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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鱼(1)——我想站在你的身边,不给你丢脸。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许是快过年了,天虽然冷得厉害,大街上复古的味道还是浓重了起来。老式样的东西挂得到处都是,做得再如何新颖也都是些土得掉渣的玩意儿。彭程打来电话说让贝贝去省府的医院里看他,他说越快越好。
“你去医院干嘛?”
“媳妇儿,我马上进去做手术了,你快来吧!你来了就告诉我。”
“你做什么手术?”
“你先来吧!到了给我打电话,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就只说了这些,直说要她快点来,她本不想去的,但他在医院里求她,那算是求她对吗?她没法不觉得那是恳求,为这,她变得无能为力。
——
这苟延残喘的省府,市区比之贝贝所在的城市还是要繁华了很多的。马路也比较宽,到处都是过街天桥和高得让人担心的大楼,这里离她的家三十多公里路,差不多和彭程来看她的路一样远。
她一个人坐在城际大巴车的最后面,看着这个漂亮的现代化都市,有那么点茫然。她不常出门,她不喜欢太多的人,可这里到处是人,她僵直的坐着,这城市让她陌生得身子都酸疼了,那是紧张吧。
再远点的孩子们都去北京上海了,或者还有更远的去了国外,剩下还有些内心技痒的,又走不了太远的,便来到了这里。
彭程说的这家医院是个国家级的大医院,在本省乃至东三省都是出了名的好医院。姑娘认识的好多人,差不多都要来这里检查一次,才能确信自己的确是得了绝症,这让贝贝觉得那地方不寒而栗的。
她打的那辆车,绕着医院兜了一圈才开进去,司机告诉她,这么干不是为了多赚俩钱,这是这家医院的规矩,有舍才有得,舍得了,身上的病才能真的被舍掉。
一路上彭程一直在打电话,隔了三分五分的就打一次,他问贝贝到了哪里。
“媳妇,你到火车站就打车过来,先给我打个电话再打车。”他那样说,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那样说。
——
下了出租车,那着急的司机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姑娘站在医院门口的大片理石空地上,四面八方的风搅合着这里,她的头发被卷了起来。
贝贝有点蒙,那医院高耸入云的大楼像个写字楼,高高的插进天上,那遥远的楼尖上,窗户早已经数不清个数,姑娘仰着头看,只觉得一阵子的眩晕,身子朝后仰倒,这得装多少病人呐。
大门口出出进进的全是人,玻璃罩子的落地大窗,挂着军绿色的厚重棉帘子,撩开帘子推开门,来回的人都推着平板的车,有些上面有人,有些没有。她是第一次来这里,打车前她听了他的话,跟彭程联系过了,贝贝记得他说:“行了,我去楼下接你。”可这会儿,她没看见他。
“媳妇儿,你在哪了?”彭程又打了电话过来,他好着急的问她。
天太冷了,贝贝站在空旷而偌大的空地上面,仍在发愣。她坚定的在门口等着彭程来接她,一动不动,尽管那么多人瑟缩着跑进医院里面,她却没想过彭程可能出不了门。她像是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她看着周围的人跑出跑进,他们都看她,风更带劲儿了,她感觉脸上沙沙的疼。
“我到门口了,你在哪里?”那胖姑娘掐着手机,像电视剧里的造作的女主角那样望着天转圈儿,瞎子一样,这陌生的地方,她什么也找不到了。
“我刚从门口回来,我没看见你呀!”彭程的声音听起来更着急了。
“可我真的在门口。”姑娘有些委屈的说。
“嗯,我看见你了。”许是真的看见了吧!彭程突然那样说。
——
刚刚那出出进进的门又开了,彭程穿着花格子的病人服,披了件深色的羽绒大衣在身上,他像是从那厚重的棉帘子里挤出来的,一见她的人,他的眉头便放下了,人便轻松了。
他仍旧消瘦异常,裤管里的腿若隐若现的,雪白的皮肉从脖领子里露了出来,他朝贝贝招了招手,示意她赶快过来。他探出身子,往外迎了两步,见贝贝仍傻傻的没动,他说:“媳妇儿,你过来,我有点冷。”
彭程的声音很糟糕,瓮声瓮气的,电话里都还不甚明显,现在听起来含糊多了,也可能是贝贝看见他嘴上的绷带了,于是更才会觉得是这样如囫囵吞枣一般。
绷带已经差不多都拆了,只鼻子里面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了,那堆东西把他的脸弄得像是科幻片里的变异人。
“你怎么了?”贝贝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许是恐惧,她走得不快,她看着他,似乎又不情愿,她拉住他伸给自己的手,然后看着彭程的脸欣悦得微微张开嘴。
她想退缩,可是她知道现在不能,贝贝迎上彭程渴望的眸子:“你把那个弄了?”
彭程冰冷冰冷的手用力的紧了一下,细白的手指因为太用力掐出了一截截粉红色的印子,他渴望的或许不是贝贝这样呆愣的反应,他或许想看见她温柔的抱抱自己,但这就很好了。
“嗯!”他应了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右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胳膊,姑娘生疼生疼的,但她没动。
“为什么,何必遭这个罪。”
“媳妇,我想有一天,站在你的身边,我不给你丢脸。”
风吹动了他的头发,这抽风了一样的风,彭程的头发挡在眼前,他下意识的闭眼,这是个太好的机会了,否则他们俩要如何面对,面对彭程的这番话。
——
小伙子有些站立不稳了,昨天才做了手术,他显然还很虚弱,他身子晃了一圈说:“走咱俩上楼,我有点疼,我想躺着。”
贝贝赶忙伸手去撑住他,他摇了摇头,掀开格子病人服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肚皮,和肋骨上更加雪白的绷带,那绷带下透着血的殷红色,鲜亮极了。
“从这里切了块骨头。”他说,看着姑娘的脸,很满意她被吓到的反映,然后忸怩的又把衣服盖了下来,拉得更低了些。
他的手臂探了过来,搂紧了姑娘的腰身,贝贝赶忙伸手去撑着他。彭程拽着她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电梯的方向走,步子挪得艰难极了,边走边跟贝贝说,他说他的病房在十四楼,最好不要有人跟着一起上楼,否则电梯一开一合的他会想吐。然后他站在靠近电梯后面,能映出人影的大玻璃前,转了个身,紧紧的靠着那玻璃,他的嘴唇发白了,干瘪的皮肉像是烧焦的塑料杆,他试探着松开了姑娘的胳膊。
“你拉着我吧!好不?拉着我。”她央求他,搀扶着他的胳膊,或者那样她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多了那么多的愧疚。
他没有回答,许是疼了,他低下头,艰难的晃了晃,又挣扎着抬头看她,他说:“媳妇儿,我这全都是因为你,因为……”电梯突然就启动了,连老天都不愿意给他机会,彭程紧闭了一下双目,到了嘴边的话,他没说出来。
——
电梯顺利的到了十四楼,没有人在中间让电梯停下来过,这真的很好,彭程抬起头来,犹如劫后余生,他微微的扯动了嘴角,拉着贝贝的手,另一只手仍坚持搂在她的腰上,他也许觉得,是男人就应该搂着身边的姑娘。
电梯的门突然就开了,贝贝下意识的朝外看,尽管彭程拽着她,但她还是先看了外面,于是她的眼里,满眼便都是五颜六色的画片了。那些果然更有吸引力,贝贝的眸子被牵引着,她几乎含在眼里的泪水和同情,一瞬间便被夺走了,她再不能移开自己的眼光。
从电梯间开始,这一层楼里,大概都是他这样的病人,贝贝看着墙上的宣传画,那些被上帝搞坏了的脸上,单纯而美好的眼神儿里,他们很多人笑着,像要撕碎了一样的挫败感,压得她动弹不得。
彭程拉着她,疾步的朝外走,他疼得不住的咽下口水,他或许不想让她多看这些,所以一直不停的说着话,他说话已经很艰难了,他还要更快的逃开。
“媳妇儿,我昨天自己下的手术台。”
贝贝下意识的收回了视线,她看着他时,身子虽然下意识的躲避了,可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不会吧!”她生咽了下口水,但不是因为他说的话,她仍能看见他的脸,他脸上的疤痕,也许别人看不见了,但她能。
“你一会儿到病房问问那里的人,他们看见我自己走回来的,全都傻了。”他已满脸是汗,似乎很骄傲的样子,所以他笑给她看,他的眼神儿跟着她脸上的变化转动,开胸取骨的手术,走下手术台似乎是不太容易的。
“那你干嘛要自己走下来。”好没用的一句话,还等了这样久,久得彭程差不多要喊她了。他伸出一只手,晃了晃头,想来是疼得再没法说话了。
——
转了个弯就到病房了,这家医院太拥挤了,病房住得满满登登的,八张床位都住着病人。彭程的归来,似乎像英雄一样备受瞩目,对床的男人整个脑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他竖起大母子跟彭程示意了一下。
彭程也不说些什么,只是扬手,算作打了个招呼,他躺下给自己盖上被子,转头看着贝贝:“媳妇儿,你到我身边来。”他往中间挪了一下身子,让贝贝坐在床边上,他牵着她的手,拇指在姑娘的手背上来回的磨蹭,但那远没有他贪婪的眼神儿更加不舍。
“媳妇儿,我特别的喜欢你,你知道不?”
他依恋的盯着她,他说他喜欢她。这一切对贝贝来说,并不太突然了,但她真的还来不及多想这些,对于彭程这一刻的爱恋,这一刻最美丽的爱情,她差不多算是视若无睹。
尽管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她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疤痕,直到走过走廊的时候,那些画片,那冲击才那么的强烈。
“我今天都不应该下去的,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做手术的,我最重,要从肋骨上切一块,但是我说你来了我去接你的,死半道儿上我也得下去,何况我知道死不了。”
他仍旧贪恋,直盯着她,贝贝或许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彭程却看懂了她。所以她下意识的要收回手,但彭程毫不退让的攥得更紧。他没有再说什么牵扯的话,或许他也觉得没什么说得出口的。
“一会儿咱俩吃个饭,你再回去,你啥也不用担心,我看我过几天就能回家找你了,你在家等着我,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他看她,让她没机会有所准备,她便生涩的点了点头。
——
楼上楼下的折腾,彭程睡得比贝贝离开的还快,他们没有去吃饭,尽管他牵着她,一次又一次的说,恁谁的劝说他都不听。
周围的人,贝贝都不认识,彭程说她不需要认识那些人,她只看他就好,他说他要先睡一会儿:“十五分钟好吗?媳妇儿,十五分钟,你叫醒我。”
没人拧得过躺在床上的病人,贝贝一直在点头,点头如捣蒜,接着彭程果然睡着了。
彭程的小姨,那个送化石来的女人送贝贝回去,一路上她们都一言不发,终于,贝贝到家了,临下车前,他小姨说:“文贝贝。”
“嗯?”大河出鱼了,贝贝侧过头看着她。小姨摘下眼镜,她的确是有着惊人的美丽,那像幅油画。她偏爱这种深色的唇膏,让她剔透的皮肤更加令人羡慕了。
“我外甥,你喜欢他吗?”
那似乎是个柔软的问题,她开口问她,贝贝觉得她的嘴在动,但那对不准她说话的声音,是自己的听觉慢了半拍?
“如果你不喜欢他,也不要伤害他。”她好像是了然了,微微的翘了翘嘴角,那算是微笑吗?应该算吧!
然后她又说:“我外甥,哎。”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2)或许你还能看透别人,难道也能看透自己?
那之后的第三天,一大早贝贝又踏上去省府的火车,她要到医院去看他,她答应他了。
前一天回家以后,她没有给彭程打电话,她知道他在睡觉,但她不打电话却不是因为这个。
快半夜的时候,彭程的电话打了过来了,刚刚睡醒,他声音听起来沙沙哑哑,他说:“媳妇儿,你到家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发个信息也行啊,我多着急。”
“你怎么样了?”贝贝从床上坐了起来,围着被子,蜷缩在床脚,她想好了,要跟他说好多好多的话,一直说到他不想听了才好。
“我没事儿,你什么时候还来看我,明天好吗?”他那么急切的期盼再次相见,于是他在恳求,锲而不舍的恳求,让人无法拒绝。
贝贝没法回答他,她无力极了,那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是个不善良的人,但她真的不是的,她只是知道她不想要什么。
好一阵子僵持后,彭程继续哑着嗓子说:“媳妇儿,我在这里等你,我每天都会在窗前看着大楼下面,等你出现在那里,我好再去下面接你。”
像是一颗子弹,他这话击碎了她的心。
——
真的,真的能确定什么是真的吗?或许你还能看透别人,难道也能看透自己吗?
火车要逛荡至少两个半小时,她只能站着,站着也不能变换姿势,因为没有地方可以用来变换。偌大的车厢挤挤压压的,能看见的地方,都是人,贝贝像压缩罐头里的沙丁鱼,仓惶着被压在里面,所拥有的只有脚下这块方寸而已。
终于火车要到站了,姑娘心头透进了些许的爽快,她可以松松筋骨了。她拎起了手包,顺着人流朝外面走,左转右转,都还没出站,彭程便又来信息了:“媳妇儿,你到哪了?”
