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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霜降(娇羞团宠攻X暴力美貌受)

楼主:李菜蓝  时间:2019-05-29 23:33:24
依稀记得是个让人昏昏欲睡的晚春时节,那时景行就是闲人一个,成天过着吃饱睡睡饱吃的日子,一个月胖了七八斤。
景行总觉得身上有些沉,床上多了些东西,睡觉也睡不舒服。半睡半醒间忽然想到人族传说中的“鬼压床”,又在半睡半醒间否定了这个想法。
什么鬼啊怪啊,都是无稽之谈。
景行动了动,手无意间触到了一大片柔顺如绸缎一般的东西,惊得他瞬间清醒过来。
入目便是几乎铺满床的乌黑长发,无疑,他方才摸到的就是这些头发了。
再看就是一个女子的睡颜,侧着脸,一只手放在景行和她的的中间,另一只手拉着景行的衣襟,睡得正香。
景行一眼看见女子光裸的手臂,非礼勿视地闭着眼睛把整个薄被堆到了女子身上,自己慢慢将自己的衣襟扯了出来,轻手轻脚去床下找鞋,要赶快离开这里。
床上的女子睡意朦胧地哼哼了几声,吓得景行一脚踩空,整个人从床边滚了下来,摔过脚踏,重重跌在地上。他不敢睁开眼睛,但也能知道因为自己这一摔,床上那个姑娘也要醒了。他闭着眼睛对着床的方向胡乱指挥:“姑姑姑姑娘,请、请往被子里面缩一缩——手、手也别露出来!”
女子懵懂地听从景行的吩咐,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蛹”。
云尧进门瞧见的就是当下这种诡异的场景。他大哥衣衫不整屁**流地跌在地上,眼瞅着就要起身往外跑,好似身后有什么穷凶恶极的脏东西在追着他。
云尧半扶半拉地把景行扯了起来,他生得人模狗样貌若天仙,却没有半点眼力见儿,根本看不出景行就要窘迫地缩进地缝里面了,还乐呵呵地问景行发生了什么事。
景行瞪他,抬起手指,哆哆嗦嗦指了指床上。
床上的美人儿柳眉轻蹙,杏眼含雾,粉唇微张,听话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在被子外面露了一颗漂亮的脑袋。
“这……”云尧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是未来的嫂子?大哥,这事你和爷爷阿爹阿娘他们说了吗?咱家不比旁人家,好歹也是要看门第出身——”
“实不相瞒,你经常揣在怀里的那块木头化形了。”景行恼羞得没脸见人,捂着脸对着门口,伸手朝反方向指了指,“在那儿。”
云尧:“……啊?”
“赶快把她带走。”
云尧愣了一瞬,随即难以置信结结巴巴确认道:“她她她是若木?那块木头?化形了?”没见识地好似看到了万年铁树一夕开花。
“唔。”景行苦恼地捏了捏眉心。
云尧眼睛都是亮的,这才让人觉得他是个活泼的少年人,“她得了我的神泽才化形的,就是我的小妹,那也是大哥的小妹,我怎么觉得大哥这么嫌弃她呢?”
景行笑眯眯地表示不嫌弃怎么可能嫌弃呢?啐,还小妹呢?他现在的神情是见到小妹时该有的神情吗?说出去谁信。
“那、那我把她抱走了?”云尧手指刚挨上被角,便被景行一把扯开,“嗯?大哥,怎么了?”
“你傻吗?”景行从一旁的衣架上扯下自己的外衣,边往身上套,边拉着云尧往外走,“此事只有你我知道,你要是抱着人家从我这晴明宫一路到你的锦明宫,路上那么多人,人家会怎么看?你倒是无所谓,里面那个,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呢。”
云尧眨眼,“那怎么办?”
“你在门外站着,不许进去。”景行道,“我去锦明宫一趟。”
景行的晴明宫连个小宫女都没有,他想借身宫女的衣裳还要跑到锦明宫去,不过好歹是借来了。景行觉得一般木妖都比较笨,新化形的估计连衣裳都不会自己穿,又找了个口风严实的嬷嬷来给若木穿衣梳妆。
往后些许年,倒也相安无事。那时,若木还不怕他,也不见外,还敢跟着他一起上蹿下跳,好好的一个大美人儿硬生生让他带成了一个皮猴子——偏偏景行还挺有成就感。
最后被云尧没大没小地耳提面命了几句,景行才会收敛几分。
景行那时看着像个懂事的大小伙子,其实本心幼稚得要死,加冠一百多年,还会带着自己的好友一起捉弄旁人,尤其爱捉弄反应迟钝的人。
若木迟钝成痴,首当其冲。
景行时常带着无事可做游手好闲的姬衡偷偷摸上昭央峰,他们二人修习的都是水灵,最善于变幻,两人经常变作彼此的模样没事找事地去逗云尧,直到后来云尧只听脚步声就能分出他二人谁真谁假、他二人再也从中得不到半分乐趣的时候,就将目光放在了若木身上。
直气得若木搬起石凳子满山头追着他二人打——那时的若木胆子大极了,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也不知道她一个大姑娘,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能搬起实心的石头凳子,跟着两个成天舞枪弄棒的大小伙子满山头乱窜。
后来博罘的将军们四处征战,国境越来越大,为了平衡博罘国内势力,只好使用联姻的手段,阿爹在爷爷一世博罘王的命令下,娶了一位夫人,就是后来生了四王子言律的鱼彤娘娘。鱼彤娘娘嫁入王室三十七年,四王孙言律才出生。那时的阿爹已经不是阿爹,虽说还不是王,其实已经有了王的样子了。
景行兄弟几个都改口喊了“父君”。

楼主:李菜蓝  时间:2019-05-29 23:33:24
几十年后,爷爷去世,父君名正言顺成为了二世博罘王,他们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年纪比言律只大了六十三岁的三弟,他叫重翎。三年孝期一过,重翎的母亲就住进了丽胄宫,从此王宫里多了一个丽胄娘娘。父王对于丽胄娘娘宠爱有加,更将她提为“次妃”之位,在这博罘的雍城宫中,地位只次于父王的发妻王后娘娘。
王上家事亦是国家大事,博罘朝中对这位一非出身名门二无战功、偏偏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美人脸的次妃丽胄娘娘多为不屑,认定她只是个以色侍君的妖妃。要知道王后娘娘出身大世家敬氏一族,凭着一杆红缨枪震慑阖族,枪挑族中所有堪为族长人选的男子,一举成了敬氏的第一位女族长。当初王后娘娘带领整个敬氏一族归降一世博罘王,此后亲自披甲上阵,战功赫赫,不输博罘任何一位将军,身怀六甲,照样将二世博罘王从敌军的重重包围中救出,反手割了敌军首领的脑袋。
朝中提到王后娘娘唯有敬佩,更不明白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丽胄娘娘到底是凭的什么,能登上博罘王次妃的高位,险些与王后平起平坐。
奈何王上喜欢。
景行记得那位丽胄娘娘初见他们母子的时候,那双美丽的眼睛中仿佛携带着淬了毒的刀子,一眼一刀,能将人凌迟处死。母亲见到丽胄娘娘的神色也不太对,有震惊、有愧疚、有担忧,还有许多景行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的复杂情感。
丽胄娘娘成为博罘王次妃的第二个月,便耀武扬威地带着人杀上了昭央峰,丽胄娘娘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争执之后,忽然心口犯了疼,捂着心口昏倒在地。王后娘娘还未来得及请医正官,便见二世博罘王匆匆而来,亲自抱走了昏倒的丽胄娘娘,事后还将王后娘娘训斥了一顿。
此后,昭央宫与丽胄宫逐渐开始不对付,慢慢发展成了现在的水火难容。
又几十年,瀛地的旱妖肥遗煽动瀛民发起暴动,甚至欲过山侵扰周饶西北边境,若成功,博罘和周饶将会是一场大战。
二王子云尧主动请缨,前往瀛地平乱。
临行那天,景行才知晓云尧这回去平叛,身边还得带着三王子重翎。
“父王要我教一教三弟。”云尧笑着凑近景行耳边,“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哥就留在雍城,不要随便出去了。”
“知道了——旱妖凶恶,万事小心。”景行帮云尧紧了紧甲胄的环扣,抬手给了云尧一个拥抱:“我准备好酒就等你凯旋了。”
云尧笑:“大哥你根本没有酿酒的天分,还是别准备了。”
“有你的就是好的了,还挑三拣四的,什么毛病?”景行偏头瞥了不远处的三王子重翎一眼,低声叮嘱云尧道:“老三现在应该只有三百岁出头吧?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你可千万别让他上阵,免得磕着碰着,丽胄宫那位又要作妖。”
云尧点头直言明白,说完还伸手招了重翎过来,同大哥告别。
三王子重翎快步走来,怯怯地喊了一声“大哥”,乖乖地垂着脑袋站到了云尧的身边。三王子重翎此时还没张开,站在云尧身边只到云尧肩头那么高,看着小小的一个,乖巧极了。他生得貌美,景行自小便对貌美之人更加宽容许多,对着重翎,他就能忘了昭央宫与丽胄宫之间的龌龊,甚至还伸出手来,在重翎的脑袋上作了一回乱。
景行弯起眼睛笑了一下,一手搂一个弟弟,三人凑在一起说话:“你们两个都要小心——重翎还小,断然没有这么小就上阵的道理,父王的话听听就行,别太当真,知道吗?”
