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峰启示录之一 缘起

所谓四川，从太空的尺度看，犹如一个巨大之母体。西部高原两座海拔6千米以上之极高山（一为贡嘎山，一为四姑娘山），即此母体之双乳。此“双乳”上蓄含的雪水，犹如众无数道的“乳汁”，灌溉着肥沃如母腹般的天府之土，而成为这片土地一切之生命力的源泉。在惠泽了无数的生灵之后，它又汇入到纵贯四川的长江之中，且在三峡形成一狭窄之夔门“产道”、且将它那蓄积已久的磅礴势能，一股脑地赠送给长江中下游的华夏大地、且诞育出了一个属于长江流域的华南文化。在现代交通体系尚未建立之时代，四川人走出这夔门“产道”，则可以算是“出生”且有了“成龙”的机会。走不出此夔门的“产道”，则基本算不上“出生”，终焉如一条虫一般憋闷地在四川盆地的“母腹”中终其作为“凡鸟”的一生。没有太空的视角，是看不出四川作为“母体”之形状的；没有长久的生活于母腹般的盆地之文化环境的体验，是搞不懂所谓“四川人”是怎样的一种人类的。由于前者我在刚刚起飞的飞往拉萨的飞机上一霎瞥见一座高出万山之上的如金字塔般的壮丽神峰，我开始对所谓四川有了一个颠覆性的认识，犹如古人所言：蜀西岷山，乃上帝之下都，百灵所朝会。趁着五一长假，我约上小刘，决定去往那巍巍的万仞神峰下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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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匕首”尖上的映秀湾

都汶高速路开通前的成阿公路紧贴着岷江边上的崖壁而进。在经过紫坪铺水库大坝的时候，如巨龙般砰轰而下的水柱让人震撼不已。（我后来才知，紫坪铺当局事先得到汶川一带可能发生特大地震的资讯，故提前放水，以保大坝的平安。）当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倘若这里发生巨大规模的地震，则此高悬于川西平原头上的紫坪铺水库，岂非一把可怕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乎？公路沿途都在施工，可谓泥尘漫天。杜甫经过这里的时候，曾写下“蚕崖铁马瘦，灌口米船稀”的诗句。旧时代为无数过客留下无比深刻印象的、刻着“关塞极天”几个大字的龙洞子绝壁，已经淹没于紫坪铺水库的水底下了。令人徒生古迹无存，江山丕变之慨。公路到漩口过江右转，不久就到了映秀镇。我们顿觉一股清凉而芬芳的山林之气迎面扑来，令人神清气爽。

从卫星地图上看，从松潘一路流下来岷江在映秀向右拐了一个弯后流向不远处的漩口，然后又在漩口向左拐了一个大湾，流进了都江堰紫坪铺水库这个巨大体量的“胃”里。在岷江开始拐弯的地方的后面，乃一座巨大的矛形的山体，而巨矛的锋尖，正好指向都江堰与成都的方向，仿佛正对着都江堰与成都的胸口的一把巨大的匕首。映秀镇正好处在这“匕首”的尖上。好在，另一座巨大的娘子岭山体正好挡在了这把巨大的“匕首”与都江堰之间，因而挡住了其从天而降的凌厉杀气。且这杀气因为拐了一个大弯的岷江的疏泄，看起来不再那么地迫人。工业文明在创造无数技术奇迹的同时，过去时代的那些个“风水学”之类的讲究也就被抛诸脑后了。基于便捷的考虑，正在建设中的“都汶高速公路”则在这巨大的“匕首”尖与都江堰之间打通了一条隧道，仿佛给那捅人的“匕首”开出了一个通道。而紫坪铺水库则把滔滔岷江的巨大势能淤积在了漩口映秀一带、难以作痛快的疏泄。这将意味着什么呢？对十多天后（五月十二日）发生的震惊世界的大地震作“风水学”意义上的解读或许是很不严肃的，不过，一裂千里的整个汶川大地震的起爆点正好位于此巨大“匕首”的尖上，不能不说十分地意味深长。

映秀湾卫星图

三、神域之“城墙”