从她刚上火车开始,彭程就一会儿一条信息的,就连信息也是一样聒噪。他一直在问她车走到了哪里了,三分五分便问一次,这次贝贝没有回答他,她出了火车站,在旁边白钢锅那里买了个茶叶蛋。
“媳妇儿,你说话啊,你到哪了?”
姑娘瞄了一眼手机,她不很愉快,后悔答应了他,来这么远的地方找他,这一路的折腾,她难受极了,身上一股子车厢里的酸臭味道,她打心眼儿里厌恶。
“媳妇儿,你怎么了?我错了不行吗?你在哪呢?”
信息都还没看完,电话就响了,贝贝更加厌烦的挂断电话,都是因为他,她现在真不想说话。她急跑了两步,到马路对面再打车,差不多能快一点到达,她竟没有发觉,再如何厌恶也没能阻止她走得再快一点。
他又打电话了,也许是心里焦虑,他才会这样一次次的打电话过来,贝贝一再的挂断,她吃了那茶叶蛋,仍腾出手来把电话给挂了,心里便也跟着更加着急了。
“媳妇儿,我,我怎么了?我都难受死了。”原也不是他的错,他的信息又来了。
出租车要开到医院了,这次这个司机没说医院有什么讲究,他拐了个漂亮的弯,便停了。贝贝正在给钱,感觉车门被人拉开了,一阵子冷风闯了进来,她回头,彭程满头是汗的,他一手拉开车门,便笑了,松了口气。
——
“这是给我的惊喜?”
他穿着那身条纹的病人服,四面八方的风搅合着这里,他的头发也被吹得乱糟糟的,竖在头顶上。
贝贝下意识的点头,认了这本不属于她的功劳。
他紧抿着嘴唇,看起来是由衷的欣悦,那高兴似乎突如其来,姑娘觉得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笑,在那些抗日影片里,那些战场上劫后余生的老兵,只有他们才会那样笑。
彭程脸上能拆的装备都拆下来了,脸色也比前天也有了些血色,却仍是晦暗的:“外面冷,咱们进去说。”说着他便拉着她往医院里去了:“媳妇儿,你吓坏我了,我都想跑回去了。”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全然不像个男孩子那样温热,许是在外面冻得太久了吧!他紧紧的牵着她,贝贝看着他坚定的侧脸,他没发现,他说他要跑回去了,她不置可否。
——
彭程坚持要介绍一下这个医院给她,他说他住过这里的许多科室,很多大夫都认识他,这里接骨头接得最好,可以把骨头里面的筋拿出来,再重新连上。
他高兴得语无伦次了,贝贝当下便后悔了,她不该认了那功劳的,这显而易见让他更加开心了,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的。他几乎跟所有人打招呼,跟许多漂亮的小护士打招呼,向那些人展示身边的这个姑娘。他穿的病人服很通透,胸前白色的绷带,透过病人服看得一清二楚,殷红的血一点点的在绷带上变大。
“程程,你那个红了。”贝贝只着他的胸口,像是指着把插在他胸口上的刀,她下意识的躲远了些。
“没事,我知道,刚刚着急下楼,抻了一下。”他得意的笑了,也许对他来说,抻这一下,特别的值得。
——
楼上的病房里,这一次窗前站了一个矮个子的女人,黑瘦黑瘦的脸膛,干瘪而没有生气,风吹日晒的皮肤龟裂了,见贝贝跟彭程回来了,她便低头别过脸去,一句话也没说的走了。
彭程牵着贝贝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临躺下之前,他随手按了下床头的按钮,没一会儿,大夫便来了。
“你可算叫我了,怎么回事儿啊?小伙子。”那大夫远没有秦添帅气,他高高的个子,已经谢顶了,差不多得有四十了吧!
“也没啥。有点出血。”彭程撩开病号服的衣襟,血已经把那条纹的衣服都弄脏了,里面的绷带,血红血红的,他回头看了看贝贝:“媳妇儿,你先出去呆会儿。”
“不,我要在这儿。”贝贝说着,伸手轻轻的推了下他的脑袋。
“我就说你别老乱动。”大夫漫不经心的绕过病床走到彭程身边,靠窗户的位置上。
“我抻了一下。”他很听那男人的话,很规矩的应和他,大夫边走边伸手把病床上的帘子拉上,顺道把贝贝拉在帘子的外面。
再也看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贝贝感觉紧张极了,但她还是庆幸大夫拉上了帘子,她觉得自己没胆量去看。
那帘子上的剪影看起来恐怖透了,大夫硕大的身躯低了下来,在彭程的胸口上掏着什么,她能感觉他的身子都僵住了,好在帘子又拉开了,大夫一边拉一边说:“其实没啥大事,一会就能止住,你就别动就行,还发烧不?”
“发烧。”彭程又下意识的瞄了贝贝一眼。
“那就得住院,住到不发烧了。”那大夫也看了看贝贝,咧开大嘴笑了,问道:“这就你说的女朋友呗!”
“嗯!”彭程哼唧了一声,他似乎不太愿意说话,却仍是强调了一句:“我媳妇儿。”
“行,媳妇儿,挺好看的。”那人高马大的大夫摇头晃脑的看她,接着点了点头:“这小伙不一般啊!手术后自己走出来的,他跟你说没?”
“嗯!”贝贝应了一声,微微的笑了。
“一般人可不行,非要走出来 。”他又看了看彭程,大手在他的肩膀上搭了下:“你就别动,一会儿就不流血了,有事找我。”
——
两个人的世界里,没有人是无辜的。
那大夫红堂堂的大脸看起来油光锃亮的,他跟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寒暄了几句,嗓门嘹亮。
“媳妇儿,他一天都赚老多钱了,我做手术我哥就给他两千。”
大夫才刚一出门,彭程便很小声的告诉贝贝,好像,那是多稀奇的事,但姑娘并不纠结这些,原也是她不在意这些,她看了看彭程稍显红润的小脸,把被子拉了拉,给他盖得更严了些。
“你吃退烧药了吗?”她永远显得像个外人,一个局外人。
“嗯!”彭程应和着,或许他不需要躺下,但他还是乖乖的顺从了她,他似乎充满了感激,伸手拉住了贝贝,轻轻的揉捏她的手指头,那软塌塌的玩应儿,总想捏得变了形,他才更好受些。
“媳妇儿,我想跟你结婚。”彭程紧盯着贝贝,不想放过她的任何反应,那眼神里华光四射的,晃的姑娘不能直视。
“你为什么非要自己走出来?”
“你同意不?”她没能岔开他的话,他仍揪着问她。
“别说别的,你为什么自己走出来?”
挣扎,她连个遮挡都不要了,两个人就这样赤裸裸的逃避对方的问题,真的答案竟然这样的不重要,许是贝贝久不回应,彭程有些生气,他深吐了口气,全没了力气。
“手术那天,就我妈自己,我要是不醒过来……”彭程到嘴边的话似乎咽了一口,没说完:“媳妇,你不知道。”他朝周围的几张病床瞧了瞧:“他们都是家里人从手术台上抬下来的,没有医生护士抬你下来,都是自己家里人,我要是不醒过来,我妈她抬不动我,让她怎么办。”
“所以我进去的时候,我就跟麻醉师说,你少给我打点麻药,让我手术以后就能醒过来。”
贝贝盯着他的脸,她听不懂他说的中国话,但好在他还是顺从了她。
“那你小姨呢!你爸爸和你哥为什么不来?”贝贝瞪着她通透的大眼睛看这他,一脸不合时宜的天真,看得彭程哑口无言的。
他挑了下眉头,挣扎着似乎要起身,但那不容易,他疼了起来,勉为其难的说了更多的话,他拉着贝贝再不松开了,也许是她的错愣让他害怕,所以他一直在说话,胡言乱语的,也没有个头绪,东一句西一句的大多是半截的句子。
这个时候的贝贝却不知道,这大概是彭程最爱她的时候了,所以他的话连不成句子,他连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她只觉得听不明白,不知道彭程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她甚至有些笑话他,笑话他表达能力太差,竟不能流利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
陪着彭程一直躺着,贝贝坐得脊背酸疼,中午的时候,那个矮个子妇女给送来了些吃的。彭程还吃不了这些,那都是给她准备的,他似乎舒适了,说了好些好笑的话逗她开心,说些别人做手术时候的趣事儿,他自己也跟着开心。
“媳妇儿,咱们以后不要小孩了。”他突然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
“嗯?咋了?”
“昨天楼下有个生孩子死了的,生孩子真的能死人,咱坚决不要了。”彭程那般认真的说,他说那个死了的女的,怎么就死了,谁知道呢!反正就听说死了,他当时就想好了,孩子坚决不能要了。
“你害怕了?”
“嗯!挺害怕的,昨天晚上好几个小护士都挺害怕的。”
“你又不是女的,你害怕什么?”这遥远的课题,无论是对贝贝来说,还是对彭程来说,原来都应该很遥远。
“那你死了我能不害怕吗?”
“我没死呢!你紧张啥?”
贝贝昵了他一眼,彭程却突然高兴了起来:“对呀!生不生我自己能控制的,媳妇儿,你要是跟别的男人好了,你看他能不能像我对你这么好。”
——
刚一过晌午,阳光便转到彭程旁边的窗户上,他有些晒,但他没说,贝贝也学着那大夫的样子,把帘子拉到了另一侧,挡在阳光的前面,彭程看着她忙活完,又坐回原来的小凳子上,她倒了杯水:“你喝点,我扶你去。”
他们都明白那说得是什么?姑娘的善解人意让人窝心,彭程眼神儿里的希冀更加清澈了,他点了点头,却只是用嘴巴沾了沾水而已。
又过了一会,她便借口第二天要上班,打算回家。她说得轻描淡写的,但彭程一下子就落寞了,他显得很紧张,刚刚所有的快乐都溢满了眼眶,转眼又像是被扔掉了一般颓丧。他低着头,握着贝贝的手,掐得更紧了,好一阵子也不说话。
“我总是要回家的,再晚的话,到家不一定几点了,今天你小姨也没在,火车要坐两个半小时呢。”贝贝说,说她最有用,却最无情的道理。
好半天,他总算是抬起了头,盯着她,似有所云,他眼睛里净是单纯和直白的不舍,让人不得不避开,避开他也避开内心里的不清亮。想了一会儿,他终于点了点头说:“那我送你。”
——
“就到这吧!”贝贝在电梯前停下了,彭程走得太艰难了,他艰难的蹭下床,要紧紧赚着她的手指,手指挤压得拧在了一起。
她安抚着他,从他手里把胳膊拽了出来:“你别跟我下去,再折腾一下,伤口又出血了,你还得发烧。”
“没事。”胳膊落了个空,他有些站立不稳,贝贝赶忙又扶住他,一个不留神,彭程伸手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钮。
“送到哪里都一样,差不了几步,你到这里,我心里还好受点。”电梯门开了,贝贝一动不动的站着,她望着彭程的眼睛,温和却坚定,她必须在这里就留下他,所以电梯门又合上了。
彭程盯着那背对着电梯,坚决不再挪动步子的姑娘,大体是心里大体是不舍的。他刚想要说点什么,电梯门突然又开了,像是坏了一样,它偏开了两次。
这一次电梯门似乎让人绝望了,他攥着贝贝的手使劲的捏,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像只流浪再外,渴望施舍的小狗那般不愿放她离开,贝贝便情不自禁的拥抱了他。
——
走出医院的大楼,姑娘仍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回头朝医院的方向看去,彭程并没有出现在门口。她瞥了一眼十四楼的位置,见那一层的落地窗前,彭程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十四层高,贝贝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突然双手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努力的向前探着身子,张望着,那病人服的胸口上,又是殷红的一块。
贝贝用力的向他挥了挥手,她看见他的身子似乎更向前探了探,在那玻璃窗前,像是要跳下来了一样。
——
“你要离开我了对吗?你还会来看我吗?”回家的火车上贝贝看见了彭程的信息,早就发过来了,发了好多次。
“我当然还会去看你。”她没有撒谎,像秦添也说过的那样。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3)约摸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那个叫搭子沟的地方。
除夕的午夜,爆竹声再如何炸裂,姑娘还是睡下了,秦添打来电话拜年,像是前一段元旦时那样。和着鞭炮声,她仍是听见了,他说也给贝贝的父母拜年,他那样说。
她知道他很想把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顺利过渡成朋友,不过是几天而已,他的愧疚怎么就丢了。贝贝怕是只能尽量远离了,但她不到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像她从没爱过他一样。
——
彭程早都出院了,回到他说他的家里静养,他每天都打电话来,好像唯有贝贝,才是那根属于他的稻草,能让他的世界踏实下来,人便不焦躁了。
他说他有个大侄子,小不点的孩子,精得跟只猴儿似的。
“谁家的孩子?”姑娘漫无目的的迎合他,关于那个孩子,远没有秦添的仓皇逃离来得更加难堪,她也许连脑子也没过一下。
“我哥。”彭程脱口而出,理所当然的劲儿,就好像他在说他有个亲爹一样。
“你还有哥?”有哥到让贝贝觉得新奇,八零后的孩子,大多都是独苗儿,冷丁多个哥的,不多。
“多新鲜,我怎么就不能有哥?”
“你之前也没说过有个哥哥呀?”