重翎急忙点了点头。
“记得送家书回来。”
重翎点头。
“不耽误大军开拔了,早去早回。”景行拍了拍云尧的肩膀,目送他二人先后踩上飞鸟的后背,挥了挥手。
王城上空鸟群蔽日遮天,而后愈来愈远,化作一片黑云,最后成了一个黑点。
三十年,医官说博罘后将要为博罘添一位王姬了。毕竟是博罘的第一位王姬,总要重视些。
三年,王姬将出生时,大军凯旋而归。
重翎说大妖已臣服,但云尧折于大妖腹中,尸骨无存,唯带回云尧生前所用之方天画戟沉沙,以兵器代人,入葬。
沉沙沉沙,一代英才终死于疆场,被黄沙吞覆,真应了这声“沉沙”。
王后悲恸难忍,动了胎气,难产了,幸好母女命大,有惊无险。
若木得到云尧已经葬身大妖腹中的消息后,急痛攻心,呕了一口血,昏睡了近百年,醒来之后,便如初化形一般,什么也不记得了,遇见景行也像耗子遇见了猫,仿佛景行能一口咬死她似的,倒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楼主:李菜蓝  时间:2019-05-29 23:33:24
第七章 棋局已僵

楼主:李菜蓝  时间:2019-05-29 23:33:24
六百多年前,大殷博罘联军攻破周饶王都东历阳,周饶无奈举国西迁,重建都城,为牢记耻辱,新都称西历阳。彼时联军实力强横,迁都毕竟不是根本之法,亦拦截不住联军西进的步伐。
那时原本默默无为的长王子姬衡横空出世,初生牛犊不畏惧猛虎,刀挑联军一百八十位神将,虽暂时抵挡住了联军的进攻,却根本没有办法阻挡联军强劲的攻势。然而就在联军风头正劲时,大殷却忽然和博罘撕毁了盟约,反而和周饶结盟结亲,订下了大殷长王姬虞细侯和周饶嫡王子姬汝的婚姻,退出联军,此一战就此告终。
据姬衡后来了解,乃是大殷东南部的屈陵地区出了问题。屈陵人因长期不满大殷神族授命人族中的贵族欺压,终于爆发了第一回起义,虽说最后以失败告终,可也敲打了整个大殷神族。
几百年过后,是到了商议婚事的时候了。
按照周饶传统,迎亲时,新郎不得亲迎,须由兄长代为接迎。姬汝是周饶王的嫡子,如此,配得上代姬汝的,只有先王后之子姬衡一人。周饶王一道旨意,就将姬衡从极北荒寒之地提了回来。
思行河与潺水溪交汇于周饶都城西历阳城之外,潺阴山高耸入云绵延数百里,半山腰坐落着周饶的西历阳王宫,有雕梁画栋,有复道行空,亦有白鹤瑞鸟翔于其间,巍巍宫室星罗棋布,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中央奉平宫。
八百多年来,姬衡第一回回到了周饶的这个权力中心、穿回了符合他周饶王族身份的玄色衣裳,眉宇间原本温暖的笑意被这玄色一冲,几乎所剩无几了。
微提衣摆,缓步拾阶而上。
已有人在半途等着他了。
姬汝春风满面,眉间眼中满满都是无比真诚的笑意,举手投足之间翩翩风度,见姬衡,笑得更加亲切了,仿佛他们是多么好的好兄弟一般。姬汝拱手道:“大哥在极北八百多年,我可想死大哥了,如今终于回来了。”
姬衡看了姬汝一眼,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你长大了。”姬衡发誓,姬汝刚才想说的一定是“我可想大哥死了”。
姬汝长得像他的母亲当今的周饶王后凤鸟氏齐姜,偏偏风度气质上与周饶王更为相似,周身萦绕着一股书卷气,即便身着带着肃杀之气的玄色衣裳,那也让人觉得他犹如自高山之上淌出的涓涓细流,万顷暖春尽扫尘寰。姬汝与平常的神族不一样,寻常神族修习灵力大多只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千变万化,那也逃不开这五种。
姬汝修的是音袭,不在这五种之内,也与这五种扯不上半点儿关系。他爱音成痴,更从音律之中悟出音袭之法,跳脱出了五行之外,是以他腰间平时都会悬着一支白玉笛,有时候也会是一支洞箫。
姬衡记得,自己当初还教过姬汝弹琴,那把与绕梁同出于一个琴匠之手的余音,就是自己朝父王为姬汝求来的。后来……后来就莫名其妙地成了现在的局面了,不提也罢。
“还是先进殿,莫要让父王等得太久了。”姬衡冲姬汝轻轻颔首,率先迈步往里走。姬汝整了整衣冠,紧随其后。
天下三王各有千秋,仁德爱民的是大殷王,崇法威严的是博罘王,儒雅风流,说的就是如今王位上的五世周饶王。周饶王看起来极年轻,似乎并不比姬衡大多少,若说是父子,其实看起来更像兄弟,若非在王座上坐着,任谁也看不出这就是在位将近两千年的周饶王。
周饶王和姬衡七八分相像,但却没有姬衡眉间的凌厉山势,他长了一双如水般的温和眉眼,展眉皱眉之间就有那种惹人沉沦的温柔,让人心甘情愿地溺死在他眼睛里的柔和水涡中。
殿内唯有一个周饶王,并无其他人。
姬衡姬汝刚欲行礼,周饶王却抬起手制止了他们,微笑着道:“并无外人在,不必行礼。阿衡,你过来。”
姬衡抬头看着周饶王的微笑,忽然难过得想流泪,似乎面前这个男人还是以前的阿爹,而不是现在的周饶王。如当初,姬衡走到了周饶王身边,跪坐下,张张口,却不知应该说什么,终还是闭了嘴。
姬汝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并未多言。
“当初我本想拦你,又想极北荒寒,你若愿意去也不失为一回锻炼,遂准了你。”周饶王温和如慈父般,和善地冲着姬衡笑,“你不曾怪父王罢?”
姬衡垂眸答:“不曾。”说毕便闭上了嘴,沉默起来。
“哎呀阿衡长大了,对着阿爹都不愿意说话了。”周饶王忽然出言打破了姬衡的沉默,眼见着言语要朝着姬衡小时候的事情上拐,一旁的姬汝见到了姬衡窘迫的表情,急忙出言给姬衡找了个缘由。
“极北雪原距离西历阳城过于远了,路上难免舟车劳顿,父王,距离儿臣的婚期还早,改天再叮嘱大哥一些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早日让大哥回去休息吧。”他说完还朝姬衡眨了眨眼睛,示意姬衡顺着他的话好歹演一演。
岂料姬衡视姬汝眼色为无物,半分不领情地开了口:“无碍,正事为重。阿汝与大殷长王姬的事是周饶举国欢庆的大事,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应当把这事放在心上,儿臣明日就去春官宗伯府上了解相关事宜。”

楼主:李菜蓝  时间:2019-05-29 23:33:24
“那阿汝的事,你就多费心了。”周饶王揉了揉眉心,坐在大殿中等了许久,大概是有些乏了,“周饶大殷皆是重礼的大国,两国联姻更是盛事,两国礼节多少有些不同,举行一场与双方礼节都无冲突的结缡礼,麻烦得不行,你一回来就要忙这个,是阿爹考虑不周。”
“儿臣在极北也是闲着,得有件事做,不然就要闲出病来了。”姬衡起身,朝周饶王行礼,“父王若无其他事,儿臣且告退了。”见姬衡要离开,姬汝也急忙起身,快步跟到姬衡身后,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奉平殿。
他两人行礼离去之后,王后齐姜才领着几名婢女进去,轻轻走到周饶王身后,缓缓替他揉着肩膀。“王上莫要担心了,周饶的王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这些事还是可以做好的。”周饶王默默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齐姜的手背:“你不明白。”
“妾身只是寻常的女人,比不得先王后姊姊贤良淑德,却也知道王上的儿子们自然是不凡的。”齐姜笑了起来,附和着周饶王的话,“别人不是说,周饶大殿下一人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么?”
