，成为隐元会中仅次于伊玛目的人物。
此时影被派往浩气盟相助，临行前，提出要娶烟为妻。烟在此时不得已告之实情，影惊怒之下离去，并从此对烟避而不见。
烟多年来陷入自己所造成的局中而不能自拔，为了能让影一直喜欢自己，数年来一直伪装为女子，并不惜用药物改造骨架身材，虽然男子性征并未改变，但外貌已全然不是男子模样。此时被影厌弃，半生已毁去，却苦求被弃，遂对影心生怨恨。

伊玛目察觉到了这是一个好的人选，几番试探之下，发现烟对影怨恨深重，在他最后一次试探时甚至撕开全身衣物，向他展示自己阴阳参半的身体。
那时烟脸上的表情，他很欣赏。
其后他密派烟入恶人谷，与影作对，并将手中暗中培养的那一半势力划归烟遣用。

影并不知烟是听命于伊玛目才入恶人谷，伊玛目所给他的命令是全力支持浩气盟，平素所让他接触到的情报也让他一直认为隐元会是支持浩气盟一派。他虽然接受不了烟的男子身份，但终归不是一两日的情份，在烟入谷后还曾联系过他，质问其背叛隐元会入恶人谷就不怕首领诛杀，烟却对他怨念颇深，既不解释也不理会。

第61章 六十一、
谢长生用神行千里飞出逍遥天，落地之处乃是南屏山。此处离浩气盟总部颇近，第一个发现他的便是影的手下，一名天罡卫。

此时谢长生身上软筋散效力仍未过去，全身动弹不得软倒在草丛中，这名天罡卫地位不高，未曾见过他的通缉画像，只当他是中了暗算的江湖侠客，遂救起了他。
送去救治他的地方是望北村的医馆，谢长生却在这里碰到了一位熟人：金水镇的那位穆大夫。

穆大夫一见到那个只着雪白中衣散着一头长发的绝色少年，就眯着一双狐狸眼微笑了起来。
谢长生纵然此时已不再与王遗风在一起，见到他时心中坦然，却仍忍不住看到那笑容就想咬牙。
穆大夫向谢长生询问了几句，谢长生心情不好，全然不答，他也不生气，先替他诊治。

搭着谢长生的脉，穆大夫惊讶地“咦”了一声，眼前一亮：“看病症与脉象皆是中了软筋散，不过这软筋散倒是特别，看来制药之人心存善意，去掉了会伤身的几味药，倒加了几味活血的。活血之药与软筋散效用本是相左，亏得他制得出来，此人医术倒是极高明，你可知是谁人所制么？”
谢长生闷闷的不想理他：谁人所制？阎王贴肖药儿。我说出来你会信么？天底下谁信肖药儿会这般好心？还不是王遗风吩咐的。王遗风那家伙……真是，让人纠结啊……完美情人，可惜不爱我！
穆大夫见谢长生闷闷不乐，不再追问，只道：“勿需担心，这软筋散十分特别，不消半天药效散去你即可自如行动了——说起来，嗯……你这是……从恶人谷逃出来了？用的什么方法，和上次从我那逃走一样么？”
谢长生有点惊讶，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被抓到恶人谷去了？”
穆大夫一面调药一面漫声答道：“我在浩气盟中也略有地位，因此能知道些事情。”
看来是高层之间流传的消息了。谢长生想起影的存在，想来这些事也确实不是什么秘密。
“怎么到南屏山来了？”
“躲人呗。”声音还是很郁闷。
“……你和那王谷主……听说他对你……很好啊。”
很好真是一种很委婉的说法了。那种好法，除了他二人之间清楚彼此的心思，大概全天下人都当他俩是那种关系了，而且还会认为是王遗风喜欢他。
郁闷啊。

到了傍晚，谢长生已经恢复了行动力。
穆大夫弄来几个小菜，一小坛酒，请谢长生一同吃。
谢长生闷不吭声一味吃自己的，穆大夫与他碰杯便跟着干了，不一会儿，一小坛酒已见了底。
谢长生晃了晃空酒坛，问：“还有么？”
“没了。别再喝了，再喝伤身。”穆大夫温言劝道。
“可是我不开心。”
“……”穆大夫看看谢长生的黯淡的神色，道：“要是没有别的去处，便在此待着。想来王谷主不至于寻到这里来，你不用再怕他了。”
“我没有怕他……”谢长生把脸埋在臂弯里。
“我……喜欢他……”声音极低极低，还带了一点哭音。

谢长生到了南屏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影的手上。
影将此事告知了素有浩气盟军师之称的翟季真。
翟季真足智多谋，每每浩气盟中有大事之时，他都能出谋划策化险为夷，可谓浩气盟的鬼才军师。
之前谢长生被王遗风视若珍宝般对待的消息他早已从影口中得知，现今听说谢长生到了南屏山，琢磨半晌，不由大笑起来：“呵呵呵，这倒是个好机会。”他双手抱臂，低头思考，原地踱了几步，忽一转身，问道：“王遗风现在有何动作？”
影低声答：“王遗风目前应已得知谢长生在南屏山，人尚在恶人谷中。”
翟季真皱起眉头：“这个烟也不知是何来路，消息竟然和你一样灵通。你也探不出他的底子吗？”
影犹豫了一下，答：“暂时不知。”
翟季真看了他一眼，一面踱步一面道：“王遗风此人行踪诡秘，飘乎不定，盟中数次想要派人围攻伏击他均不可得。如今却基本可以断定他定会在近日前来南屏山寻那谢长生。”他停在挂在墙上的一幅地图面前，凝视着上面的交通道路，缓缓道：“我倒有个好计划，只是此计却需周密谋算，且绝对不可走漏风声。烟那边，却是棘手得很。”
“什么计划？”
翟季真抬头望着影覆了鬼脸面具的脸，一字一顿道：“火、烧、洛、道！”
背后的地图上，通往南屏山的道路明明白白地标识着，必经洛道。

翟季真的计划很庞大，由于王遗风武功绝高，寻常陷阱必不能耐他何。只有一场燃烧面积足够大的火，才能将他困在其中。
影亦知道此机会千载难逢，却更加清楚这番动作必然逃不过烟的耳目。
他思索了一会儿，想起隐元会首领当初交付他任务时嘱咐：“一切尽全力扶持浩气盟”，哑声道：“军师只管筹划，烟的事我会处理。”

翟季真将这个计划告知浩气盟主谢渊的时候，谢渊皱着眉头，表示反对：“洛道一地烧了倒也罢了，只是，百姓奈何？”
“不能提前惊动，否则必为王遗风所觉。”
“那……”
“盟主，成大事者不局小节。那王遗风恶贯满盈，且在暗中推动数起祸乱事端，久之则大唐危矣！而今以洛道一处换取天下太平，想来那些百姓也是心甘情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