汽车来到作为大熊猫繁殖基地的卧龙，已是中午。鲜亮灼人的阳光提醒着我们，这里已经接近高原了。沿途种植着许多工大熊猫食用的箭竹。汽车停下来让乘客在这里吃一顿午饭，然后继续向高处前行。不久，在我们的大巴车的前方，一面巨大而高入虚极的冰雪的墙壁兀然而起，仿佛那是通往神界的关口，令人震撼莫名。此巨大的山体，即所谓巴朗山。大巴车缓缓地沿着盘山路盘曲而上，车窗外的景物，一霎时便从温暖的初夏而进入到了冰天雪地的凛冬，让人如同穿过时空的“虫洞”。车到山顶，便又停下，让乘客们下车观赏此神域的风光。我连忙添衣下车。山顶上一片白雪皑皑，看起来寸草不生，嵖岈的乱石布满山头，犹如到了某个地外的洪荒星球。垭口上有几个工棚，这里看起来倒十分地热闹。有好些当地人在这里摆上了烤薯条的摊位，以招揽停车观光的游客。站在此海拔4千多米的巴朗山垭口上，迎着凛冽的寒风，远眺那皓然矗立的群山，心想：现代化创造的技术奇迹可以轻易地把人们带上这人迹罕至的高寒异境，可此高寒异境本非人之居所，乃是神的家园。当人们可以频繁而轻易地踏进这神的家园，神将会作何感想呢？神会不会一朝赫然震怒、大发神威、起身抖落掉我们这些个凭仗着所谓的现代技术而粘附在祂身上的狂妄的“螨虫”呢？

神峰启示录之四，在中国的“西奈山”下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存在论之争，是泰坦（巨人）之争”。此言最为振聋发聩！此人世间一切人群间之大规模冲突，其背后无不有着一个无形的“存在论”之“神”；人们围绕着世界“应是如何”而发生之歧见进而演化成的战争，本质上不过是那隐秘无形的“存在论”之“神争”在有形世界所找到的“代理人”之表现而已。在《旧约圣经》的叙事中，摩西的神与埃及人的神格格不入，于是乎，摩西的神启发摩西带着他的子民与埃及的神断然决裂而跨过红海、走向西奈山下的旷野。在西奈山下，摩西的子民复因为崇拜亚威还是崇拜金牛犊的问题而发生内部的残酷斗争。如果《圣经》的故事隐喻着人类存在之“原型”的话，则同样的事情，必在历史中不断地被演绎。

翻过“神域之墙”的巴朗山，车很快下到了小金县之日隆镇。小金县，乾隆四十八年，自诩“十全老人”的乾隆帝以平定大小金川之役为其“十全武功”中的两大武功，为“永杜后患，不必复存大小金川之名”而标榜其盛大武功而改此地为“懋功屯务厅”。“懋功”二字，典出《宋书•武帝纪中》：“自篇籍所载，生民以来，勋德懋功，未有若此之盛者也。”1935年6月，一支由现代的“摩西”带领着走激进的民族救亡图强之“出埃及”路的精疲力竭的红军队伍在这个曾经的乾隆皇帝的纪功之处和另一支红军队伍会师了，这一件对现代中国史而言有着重大的转折意义的事件被历史叫做“懋功会师”。会师所在的达维距日隆镇不远，可以说就在巍峨干霄的四姑娘山主峰的附近。在“出埃及”般的长征途中，中国现代的“摩西”来到了中国的“西奈山”的脚下，思考着他所带出来的这支队伍以及中国未来的命运。于是乎，正如历史所记载的那样，一个决定了中国历史未来走向的著名的“两河口会议”在懋功县的地界上召开了，而中国的“摩西”，因此也在北上“应许之地”还是就地“吃玛那”的问题上遭遇到了中国式的“西奈山下的内部分裂”、且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终于，中国的“摩西”的北上抗日、经略天下的意志战胜了留恋“在埃及的锅边吃肉”的意志。于是乎，有了我们后来所熟悉的历史。

神峰启示录之五：“懋功”的玄机和嘉绒的来源

在靠近日隆镇的公路边，可以望见高耸天外的四姑娘山主峰。主峰下见证了中国历史转折点的懋功县在1953年又被改成了“小金县”。这一改动自然是含有和乾隆皇帝的逻辑划清界限的意思。我忽然想起某种被无数次写进中国历史的巧合。比如：汉高祖过柏人城心动，一问地名，觉得柏人有“迫人”之意，不敢停留，果然免遭埋伏此地的刺客的毒手。三国的凤雏先生庞统一到落凤坡即死于非命。而红军一到懋功县就因会师而壮大了实力，实在可谓是一件“懋功”。这类地名暗藏玄机的记载在史籍中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历代军事将领们十分留意其所做出决策的地方的地名之吉凶。今日已然彻底“改土归流”的小金县与乾隆皇帝的时代可谓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乾隆皇帝所面临的问题，则现代世界就不会遭遇吗？