周饶王只是笑,未及眼底,眼中却无端透出些无可奈何的哀伤来。旁人提起长子姬衡,都说长得如何如何像他,其实他明白,在这几个儿子中,唯有姬衡最不像他。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远得自己都看不清楚了。周饶王忽然道:“我不知道阿衡以前为何要去守着极北,估计和你脱不了干系,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嫌隙,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要好好待他,把他当做你的儿子来对待,将嫌隙放一放。”
齐姜笑:“妾身能和大殿下有什么嫌隙?妾身是长辈,大殿下是晚辈,即便他做错了事情,我一个长辈还能和晚辈计较么?”
“依照你了解的阿衡,要他做出什么大错事,实在是太难了。”周饶王好言提醒,“前事一笔勾销,往后好自为之吧。”
齐姜脸上笑容僵了僵:“妾身明白。”
周饶传统,凡大国联姻,除去要将新嫁娘嫁过来,还要有陪嫁的女子,就是媵人。媵人不是奴婢,也是主子。女方须以侄、娣随嫁,同时还须从另两个与女方同姓之国各请一位女子陪嫁,亦各以侄、娣相从,一共九人,只有夫人处于正妻地位,其余都属于贵妾。
姬衡不喜欢这种东西,也觉得这东西实在有些多余了,娶妻娶的是一个人,拿人当陪嫁品算什么?奈何却是延续了数千年的制度,凭他一己之力想要废除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大哥,等一等我。”姬汝快步从后方追了出来,与姬衡并肩朝外走。
“嗯?你还有什么事么?”姬衡停步,他不大情愿与姬汝多说话,他深信“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理,觉得姬汝和自己何止是道不同,二人之道可谓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他原来还是愿意与这个弟弟接触的,毕竟他自幼受历阳王宫的妃嫔迫害,见惯了宫闱之事,再看当初因齐姜怀着老九姬祓而被忽略的姬汝有些同病相怜,是以事事都惦念着这个弟弟,为了防止姬汝步自己后尘,去何处都带着姬汝。他想着,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又是唯一一个跟在父王身边长大的王子,那些妃子胆子再大也定然不敢动到自己的身边人,七弟姬汝跟在自己身边,应该是最安全的。
只是没料到,他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弟弟,竟然是一只丧尽天良的白眼狼。
姬汝假装感觉不到姬衡对自己的敌意,嘴角依旧含着笑,“大哥这回回来就不去极北了吧?”
姬衡垂眸,答道:“自然要回去的。”
“不能不去吗?”姬汝伸手去拉姬衡的衣袖,却被对方轻轻拂过,不由得失落了起来,“别去了吧,极北雪原有什么好的……”
极北自然不好,一年四季皆是隆冬,南方的春意根本到不了风雪肆虐的极北雪原。
姬衡终于正眼看了姬汝一回,他只觉得这人八成是演上瘾了,于奉平殿中瞒着父王倒还说得过去,如今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他演给谁看呢?
“你回去也仔细研读一下两国的礼节,不可出错了。”姬衡想要赶快离开这里,仓促找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岂料姬汝真当做是兄长的叮嘱,乖乖地道了一声“好”,乐呵呵地行了礼。
那盘无形的棋局已然开局,只是不知道,与姬衡对弈的到底是王后齐姜还是这个七王子姬汝。不过这场局自开场便僵死得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知晓博弈的另一方到底是谁,有那么重要么?

楼主:李菜蓝  时间:2019-05-29 23:33:24
第八章 心弦已备

楼主:李菜蓝  时间:2019-05-29 23:33:24
婚期定在秋季,九月初九,如今正值四月天,离婚期还将近五个月。
除去这场两国之间的盛事,周饶朝中并无其他大事,举朝上下难得清闲。
按照周饶传统,将要成为新郎的姬汝须去东南埋着周饶先祖的歌乐山上祭拜祖先,沐浴焚香,守山五个月,待成亲前三天回到王城,第一日拜宗祠,接过大殷使节,将新嫁娘入族谱,寓意子孙满堂;第二日拜山川,在周饶王城的众多山头宫殿中占卜择一做婚房,寓意风调雨顺;第三日拜玄鸟,自宗伯处接过洗礼过的婚服,寓意周饶万年。
婚期定下来的第二天,姬汝就动身去了歌乐山,自此六个月之内不可过问周饶朝中事宜。
姬汝成婚,最忙的其实是姬衡,因为是周饶嫡子娶大殷嫡女,这亲事就显得格外重要,事事须由姬衡这个代为接迎者亲力亲为,即便是送请帖,也须姬衡一个个上门去,亲自送到手。大殷周饶不必去送,但是剩下的唯一的大国博罘,说什么也得由姬衡亲自送到博罘王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国,多如牛毛,根本由不得姬衡分心去想其他的事。
譬如那夜在极北雪原他抱着沾染了景行身上气息的龙须酥睡觉时做的那个梦。
梦是正经梦,可是他早晨身体上的反应却不太正经。试问有谁能在梦里梦见自己相识多年的知交好友之后,身体上会有那种反应?
姬衡自认不是少不经事的小孩子,明白这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起景行。对方拿他当无话不谈的好友,他却对对方怀着这种前无古人难以启齿的心思。
如今将行博罘,好在景行被博罘王远放到瀛地,不会在雍城中,姬衡也不必担心自己见到景行之后会尴尬非常。
于是姬衡带着国书请柬和十几位随从第一个就去了博罘,见王城门口代博罘王来迎接自己的那抹朱红色的身影时,差点儿掉转玄鸟的头落荒而逃。
所幸理智战胜了此刻心中的尴尬和惧意。
那个人站在那里,笔直得像棵推不倒的梧桐,对上他的眼睛,就好像世间纷扰喧嚣都不见,眼里心里脑里唯有这么一道身影这么一个人。
阳光自东南照来,他整个人就像被镀了金一般。他平时在外从未着过这般明艳惹眼的衣色,如今换上博罘贵族衣制之内广袖宽袍红白二色衣裳,发冠高束,更衬得眉目多情,让人眼前一亮。
姬衡心口猛跳了几下,暗骂自己“出息”,好似几辈子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儿似的。
姬衡暗骂自己之余,又抽出时间来将他那位貌美多情的好友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这人真是貌若天仙,顺道将自己有了这等奇怪想法的原因归结到那场梦之上,深呼吸了几下,坦坦荡荡地领队渐渐降落。
姬衡还在想,若是景行知道了自己的龌龊心思,定然会抄起他的沉沙戟先将自己砸上几顿,再在自己身上好好地戳几个大窟窿,弄不死他估计会誓不罢休。
越担忧越会刻意闪躲,越闪躲越会有意无意去注意对方。
姬衡朝景行递交国书时,瞥眼之间看到了景行大袖之中一截细白的手腕,红白相间,活色生香,就像中了邪一般,盯着看了好几眼,得了景行一个“莫名其妙,赶紧回神”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为自己的行为胆战心惊了半晌。
那诡异的梦可真是作了大孽了!
就不该收他那盒龙须酥!
行至使馆驿,景行方才停下来,说的又是寻常时候接待使臣的寻常话。景行道:“还请使臣大人在此小住几日待我王召见,我王令景行代为招待贵使,一切事宜,贵使尽管吩咐。”
“有劳。”姬衡客客气气还礼,言毕立即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再看景行一眼。景行被他这等行为弄得一头雾水,心下觉得这人是不是有了什么毛病,方抬手去试探姬衡额头上的温度,尚且没有挨到对方的额头,甚至还有一掌远的时候,对方便似被火燎了一般,猛得往后一缩,躲开了景行的触碰。
景行:“啊?你躲什么啊?我不是想打你,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然怎么对我这么疏远?”