“我为什么要说?有哥咋的?你还能跟我们哥俩儿搞对象嗷?”
“去,你说什么话呢!”贝贝呵斥了他,他总是口无遮拦。
“再说我怎么没说了,医院的时候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哦!”贝贝总算想起了那个哥哥,那个给红包的男人,虽然她没见着:“我合计是你亲戚家的哥呢!”姑娘很随意的一句搪塞。
——
眼看着初一都过了,串门子的人骚动起来,那大概是一年里最能证明谁是谁媳妇的时候了,那几天总还是固定的,彭程墨迹好些天了,他非让贝贝去他家看他不可。
“我不去,我去干啥?”这已经是姑娘心里最后的界限了,女朋友和普通朋友的界限,她自认为不是他的女朋友,去他家里过年的事儿,是真的不能再办了。
“你看看我呗!我都可想你了。”彭程放低了声音,似乎那想念让他感觉卑微了,他低沉着说话的调子,好似祈求。
“我不去。”
姑娘是万般的坚决,尽管他说他想她时,她已经甚感不好拒绝。但是最终贝贝还是答应了,因为彭程说如果她不去看他,他就过去看看她,去她家给爹妈拜个年。
——
年初三的一大早,贝贝编了个妥帖的借口,七点不到就出了门,她今天要去的地方,在很远的一个大山里,是个贫瘠而荒凉的村落。
那地方的名字,她听都没听过,好生僻的一个名字,虽然那是离家最近的地级市,也许那地方在地图上看,就是紧挨着自己的一个小点儿,但那却是个极陌生的地方,陌生得让人觉得远比北京上海还要遥远。
听彭程说,她有点犹豫,不是犹豫那个陌生的地方,而是她依稀记得,彭程告诉过她,他的家在那个很富有的县城里,妈妈是做小买卖的,他说他家住在一个小区的二楼,正好挎着门洞的位置,他说他从窗口便能看见那些人,傻子一样的人,出出进进的。
他在撒谎吗?
——
那个陌生的地方差不多是片深山老林,所处的那个山脉是座出了名的旅游胜地,自然而原始的风貌如今已经不常见了,落后让那里的风景甚好,就只是进山费劲儿了点,实则不远的距离,车像是龟爬一样在山路间磨蹭,眼看着要过晌午了,她仍在半路上。
贝贝总是放心不下,她有种一旦送上门去,就会被扣在那里,再也别指望出来的危机感。也许那大山里其实没什么刁民,但那跟她的胆怯没关,她的害怕本来便无所依,自然也没法消除,况且尽管害怕,她却一刻也不曾停下脚步。
灰度认知,让她的内心里总有着细碎的惶惑,坐在小巴车黏腻的座位上,她紧张的一刻不得放松,也许是因为可怜他,他求他,她便再如何也狠不下一颗心了。
——
今儿一大早出来的那会儿,天公偏不作美,飘起了漫天雪花,晃晃悠悠的,好均匀的铺下来。
“媳妇儿,我看见通村子里的小巴车开了,你来吧!我等你,你一定要来。”彭程那样求她,她看不见他的样子,但她知道他的等待该是多麽的孤独。
她先是到市场里买了些礼品,开年的头几天,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左不过是年前便摆着的牛奶水果之类的,她买了一箱很甜很小的橘子,花了不少的钱,又买了箱牛奶,一箱什么礼盒,大体是些好吃的零食,感觉自己再也拎不了更多的东西了,她便坐上往深山老林去的长途客车。
客车先行一个多小时,周遭的世界可就大不一样了,雪一会儿下一会儿停的,零零碎碎。彭程一直来电话说他们那的小巴车没停,尽管下了雪了,听说还是会一直开到下午。
县城就是县城,在如何有钱也稍显务实,材料都是好的,只是看起来土了些,土豪土豪,大体就是这么来的。到了县城的客运站,贝贝又倒了趟车,她这才坐上彭程说的那种小巴车,那种在山间穿行的,看上去好灵巧的小吧车,他一直盯着的车。
“媳妇儿,你到哪了,你到一个叫塔子沟的地方,你就告诉我。”彭程一再的叮嘱她,他说的那些个地方,都像是新疆,要不就内蒙的地名,听起来古怪极了。
到处都是土道了,姑娘僵直的坐在车上,柏油马路都是一节一节的,有一节,没一节,开进尘土飞扬里,便必有大雪,天还是不够冷,车行在道上极慢,司机一直在抱怨,说是雪化了,结了层薄冰,跑也跑步起来,跑起来了又怕危险。
“要不我回去得了,路不好走,我看这车开得也太慢了。”贝贝跟彭程商量,她也许只能跟他商量,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不能自己决定。
“别媳妇儿,你别回去呀!那车不是开着呢吗?要不,我去接你。”他可怜兮兮的说,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是可怜兮兮的,她觉得他又在求她。
“没事,我看车,这车只要能往里开,我就一定去,你别出来了。”贝贝赶忙安抚着他,他的期待让她狠不下心。
“媳妇儿,我是不是太任性了,这么大的雪,我非要你来。”
“也没有,你在家里呆着也心焦,别多想了,我一会儿就到了。”贝贝自己心里都不托底,但她还是承诺了:“哎!你说那个什么沟,离你家多远。”
“到哪就差不多到了,我骑车子过去,也就十分钟。”
“行,我到了告诉你。”
她匆匆的挂了电话,她已经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了,没人能帮得上她,他也不能。反正都走了这么久了,也许那个什么的沟的地方就要到了呢,你看周边的房子已经越来越矮了,似乎要塌下腰身才能进去了,她想着,这里怕是就要到那个沟了。
——
约摸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那个叫搭子沟的地方。彭程说那是他家附近最大的集市了,也不过是一条狭窄的土路罢了,看不出哪里不同来。他让她下车,在路边找一辆出租车,他说那个小车要绕很远才能开到他家,打出租车会快一点。
“师傅,我去二十二队。”贝贝是不想上车的,那出租车窗上没贴手续,也没有牌照,就是一辆绿色的车,零碎的像是刚刚黏起来。
“上车吧!”那司机吆喝着转了过来,边接过贝贝手里的东西,都塞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那四面漏风的出租车破得不成个样子,没有减震了,路有多颠簸,车便有多摇晃。
“师傅,你们这里还开出租车呢!”贝贝试探着问他,好在这乡间的小路虽窄,到还安全,来往的就只有他自己,没个对手。
“嗯!可不是吗?”
“那这车能赚钱吗?”
“赚呀!这车都是城里的报废车,啥费用没有,就你那地方等着,也不溜道儿,咋不赚呢。”那憨直的老爷们点了根白狼,摇开窗户,刚摇了两下,窗子便咣当一下掉了下去,他咒骂了一句听不懂的脏话,拍了拍车门喝道:“又掉了。”
——
雪让道路变得更滑了,憨直的男人一直在抱怨,说是这么难走的路,这活接得忒便宜了。又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路,车窗再也摇不上了,风吹进车里,姑娘到还舒服了,她也心急,彭程说得十分钟似乎有些不大精准。
“媳妇儿,我骑车真的就十分钟,十分钟准到,今天是下雪,下雪才这样的。”彭程一再的说,电话里也见不着人,他急坏了,嘴巴里绊了蒜了,零零碎碎,他怕姑娘觉得他在骗她,可谁又能听错呢?
“他蒙你呢!骑啥车到十二队能十分钟,骑火箭吧!”憨直的男人听不下去了,好生的不屑硬插了一嘴。
“谁,他谁。”彭程也不乐意了。
——
贝贝但听不语,瞄着窗外愈发清明的大山,她心里有数,无论是蒙还是骗,她总归是不能回去的。箱子里的橘子泛起了更加甜香的味道,想来是蹂躏得狠了些。眼前的门庭大多是都低矮破旧的,到底是旅游景区,远山上皑皑白雪粘在黑土地上,像是奶油和巧克力,这里,可真是漂亮。
“前面就是了,这回十分钟能到了。”那司机师傅胸有成竹的说:“你这上这儿来干啥?”
“看我一个朋友。”贝贝已然疲惫,她抱着包的手上黏糊糊的都是汗水,折腾了这样久,她的那点矫情也便折腾没了,也就随便了,不在意了。
“搞对象嗷?”那司机谄媚的笑了,好像是搞对象是多偷摸的一件事儿似的,笑得猥琐极了,鼻子眼睛都拧在一起。
“不是。”贝贝脱口而出,她厌烦他,冷着一张脸,生怕让人看成是搞对象的。
“不是搞对象,你这天还来?”他使劲的抽了口烟,又是那般谄媚的说,一副偷了人家瓜地里的西瓜,占了大便宜的得意模样:“这小伙子可是好福气呀!我看你是城里人儿吧!”
“嗯!”贝贝哼唧了一声。
“你家住哪?”那司机倒也听不出她的哼唧是多不情愿,他偏就没完没了的问她。
“大北区。”姑娘有些丧气了。
司机点了点头,把烟蒂扔出窗外,很有些感慨的,他叹了口气说:“善良啊!好姑娘!”他竖起了一根沾满了黑泥的拇指,朝上使劲的比量给她看。
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贝贝听着他的话,浑身难受,她感觉脸上烧烧的,那人还是不住的赞叹,翘着他那般骄傲的大拇指,姑娘便讪讪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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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鱼(4)他们四目相对,她愣愣的瞧他,他感慨得几近热泪盈眶。
那偏僻的小村子,窝在一大片紧紧相连的大山之间,一户一户都盖着一字式的房子,随着山势而建,却连不成片,零星的散落在山间。
比之墓园附近的村子,这里可是穷了太多了,羊肠小道,细弱而婉转,那报废的出租车仅仅勉强可以通过,地势起伏,车颠簸的叮当三响。
参差不齐的建筑,有些低矮的房子,连贝贝也要含下腰身才能进去,破败不堪的门房,更加破败不堪的门板,铁板翘起了边儿。
这里也许是她见过最接地气的地方了,她还从未和土地这般贴近过。大山终是大山,这一片和那一片其实没什么区别,黑黑的土地上,白白的雪,巧克力和牛奶,多么乏味的漂亮。近前的村子大不相同了,这里看起来简易得过分随性了。
“姑娘,你跟你对象联系一下,这就是十二队了,他家在哪呀?”那司机发话了,车一直开不快,深一脚浅一脚的,他总是抱怨。
贝贝下了车,旁边的矮门脸儿上,红铅油写的大字,卖点,两字偏还错一个,错了那个写得更大些的。若不是还开着门,这里到像是荒废了的卖店,她掏出手机,边给彭程打电话,边走进那卖店里了。
连零食都是模仿城市里的样子生产的山寨货,条形码也没有。凉红茶,这到底是个什么玩应儿。贝贝看了看,包装得和冰红茶一摸一样,只是换了个字。她太渴了,便还是买了两瓶,出来给那司机一瓶,拧开喝了一口,全也不是冰红茶的味道。
又驶过一条小桥再拐过两个弯才到了彭程的家,那戳在村子最靠近大山的里面,像幅油画上的远景,那孤独的三间房子。
——
三间一字式的房子,后面最高处的那间,应该是许多年了,门脸也是那般的低矮,泥土烤干了的颜色,像个火柴盒子。四面的墙和刚刚看见的那些房子一样,都是灰黑色的土坯,房檐上挂着一排苞米棒子,苞米被阳光晒得越发脱水,黄得更加刺眼了,像是照相馆里用的那种场景。
前面并排的两间房子都很新,还挺漂亮的,那大概是这个村子里最漂亮的房子了,外面都贴着纯白色的瓷砖。门前一条大土坡,陡极了,直通到下面的土道上。
出租车缓缓的开过去,那老家伙已经没有力气开上土坡了。彭程就站在路口边上,他倚着大山,白雪皑皑的山映衬着他披着大衣的清秀样子,跟这个村子,这座山格格不入。
小伙子的脸上的纱布已经全都拆掉了,鼻子里原来塞着的什么东西也都拿出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贝贝看他仍是觉得怪异,像是两张重叠在一起的脸,总有些不同的,偏是别人都看不见。彭程说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拆除肉线,所以嘴上还有一点肿,但是他看起来已经好看多了,本就清秀的小脸,这下似乎真的无懈可击了。
他见贝贝的车开了过来,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朝前探,那眼睛里闪闪烁烁的,却没敢笑得很开。贝贝坐在副驾驶上,通透的挡风玻璃,他们四目相对,她愣愣的瞧他,他感慨得几近热泪盈眶。
他急切的朝她走来,脚下的步子踉跄了,她便赶忙的叫停了车。
彭程拉开车门便说:“媳妇,你来了。”他殷勤的牵着贝贝下了车,回头看着身后的那几个人,那个医院里的陌生女人,还有更加陌生的其他人,他搂不住的笑,好不骄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贝贝有些尴尬,那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她看了看他,他也只是美滋滋的看着她,不置可否,就好像她来了,便是什么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那个,车后备箱里有东西。”她生怯的说。
——
“贝贝你坐着嗷。”
矮个子女人突然进屋来了,闷头儿叨咕了一句就又出去了,大体是这个意思吧,贝贝没太听清楚,也没来得急回应,那女人就出去了。她坐到炕上,火炕烧得好热,坐上去身子便被哄得暖暖的,她瞧了彭程一眼,他偏窃喜的看她不语,更让她不知所措。
这儿是前面两个白房子里的一间,彭程脱了鞋也上了炕,他拿了个花布面的垫子,盖在贝贝的脚上,双手按住,翘起笑脸来对着她:“媳妇儿,你冷不冷?”