下午的日隆镇看起来十分萧条。兜售旅游纪念品的商店门可罗雀。据说，因为前不久发生在拉萨的打砸抢事件让藏区的旅游业遭受重创。我们找到了一家嘉绒藏族开设的小旅馆订房。说起那场暴乱，藏族店老板斩钉截铁地说：“别担心，我们这里的藏族坚决反对藏*独”！
嘉绒藏族的藏语名称是“嘉摩查瓦绒”。在民国时代人的游记里，他们被称作“西戎”。其实，西戎是古代对西部民族的总称。他们的成分乃是古代吐蕃王朝时代东侵之吐蕃军人与当地“西山八国”之“冉駹”土著人的融合，有着独自的语言，历来有着独自的土司治理系统。由于自东汉以来深受吐蕃文化的浸染且在血缘上与藏族渊源甚深，故54年以后被并入藏族。此种依据文化与血缘的历史联系的民族合并的理由如果是充分的话，则有一日汉族与日本和族合并为一个民族的理由也将是充分的。只是，令人费解的是，嘉绒族与汉族的聚居地是如此之密迩且有着周秦以来的渊源，竟然在文化认同上保持如此差异，而与华夏隔着辽阔大海的日本却发展出了一种超乎汉族主体的汉文化水平。这一人类文化取向的现象，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据说，嘉绒藏族中杂谷、梭摩二土司之祖先，即唐文宗太和年间向西川节度使李德裕献出维州城的吐蕃叛将悉怛谋。由于朝廷内部的“牛李党争”，在朝廷的责令下，李德裕不得不将悉怛谋遣还吐蕃，以至于悉怛谋等人遭到吐蕃的残酷杀害，李德裕为之抱恨终身。会昌三年，李德裕表奏朝廷请追赠悉怛谋为“右卫将军”。试想，如果后来嘉绒土司们之权力合法性源自唐朝封的“右卫将军”、而此“右卫将军”又惨死于吐蕃自己人之手的话，则嘉绒土司对旧西藏在法理上的归附程度实在是要大打折扣的。今日 ，经历了上世纪中叶的大规模的民族改革的的藏区之治权正当性之来源，则在于“千年的大山被推倒，百万农奴站起来。”无论是西藏的噶厦，还是西山的土司不再拥有他们传统的权力了。整个中国进入到一个“平民社会” 的世界逻辑之中，平民所想，无非是“奔小康”而已。不过，只知“奔小康”而不知有它的平民社会，自然也会因为其内在的发展不平衡的问题，而生出新的矛盾和烦恼来。

神峰启示录之六：“频率”转换之病

下午的阳光很是灿烂，我们决定利用下午的时光进双桥沟看看。买了门票，我们乘坐的景区大巴朝沟里驶去。大巴刚开出不久，天色忽变，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可一靠近沟里目的地，天空又释放出湛蓝如洗的澄明，眼前几座如白银般的雪山，像天神一般进入我们的视野。

完善的景观设施以及交通系统将此亘古荒寒的雪山沼泽规划成了一个需要付费观赏的“景区”。于是乎，一种名叫“游人”的东西便一拨又一拨出现在这“景区”的现场，他们在一种叫做“照相机”的玩意的面前摆拍着各种的造型、以宣布他们至少曾经一瞬间对这“风景”实施过他们的“占有权”。在这个被叫做“景区”的舞台上，那原本神圣的主人——雪山沼泽现在则被现代工商业手段“降级”成了一种二维的背景道具。它们当然仍然保持着他们作为物质实体的完整性，只是，它们神一般的主体性似乎“退位”了，它们似乎不再为它们脚下的世界提供神圣的依据、且似乎不再对他们曾经护佑或惩罚过的虔诚的山民们施展任何的魔力了。当然，导游们也会把那些个曾经流传于原住民中的关于雪山的神秘传说告诉蜂拥而来的被叫做“游客”的这种生物。可对于“游客”而言，这些个故事与吹进耳朵的风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没什么神秘可言。充其量不过为他们走马观花的旅游添加了一点可有可无的“作料”而已。不过，由于现代世界发明了“游客”这种东西，那些原本为“神佛”的原则所统御的西戎原住民的世界彻底被改变了。现代性给他们带来一种新的超乎期望的“庄稼”、也就是旅游业带来的非农业收益。这种收益极大地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与物质生活条件。可是，当一个信奉神灵的人群一旦在物质生活条件上得到了戏剧性的改观、而这一切皆源自他们把他们的神灵“出租”给了旅游业以作“道具”之用，这对他们的精神世界终将意味着什么呢？