姬衡眼刀剜了他一眼,没答话。
“哦——”景行好似恍然大悟一般,一瞬绽开了笑容,“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了。”
姬衡心中一突,脑中那根弦随之拉紧,不敢松开半分。
“这里都是我的人,我在这里做什么事是不会被传出去的。”景行喜笑颜开地揽了姬衡的肩膀,带着他朝房内走,边走边道,“我跟谁交好是我的事——走吧走吧,你路上奔波也累吧?歇一会儿,我请你喝酒。”
“不喝。”姬衡一口回绝。
“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得啊?”他二人本无交集,原就是因酒结缘。姬衡曾在景行手中吃了几回亏,被坑出了阴影,久而久之,说什么也不愿意喝景行的酒。
姬衡瞧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恼怒,自己正因为那莫名其妙却与他相关的梦困扰着,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对付,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依旧维持着往常的模样,一见自己却是又搂又抱,丝毫也不知道避嫌。
他心中不平衡极了,恨不得将那梦与身边这个人讲上一讲,让他也苦恼一阵子。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还能这样乐呵呵地和自己说话动手!往常遇见所有与两人都相关的事,都是同时面对的,凭什么这件事必须得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

楼主:李菜蓝  时间:2019-05-29 23:33:24
可就在他将要开口的时候,一股无形之力立即扼住了他的喉咙,不让他发声,那话便在口中转了一圈,乖乖重新沉淀进了姬衡的肚子里面。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记仇。”景行喟叹了一声,“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骗你我也不是成心的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咱们一笔勾销?”
姬衡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景行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放手。动手动脚的,什么毛病?”
景行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一步,无奈出声:“好好好,我的错,姬衡殿下大人大量,原谅我,好吧?”
姬衡也知道自己这阵火发得莫名其妙,可就是看着景行这么自在地同自己说话心中不爽,可是阿爹曾说过爱一个人就会挖空心思把好东西送到他面前——呸呸呸,什么爱不爱的,乱想什么?纵然和那个字没有关系,景行也还是他的朋友,他这样动不动就对人家发火,实在不怎么好。
“那你先休息,我也不打扰你了。”景行又变戏法地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来,隔着盒壁都能闻到龙须酥的绵甜,弯腰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这回糯米味偏重一点儿,我放在这里了。”景行说完,转身就走,丝毫留恋也没有。
姬衡看着那个木盒,嘟囔了句“我又不喜欢吃甜的”。他毫无根据一口咬定景行就是故意的,就是想看他因为那事忧虑烦恼。
三日之后,周饶王才下诏传周饶使臣。一路上,话不多说,很快就到了上桓宫。
博罘不比周饶的万年底蕴,只不过几千年的建国历史,固然外观上各有千秋,也都称得上雄伟壮丽,就是因为之间差了几千年的光阴,就显得博罘相比周饶王宫少了许多厚重感。不过王宫如何算是小事,姬衡看到的可是一个快速崛起的大国博罘。虽然现在还有些差距,但几百年几千年之后呢?
后来的事,谁也说不清。
拾阶而上,九十九级台阶走毕方进了大殿门。有侍者唱喏:“周饶使臣姬衡觐见。”声音遥遥传来,姬衡才手握紧持节微提衣摆抬步迈过门槛,身后跟随着的是一个捧着国书和请柬的随从,抬头看时,最上首端坐着的威严王者就是三王之一的博罘王。往下首看,有三位王子分站两侧,文武百官侍立两旁,只在中间留下了一个宽宽的通道。
除此之外,就还有两个捧玉玺的侍者分立在博罘王身后,偌大宫殿,台上阶下,除了外面石栏杆旁稀稀的几个带剑侍卫,再无其他半个闲杂人等。
六位王子中姬衡见过四个,大王子景行三王子重翎自然是认得的,二王子云尧陨落在瀛地,六王子明安从来不过问朝堂之事,剩下那个定然就是四王子言律了。
毕竟不是自家的王上,姬衡就简单拱了拱手道:“周饶使臣姬衡携国书和请帖拜见博罘王上。”博罘王将手一抬道:“免礼。”侍者立即双手接过姬衡随从手中捧着的国书和请帖,恭恭敬敬地放在博罘王的王案上。
“周饶博罘乃兄弟之邦,鄙国七王子姬汝将于五月后迎娶大殷长王姬,我王特命姬衡前来下请帖,届时还请博罘王上遣使参加,周饶举国上下将恭迎博罘使臣。”姬衡话毕,再次拱手。
姬衡的眼神扫过了其他两位王子,却在路过景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看到景行淡淡一笑,立即做贼心虚地移开了。
博罘王笑道:“自然,还请贵使转告贵国王上,孤无暇赴宴,定会遣一位王子代孤与会,方见证两国之谊。”
便是诸多客套话。
姬衡离开的时候也是景行去送,送至博间山下城门之外,又往前送了十里,至一处长亭。
“说了要请你尝一尝我们雍城的酒,却没有请成,看来上天还是希望你继续请我啊。”二人将下属甩在身后,下马登高,进了一座修在小土丘上的亭子中。姬衡本不情愿与景行单独相处,可耐不过景行拉着他的袖子往这边扯,只好跟着景行过来。
“我跟我父王说了,九月姬汝成亲的时候,由我代我父王去。”景行此言一毕,见姬衡脸上露出难色,立即笑嘻嘻改口,“骗你的,我父王指定要老四言律去,我将你扯来,是想提前拜托你一事。”
姬衡心跳稳了稳:“什么事?”
“鬼方家是隶属于你吧?他家有一个单字名临的年轻人。”景行道,“言律上回去周饶的时候,遇见了他,二话不说就要比试,你也知道,我们家言律实在不是这料,自然会找个借口匆匆遁逃,听说那个鬼方临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死心眼,到时候还劳你多照顾一下言律。”
“自然。”
“多谢。”景行含笑答谢,送别姬衡。
“除了这个,他就没有其他的想要和我说的吗?”姬衡巴巴地盯着景行看了许久,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想要和自己说的其他话,只好暗自生着闷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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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道是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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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多年前,景行因为私闯丽胄宫被博罘王问罪,一纸诏书贬到了荒凉的瀛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一别四百多年,除去景行偶尔会寄回来的家书,博罘王后再也没有听说过长子的任何消息。
如今景行被博罘王调了回来,连母亲的一面尚且没有见到,便被博罘王召去商议嫡王姬宛丘的婚事,正撞上大殷周饶的联姻,不得已才将商议婚事这件事往后挪了几年。接着就遇到了周饶派遣使者来送请柬这件事。一连几天,除去在馆驿的时候,其他时间皆在博罘王眼皮子底下,也没能抽出空来回昭央峰一趟,看望看望他的母亲。
如今送走周饶使臣,是应该回昭央宫一趟了。
昭央宫坐落在昭央峰的半山腰,与上桓宫遥遥隔了十多个山头。同上桓宫的富丽堂皇雄伟壮丽不同,昭央宫四周凄冷清寂,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孤零零之感。
昭央宫原本就位于上桓宫不远的一处山头,只因为当年博罘二王子云尧之事后,王后见博罘王处处包庇丽胄宫,不由得心生怨恨,与博罘王大吵一架,而后未经博罘王同意,便派人将昭央峰整个山头搬离了博间群山的中央,事后博罘王派人来质问王后,却被王后一杆红缨枪打出了昭央峰。就连博罘王亲自来,最多也只能得到王后的一个“滚”字。
从此,昭央峰中再也不欢迎博罘王的人,来便直接打出去。如此,博罘王的使者被打出去了十几次,即便王上王后二人再不合,也无人敢多言半句。博罘王也无可奈何地由着王后去了。
博罘王宫里的人都知道,帝后不合,若非王后千年的威严还在、敬氏一族这条百足之虫还没有僵死,这博罘的王后之冠还指不定落到哪宫娘娘的头上呢。
昭央峰其实是两个峰头,高的那个位于西北方,终年白雪皑皑,不老不死活得腻歪无比的白头翁似的,低的那个脑袋顶种满了耐寒的松树柏树,远远望去,除了一片绿什么也见不到,只有在夏季特别炎热的时候,才会天灾一般着几回山火,还要费时费力扑灭。半山腰和山脚下种着大片大片的凤凰花,待到开花的季节,火红的凤凰花争相开放,从远处看就像是整座山马上就要被烧了。只是未到花开之季,昭央峰脚下只有几棵大树不抱团地孤零零立着,只有在风调雨顺的年里,才能难得地见到那些长在树旁的灌木丛们。
通向昭央宫的路都是小路,一条条青石砌就——有的青石上还长着绿油油的苔藓,想来是人迹稀少无人常走,久而久之便积了厚厚的青苔——小路蜿蜒蛇行而上,被山腰种着的大树枝桠一挡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不在路上,根本不知路在何处。
昭央宫不只景色少,人也少。别的宫里宫娥侍者往来不绝,只有这昭央宫,有时候两三日还见不到一个人,相对的,人少了,其他的小动物就多了起来,有时候在昭央宫里面还会见到一两只松鼠或者兔子,活泼得惹人爱怜,昭央宫众人也乐得见这些小动物给这清冷的宫室带来一点儿生机,从来都不往外赶它们。虽然如此,整个昭央宫还是显得冷冷清清的,凄神寒骨。