“不冷,还行,就是道上耽搁太久了。”贝贝也把手塞进垫子的下面,感觉指间的疼稍缓了些。
“贝贝你吃点啥?”偏巧这功夫,那矮个子女人又进来了,她拿了个竹编的簸箕,好精致的小簸箕,比贝贝之前见过的那些簸箕都小一些,上面全是核桃和榛子。那女人低着头,嘴里细碎的念叨,说是核桃不知道好不好,让贝贝尝尝看,挑着爱吃的吃。
“媳妇儿你吃,你不爱吃核桃吗?”彭程说着,把那簸箕搬了过来,放到姑娘的眼前,想了想,又抱怨了一句:“没买钳子呢!”他微蹙起眉头。
“媳妇儿,你先吃榛子,我出去给你砸开。”他随手抓了一把,一步跨下炕。
“别,被,不用……”如何也是拦不住他了。
——
这屋子,定是小两口的房子,现在只剩下贝贝自己了,榛子还是好的,不像是这乡下的东西,又大又香。右边的墙上贴着幅小两口的照片,婚纱照片,那女人矫情的搔首弄姿,明显是第一次结婚,很不熟稔的样子。
“媳妇儿,你尝尝。”转眼彭程便捧着核桃仁回来了,他爬上火炕,跪着往里挪了过来,双手捧着核桃仁,举到姑娘的眼前,那些已经碎裂的核桃仁,妥帖的躺在他的手窝里,他舔了舔嘴唇。
“你吃呗!你咋不吃呢!”贝贝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咔吧一声响,脆脆的,她亮闪的眼睛里,满满的欢喜,到底是好味道,却远不敌他的一捧心意。
“我吃这玩意上头,就给你自己买的,这家子人都不吃核桃。”彭程看她爱吃,笑得更加得意了。
——
“他们咋都不进来,那女的是谁呀?”贝贝趴着窗口,看着窗外忙里忙外的人,那年轻的穿着花棉袄的女人,领着一个地缸高的孩子,在新房子前站着,她便是那婚纱照里的女人了,一样骨瘦如柴的姑娘,花棉袄像是挂在她身上救生衣,全也不贴合着。
“我嫂子啊!这不就她吗?”彭程指了指墙上的照片:“这房子是她的屋子,那男的就我哥。”
西北角的木质笼子里面有只灰脖子的鸭子,一个高个子的消瘦男人正从那笼子里掏着什么,他蹲在那里,只是一个大大的背影。
“那那个年纪大点的男人是你爸呗!”
仍是个精瘦的老汉,他佝偻着身子,这家人都瘦得厉害。老汉背着手,在一堆木方中间穿过,他也不进屋,也不说什么话,旁若无人。外屋叮叮咣咣的舀水声把贝贝吓了一跳,她赶忙又在炕上规规矩矩的坐好了。
“嗯!刚才拿核桃进来的,那是我妈。”彭程说得轻松极了,但他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跪在炕上,胳膊的肌肉却僵硬着,他紧张得不肯放松下来,许是生怕这一句话,他便真的失去面前的姑娘了。
贝贝瞳孔果然放大了:“啊!他们你是亲生的吗?可你跟他们都不像哎!”姑娘极力的用一种震惊来掩饰另一种,那更让她震撼,内心里再不能平静的一种。那个小个子的女人,一点也像卖化妆品的,她就像是菜市场旁边,从大山里来,来卖狗宝咸菜的乡下人。
“我也不知道。”彭程伸手挠了挠头,想了想,自己便也笑了。
——
贝贝被这突如其来的妈给弄蒙了,她虽然没说,可心里是怀疑的。她从没想过彭程的妈妈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们太不像了,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在她的脑袋里,她觉得彭程的妈妈大体是个穿着勒紧身体的碎花小衫,描眉画眼儿的风韵妇人。
矮个子女人似乎也很尴尬,她口音含糊,像有什么东西含在嘴里说不明白似的,她又进来了,送了些水果进来,就只说:“贝贝坐着,你坐着,你吃。”她来回的躲避贝贝注视,活像她是从小养着彭程的童养媳,看着自己的男人,从大山外面找来一位有学问,有本事的年轻女兵一般,胆怯而拘谨。
姑娘的注视对这一家人来说,似乎都是莫大的考验,彭程的嫂子也一直都没有进屋。那个鸭笼子前的男人,难道真的是彭程的哥哥,他说他哥叫张超,一个黑灿灿的,精瘦的农民,他苍老极了。算年纪,他比贝贝还要小两岁,却是一脸的耕耘不错。
彭程的小巴掌脸那么的清秀,可那个人绝不像是彭程的哥哥,到像是他下地务农,稍有痴傻的老叔。
——
“媳妇儿,那就是我跟你说的猴儿。”
小孩子啥时候跑出去的也不知道,他又跑了回来,跑进了屋,一推门看见贝贝,撩起眼皮很不好意思的瞅了她一眼,那小眼神儿,腼腆极了,彭程笑得合不拢嘴,他特意看了看贝贝,见姑娘也笑了,他招手让那孩子过来。
“小伙!”彭程吓住了那小孩,偏把一张脸冷了下来:“你过来,过来看看二婶。”他偏要这样说,偷偷的瞄着姑娘的反应。无论他如何叫唤,那孩子都只是一下下的瞟着贝贝,也不叫人,也不朝前迈步。
“你咋这么怂了,你刚才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啥来的?”
听彭程这样教训他,小孩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他抿嘴笑了,摇了摇头,跟彭程约定了啥都再不开口了,转身要跑。
“你上哪去了?”彭程一把薅住了他衣领,把那小小子扥了过来,抻到炕上。
小孩子挣扎着叫唤:“老姨姥和我三舅来了,还有二姑奶,和三姑奶。”
“先别说那些个,你跟谁说话呢?这谁?”
“二婶,二婶……”那孩子赶忙的嚷到,贝贝便把他抱了过来,才一松手,他就真的跟猴子似的蹦到地上,去沙发那坐下,低着个头,满脸通红,再不靠近了。
——
“一会儿我老姨过来了,还有我姑。”
彭程笑眉笑眼的看着贝贝,他看起来高兴极了,贝贝也笑呵呵的看他。也许她还不知道,彭程说他老姨来了,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都是来看新媳妇儿的,看这不一样的孩子,到底能带回来个什么。她笑,可她不懂,那不仅仅代表礼貌,她单纯的以为那只是笑笑,就连彭程也不懂。
花棉袄的嫂子进屋了,头一下进屋,她似乎不大情愿,爱理不理的她说:“贝贝嗷,你坐你坐。”
嫂子冷着张脸,强挤出来的笑,笑得假惺惺的,她只搪塞了贝贝一句,便转头又跟彭程说话:“二儿呀!我二姑来了,老姨,还有三姑。”她挑着眉毛,点了点头,叔嫂之间,便像是那意思就都明了了,她连忙出门,临走的时候把那小小子抻下了起来,带了出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那炕上的姑娘看起来像个傻子,她初来乍到,总有些陌生和无知。
——
不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的人多了起来,好像是一瞬间的,那些个不知道是谁的老娘们,都高昂着调门子,才刚走上下面的土坡,声音都刮进屋里了。高高低低的从炕上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那么些个人,坐了一大片,贝贝觉得自己就像是公园里花尾巴的孔雀,他们都在看她,稀罕透了。
那些人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的,彭程说叫老姨,她也叫老姨,说叫二姑她便也叫二姑,一回头再看,便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老姨,哪一个是二姑了。
她们大多是臃肿的身子,细胳膊细腿的,偏都有个浑圆的肚子,和黑堂堂的脸色,颧骨油亮通红,唯独彭程的表弟,这一群老女人中间仅有的年轻男人,到没像他们这般雷同。
表弟人长得高高壮壮的,像头年轻的骡子,厚实的肩膀很宽,大体是干上肢受重的体力活的,胳膊上的肌肉异常发达,像是香肠里多出来的那块儿,人都挤变了形了,跟两条腿不太搭调。
他一进屋就坐在炕沿上了,闷头儿吃着瓜子,背对着炕里的姑娘,他很羞涩,毕竟那是他嫂子。那么多的人,独独他没有笑么滋的仔细打量贝贝,他脑袋就那么的低着,使劲儿低着,低得从后面也看不见什么脑袋,像是只有一个身子戳在炕沿上。
好一阵子以后,他嗑了一大把瓜子皮,在手里攥着,突然,他从两个女人中间的夹空里转过头来,对贝贝说:“二嫂,我二哥跟我说,说你喝羊汤能喝三碗。”
贝贝生生的咽了一口吐沫,她瞪大了眼睛,求助似得瞟了彭程一眼,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便尴尬的笑了。她刚才听小猴子叫二婶儿不那么难受了,还不很适应二嫂这个称呼,姑娘标准的微笑僵在嘴边上了,她感觉嗓子里燥热难耐。
“真的呀!”表弟似乎很吃惊,推搡着又往炕里窜了窜:“我还合计我二哥蒙我呢!一般哪有小姑娘能喝三碗的,那二嫂你真能喝。”表弟这实话说得可真切了,憨直得让人心里的害臊没处躲藏,贝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哦,对了二嫂,我二哥说你老好了。”他把瓜子整个的扔进嘴里,发出咔吧的一声响,然后吐出嗑开的瓜子皮,他晃着硕大的脑壳子,头发像是钉在头皮上的钉子,看起来又黑又硬,笑得眼睛都挤没了:“他说为了你,他宁可去掏大粪,都把我恶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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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鱼(5)彭程说着掀起衣领,从领口便能看见那鲜红的血,红得艳亮极了
“他们是你花钱雇的?”
整一桌子好吃的,就只有彭程跟贝贝两个人吃,中间的电磁炉里烧着开水,涮火锅,旁边一圈儿各色的涮菜,洗好了码放在那里。姑娘一直没动筷子,她闪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他,他妈、他爹和他哥都在上面的那间老房子里呆着,饭菜都拾到好了,他们也不出来。彭程的嫂子就在外间的厨房里忙活着,门咔哒一声响,嫂子收拾停当,也出去了。
小伙子一愣神儿,先是回味了一下姑娘的问题,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有点可笑了,他也不说话,便又催促贝贝吃东西。
“你跟他们不像是亲人,你看你都没正眼看过你爸一眼。”她接着问他,揣着她满心的好奇,偏还显得漫不经心的。
“是我亲爸,就是长得不太像。”彭程也是好随意的说,好似没当回事儿,他跟父亲的确是太不像了,不仅仅不像,似乎都不像同一个人种。
他爹那一脸的厚道,彭程是累死都摆不出来的。他哥倒是很像他爹,两个人如出一辙,都是黝黑精瘦。小伙子看了看后窗外,那在破房子前站着喂鸭子的老头儿,似乎自己都觉得有点说不清楚了,他一耸肩,不解释了。
这老头儿跟所有农村题材的电视剧里一样,披着个黑色的大棉袄,在这白雪皑皑的季节里,依山的矮房子前喂鸭子,喂得就那么回事吧!像个生手。
“他们真的有点像假的,你看你哥,跟你爸像差不多的年纪。”两个人又一同瞧着高一截的台阶上,彭程的哥哥和父亲。
“你可拉倒吧!大妹子啊,我哥才比我大两岁,能跟我爸差不多的年纪吗?”彭程偏还乐了,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开心。
“贝贝你咋这么悬呢?你这不唠虎嗑呢吗?”他夹了一筷子肉放进贝贝的盘子里,那眼睛紧盯着肉,还挪不开了。
“你吃。”
“你想吃你吃。”
姑娘看懂了他,偏要让他一下,她把自己的围碟往彭程的面前怼了怼,彭程便夹了一口吃了,又从火锅里捞了一筷子出来,放回姑娘的围碟里,很有些回味的,他砸吧着嘴。
“有点你口水的味道。”
“那你都吃了吧!”她偏要一犟到底,戏谑的看着他,等着看他还能再说点什么。
“干嘛呀!我是想让你吃,你咋还这样呢!特意给你买的,去县城那边才能买到这么纯正的羊肉。”说着彭程又把肉从贝贝的碗里夹了出来,送到她嘴边上。
这般亲密似乎不寻常,放进碗里的肉都能夹出来,贝贝一时间没下去嘴。她又被他搞愣神儿了,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说:“他们干嘛不一起吃呢?”