我踏行于景区木板铺设的旅游步道上，仰观那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一层明晃晃的金色的如天神一般矗立的雪山，山风吹来，阵阵寒意透入骨髓，忽然，天上一片浓黑稠密如同黑色的棉被般的乌云瞬间压了过来。游客们纷纷上车逃离这暗夜幽谷般的压抑，景区工作人员也在催促游客离开。我们只好上车，车开出了景区。一回到镇上订下的房间，头痛就翻江倒海般袭来。我只好早早睡下，把自己埋在像山一般厚实的被子里，任由那地狱般的痛苦的摆布。

每当遭遇这样的被叫做“高原反应”的疾病，我不认为这不过是一瓶“红景天”藏药就可以解决的物质性问题，我认为我经历着的实际上是一种“频率”之战。换言之：乃一种高原的神灵的“频率”与低地大城市之“逻辑”的“频率”之间的一种排异现象。感受到的痛苦实际上是那种试图“重组”我的某种内在“频率性构成”所引发的身体反应。每当这样的“重组”发生之后，我的内在生命构成中，就会“长出”某种新的因素。至于这一新的因素意味着什么，就只有“高我”知道了。

神峰启示录之七：膜拜神峰

经过一夜地狱般的高原反应的折磨，翌日清晨醒来，一切恢复正常、且加倍的神清气爽。吃过早饭，我们决定去海子沟。我们一早买票进入景区，经过一阵倍感劳累的攀登，我们来到“猫鼻梁”上面的高山草甸上，此时阳光灿烂，四座四姑娘山之主山赫然显露在我们的眼前。而海拔6000多米的主峰幺妹峰则傲然挺立于众峰之上。一朵白云在山尖流连不去，仿佛头戴的纱巾。我久久凝视着这高出万山之上的神峰，我跪下膜拜。

但凡那些个高于万物之上的事物是可膜拜的。因为它们那不可企及的高度，让我们这些在有限世界中如同无头苍蝇般到处瞎撞的芸芸众生平添了一个“天外”的视角、从而得以照见自身的局限性、且不至于将我们的局限性绝对化。
高山草甸上有着多条带着畜生蹄印的泥路，路的尽头据说就是四姑娘山主峰的第一峰。我们沿着泥路前行。小刘嫌跋涉太苦，就找到一个牵马的嘉绒女子，租借其马，骑马而行。我基于一种“吃苦即乐、可消业障”的观念，不欲租马。跟在牵马的嘉绒女子与小刘的身后，坚持徒步穿行于虬曲的高山灌木中的小道中。我们一路闲谈，不知不觉已接近下午四点，天又开始下起雨来。而离第一峰似乎还有很长的距离，我们只好回返。小刘他们骑马走在了前面，我让他们先走，我一个人慢慢向回返的方向走。下山时，天色近暮。一个牵马回家的嘉绒小伙子见我艰苦独行，表示愿意免费让我骑马去镇上。我仍顽固地基于一种“吃苦即乐、可消业障”的观念而婉拒。回到我们订房的小旅店，夜幕已经降临，我已经困乏到了极点，上床休息。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在一间暖和的房子里头挨着枕头，简直可谓人生之至乐也。

@播火者 2019-05-20 13: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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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峰启示录之八：时空分叉之玄谈

由于兴奋，夜里未能马上睡着，便于小刘谈哲学的话题。在没有灯光的黑屋子里，有着一种极适合谈玄的“气场”。因为，这时仿佛物质性的宇宙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纯粹的思维翱翔于无尽的空际。而思维的纯粹游戏，总会激发出无穷的可能性。话题涉及量子科学的哲学意义，我放任思维探索着一切的时空可能性。我说：我们惯常的线性时间观可能有朝一日将被颠覆。宇宙时空之演历路线可能看起来更像是一棵树而非一条线。比如，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是：百多年前的某一天光绪帝驾崩了，然后大清国完了。或许那只是一个时空演历的分叉点。那里出现了一个时间分叉，出现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时空版本。一个时空版本就是我们现在对历史所知道的一切，而另一个或几个版本则沿着不同的轨迹演历下去。在另一个版本的平行时空中，光绪帝没有在那个时候死去，而大清国也并没有完蛋。••••••生死问题也或许完全不是我们所了解的那样简单。我们现在所体会到的“生”，不过是分叉时空中的某一个我之版本的可能性而已，在另一个版本里，或许我早就“死”了。而我们这个时空版本中被认为“死”了的那些人，或许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我们仍延续着他们另一个版本的生命体验。而他们身边的熟人亲友也依然如故地和他打着交道。其实，他继续打交道的那些个熟人亲友，不过是熟人亲友的另一个分叉时空的另一个版本而已。