将到昭央宫大门的时候,景行看见一个哆哆嗦嗦的身影,一抹朱红,不是若木又是谁?她现在是王后身边的人,估计是奉了王后之命前来迎接景行的罢。
“殿下。”若木不怎么敢抬头,就低着头弱弱地向景行行了一礼,景行知道她害怕自己,也不与她多说话,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不然若木会被吓得躲到后山去。
一路无话,直到没了山阶,现了一处平台。
宫门巍巍。与神族所有宫殿一样,昭央宫依山势而建,愈往里走愈高,宫门倒是整个昭央宫最低的地方。自门外往内望去,宫内和宫外其实区别并不大,无非是那些青石山阶宽了好多、平整了好多罢了。昭央宫很大,前后宫室院落几百间,只是住的人很少,有些闲房都空置着,渐渐破败了。
一粉衣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自宫内扑出来,看见景行,愣了一愣,立即规规整整地减慢速度,站在了原地,犹犹豫豫地喊人:“大哥……你是大哥罢?”景行走上前,和颜悦色摸了摸少女的头。“你是阿罗罢,言律和宛丘他们两个在信中有提到过你。”
女罗不过两百多岁,才及景行腰上方,脸嫩的如包子般,很是冰雪可爱。她见景行含着笑摸自己的脑袋,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我是。”
“长这么大了。”景行感慨道,“这回是出去玩儿?去吧,大哥不耽误你的时间。”
“宛丘阿姊受大殷王姬之邀去了大殷,大哥这回估计是见不到姊姊了。”女罗道。
因有其他人在旁,若木才敢在景行面前说几句话,若木道:“小王姬,你可不知道,我听人说王上这回把大殿下叫回来就不准备让他再回瀛地了,日久天长,总会见到的。”
“是吗?”女罗抬头询问景行,“那可太好了,这回王后阿娘一定特别高兴。大哥你可不知道,你不在时,七哥的阿娘总是故意来招惹咱们昭央宫,特别烦,我若不是看在七哥的面子上,早就打她了。七哥可真可怜啊,有那样一个阿娘……”小姑娘不经思考地说大话,惹得若木壮着胆子笑了几声,得到了女罗的几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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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罗口中的七哥,是丽胄娘娘的幺儿、博罘的七王子瀛择。景行也在信中见言律提到过这个七弟,却不曾见过他,是以并不了解这个七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听得女罗喊得这般亲昵,大抵是因为两个小朋友能玩到一起罢。
入门就见巨大的相思树下有人正在纺线,纺车声响,伴着树叶沙沙,衬得四下极为静谧。这种静谧,让景行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深怕自己打破了这难得的美景。
王后几乎满头灰白,微垂的眉眼说不出的慈祥安和,她就坐在树下,一手摇纺车,一手拿线,看着就像一个人族的普通母亲,而不是当年那个一杆红缨枪杀遍天下的敬氏女族长,更不是那个站在博罘王的阴影下的博罘王后。与正值壮年的博罘王站在一起,谁也看不出这位就是博罘王的结发妻子。
当年博罘日月同辉,如今这轮银月终究被云层掩盖住了她的光辉,黯淡了。
是以,悔过了,悟过了,一切就看开了。明知争夺无谓,便不再去争什么抢什么。她只知道,她不再是哪个英武的王后,只是自己儿女的母亲。
我自巍然不动,任他小丑跳梁去。
景行站在原地看了好久,终于还是走上前,用筐子里面未纺的线团将母亲手中已经纺完的线换过了。博罘王后顺着景行的手往上看,见是景行,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笑,眉眼都舒展开,透过这张脸,景行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首领的影子。
只是一瞥,随即愁云惨淡,万象归真。
“母亲,我回来了。”景行道,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有一句“我回来了”就足以使博罘王后笑弯了眼睛。
博罘王后被这声音惊得一愣,随即停了手中的活儿,弯眉笑笑:“回来就好。”顿了一下,“这回就不用走了吧?”
景行点头:“不会了。”
“瀛地荒凉。”博罘王后拉住了景行的手,“许多年没见到你了,你瘦了,瞧着也稳重多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打打闹闹,你阿爹他……”
景行被博罘王后那声“你阿爹”晃得心口发疼,这是多么遥远的称呼啊。
“娘。”景行陡然打断了博罘王后的话,“您还记不记得父王当年为了与大殷讲和,许下嫡长王姬和亲一事?”景行说的是博罘与大殷的一场战役,彼时博罘战神石决明仙逝多年,领军之将青黄不接,博罘惨败被迫求和,并将当时连影子还没有的嫡王姬当做筹码压了出去,这才使得大殷退兵。
博罘王后一愣,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她直勾勾地盯着景行,像盯着她的仇人,随后将他的手重重一甩。博罘王后嘴唇嚅动,几乎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道:“你们父子没有一个好东西,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你!你回来干什么!”
景行见母亲震怒,立即跪了下来,膝盖在地上重重一磕,力度简直就要把铺在地上的石板磕碎。“王的女儿就是王姬,既然当初为了博罘的臣民,父王将她当做筹码许给了大殷,那就应该兑现。”景行不看博罘王后的脸色,他非得用言语打碎博罘王后的美梦,让她看清事实,不要再沉耽于过往的荒诞梦境之中,“无论您、宛丘,愿或者不愿,都没得选择。”
一句“没得选择”似乎就将人从千百年来的重重迷雾魔障里面拽出来,不得不让人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
过往面目全非,连“阿爹”都成了“父君”、“父王”,骨肉亲情都能成为权力相争征伐天下的棋子,试问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女罗拉着若木有说有笑地走进来时,便见得这般画面。王后阿娘难得冷着脸,四百多年未回家的长兄直挺挺地跪着,脊背挺得笔直笔直,气氛沉重的好似仇敌见面的现场。她二人立即收敛了笑容,连话都不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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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宫商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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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连抚过树梢的微风之中都带上了些许惴惴不安。
女罗停下脚步,不知道应该走还是应该留下,和若木讷讷的站在一处,像极了两根不会说话的木头。
博罘王后朝女罗若木看了一眼,命令道:“此事与你们无关,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若木与女罗对视了一眼,悄悄拉起了女罗的手,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小王姬,王后娘娘有要事要和大殿下商议,咱们还是离开吧。”
景行垂着脑袋沉默不语,面前的博罘王后也未发一言,眼见气氛越来越浓重,女罗犹豫了片刻,牵起若木的手,由着她拉走了。
晚春时候的风不算小,那风吹得滚落在地上的线团滚动了几圈,也扫过树梢,带落几片落叶,飘飘忽忽地落到景行的肩头脚边。
博罘王后抬手拂落景行肩头的落叶,搀住他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还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膝盖,皱起了眉:“疼不疼啊?这里又不是博罘王的上桓宫,即便你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我还能罚你杀你不成?”
景行抿抿唇道:“娘,刚才是我糊涂了。”
“你糊涂什么?”博罘王后笑了笑,“你清楚得很。你的父王是数千年前那位万民敬仰的玄帝后人、是这偌大博罘国的王,他需要的从来都只是能辅佐他走向高处的所谓能人。他为臣民之表率,口口声声说着爱,爱他的无垠国土,爱他的博罘百姓,可谁知道他心中到底有没有这种感情。夫妻也好,父子也罢,都过去了。”
都说夫妻如琴瑟,琴瑟和鸣则家运顺,如今前情断尽,琴哑瑟孤,道是无琴,岂能作宫商角徵羽之声,又何来乐声之美?既然琴瑟不得谱曲,倒真不如各自相忘,互相不干涉。
“我……”景行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岂料还没有开口,就被博罘王后打断了。
“是阿娘的错。”博罘王后长叹了一声,苦涩而无奈地道,“阿娘在这昭央峰太久了,久得都要忘记了旧时的事,却还对你父王心存幻想,妄想他能回一回头——现在想来,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是我心甘情愿跳进着万丈深渊之中,由着自己往下坠落,还奢望着有谁能送来一根救命的绳索。
“阿娘。”景行缓缓跪到博罘王后面前,往前膝行两步,抬手覆上博罘王后那双几近枯槁的双手,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一别故都四百年,如今重返旧地,他只觉这地方真的比原来要压抑千倍万倍,看着这一草一木一人,都觉得有人在自己心中摆下了刀阵,一刀一刀将人凌迟。
原来是“家”,即便有了矛盾冲突,那也让人觉得安心,现在是“国都”,在这个博罘国权力的最中央,血缘也成了权力的附属品,这样的一个地方,又怎么还能称之为“家”呢?