“那你看呢!演员挑的好呗!我不发话他们不敢吃。”
贝贝拿起筷子,哼笑了一声:“吹,吹,好大的灰。”
——
才吃过了饭,时间便已过下午两点了,这里的艳阳倒是跟城市里一样的美好,从透明的大玻璃窗上斜斜的漫进了屋子里,烤着脊背,竟比火炕还要热腾一些。也不过是刚过了晌午,这里却已经是歇下了的节奏,整个儿村子都静悄悄的,再不走,贝贝怕是只能留在这里过夜了。
“我得回去了。”姑娘到也不纠结,看了看外面正当时的天,一丝的留恋也没有,全也不在乎听的人是不是真的听得。
原本还懒洋洋的,小伙子陡然间警醒了,他知道姑娘是必须要走了的,他明白她是绝不可能在这大山里过夜的,所以她要走,他便也只能紧张起来。
玩笑也不开了,饭也不吃了,她来了要走,他整个人崩着,不知所措的在姑娘身边晃荡,扎着两只手,试图拦住她,但没有理由。他看着她拿过了手包,收拾东西,那表情复杂得让人看不下去,他心里的话还多着呢!现在想必都还没说上。
赶到彭程的家里时,已经是中午了,他还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解释这个奇怪的家。贝贝也没有问他,原也是那些,她都不在意。他爸为什么不姓彭,他妈为什么不姓程,他们俩个都是聪明人,他看出了她的疑惑,她偏就不问了他。他当然能懂,那是她没放在心上,也许这就是她的一次表演,她才是他雇来的演员,现在她杀青了,急忙的便要逃走了,生怕他说出他的秘密来,让她尴尬。
贝贝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她有些不忍心,这一大家子人摆着里呢!她还不至于真的觉得这些人是彭程雇来的,但这些都跟她无关。那个埋了吧汏的小男孩抠得也不知道是啥,一手的胶黏。她知道这些都不好解释,彭程大概也想有个长一点的时间,让他把这些事情好好说清楚,至少说得贝贝能听清楚,而不至于断章取义,但对于她来说,那才是她最不想听的。
——
车就要来了,老远的便发出轰鸣声,在这大山里静谧的村子传的无比的远,像是起床的军号。听见那动静,贝贝刚刚泛起的一丝怜悯便一个激灵打没了,她拎着包就往外赶,招呼也来不及跟等待她的他爹他妈打一声,便出了门,往山坡下跑。
彭程穿着双拖鞋紧跟着她也出了门,许是心虚,他沉默着,一声不吭。往下面通车的小路紧跑了两步,他胸口的伤想来是还没大好,两步就有点怂了。
“媳妇儿,你慢点,那车能等一会儿,我哥都告诉他咱家有人下山了,没事的,你慢点。”彭程吆喝贝贝,手捂着胸口,巴掌大的小脸,眉头紧蹙,疼得煞白。
他在求她停一停,多留一会儿,贝贝狠下心跑出来却在回头看他的那一刻缩回去了,她又往回走了两步,扶着他。
“我怕赶不上车,你看你,你就别出来了。”姑娘蹙着眉头说。
远远的,那车车晃晃悠悠跟个灵车似的,从模糊不清的羊肠小道缓缓的开来了,眼看着再拐过一个弯就到眼前了。贝贝一边紧张的看着车,一边掐紧了眉头照顾彭程,许是想让她宽心,他笑了笑,笑得挺纠结了:“媳妇儿,你放心,肯定能等咱。”
怕是听见外面吵嚷的声响了,他爹他妈也都跟着跑出来了,一再的挽留,贝贝觉得盛情难却,却还是咬牙却了:“还疼吗?”她低头看他,他的额头上,疼得一层冷汗。
“还行,应该是抻开了。”彭程说着,掀起衣领,从领口便能看见那鲜红的血,红得艳亮极了,还是那么的有生命力。
忽然,那小巴车又是一阵轰鸣,向是预备口令一样,贝贝便又松开了彭程的胳膊,她的同情看来也就只能到这了:“你别走了啊,我去上车了,你好好在家养着。”
“没事儿的,你别着急,没事儿的,我哥认识司机。”彭程再说什么,也没法叫停姑娘的脚步了。他爹他妈都像是蹩脚的三流演员,一遍遍的说让贝贝别走了,别走了,今儿就在这里住下,他们越说,贝贝便越觉得非走不可了。
——
出村就这一辆小巴车,开车的还是村里的熟户,车果然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贝贝着急忙慌的,往车上跑,也不管彭程在后面拖着伤口跟的踉踉跄跄。姑娘焦急惶恐的心情难以抑制了,她跑到近前,两步上了车,在窗子边上坐下,跟车下的彭程摆手。
那么老长的一次停顿,在他们俩个之间,一上一下,目光所及,皆是狼藉,那老旧的车子半天才又叫唤了起来,却还没有关门。
眼看着要开走了,贝贝感觉舒坦,她心里庆幸。她看着彭程站在车下,离自己那么的远,心里就像通了气一样。她就要离开这个不熟悉的古怪地方了,有种逃离白区的紧张和欣喜,让她难以抑制的展露了笑容,释放而解脱,美丽极了。
车奋力的吼叫着,摇摇欲坠,天又阴沉下来了,雪花渐渐飞起,哀愁变了模样。小巴车后卷起了更加沉重的黑烟,它怕是就要动了,贝贝又使劲儿的晃了晃手,晃给彭程看。
突然,彭程一个箭步跳上了车,到贝贝的身边坐下,他干巴巴的嘴唇紧紧的抿着,使劲的咽了下。玻璃窗下,他哥,他爹,他嫂子,连着车里的姑娘,皆是目瞪口呆。然后他笑了,看着他的姑娘,迷恋极了,他坐在贝贝身边的空位置上,把手搭在贝贝的腿上,他妈在车下喊他。
“我送贝贝回去。”他应了一句,看也不看那些他的亲人。
他不得不来,孤注一掷,死车上这也是他唯一的路了。
——
东北的春节总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车窗不一会儿,便被冰花儿铺满了,看不清窗外。彭程穿得单薄了,一身棉质的睡衣,贴身穿着,随便披着出来的夹袄,光着脚,趿拉着拖鞋。
贝贝一肚子的火气,夹杂着恐惧,她不想理他,可她做不到。她的解脱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就过早的结束了,像没能畅快拉完的粑粑,堵得人难受。但是她的内心,也说不出来的满足了一下,一个男人为了她奋不顾身的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里,光着脚跟车就跑了,那种女性魅力的集中体现让贝贝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寻常人了。
“媳妇儿,你怎么不说话了。”彭程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可这一段时间,他的气儿却怎么都壮不起来,他明显有些胆怯了,他总是在试探。
“你为什么跟出来,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你胸口淌着血呢,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有没有人也发现了,有时候,我们真的分不清楚什么才是真的,就连我们自己的感觉,那也许也不是真的。姑娘气势汹汹的,她呵斥他,至于为什么,那不重要,但她仍旧毫不相让,这每一句的逼问其实都不用回答,她最想问的也不是这几句。
“我怕我不出来就再没有机会跟你说这些了。”
彭程拉起了她的手,五指交握,紧紧的,她没有躲开,他深邃的眼睛里透亮的好像能看见他的心。他聪明的看穿了贝贝的心思,她说不出伤害他的话,尽管她从来没有答应做他媳妇儿,但她依然不忍心否定他的付出。
——
车颠簸的很厉害,这山里的路崎岖不平不说,雪下带冰的路面非常的滑,高低起伏加上漫天飘飞的大雪,车身抖得厉害。贝贝身体好好的,也几乎颠碎了骨头,彭程在身边就像上了大刑的犯人,还没出村子,他已脸色惨白了,胸口下的那条包着伤口的绷带,猩红点点已经染透了衣衫。
他一路咬牙切齿的坚持着,坚决不下车。这车一晃,他冷汗就下来了,刚好一会儿,车就突然又一晃,他吭叽一声,连晃几下,彭程痛苦的咿咿呀呀!姑娘便哭了,嚎啕大哭,哇哇的哭,哭得小伙子到是开心了,他笑她的在意,人还精神了,全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伸手给她抹眼泪,糊撸半天也揩不干净。
“我不让你来,你非要上来,你看你这死半道咋整啊?”
“哎呀!我还能死半道啊!你看你哭啥,你可别哭了。”他哄她,心里甜得厉害,她是善良也好,她同情也好,什么都好,那不重要,他也不要那些虚的,她在意他就好。
“你快下车,我给你哥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贝贝一直哭,一直哭,但她哭死他也不能下车了。彭程费力的摇了摇头,车子又是一阵颠簸,他又是咿咿呀呀:“媳妇儿,你别哭了,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咱俩以后说,以后说,你哥电话多少。”贝贝刚掏出手机来,被彭程一把拽住了,这一下有点猛,他扶着胸口,一口长气。
“没有什么以后,现在不说,以后你也不会给我机会说了。”
“我给。”贝贝含着眼泪,她真的会给。
彭程靠着座椅,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看你怎么还撒谎呢?”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6)他们是生我的父母。
他们终于都说了实话。
贝贝拗不过彭程,她只能紧紧的搂着他,撑起他的身子,让他多少能少疼一点。
车一抖她就抱紧他,两个人一起闭眼,贝贝的两条胳膊因为过分用力酸疼了,彭程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衣服湿答答裹在身上,连姑娘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终于辗转了三趟车,晚上七点多,他们回到了城里。
城里是城里,城里也不是收容所,年初三,连小旅馆都还没开业。两个人下了车,走了好远,也没有找到可以投宿的地方。彭程穿着的拖鞋尽管是棉质的,也早已经湿透了,他冻得直打哆嗦,精赤溜的站在雪地里摇晃,贝贝抱住他,但那无济于事,她只能哭泣。
姑娘是真哭,他就有这舍命陪君子的劲儿,贝贝哭,他就凑过去抱她,颤抖着抱她,试图用最后的那点残余的力气来保护她。前面一家24小时的超市亮着灯,贝贝让彭程去那里等她,她自己出去给他找地方住,可他硬是不肯。
“我肯定回来接你,我自己去找,你这鞋不行,你看你冻得。”
“我跟你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彭程蒙眼闭耳,无论姑娘说什么,他就只这一句,不由分说,像只攀着大树的藤子,缠住他的女孩儿。
“我不走,我一会来接你,你别跟你是疯子我是傻子似的行不?”贝贝在他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小伙子却只撩了一下眼皮。
“我不,我就跟你一起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他啥也不听,偏执极了。再没有别的办法,贝贝搂着彭程在大雪的东北,空旷的火车站广场上来回穿梭,找到宾馆的时候,她的头发被融化在头顶的雪弄得湿淋淋的,滴滴答答的掉落,彭程已经再抬不起腿了。
——
把他扶上了床,屋子里暖和极了,烘烤得身上像针刺一样痒痒的,这宾馆对得起它的售价,贝贝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只能在这里住上一个晚上。彭程烧得厉害,睁开眼便头晕恶心,呕吐让他的伤口更加出血,但他仍旧死抱着她的身子。
“我去买点药,你在发烧。”姑娘侧倚在床上,轻柔的劝说他。
“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讲完你再去,到时候你不回来,我也认了。”彭程头低在被子的下面,他胳膊上的肌肉紧绷着,血管露出了青绿色的痕迹。
“我买了回来咱俩慢慢讲,我一定回来,好吗?”她摸着他的头,哄劝他。
“我不。”他任性了,没人能指责了他了。
贝贝长出了一口气,狠狠的在彭程的脸上亲了一口:“会死人的,我一会回来,一定回来,去买药,行不?”