或许我的玄谈太过于具有颠覆性。小刘似乎被激怒了。我想，为什么有些人对于无限的可能性敞开保持欢迎的态度而另一些人则十分地抵触呢？或许靠谱的原因是：前者的实际生活具有相当程度的封闭性，因而，对于无限可能性之憧憬是一种美妙的体验。后者的实际生活则很可能已经面临着一种向无限可能性敞开的局面，而无限可能性带来的，实际上是一种巨大的焦虑感。后者宁可相信世界被框在某种有限的模式中、因而在和它打交道的时候，一切才是可靠和可控的。当年基督教教廷之所以烧死布鲁诺，关键或不在于“日心说”，而在于如果宇宙向无限的可能性开放，则让基督徒们保持其基督教伦理道德的那个基础就坍塌了。而教会权威的坍塌，则倒还再其次。

神峰启示录之九：凄警的归途

翌日起床，天色阴郁，伴随着蒙蒙细雨。我们决定到镇外坡上的村寨走走。这里的房子，多为石砌，十分规整。屋顶带着四个尖角，据说象征神。石砌的外墙面上，画着白色的海螺的纹样。在山坡上，我们遇见一个老人，便和他攀谈起来。他说他是汉族，五零年代从故乡迁来此地。为了立住脚跟，他与这里的土著民族斗智斗勇。老人带我们参观他新盖的房子，房子不大，墙缝还透着风。他似乎一个人。他甚为感慨今年这里旅游业之不景气。听说我们进景区皆一一买了门票，就笑我们太老实，说这大山到处都是路，都是景。只要给他不多的钱，他就可以给我们带路。

午后，我们坐上了返程的汽车，结束了这几日的四姑娘山之旅。我们再次经过巴郎山时，整个山已然笼罩在一片浓厚的雾霭中，看不见远景。唯车窗外路边傲然挺立的冷杉的身影，排着队飞快向后面退去。车过卧龙，雨哗哗地下了起来。我浏览着车窗外的雨景，忽然看见奇怪的一幕景象：一条小溪的溪水颜色乳白犹如牛奶。我猜测上游是否出现了地质状况。临近映秀镇，开始堵车，车行十分缓慢。我们冒雨下车，到映秀镇的路边上了一趟厕所。我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对老映秀镇的最后一瞥了，因为一个星期之后，一场巨大规模的地震即将把我们一瞥中的一切全然摧毁。而一瞥中街上的人们，不知多少人的寿命也就只有一周的时间了。

后记

从四姑娘山回来后，因汶川大地震爆发的缘故，游记迟迟未能动笔，一耽搁就是十来年。在这十年的时间中，许多人和事因着“业风”吹拂不由自主地奔赴了他们各自的命运。许多人因为地震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许多留在这个世界的人又经历了多少的沉浮与抉择。抉择，打开了存在的另一种可能。抉择于一种可能，则另一种可能就犹如车窗外的树木般飞快地退去、再也抓他不住了。不过，回顾却可以仿佛将我们带到那时空分叉点之前，让我们似乎可以在经历一次从前的往事。这样的回顾可能并非基于多愁善感之病。据印第安巫师唐望的教诲，在无限的宇宙中，存在着无形而高等级的掠食者。绝大多数的人类所度过的浑浑噩噩的一生、他们一切之生活经验与情绪体验，不过是供给那宇宙掠食者的食物而已。而作为一个“战士旅行者”，则通过回顾他们曾经的体验，而将更多的“食物”送给那宇宙中的“掠食者”去消耗、因而借以换回他们那剩下的不被掠食的“自由”。这样的说法，对于我们芸芸众生而言，可能实在有些玄幻。不过，照道理而言，肥人不容易被饿死。所以，那些个储藏下丰富的生活体验的人，也就不太容易沦为“虚无”的“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