权当一场大梦恍惚而过,醒来之后,身体里流淌的还是属于王族、比旁人要冷上几分的血,而这世代相传的冷血,也在沉寂了数千年之后,伴随着博罘少典氏的崛起,而悄然苏醒了。
“你有时候表现得特别像王上,相像得让人心惊害怕。景行,我真的怕了你们父子了。”博罘王后抬手让景行坐下来,继续道:“你有两个妹妹,一个就要被你父王送入虎口,剩下的这个,你总得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前途……我的女儿总不能都成为你们争名夺利宰割天下这盘棋上的棋子。”
景行沉默不语。
“你答应我,护好阿罗,哪怕你不能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归宿,也不要让她成为你父王笼络旁人的筹码。”博罘王后对着景行的眼睛,似乎他不答应就誓不罢休,“你姜娘娘走得早,她生前待你如何你定然能感觉到,阿罗是她唯一的孩子,我希望你以后万事仔细掂量斟酌,不要过于功利,使亡者心寒,不得瞑目。”
景行微微点头:“我……”他喉头哽着,半晌才接出剩下半句,“我记下了。”
“记下是一回事,照不照做谁又能真的管得到你?你当着我的面,对天发誓。固然誓言真真假假,若你往后良心未失,有这一重东西在,你若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多少能让你良心不安。”博罘王后厉声道。
景行呆愣着听完博罘王后的这一句话,许久才回过神来,他眼眶充血,鼻头发酸,抬眸看着博罘王后,见她半点儿要改口的意思都没有,陡然淡淡笑了起来,轻声道:“阿娘,我明白了。”
他说毕,重提衣摆重新跪在地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将翻腾的心绪压了下去,缓缓开了口:“我博罘长王子景行——”
“少典景行。”博罘王后打断了景行的话,“我博罘王室本属少典氏玄帝之后,只因为叛贼篡位,不得已隐姓埋名归降大殷屈辱度日,如今少典氏日渐崛起,当昭告天下,恢复正统。”
博罘王室有名无氏,数千年以来,享的是贵族之名,受得却是无姓氏的贱民待遇。
“是。”景行重新道,“我博罘长王子少典氏景行,在此起誓,天地为证,今日在昭央宫所应之事,必然铭记在心,如有违背,天地降罚,不得好死。”
“再加两条。就说等你娘过世之后永不瞑目,博罘王室三世而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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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愣了片刻,还是照博罘王后说的做了,若是博罘王后仔细听他的声音,定然能发现他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发抖。景行道:“我博罘长王子少典氏景行向天地起誓,我应之事必定做到,如有违背,不得好死,我娘……过世后永不瞑目,博罘三世、三世而亡。”
自己孑然一身,唯有一条性命,拿来赌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若这般随便就拿生母性命与国运兴亡做赌注,这与不忠不孝之人有什么区别?可话已说出,覆水难收,只能作罢。
“我会发动敬氏一族之力助你登上博罘王位。我是王后,只要我在这个位子上,你就永远都是博罘的嫡长子,就比丽胄宫的那两个王子的机会大。”博罘王后扶起景行,而后重新捡起了纺锤与纺线,垂眸强调道:“还请你谨记今日所言。”
“那我就多谢母后了。”一声“母后”,就像是在母子两人间平白添了一个不可度的天堑。原来相离太久,连母子之间的血缘亲情也能淡薄如斯。他本想回来看望一下母亲,岂料现在看望却成了与母亲的交易。
生活在权力的中心,身体中流淌着王族的血液,就理应当觊觎那高位、对这万里河山有着非分之想么?
景行不知道应该再以什么面目面对博罘王后,或者说,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对自己的母亲,只好匆匆一拜,出了昭央宫,心想在王城倒不如在瀛地,至少不会有现在的尴尬处境。
他越想越气愤,却不知心中到底气的是谁,只余一股气在胸口胡乱窜,让他心绪难平。好容易离开了昭央宫范围,他握拳的手,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抠破了皮。
他这一腔愤懑无处发泄,只好凝力在拳,重重击向身边的一棵大树,只见树干摧折,偌大树冠轰然倒在地上,扬起一阵飞尘。
“大哥?”刚自小路上转过来的言律被他这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摇着扇子转悠到那棵树的一旁,看了看那棵倒地不起的大树,又看了看景行。
“我试试手,好久没动过武,看看手生没有。”景行立即换上了满脸和煦的笑容,他不大愿意把自己内心的负面情感展现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即便心中再难平,他也会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这样能掌控着自己的情绪,就成了别人口中的“表率”似的,“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言律不做他想,真当他大哥是在拿树练手,当即一合折扇扑了过来,宛若雏鸟返巢一般,眼巴巴地看着景行,“大哥啊,父王他让我去出使周饶,你替我去吧行不行?”言律苦着一张脸,将原本的十分不想去活生生演成了一百二十分的不想去,“你也知道,我到周饶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可难受了,还要躲着那个鬼方临——他们周饶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言律说着,偷偷用眼角看了景行一眼,见后者面上表情丝毫没有波动,依旧不发一言,立即哀哀道:“我也知道这样很丢人,但是我也没办法啊,我又不是那块料,当然不可能打得过他们这些经常在兵营里面晃悠的人啊——大哥大哥求求你了,去向父王请一请命,让父王饶了我吧。”
景行笑出了声,将自己落在言律手中的衣角拽了出来,一口答应道:“好,我去和父王说一说,若是父王不应允,那你照样还得去。”
“不会的不会的,大哥你去求情,父王一定会应允的。”言律笑嘻嘻地揽过景行的肩膀,同他一并往上桓宫的方向而去。
景行手心已经渗出了血丝,火辣辣的疼,他回身看了一眼横在地上的树干,垂下了眸子。“你把你大哥想得太厉害了,君心难测,假使父王铁了心要磨炼你,让你去代父王与宴,那我也说不动父王啊。”
“哎呀哎呀,大哥——算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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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一辞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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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八月已到,大殷神族女子出嫁皆按照人族传统,加上周饶大殷路途遥远,是以新娘子就须早早拜过父母后提前一个月出发,由兄长送至半路,送过周饶屈陵边界临水河。
朱车帷幔,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红色嫁衣的大殷长王姬虞细侯跪坐在六匹骏马带动的马车中,她身边还有一位青衣女子懒懒地靠在车壁上,微笑着,时不时小声地说上一句话。
背后是虞细侯即将远离、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复回的母国。
虞细侯只有一个弟弟,大殷王族里面和她血脉最近、唯一一个有资格来送亲的是她的堂兄陈留君虞停。
虞细侯掀开车窗的帘子,小声问虞停:“这几日怎不见纾儿?”
虞停答:“她总是这样,不怎么喜欢在家。路途遥远,她若想来见你自然会来的,到时候我吩咐下去不要拦她就是了。你的那位好友呢?怎也不见她来送你?”
“怎么没来啊?”虞细侯指指车内,“以后还要拜托你把她送回。”
虞停向车内看了一眼,只见到了一抹青色,正要让虞细侯放下帘子的时候,那青衣女子的脸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冲他灿然一笑:“有劳了。”女子和虞细侯坐在一起,就像一对儿漂亮的姊妹花,那双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冲着虞停眨了两下。女子正是两个月前受虞细侯之邀前往大殷小住的博罘王姬宛丘。不知为何,虞停莫名觉得耳根发热,半晌才让虞细侯放下车帘,无奈极了:“你怎么……这不是胡闹吗?”
虞细侯转头对宛丘笑道:“这怎么是胡闹呢?”宛丘垂眸不语。
“我记得阿爹给阿禾说过,要在我嫁到周饶后过几年就去商议你和阿禾的婚事。你也见过阿禾了,你觉得他怎么样?”虞细侯见宛丘不理会自己,就把话题往宛丘身上引。
“哎呀姊姊,你还没有嫁到周饶,就担心起别人的事了。”
“怎么是别人的事呢?”虞细侯笑得促狭,“你说说呀,觉得阿禾怎么样?”
“别挤眉弄眼。”宛丘道,“哪里有半分周饶嫡王子妃的风度?”