——
转了一大圈儿回来,贝贝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彭程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他的胸口被血殷红了一块,也已经凝固了,那块儿衣服变得僵硬。姑娘伸手探了探他的头,他烧得扔很厉害。尽管她已经很轻了,只这一下,他也还是醒了,一伸手就拽住了她的胳膊,他机灵的眼睛一开一合,许是灯光太亮,他只看了她一眼。
“咱俩得去医院,你还能起来吗?”贝贝说着拨开药盒,抽出药瓶:“先把退烧药吃了。”
“我不去。”彭程耍起赖了,他撑着坐起了身子,从身后圈住贝贝的腰,趴在她的背上,贝贝感觉他似乎是吐出了一口气,身子便瘪了下去。
“彭程,你伤口又出血了。你别抱着我,你趟下,咱们吃了退烧药得去医院了。”
贝贝一动不敢动的撑着他的身体,她感觉他的气息吹在脊背上,尽管细弱,却很均匀,他仍旧只是一句:“我不。”
他抱着她的双手交握着扣紧,生怕她不知道他有多坚决:“媳妇儿,如果不是这次手术,我是不会让你看见他们的。可如果不是这次手术,我也不会认他们,我也不配站在你的身边,告诉所有人,我要做你的男人。”
贝贝感觉眼睛模糊了,彭程趴在她的背上,他很疲累,他碎碎念念的嘟囔着:“媳妇儿,我真的喜欢你,爸爸妈妈没有你了,也许他们还会活,我可能就真的会活不了。”
“嗯!”他等她,她便只能答应,接着她听见他满意的笑了,气若游丝。
“彭程,行,咱们不去医院了,我听你说完,咱们先吃药好吗?吃了药,你慢慢跟我说?”贝贝哄着他,他却不为所动,她感觉他在身后越来越热了,像个燃烧的火团,像是要把自己最后的能量释放出来,他慢慢的朝下滑,气息都留在她的身上。
“我不吃。”他松开了手,棉质睡衣又一次被汗水浸透,胸口上的血迹变得软了,更大了一圈儿,干巴巴的嘴,薄薄的嘴唇一丁点儿血色也没有,他看她,佯装没事儿人的样子:“没事儿,媳妇儿,我皮实着呢!我自己知道,死不了的,你别害怕。”
他拽过贝贝,不让她去倒水,他板正她的身子,他不想再躲藏了,他认真的看着她,他舍不得,他那眼里的无助是那般的真切,贝贝自己都不敢相信,对于他,她能有这般的重要。
他有些绝望了似的看着贝贝的脸出神儿,伸手在她的脸上摸了摸,他是真的真的舍不得她。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用力咽了口唾沫。
——
“他们是生我的父母。”他似乎很不愿意说起那两个爹妈,彭程的下颌轻轻一歪,像是咬着牙,那是恨吗?那两个人朴实得让人没法恨得下去。
——
“我小的时候,生下来就这样,听说我天天哭,我爸就找了个人给我看事儿,那人说我不是他们家的孩子,他们俩命理就一个儿子,倘若留下了我,俩孩子就得死一个。”
他咽了下口水,许是想起了什么,他不说话了。
“我舅舅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我那时候就只认我养父,他抱我,我就笑,别人抱我,我就哭,然后他们就带我走了。”彭程哽咽了,他仰着头,闭了下眼睛,手仍旧掐着姑娘的胳膊,喉结上下窜动,嘴里干涸得难受,他掐了下眉头。
“是我养父救了我,对吗?为了他我也不应该认那些人对吗?”彭程问她,问得贝贝无言以对,她心里觉得,那对愚昧的父母,只是不想两个孩子里死了一个,她不理解彭程的恨是怎么来的。
“我们喝点水吧!”贝贝轻轻的扯了扯胳膊,她想抽出手臂,彭程却拽得更紧了。
“媳妇儿,你还不明白吗?”他灼灼的眸光看她,似乎已经出尽了手上所有的筹码,唯剩下最后的挣扎了。
“没有。”贝贝不是不动容,她只是……她必须做点什么了。
“程程。”贝贝的心被他的渴望揉碎了,她伸出双臂,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身体:“我弄点水,你把药吃了,求你了,听我的话好吗?求你了。”
“不要,不,你听我说完。”彭程又说起今天见到的那些人,他有些语无伦次,那都是他的血亲,就连那个地缸高的孩子也是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侄子。
“他们都比我跟我姐姐更亲,可我心里觉得我姐更亲,我姐姐叫程丹,小时候,她跟别人说我是她的亲弟弟,其实我到她家的时候,她都五岁了,但她不让别人说我,别人多看我一眼,她也不让,我姐人可温柔了,但是谁说我坏话,她就打人家,她长得可好看了,她总带着我上课,让我坐在她的腿上,坐得腿都麻了,她也不会放下我,谁也不要指望说我一句。”他骄傲了,提起了他的姐姐,他看起来更开心了些。
“那你说的妈妈是今天那个女人吗?”贝贝扯了扯头,没什么用意,大体只是个习惯,但彭程却看懂了。
“不是,我妈我说的是我养母,她对我可好了,有时候她也打我。我小时候特别作人,我妈都不生气,我总不回家,我妈就到处找我,问我的朋友,看见咱家小彭程没?”他捏着嗓子,尖厉的声音学着母亲喊孩子的样子,把贝贝逗乐了。
乐了好半天了,呵呵呵的,贝贝这才发现他并没有乐,他只是微微的咧开嘴,像是要笑了,可是没笑出来,也许他看见她乐,乐他最悲伤的往事,他便要哭了。姑娘赶忙岔开了话题:“嘿!,你怎么作人了?说说看?”
彭程挣扎着抽了抽鼻子,笑一个给她看:“我想要什么不给我的话,我就闹呗,我就把我妈的毛线团扯开,扔得满地都是。使劲蹦跶,拽着她我就哭,不给我我就哭。”
“那你妈不打你啊?”
贝贝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算是个小小惩戒。彭程抬起头,回忆起母亲,他像是吃了块糖果:“不。”
他望着房顶,哼唧了一声:“其实我不知道我不是她的亲儿子。”
——
“媳妇儿,我是真的喜欢你。”他顿了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从不逃避问题,他看着她的脸,这便让贝贝无从回答了,她不能撒谎说喜欢,也说不出口不喜欢。
“没事,不重要,你不喜欢我,那我也喜欢你。”彭程没多等贝贝的回答,总之也是等不来的:“我要是不能娶你,我就去你家,给妈妈当儿子去!”
“当儿子?我妈可没有你这么死皮赖脸的儿子。”姑娘总算是轻松了,他从来不会为难了她。
“媳妇儿,到时候你找对象要是对你不好,我就去教训他。”
“凭什么?你怎么教训人家?”
“嗯。”彭程哼了一声,像是那姑娘小瞧了自己:“但是现在还不行,现在我还是你的男人”
贝贝又拍了下他的胳膊,昵瞪了一眼,也不再回答了,这尴尬的问题,就这样无疾而终。这段两个人恋爱中最无关痛痒的话,确是敲开了贝贝心的那一句,他们都没有机会实现对话中说的那段故事,两个人都没有。
她拿起药,递到彭程的嘴边上,好一阵子,他也没动,就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谁都不愿意退让。终于他低头把药吞进嘴里,贝贝又拿起水让他顺下去,他抿了一口水,看着她把水放回到桌子上,又转过头来,她轻挑起眉毛,微笑了。
——
突然彭程扑了上来,他搂着姑娘的脖子把她按在床上,细白的手指死死的扣着她的胳膊,狭长的双眼在压过来的那一刻微微眯紧,低头含住了她的嘴。他用力的咬她,贝贝张口刚要说话,他便把药顶进她的嘴里,然后坐起身子,认真的看着她苦得直打激灵,他偏满意的笑了。
药外面的糖衣已经化开了,齁苦齁苦的,贝贝吐都来不及,苦得又打起嗝来,彭程端来了水,他终于是发现事情闹大了。
“媳妇儿,我错了,我是合计让你记住我,让你记住我亲过你。”
——
第二天一早,趁彭程还没醒,贝贝去楼下的肯德基卖了些吃的,再回来时,他就不见了。
客房的门是打开的,他身无长物,能去哪里?
她放下东西,腾出手来伸进裤兜里,掏着手机。突然一条细弱的胳膊从身后绕过她的腰,她眼睁睁看着三根白皙的手指盖住自己的双眼。
躲,便一定会弄伤他,于是她平淡的喝令道:“马上松手。”
彭程嘿嘿笑了:“媳妇儿,你咋知道是我的呢?”
贝贝也不说话,只转了个身,伸手探了他的头:“以后别老媳妇儿媳妇儿的叫。”
他嗯了一声,但是并没往心里去,也没改口。彭程坐在贝贝对面的床上,抬头看着她把蛋堡递给自己,然后开始打开粥盒的盖子。他仍在发烧,只比昨晚好了一些,脸色也正常了,伤口虽然出血好在也没有再扩大。
“媳妇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不是好点了。”他把脸凑过来,凑到她的眼前。
似乎吃的有点猛了,他使劲儿的咽了一下,他细长的脖子白里透粉,除了有个喉结都跟小姑娘一样,应该是噎住了,食物在脖子上,鼓出了一块。
贝贝忙拿来了水,给他喝了一口,且算是导上了一口气:“我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东西了,媳妇儿,你真好,如果你嫁给了别人,那我就给你妈妈当儿子去。”他又一次表达了对母亲这个词儿的渴望,让人误会的渴望。
“我妈可没有你这样,长得跟发芽葱差不多细的儿子。”贝贝接过彭程的水杯,放到身后的台子上。
“那我也是她儿子,这现在不就有了。”他不乐意的辩驳着,像是一切都成了真事儿似的。
“那行,那你当儿子吧!”
“不是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咱俩肯定不成了的。”彭程把最后一口蛋堡塞满了嘴里,泛着眼皮瞪了姑娘一眼,话说的含糊不清了。
“现在就肯定了。”
“那不行,你还能不能玩了,你这么唠嗑我可又出血了。”
“这么好使吗?那血说出就出呗!”
“嗯!”彭程呵呵呵的笑了。
那之后,他再也不提当儿子的事儿了,她送他去坐回家的长途客车,临上车前,他走过来,抱着姑娘的身子。
“媳妇儿,我走了,你等我养一养我就回来。”
“嗯!”贝贝哼了一下。
“我可信了。”
“嗯!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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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鱼(7)马伶和地缸
春还没暖,花也还未开,彭程就又欢实了起来。在家修养了个把月,他的伤口已长合了,唯独胸前那粉红色的刀疤却还是很纠结,像条粉嫩的小虫子,趴在心脏的下面,要紧的位置上。他小心翼翼的扒开上衣扣子间的空隙,让贝贝看了一眼。
“你就打开一个扣子,这谁能看见。”姑娘低着头,脸杵到他的胸口了,扔是没看清楚,刚一伸手他又把衣服扣上了。
“你这是干嘛?难道你是个女的?”她有些不屑:“那我也是女的,你解开我看看。”说着,她伸手过来拉他。
“别,媳妇儿,等咱俩上床的时候,再脱给你看。”小伙子稍一歪身子,姑娘便抓不到他了,他扣好了外衣,那般谄媚的挤了挤眼睛,再不让她看了。
“不看就不看,还不爱看呢!”贝贝细碎的嘟囔一句,低头吃火锅,也不再理他了。
——
这是一家老字号的火锅自助,味道还算凑合!和专门的火锅店自然是不能比的,不过很适合广大劳动人民的消费标准,还是让这家店门庭若市。
彭程站起了身,他走到旁边的大镜子前站定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媳妇儿,媳妇儿,你过来。”
他好雀跃的叫唤她,贝贝便也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像是面壁思过的小学生,并排的站着,瞧着镜子里的他们俩。他高高瘦瘦的,腿特别的长,像只赶上了旱季的马伶,贝贝站在他的身边,包裹的严严实实,像个滚圆滚圆的地缸。
“媳妇儿,我觉得我们俩现在般配了。”他好得意的说。
贝贝被他的话弹到了,她侧头看他,原本还一直还没明白,他站在这大镜子前面是要干什么。镜子里的两个人这般的抽离,她看不出来般配在哪里。彭程白净而少兴,年纪不小长得却很小,手术改变了他,嘴上的伤痕若不细细的分辨,已经寻不见了,那的确是好看的。
“我觉得原来也挺好。”
贝贝又撒谎了,她惯爱画蛇添足,但是彭程信了,也许他不是信了,只是如今更好的自己让他更加自信了。
“没有现在好。”彭程很坚持,他美滋滋的坐回座位上。
——
“服务员。”贝贝不以为然,她也跟着坐了回来,回头朝着站在旁边,那龙虾一样驼着背的小伙子竖起两根手指,示意他再端两盘羊肉过来。
彭程掐灭了香烟,朝前探了探身子,瞟了一眼锅底里:“媳妇儿,吃完两盘了吧,还吃嗷!”
贝贝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接过龙虾小伙儿递过来的羊肉倒进火锅里:“就你还想找对象,你看谁能找个你这么苗条的男人来恶心自己?这个店都没有比你瘦的女人。”
“哼!”听着姑娘的数落,小伙子哼笑了一声,拿起筷子来,把火锅里的肉搅开,也不多言语。
“你可让咱们广大中国妇女享享福吧!毛主席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把我们给解放了,你说他就愿意看见你这小鸡仔儿似的样子,就这大鱼大肉的就能喂出你这路营养不良的品种?”姑娘说的愈发兴起了,那些个颠来倒去的词儿,便像是有了方向。
彭程笑了,听她狡辩,他难得笑得这样自在,放下手里的筷子。
“孩子啊,能吃,那可是福气,你看看你瘦的,不是姐埋汰你,你肯定是没有我沉。”她那般轻蔑的扫了他一眼,似乎是看不起他,不过是个瘦小枯干的孩子。
“服务员,给我再上四盘羊肉。”彭程朝那龙虾一样的小伙子也喊了一句,他深吸一口气,撸起两条胳膊,开始行动前他揪着贝贝问了一句:“媳妇儿,我要是胖了,你可得保证娶我。”
——
肉端了上来,很快,桌子上摆满了八盘羊肉,自助餐的羊肉再少,一盘也得一两半了,算算也一斤多了。彭程本已经吃饱了,这八盘肉怕是要击穿他的底线了。
吃到第七盘的时候,贝贝拦了他,抢着把火锅里的东西捞到自己的碗里,可即便是如此,两个人再次走出自助火锅店时,小伙子捂着肚子,没走两步就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话都说不出来。
贝贝怕他会撑死,又哭着喊着要带着他去看医生,她记得有个报道里说过,说是有人吃了太多东西,把胃都撑裂了,然后就死了,便央求着他,说是撑死了不划算。
“媳妇儿,媳妇,你可别哭了,我命硬,恶鬼照着,只要羊肉没有毒,一定死不了的。”彭程蹙紧了眉头,他笑也笑不出来,伸手拉住姑娘的胳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你别哭了,媳妇儿,你等我缓缓的,我哄你我都难受。”
他果然没有撑死,那天,彭程又在贝贝家附近的那个网吧里,度过了这酒足饭饱的一晚。
——
第二天一早,小伙子照例去贝贝家楼下抽烟,两个人吃早餐的时候,彭程说他还是想去那个川菜馆上班,他说,那里离贝贝家近。
这一次姑娘到没有过多的反对,她也觉得,他在那里挺好的,总好过在这个网吧里一天天的熬着,生活对贝贝这类普通人就是这样,要不玩命干活,要不玩命干仗,啥都不玩的,就只剩下命玩人了。
临了,贝贝又提起了彭程的养母:“你真不回家了?”
