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7日的《法治周末》发表我的《基因编辑：编辑掉的不只人伦还有未来》（http://www.legalweekly.cn/article_show.jsp?f_article_id=17480），略有删节。下面是全文：


对与生育相关的新技术要慎之又慎
易富贤

“首例免疫艾滋病基因编辑婴儿”引发了各界的关注。该技术并非科学突破，而是对人伦的践踏。我在2007年版和2013年版《大国空巢》都对生殖新技术对生育伦理的冲击表示了担忧。
《诗经》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任何事物都有其自然规律，不要轻易破坏这种规律。在这方面，人类有很多前车之鉴。
比如当初科学家“科学论证”代乳品优于母乳、剖腹产优于自然生产。代乳品不但方便了母亲喂养，而且让孩子可以“不劳而获”。剖腹产减轻了母亲的痛苦，也让幼小的孩子避免了挤压。中国是一个迷信“科学”的国家，剖腹产率和人工喂养率都高于世界水平，比如2014年中国的剖腹产率高达35%（吉林高达62.5%），远高于世界卫生组织所建议的10%―15%。
随着研究的深入，科学家们公认自然顺产是人类繁衍进化的最佳模式，母乳是婴儿的最佳食品。孩子“使出吃奶的劲”，不但有利于自己的成长和健康，也帮助了母亲。母乳喂养的孩子在生理、心理发育上都要优于非母乳喂养的孩子，并且成年之后的糖尿病、心血管疾病发病率也明显降低。自然生产有利于孩子的肺、大脑、免疫系统的发育，并大幅降低成年后患糖尿病、心脑血管疾病等的发病率。母乳喂养和自然顺产对母亲的内分泌平衡、产后恢复也大有好处，母乳喂养还能大大降低母亲患乳腺癌的风险。
喂养方式和生产方式的改变已经对人口素质造成负面的影响。而基因编辑则影响生命的最初始阶段，更需要格外慎重。完全排斥新技术是不现实的，但是需要提前制定非常严格的相关法律，不要再次让“非常态”变成“常态”了。
当初代乳品和剖腹产的“科学依据”还是比较充足的，而基因编辑技术即便依照现有的科学标准，都还存在巨大风险，但是贺建奎等人却将之应用到了人体。并且他们所修改的是具有重要生理功能的正常基因，将该基因去掉反而让婴儿变成出生缺陷；经过改造的这些可遗传物质，不可避免的会混入人类的基因库，可能威胁人类基因库的安全。
即便基因编辑技术在生物学上的安全性得到了保证，其社会风险仍然是巨大的。基因选择将破坏人类基因库的多样性。受精卵之所以能发育成一个完整的生命，就是因为它有多方面分化潜能，是“全能干细胞”。受精卵分化成“成体干细胞”之后，就不能发育成完整的生命了，而只能定向分化出特定的细胞和组织。
人类基因库的多样性，是人类能够永续繁衍的重要保证，使得人类社会具有“全能干细胞”功能，既能“分化”出丰富多彩的芸芸众生，既有科学家、艺术家，又有普通人，能够适应于多种生存环境。某些基因对于个体来说是“不良基因”，但是对于人类基因库来说却是“有益基因”。歪竹子生直笋，平庸或带有“不良基因”者的后代不一定不优秀。
带有“不良基因”的个体，可能同时也带有一些“优秀基因”，将这些“不良基因”筛选掉的同时，也将一些“优秀基因”筛选掉了。英国著名物理学家霍金患有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如果当初他的父母有条件进行基因选择，这位“现代爱因斯坦”能够诞生吗？
中国很多家长有“孟母情节”，并且又接受了几十年的“少生优生”的教育，以前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主要是通过学区房、择校、参加补习班等，以养三个孩子的成本培养了独生子女，是生育率低下的重要原因。如果将“起跑线”又提前到产前的基因选择阶段，将导致生育率的继续下降。
对人类基因库来说，Richest（丰富）比Fittest（完美）重要。一旦定向选择基因，将使得人类基因库由“全能干细胞”变成“成体干细胞”，“定制”出几乎一模一样、英俊/漂亮、聪明、类似机器的人，多样性丧失。而一些物种的灭绝就是因为丧失了基因多样性。
中国在基因选择上已有教训。1980年之前中国出生性别是正常的。但是随着人工选择性别（基因）现象的增多，性别比急剧攀升，将导致严重的光棍危机和社会危机。
与生育相关的新技术还将冲击伦理体系，降低生育的“精神收入”，从而降低生育率。《管子》：“背人伦而禽兽行，十年而灭。”经过漫长时间所“自然”形成的伦理体系是人类繁衍的文化滋养。先贤们将这种文化秩序层层地封在礼教的经典里和宗教的教义中。每一个封条如果用现代“科学铁锤”去敲击，是很容易击碎的，就像铁锹可以轻易击碎精美的古代陶瓷文物一样，但是几十年的“学术”可能将毁灭数千年的人类文明。
比如美国保守派的自然生产率和母乳喂养率高，生育率高；而自由派的剖腹产率和人工喂养率高，生育率低。中国的剖腹产率和人工喂养率不断提高，既是生育伦理溃败的表现，也进一步加速了生育伦理的溃败。2010年各省的剖腹产率与生育率强负相关（相关系数为-0.715），比如广西的剖腹产率只有16.9%，生育率为1.79；而北京的剖腹产率高达59.2%，生育率只有0.71。
基因选择对人伦的冲击将比剖腹产等要大多了：繁殖将脱离两性关系，家庭将解体，生命的终极意义将改变，生命和生育的神圣性将消失，生育动机下降，人类就这样在现代化中自我毁灭。
对涉及到生育方面的新技术，要慎之又慎，否则可能给人类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该文是在我2009年在《环球》杂志上文章《多样比完美更重要》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385383&do=blog&id=285762 的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