“你说说呀。”虞细侯拉住宛丘的手晃来晃去,仔细观察她的耳根,发现有些红,不由得笑了。“你放心吧,阿禾自小就是一个专情的人,就像我阿爹,我们家都是这样的人。”
宛丘不发一言,专不专情宛丘并不太在意,她既然注定要嫁入王室之中,自然做好了准备。
“我听说周饶礼节繁多,你和那些媵妾可要好好相处,须知利益共存、唇亡齿寒……”
“知道了知道了,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虞细侯捂着耳朵不耐烦地打断宛丘的话,“她们是跟着我到周饶的,我自然会管好她们。”
“她们都是你的棋子,当弃则弃,莫要因小失大,你素来善良,我听说周饶王宫女人特别多,是非也一定很多,着实不太适合你。”
“就像你会多恶毒?”虞细侯哼哼几声。宛丘笑着应她:“你是没有见过,不知道女人争起风吃起醋来有多么可怕,也不知道女人在玩弄阴谋的时候想出来的毒计会有多毒,等你夫君有了其他的侧妃,你就明白了。”宛丘道,“多长个心眼,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带了八个人,他还要纳妃啊?”虞细侯低着头怏怏道。
宛丘抿了抿唇:“这世间有数不清的美人儿,总看着同一张脸,日久天长,总会看烦的,看腻了,自然就想着要换一个新鲜的。”
“唔。”
走过了大殷境内的漫漫长路。终于在八月末到了大殷周饶交界处的临水畔,大殷周饶两国的行宫就在临水的两岸,遥相对望。
虞停下马,亲自为虞细侯掀开车帘,一抹青色先于虞细侯出现,抬手扶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笑:“多谢。”
“不、不用客气。”扶下宛丘后,虞停的手就像被火燎到一般急忙缩了回来。
待虞细侯下了车,后面几顶小马车里面的八位深粉色衣裳的女子也下来了,皆粉纱蒙面,看不真切真颜,她们冲虞细侯微微行礼。虞细侯不得不拿出架子来,示意众人无须多礼。虞细侯率先和宛丘一起进入,而后是八位美人,之后才是虞停和十几位侍女。上千位侍卫快速散开,分布于行宫虞细侯以及各位美人的住处附近。
待众人散去,虞细侯立即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冲虞停和宛丘埋怨道:“纾儿好没良心,行了一个多月,过了临水就到周饶了,她还是没有来见我一见,平日里白疼她了。”毕竟是自己妹妹,虞停对虞纾的性情还是极为了解的,也不好说什么话,反而是宛丘替虞纾辩护起来了:“纾妹妹还小嘛。”
虞细侯忽然想到什么,乐了一下:“过几年你和阿禾成亲时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大殷,那时候见到她非要好好数落她一顿。”
宛丘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小声道:“还有人在呢,姊姊你开玩笑也不分场合,嫁人了也不知道稳重些……”虞细侯见宛丘害羞乐得自在,冲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虞停行了一礼,就准备拉着宛丘回房去,正欲转身时,虞停却出了声:“王姬留步。”自是虞细侯疑惑地看他。
两人一个大殷王姬一个博罘王姬,同样都是王姬,但宛丘在大殷并没有暴露自己博罘王姬的身份,只说是虞细侯的闺中好友,闻听她将要成亲远嫁周饶才被虞细侯邀请来大殷陪虞细侯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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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停深吸一口气问:“这位姑娘,是博罘王姬?”虞细侯一愣,方才只顾着说话了,倒是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虞停,虽然虞停并不是外人,但总归宛丘是隐藏着身份进大殷的,他这般就将宛丘的身份点破,真是有些不妥了。
宛丘倒也不怕表明身份,微笑道:“正是。”
“在下方才王姬和细侯谈话时无意听到,并非故意……”虞停语无伦次,解释着自己的无礼行为,“这些日子,如有失礼之处,还望王姬莫怪罪。”虞停垂下眸子,几乎将眼中的情绪全部遮盖住,使人辨不清他在想什么。“将军多虑了,我本就没想过身份会瞒过谁——这一路上,还是要多谢将军照顾。”
“堂兄若无其他事,我们就进房中了。”虞细侯看出了虞停的局促,急忙出言解围,见虞停点了点头,才拉过宛丘的手腕,带着她进了房中。
两日后,周饶的迎亲队伍方到,虞停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姬衡随虞停进门,院里面已经有几个比较活泼的侍女躲在几个柱子后面窃窃私语了,这个道:“这位就是王姬要嫁的姬汝殿下啊?”那个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道:“胡说个什么!这位是周饶大殿下,是姬汝殿下的长兄。”那个又道:“就是那个姬衡?”
姬衡不动声色朝声音最大的那根柱子那边望去,只微微一笑就继续前行。那个柱子静了一会儿,不等姬衡走几步,又叽叽喳喳起来。
“呀,被发现了。”
“姬衡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呀。”
虞细侯暂时所住的房间做闺房,宛丘则全权代替了应该为新嫁娘梳妆的侍女,亲自为虞细侯梳妆,发髻高挽着,因周饶王族信奉玄鸟,发簪步摇皆是玄鸟样式。或是因为离别将至,又不知会在何时重聚,虞细侯竟然忍不住哭出来。
“姊姊,你别哭啊,一哭妆就花了,特别难看。”宛丘道,这回也不管什么害不害羞、好不好意思了,“你不是说等我嫁到大殷时就会回大殷吗?过不了多久了。”宛丘一边安慰她一边给她擦眼泪,最后实在擦不及了,索性撒手不管,“还是攒着眼泪让你夫君给你擦吧。”
“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周饶?”虞细侯拽着宛丘的袖子,死紧。
“你见过有谁出嫁好友陪嫁的吗?”宛丘不留半分情面地一口拒绝,“不行,你走后我就要回博罘了,不能送你,要不然你到周饶哭得更厉害,看着丢人。”虞细侯这才松开宛丘的袖子。
“我看着你过了临水再走。”宛丘扶着虞细侯,将她送上了马车,“有时间给我写信,就直接托信使送到我母亲的昭央宫就行了。”
新嫁娘的马车渐渐走远,周饶的迎亲队伍和虞细侯带去的七百陪嫁的人浩浩荡荡绵延了数十里。虞停宛丘还有剩下的一半人在后面遥遥跟着,直到了临水边上,等周饶的人开始渡河时才停了下来。“我灵力低微,驾驭不了飞鸟,还要劳将军将我送回博罘王城了。”宛丘道。
“王姬说哪里话。”虞停道,“王姬可否等上一日?待大殷有人来后接管如今的七百人后,我再送王姬回博罘。”
“不必如此麻烦。”宛丘道,“原路返回就好。”
“好。”
过临水时弃马车换船。临水是周饶大河思行河的一道支流,溯临水而上,至临水与思行河交汇处,转道思行河,逆流而上,至思行河另一支流潺水溪畔下车,住在与潺阴山隔了一条河的行宫中。
还有六日就是九月初九了,各国使节已经到了好多,都住在潺阴山半山腰的馆驿中。
不觉三日已过,姬汝也从歌乐山回来了,各国使臣也基本上到齐了。姬汝一回来,姬衡总算可以歇上几日了。
拜罢山川社稷,也就到了九月初八。
令姬衡没有想到的是,博罘竟然会派了长王子来。因长王子是代博罘王驾临西历阳城,周饶王便派了姬衡去接待。姬衡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被吓了一跳,第一应对策略竟然是装病不见,不料却被周饶王派来的医正官揪了出来,这才硬着头皮去了。
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好应该怎样毫无芥蒂地面对景行,偏偏此时,却被父王赶鸭子上架一般,赶去接待博罘长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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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 暗自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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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衡尚未进得博罘使臣所在的馆驿,便见有一白衣人立在门外,对着驿长说着什么话,姬衡停步将那白衣年轻人端详了一会儿,只觉得此人周身气度不凡,只不过这人步履太过匆匆,姬衡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这人便行礼快速离去了。
待那人一走,姬衡迈步到了门口,张口喊住了驿长。
驿长是认得姬衡的,见是自家姬衡殿下,急忙快步走来,躬身行礼。
“方才那人,是哪个?他来做什么?”姬衡此时还能看到那白衣人的背影,便指着那背影问驿长。
“他说他是海外君子国人,名唤宋否,今时来中原游历,听说那位赫赫有名的博罘长王子景行如今就在此处,特地递上名刺,请求景行王子改日抽出时间来,让他见上一见。”驿长急忙解释道。
“唔。”姬衡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迈步越过门槛,朝院内去了。
未见人影,先闻猫叫,随即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自房内窜了出来,半点儿不怕生地跃到了姬衡怀里。姬衡被这只猫扑得一愣,再抬头时便见有一个随从打扮的人自房内奔了出来,口中喊着“执剑”,迎面迎上了姬衡。
虽然那随从做男子打扮,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面前这人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清秀姑娘。这姑娘看了看姬衡,又看了看姬衡怀里的猫,小声冲姬衡道了声歉,脸颊微红,缓缓伸出手去接那只白猫。
姬衡觉得怀中这猫长得颇为眼熟,好似之前去凶黎谷见相里蒙的时候,自相里蒙的房中,冲出来的也是这只白猫。
姬衡也不点破她女扮男装混入博罘使臣团,只含着笑将白猫交给了这位姑娘,极其有礼貌道:“麻烦告知你家使臣大人,就说姬衡到了。”
姑娘愣了愣,才不敢相信一般抬头看向姬衡,小声重复了一遍姬衡的名字:“姬衡?”言罢,耳根又红了一层,搂紧了怀里的白猫,快步折返回去了。
景行见她跌跌撞撞地进门来,双颊还挂着粉红,当即猜到是什么人在外面,却还故意问出口:“未纾?外面有什么东西追着你吗?”