“媳妇儿,你老让我回家,我回家我就不能娶你了。”彭程那般不情愿的说,他许是想吓唬吓唬贝贝,但那似乎是正如了她的意了。
“那你还是回家吧!”
“媳妇儿,你干啥,你老这么说,我多伤心呐!你喜欢我,你自己不知道吗?我真的走了,你会后悔的。”这是彭程说过的仅有的几句肺腑之言,但贝贝听不出来,她只是轻蔑的笑了笑,笑他太自信了,却不知道,他也笑她太自信了。
人世间的好多事总是要抽离出来了,才能看得清楚的,便是山中之人,再如何精明剔透也总是会犯下错误。
“我还是希望你回家。”
“那行,我啥时候回家我告诉你。”彭程冷下了一张脸,搂在她腰上的手松了下来,很不耐烦的说。
——
黑色绣红花的小制服,彭程穿着仍是挺好看的,贝贝喜欢看他那样天真无邪的笑,笑得像个智商低下的白痴,喜欢听他说:“媳妇儿,我可想你了。”
他总是这样直白而露骨,从出人意料的某个路口,或者是某个大树后面冲出来,却不让人觉得肉麻。很多时候贝贝甚至觉得,那些个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都像是尚且无知的孩子在跟自己的妈妈说:“妈我都想你了。”一样的轻松自然。
她不觉得她和彭程之间是男女朋友了,这一切都很舒适,甚至她也不觉得他是个男人,她只觉得他有着孩子一般干净的心,干净的情感,干净的喜欢,她本觉得他们俩可以一直这样干净而美好,像是在星级卫视播出的电视剧里一样,永远没有露屁股的床戏。
可男人终究是男人,终于有一天,他还是让贝贝发现了,发现他果真是个男人,拥有男人的一切设备设施,和操作系统。
——
三月天,说暖不暖,说寒也不寒,彭程晚上九点才下班,他非要贝贝到下楼,跟他见个面。
天不够暖,晚上活动的人自然很少,已过了九点,姑娘已然歇下了,她死不爱动的,暖气的热浪,稍欠开个门缝儿,就会蒸腾出烟雾来,她瑟缩的出门往树林走去。
彭程就在自家旁边那片阴深深的树林里,那棵整整可以挡住他的大树后面。贝贝走过去的时候,踩着地上多年干瘪的枯枝上,树枝碎裂,哔哔叭叭的声响。
他已经知道了她来了,她也知道他知道了,心里踏实了许多。大树后面,他躲猫猫一样的等着她,不料她也躲猫猫似的凑过去,两双眼睛一下子对个正着,小伙子一激灵,姑娘便笑了,笑得灿若桃李。
她大眼睛眯成了弯弯的一条月牙儿,嘴角也弯成了俏皮的弧度,她嘲笑他,伸手捂在嘴上,花枝烂颤。彭程没有她那么高兴,他愣愣的看着那灵动的姑娘,她鲜活的皮肉,她笑,她生动极了,那银铃一样的笑,像魔咒一样响个不停,突然,他冲动的抱紧了她。
他问她是不是已经喜欢他了,贝贝笑呵呵的摇了摇头。抱都抱了,还说不喜欢,颇有些矫情,他也不反驳,只说不相信。
两个人拥吻,姑娘第一次配合了他,不得不承认,贝贝是喜欢他的亲吻的,她会反复回味每一次他们之间的吻,他霸道曾经是她最讨厌的,但现在她却有那么点喜欢他略带强迫的咬住她的嘴。
女人大概都有那么点的矫情,贝贝不过是更甚了些,明明身体已经需要了,嘴巴和思想还都不愿意承认,这大概是所有女人的通病,等有一天身体都不需要了,反倒是嘴巴和思想也不抽离,弄得自己还以为多痴情似的。
这一次的吻,他温柔了,没有咬人,也不太用力。彭程用双臂扣紧了姑娘的腰身,用力的一夹,她便又不自持的“嗯”了一声。
她脸红了,他也再没了意志力了,他紧紧的贴着她的身体磨蹭,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飘荡:“媳妇儿,我可爱听你这动静了。”说话间,他的胳膊又是用力一夹,贝贝强忍着不发出那种春意荡漾的响动,可惜无济于事,愈发清晰的吭叽,听得她自己都面红耳赤的。
“媳妇儿,成好听了。”彭程粗重的喘息着,话也说得零碎了。
他喜欢不等于贝贝也喜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她还是知道女人啥时候会发出这个声音的,便挣扎着要推开他,但他却抱得更紧了。
挣扎似乎挑起了彭程更大的快意,他呵呵呵的笑出了声音,手臂扣得死死的,全也争脱不开。彭程腾出手来把贝贝的胳膊夹在腋下,右手划进她的衣服里。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躲避他,她感觉肌肉收紧,不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他。那娃娃脸的男孩子却不只是个小娃娃,她更努力的挣扎起来,而他好像也更加快乐了,她越是扭动身子,他越是呵呵呵的笑,笑得像个得意的疯子,眼里净是精灵一样的光彩。
他的左手扣得更紧了让怀里的人动弹不得,环着贝贝的身子,低头含住了她的嘴。
女人大概都有那么点的矫情,贝贝不过是更甚了些,明明身体已经需要了,嘴巴和思想还都不愿意承认,这大概是所有女人的通病,等有一天身体都不需要了,反倒是嘴巴和思想也不抽离,弄得自己还以为多痴情似的。
这一次的吻,他温柔了,没有咬人,也不太用力。彭程用双臂扣紧了姑娘的腰身,用力的一夹,她便又不自持的“嗯”了一声。
她脸红了,他也再没了意志力了,他紧紧的贴着她的身体磨蹭,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飘荡:“媳妇儿,我可爱听你这动静了。”说话间,他的胳膊又是用力一夹,贝贝强忍着不发出那种春意荡漾的响动,可惜无济于事,愈发清晰的吭叽,听得她自己都面红耳赤的。
“媳妇儿,成好听了。”彭程粗重的喘息着,话也说得零碎了。
他喜欢不等于贝贝也喜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她还是知道女人啥时候会发出这个声音的,便挣扎着要推开他,但他却抱得更紧了。
挣扎似乎挑起了彭程更大的快意,他呵呵呵的笑出了声音,手臂扣得死死的,全也争脱不开。彭程腾出手来把贝贝的胳膊夹在腋下,右手划进她的衣服里。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躲避他,她感觉肌肉收紧,不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他。那娃娃脸的男孩子却不只是个小娃娃,她更努力的挣扎起来,而他好像也更加快乐了,她越是扭动身子,他越是呵呵呵的笑,笑得像个得意的疯子,眼里净是精灵一样的光彩。
他的左手扣得更紧了让怀里的人动弹不得,环着贝贝的身子,低头含住了她的嘴。
——
渐渐的他平静下来,松开了她,整个人伏在她的肩头上,轻轻的喘气,胸口上下起伏,接着他在她的耳边沙哑着说:“媳妇儿,你别叫,有人来了会看见你衣服都被我扯开了,可咋办?”
听了他的话,贝贝的扭打戛然而止。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像是这树林里,什么都没有了。
好一阵子,彭程都只是抱着她,不让她动,自己也不动,他在等待,等待自小长大的小兄弟点个头,自己便又变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可这一切来的不太容易,难以控制的激情大概都是这样飞来横祸的时候。是那胆小的姑娘颤抖的身子?还是他自己就想到了什么?谁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突然他蹲了下来,双手搂着贝贝的大腿,把她从地上拔了起来。
彭程的头刚好抵在那姑娘的胸口,那隆起的鼓包,再不能被藏匿了,它无限疯狂的诱惑着他,他薄弱的意志力无法面对那样强烈的考验,右手霍的撩开她的衣服,一口含住了她。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干过,连她自己都不曾品尝过那味道,那东西被温热的唾液紧紧的包裹着,通了电一样的炸开了全身。她难受,她羞怯,她来回扭动,想要挣脱,可他却一口咬住那团酥肉,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眼角兜不住泪,满溢而出。
贝贝抓着彭程的头发,来回撕扯,小声的抽泣起来,不住的哀求他。彭程他听见了,可是他再停不下来了,由着怀里的女人哭泣。
尚好,他终于还是放她下来,却没有松开怀抱,贝贝哽咽着蜷缩在他怀里,泪流满面。彭程吻着她的额头,反复拍打着她的背,焦急的平复着她的情绪:“媳妇儿,冷静,冷静。”
“不哭了啊,宝贝儿。”他又抱紧了贝贝,有些落寞的说:“媳妇儿,你知道不?你说话我都有反应。”
贝贝像个好奇的孩子,她抬起头来看他,一脸的不明所以。彭程的眼神儿在她的脸上细细的描绘了轮廓,接着他握紧了贝贝的手,引领她像自己的胯下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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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鱼(8)天边已现出鱼肚白,从窗户看向远方,天光已经很亮堂了,唯独
彭程是铁了心要给自己的女人上一课,于是手把手的带着贝贝摸到了自己的那个东西,那个坚硬得几乎胀开的东西。他稍微挺着身子,感觉贝贝软软的小手伏了上来,冰凉的一下,小伙子一个激灵。
曾几何时,贝贝在三级电影里是看见过的,那个红彤彤的小棒子昂首挺胸的戳在男人的胯下,丑陋极了,那时,她便发誓再也不像看见它了。当真活生生的触碰到了,更吓了她一跳,那东西硬邦邦的支在那里,坚硬如一根突出来的骨头,激灵这一下的不只他彭程自己。
贝贝突然抽回了手,她盯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喉结上下窜动,她奋力的挣脱他的控制,真的,那一刻非常容易,她飞快的跑上楼,也不听他再说任何话了。她再也没回头看他,关了手机,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像逃避性一样逃避他。她很难想象那个东西可以塞进女人的身体里,她确定自己找不到放得下它的地方,找不到。
——
这一宿贝贝烙了大半宿饼,她无法摆脱对那东西的记忆,那种触感她挥之不去,每每快睡着了,便觉得那个东西悄悄的搭在手上了,硬梆梆,热乎乎的,像恐怖片一样折磨着她陡然间坐起了身子。
凌晨四点她终于是睡着了,可没睡多久她又醒了,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也就再不勉强自己了,她穿了衣服,准备下楼去晨跑。
天边已现出鱼肚白,从窗户看向远方,天光已经很亮堂了,唯独楼道里却还是很黑的,冷在这大清早远比白天更加透彻些。贝贝站在缓步台上,拉紧了外衣继续往楼下走。
昨晚被他咬了的地方现在还会丝丝的疼,她自己都不愿意用手去摸一下,这痛会让她想起昨天,想起她被他咬了,有些羞耻,有些委屈,大概也是真的咬伤了。
转过一楼的缓步台,下面透出了楼门外的光亮,贝贝就觉得那楼口暗黑的一角,好像站着一个人。
她有点害怕了,思忖着该不是坏人吧!她停下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转身就想往楼上走,可转念一想,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个楼口一角,真要是有人,那个人必是彭程。
——
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下了楼,从楼梯扶手间刚刚可以看见他的空隙里偷瞄着。那人果然是彭程,他穿着昨天的那身黑底红花的工作服,背对着楼门站在那里。
贝贝一皱眉,她现在顶不爱见的人就是彭程,可既然是他,再躲开就没有必要了,于是她走了过去,走到彭程的身边。小伙子个子不算太高,但总比贝贝要高,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她觉得彭程的肩膀在眼前挡着他的脸。
“我们出去说吧。”她说。
他一动不动的,好像全也没听见贝贝的话,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扶着左腿,他哑着嗓子:“你怎么了?电话也不开机,也不说话。”
“我们去粥店说吧!吃点粥。”贝贝不想多说些什么话了,她垮过他走出楼门,见他没动,又回头看他,彭程在她的身后,委屈的也看着她。
“走啊!”她又说。
“嗯!”