未纾支支吾吾,怀里的白猫执剑“喵”了一声。
景行明白她这少女怀春的心思。姬衡大名在外,被人瞎传得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体贴入微天上有地上无,十个小姑娘里面最少也得有七个对他心驰神往,面前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也落进了俗套之中。
景行瞧着这些凭着传闻,就一门心思地把姬衡当做如意郎君的姑娘们都挺有意思的——姬衡对这种事的反应也挺有意思的。
当年姬衡败退大殷博罘联军之后,声名鹊起。景行闲来无事就要拉着姬衡去听人说书讲故事,看着他面容扭曲地听人将自己吹上天、差点儿钻进地缝里的模样,景行能笑上半天。
未纾:“外面那人,他说他是姬衡。”
景行含着笑,伸手捏了捏白猫执剑的耳朵,问未纾:“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想暂且回避一下?”未纾难以置信地看着景行,不可思议地问道:“我、我能留在这里?”
景行点头,率先朝门外而去,“走吧,随我去迎接他。”未纾立即以最端庄的姿态紧跟上景行的步伐。
姬衡边慢吞吞地朝着正厅去,边在心中将景行与那位姑娘的关系胡思乱想了个遍。按照景行的性子,若非无奈,定然不会将与自己不熟识的姑娘家带在身边,如此看来这位姑娘大抵是与景行万分熟稔的。他与景行相识这么久,景行认识的人他大多都认识,可却从来没见过这位姑娘,更见这位姑娘丝毫不顾忌地自景行居处进进出出,真是让人不误会也难。
他正胡思乱想着,抬头便迎上来自内走出、尚且站在台阶上的景行,随即眼神落到景行身后那位怀中抱着白猫的姑娘身上,心中一阵发堵。
景行走出门去,见他独立站在台阶下,长身玉立,就像一棵迎风招展的玉树。因在周饶国都西历阳城,姬衡便穿了一身玄色衣裳,布料华贵,花纹简单,只在衣摆与腰带处绣了几只纁色的玄鸟。不知道是不是景行的错觉,秋风一吹过,吹得台阶下这棵玉树蔫蔫的,好似下一刻就要凋零一般。
未纾红着脸,低着头假装撸猫,却偷偷用眼角去瞧这个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姬衡,见他形貌昳丽,又时不时地看自己一眼,登时好似拨动了久久沉寂的心弦,脸更红了。她凑近景行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而后朝姬衡行了一礼,快速离开了。
姬衡依稀听见了她喊景行作“阿漠哥哥”。
“怎么是你来了?不是说好的,是四王子来的吗?”姬衡抬头看着景行,努力让自己忽略刚才趴在景行耳边那个碍眼的女人,半晌才挤出了一个微笑。
“你不欢迎啊?”景行回以大大的笑容,示意姬衡赶快上来,方与姬衡并肩朝内走,“原本定的是言律,可他不愿意来,说到周饶水土不服身体难受,还担心那个叫鬼方临的年轻人来找他比试,干脆去向我父王求了个情。反正我最近也无事,替他走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不欢迎你。”姬衡闷闷道。
“没有就好,我见你好像有点儿不高兴,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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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一句话点破了姬衡的心思,让他更加闷闷不乐,于是更加笃定景行知道了自己的心思的这件事,心中暗骂起景行无耻来。这人明明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不只不避嫌,还一门心思地往自己身边凑,他这是安的什么心思?骂人之际,心中的无地自容又多了几分。
他心中念叨着“都是假的,全是误会,当断则断”,一边否定着自己的心思,一边怨恨景行。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他心中有着一个成就天下的英雄梦,如今这梦刚准备打地基,他便已经给自己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温柔乡”。他连英雄气都不曾有过,更难量出这股气的长短,便已经提前担犹起了儿女情长。
让他怎么不怨恨景行。
“我之前已经将鬼方临派了出去,他不在西历阳城。”姬衡不乐意与景行继续那个欢不欢迎愿不愿见的话题,只好将话头转到了那个鬼方临身上。
“你已经安排好了,可见还是不欢迎我。”偏偏景行此刻化身成了一根听不懂人话的棒槌,总能千方百计地把话题绕回来。
姬衡只好沉默。
及正厅,二人各自落座,景行才肯放过姬衡,“你之前的酿的那几坛酒,是快要出窖了吧?”
“唔。”姬衡点点头,“给你留着呢。”
“此回回西历阳城来,还去极北吗?”
“去的,花奴还在极北,我得去把她接过来。”姬衡道,“我来的时候,见一气度不凡的白衣人往你这里递名刺求面见,你准备什么时候见见他?”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那就现在,我派人去将那个人请过来,能被你夸气度不凡,可见是真的不凡。我瞧你好似对这人蛮有兴趣的,不妨一起见见?”
景行主动相邀,姬衡只得点了点头,待景行派人去请那白衣人后,两人各自沉默了下来。景行盯着面前桌案上的瓷杯,姬衡垂眸看着门口的门槛,二人谁也没有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听着门外两串脚步声传来,侍从进门禀明人已带到,便见一位白衣的年轻公子自门外翩然而至,面上含笑,眸色生辉,冲两人行了一礼,才表明自己的身份。
这人举手投足之间皆有分寸,好似翩然的君子作风已然被刻进了骨子里,成了自己先天的东西,一举一动之间,让人莫名其妙地就能对这个人产生好感。景行觉得此人好似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到自己究竟在何处见到过他。
“在下海外君子国宋否,闻听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心驰神往,特来一拜博罘长王子殿下。”
君子国的宋否?
景行记起来了,他当年尚且未结识姬衡的时候,曾远走过海外,到过那个君子国,更从一只猛虎口中救下了一个小娃儿,那个孩子,好像叫的就是这个名字。面前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才到景行腰高的那个小孩儿么?
愣神之间,宋否好似也认出了景行,脱口一声“阿漠大哥”。景行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轻易被家里人找到,便对谁也说自己无名无姓,旁人为了省事,都喊他“阿漠”。
姬衡整个人都愣住了,心道:“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弟弟?他到底有多少个弟弟妹妹?”就连刚才觉得风度极其翩翩的宋否,此刻在他心中也翩然不起来了,甚至觉得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君子气度中还混杂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难受的感觉,就像那些传说中以人为食的怪物,古怪得很。
景行引宋否落座,又对宋否介绍姬衡。姬衡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看见宋否这个活人了,可谓无礼至极。
姬衡一阵心不在焉,他深以为景行这样的人,最爱拈花惹草,并非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便在心中将正在与宋否交谈却冷落了自己的景行数落了一顿,数落完又觉得自己眼瞎,竟然会对景行这样的人产生了好感,又时刻惦念着趁着现在知晓了景行的真面目,一定要将景行这个人从自己心中连根拔起。
至于马上要出窖的那几坛酒,还是给他留着吧。
送给他之后,就和他断绝一切私下往来。姬衡暗自下定决心,边生着闷气将景行看了一眼,见他眉眼含笑,本就生动的桃花眼此刻更为多情,好似天上的银河倾斜而下,降临人间。
姬衡心口一阵堵,心想天地之间,自己最无话不谈、最亲近的人好像只剩下了这一个,如果轻而易举地与他断绝了往来,那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与宋否的交谈并非宾主尽欢,至少姬衡是不怎么欢的,他在与景行断绝往来与不断绝往来中摇摆不定,身心好似化成了两半,都在尽力说服另一半,可终究哪边也没能说服对方。
直到宋否离去,他还在与自己对抗着。
他心中烦闷不已,便想着要用正事来堵一堵自己的心思,回得自己的住处,便与相里蒙写了一封书信。


楼主:李菜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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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9-01-01 00:13:00

更新时间:2019-05-29 23:3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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