他应了,撑着左腿的手来回的在膝盖上磨蹭着,人却始终未动。贝贝看着他,琢磨着,然后她半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彭程抚着的膝盖,他浑身冰冷,一触之下冰凉如铁。
姑娘像是烫着了,她收回了手,抬头看他。
——
突然他拉起了贝贝,一把把她抱住,整个身子的重量压了过来。“媳妇儿,你怎么关机了你?我的心都难受死了,我都要死了。”他不住的晃荡,他埋怨着她。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了,嗓子只能齁齁摩擦出些声响:“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你一辈子不让我碰你,我就一辈子不碰,别这样扔下我。”彭程激动的朝着他的姑娘走了一步,他抽回左腿,突然极应景的吭叽了一声,左腿便像是折掉了一样,他的身子倒了下去。
“哎!”贝贝一时没能撑住,她抱着他,两个人跌坐在楼梯上。彭程抱着左腿,一阵子哀嚎,他冷汗从额头渗了下来。
“腿怎么了?”贝贝问了这一句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了,她伸手去摸他的腿,他抱得那么紧,紧的她摸也不敢摸了。
“无论是什么,你得有个信呀!媳妇儿,我不知道你这么狠心呢,你电话一关机,我那心都、都、都都都完了。”
这种男女之间的埋怨远比吵架来得更有杀伤力,贝贝一时间不知所错,她跪在地上,紧紧的拥抱着那男孩。他单薄的衣衫只有薄薄的一层,她感觉他的身体和外面的空气一样冰冷。
贝贝脱下外套给他围好,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定来,像是抱着孩子的母亲,她把他的头抱在胸口,下巴抵着他的额头。
“程程,告诉我,腿怎么样了?”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9)再说一次,所有的真相,也许你本就承受不起。
再说一次,所有的真相,也许你本就承受不起。
——
清明节前夕,墓园里忙得不像话了,满山满野的人也不稀奇了,贝贝裹着大衣带着口罩,在死人堆儿里穿梭,捂得满头的汗。手机夹在厚重的棉袄夹层里,也听不见声响,中午下山她才看见那一排的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小笨,加拿大可能去不了了。”
是秦添的信息,他说他去不了加拿大了。贝贝分不清楚自己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更高兴多一点,她急忙给秦添回了个电话,期盼着他能跟自己一样乐得开了花了才好,可是那期待终是无处托付的,秦添没接电话。
下午两点多,贝贝终于是联系上了秦添了,他的声音显得挺糟糕的,听起来似乎是失望透了,贝贝满心欢喜的火焰也在听见他失望的声音那一刻被骤然的浇熄了。原来他竟这样想去加拿大,他竟没有一点儿能留在自己身边的快乐,看来她又自作多情了。
她开始看不起自己,那是多么的愚蠢,多么可笑,为了一个男人能留下来,她竟这般心花怒放的,而那个男人根本没因为与她的缘分快乐过,那正是他想要逃脱的,不是吗?
面对他,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愣愣的反应不过来,听着秦添在电话里失落的声音,不知所从了。自己的兴奋显然是多余的,是唐突的,秦添不但不兴奋,甚至,甚至,贝贝觉得他这种回心转意才是对自己的感情最大的伤害。
终于在快挂电话的时候,秦添突然说:“我想你在我身边,小笨。”标准的广普,温柔又性感,他低低的声音吹拂过来,这是他在召唤她,这是爱吗?这不是爱,这是求之不得的落寞和无助,贝贝终于没有再一次傻乎乎的认为这是爱情的力量,这想法像毒药一样,一瞬间,便扼杀了她。
——
中午时分,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墓园的大门口,蛮横得占了两排车道。车停了,可车上的人却迟迟的没有下车。终于,车门开了,可里面的人,半天也没有挤出来。
“媳妇儿,你出来接我一下,我在门口,你看见没,那个出租车。”贝贝接到彭程电话的时候刚好路过门口,她探出头去,看着那出租车霸道的停在空地上,像他的人一样桀骜不驯。
她走了过去,果然,彭程仍穿着他那身黑底红花的工作服,抱着一个复古的青花大盆,窝在车后排的坐位上,见贝贝来接他了,满眼难以抑制的欢喜,那欢喜是蒸腾的,他嘿嘿的笑了。
“媳妇儿,我给你送了点好吃的,你这食堂的东西肯定不对口,你看你这肉都少了。”他瞄着贝贝宽厚的臂膀,示意她把青花大盆搬下去,也好让他松快松快。
小伙子灿烂的笑,让人一下子恍惚了,他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看了看青花大盆里红白相间,清亮透底的玩意儿,他骄傲的,骄傲的得意极了,他说:“媳妇儿,你不是爱吃水煮鱼吗?我给你买的。”
彭程那堂而皇之的骄傲劲儿,让贝贝一时间不知道说点啥好了。这盆水煮鱼很沉,好像比平时去饭店里吃的那盆多了许多。贝贝接过鱼,觉得老沉老沉的,她有点吃不住劲儿,水煮鱼青花大盆的边上沾了油星儿,有些滑手,她便把鱼盆放在旁边的台阶上。
再回过头,彭程仍没有下车,他依然咧着嘴,笑得真诚极了,很不好意思的,他说:“媳妇儿,给我把打车钱付了,我没有钱了。”
——
也许是从来没有被钱憋着过,彭程是个花钱不走脑子的人。倘若不是身上的钱都嘚瑟光了,他也不至于去饭店打工,这打车过来肯定是没有钱付车费的。
贝贝问他买水煮鱼的钱是哪来的,彭程说他干得这几天算出来的工资够买水煮鱼了,他就给贝贝买了,再过几天够毛血旺他就买盆毛血旺送过来:“够啥买啥呗!媳妇儿,我们那的水煮牛蛙太绝了,我就是合计你不一定敢吃,要不我一定给你来一盆儿。”
“来一盆儿。”他说来一盆儿,贝贝噗呲乐了,看着她笑,他便也跟着笑了,感觉一切都似乎太值得了。
“媳妇儿,这个是黑鱼,比水煮草鱼好吃,黑鱼是吃肉的鱼,所以肉好吃,你多吃点,我还给你带了份印度甩饼。”他像个有货的练家子,把手探进黑色工作服里襟,从上衣里面贴着肚皮的地方掏出一个塑料带包裹着的金黄色的油饼递给了姑娘。
他可神秘了,像是掏出了个什么宝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捧到贝贝的眼前,他说:“媳妇儿,我怕凉了,这不,还热乎呢!”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像赤诚的孩子不懂得收敛的欢喜,手里捧着的,便是自己的血淋淋的真心一般。
贝贝的心里充满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那鼓噪着她,像是冒了烟儿了,她看着彭程,觉得自己这个龌龊的满身世俗的坏人,漏洞百出,跟面前的这个人相比,她顿感自惭形秽。
——
对这盆鱼,贝贝同事们似乎都非常满意,说是味道极好,比外面吃的都好,一直追问是哪一家饭店买的。姑娘尴尬得不知道怎么说好了,总不能说是酒店服务员给自己送过来的吧!
似乎也是虚荣心在作怪,无论彭程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贝贝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只是个服务员。她还记得肖敏总嘲笑王琦找了个开车的废物,她不想这样,也许当个饭店的服务员还不如那些开车的废物,所以她随便撒了个蹩脚的慌,说得跟真事儿差不多。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贝贝都觉得这个谎编得不怎么太圆,好像随便想一想,就会露出破绽一般。也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儿,天天有人撒谎,却没几个像贝贝这样小心,过了很久之后她才终于放下心来,觉得不会再有人发现了。
——
那天晚上,彭程打来电话,他总是急叨叨的,这一次,他正猫在后厨里吃牛蛙,像让狼撵了似的,他非让贝贝承认鱼好吃。
“他们都吃了没?”
“吃了。”
“他们说没说我对你好不?”
他口口声声的他们,不过是那些无关痛痒的人罢了,但彭程特别想让他们知道,她的身边有一个他的存在。贝贝尴尬得支吾着,他们俩想到一块去了,可想要的结果背道而驰,这问题,她显然很不好解释。
“你腿好了点吗?”
“没事了都,你放心吧!媳妇儿,你真好,只有你关心我。”他有些羞涩的说,说得贝贝毛毛怪怪的,难受极了。
“嗯!”她应了,但她心里恍惚。
贝贝其实还没有意识到,她跟秦添归根结底是一样的,她也在搪塞彭程,她大体也觉得自己的那点喜欢他,远敌不过心里的抗拒。她不愿意他来到她的生活里,或者是因为在她的心里,尽管他做了那个完美手术,她却仍然记得他原来的样子,现在再如何的漂亮,他仍然是那个她记忆里的人,这让他跟自己永远都不能般配。
嘿嘿嘿,贝贝什么都没说,彭程还是得意的笑了:“那个饼好吃吧!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喜欢,媳妇儿,等我下次给你买毛血旺,你等着,我再有十天,十天就能够了。”
他不住的许愿,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她,把他能想到一切都给她,这让他似乎骄傲极了。贝贝心里的隐忧总是提醒着她,让她对他热也不是,冷又冷不下去,她总是左右为难。
她只觉得秦添是虚荣的,秦添伤害了她,但是她之于彭程何尝不是如此。这些对于现在的贝贝来说都还不是太好理解的道理,她觉得自己的忍让是高尚的,自己的放手是伟大的,但是另一个人的伟大,另一个人的隐忍,基于她,那到底有算是什么。同样的,她也定是不能意识到,这样做对于彭程来说这是多么不公平。她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成为彭程的女人,即便她如何的视他为草戒,她却仍是不能停止卑微的爱他,而这个男人将不再爱着自己。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10)有些事儿,说不清楚,搞不好就是个信号。
从不相信只看一眼便愿意为之粉身碎骨的情感,爱情不过是种交换。所以贝贝愿意原谅秦添办理出国那段时间对于她的放弃,尽管那非常难受,但她还是愿意相信,秦添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她坚信未来日子里的点点滴滴会把两个人再一次连在一起,然后越来越无法分离,或许到时候有了那许多的原因,秦添也会对她爱得要死,那样的感情是不是会更加牢固,而不是一眼看见的情有独钟,空穴来风。
于是,加拿大的事儿,贝贝没想几天就决定忘记了,他们每天的电话又开始了,在贝贝主动做出姿态以后,她开始学着洛妮的样子,嗲声嗲气的跟秦添说话,再也不说有用的话了,她专捡没用的唠,唠些你侬我侬,黏黏咕咕的碎语。
她开始接受秦添打来的钱,这一次她不再说够了,只要秦添肯给,她来者不拒,然后把那些钱换成一件一件的漂亮衣服,统统都穿在身上。
突然贝贝好像想明白了,女人喜欢买衣服,大概是因为空虚,因为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男人到底爱自己什么?所以唯有用更多的衣服来武装自己,假想着那男人爱的是这些衣服包裹出来的,看似美丽的自己,于是更加疯狂的购物了,买些穿不进去的衣服,再再照着衣服的尺码减肥。
对于贝贝的消费,秦添总是纵容的,她穿什么他都说好看,似乎也不重要。也许正是因为秦添这样,她便觉得,还是自己穿得不够漂亮了,所以他看起来从不认真。她拍各种各样的照片给他,仍觉得那不够灵动,她想让他看看活色生香的自己,她觉得只有动起来,才能充分的展示她的美丽,她不断的述说她企图相见的欲望,但他从来只是听听,不置可否。
贝贝会害怕,穿得再好看,还是会害怕,害怕秦添不能出国这事儿,不过是个误会,过几天他又能出国了咋办?她的幸福就像是海市蜃楼上的漂亮姑娘,连那海市蜃楼都是假的。倘若那个时候,自己刚好还没有让他要死要活的爱上自己,外国小伙权衡之下,又一次飞走了,那可怎么办呢?
于是贝贝提议,要秦添到东北来,她热情的邀请了他,无所不用其极,但他仍是不置可否。
——
四月的天,尤是任性,头半个月冷风习习,后半月偏就爱谁谁了。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天气偏就突然暖和不少,正午时阳光铺在脸上,一阵子烧灼的刺痛感,这样不寻常的天气,实在是少见的,咋暖让人始料不及,今儿贝贝穿得有点多。
她猜测川菜馆的伙食彭程怕是吃不惯的,本来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这段时间下来,还能瘦得这般厉害,也不知道是咋了。今儿他打了电话来,非要晚上在中心公园见个面,临了还说自己请了半天假,让贝贝快点到。
急急忙忙赶到中心公园,贝贝却没见彭程过来,她穿着高跟鞋站在公园前的广场上,感觉自己咋有点傻乎乎的。她的脚特别累,小腿和脚踝相连的那个位置,也不知道是什么筋,被高跟鞋拧着,疼得要死。
终于彭程的艮让她无可挽回的烦躁起来,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她开始不淡定了,在广场上来回的转圈,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响。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墨迹,像个小媳妇儿,出门前总有些事儿干不完,她越等越烦躁,越是烦躁,越是觉得脚和腿的连接处涨得难受,她必须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会儿。
——
广场旁边的台阶,邻着马路,贝贝坐在这儿,腿上的感觉稍好一点儿,只是这心里的焦急,是一点儿都没减少。太阳晒得人难受,她穿了太多了,等人无外乎比赶路还累,姑娘的心态尚不能彻底平衡,坐一会儿,便又站了起来,向远处他会来的方向张望。
好一阵子过去了,贝贝终于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一边喊,一边挥舞着手里的衣服。他喊得是啥,真就淹没在车流里听不大清楚,唯见他跑得倒是挺快,笑得也真是开心。白白的肚皮,被阳光包裹上一层珍珠白色的光晕,那一条条的肋骨,长得均匀而整齐,老远的看,像付奔跑着的骨架。靠近心脏的下面,一条粉红色的狰狞疤痕,跟只蜈蚣趴在那里一样。
彭程终于还是来了,霹雳火炮,四月末的东北光着膀子的人不说一个没有,也是不多见的,他总能鹤立鸡群,敢为旁人不敢为之事。跑到马路的对面,小伙子停了下来,他琢磨了一下,先穿上的衣服,敞开着衣襟,只隐约露出里面的肚皮。栏杆挡在两个人之间,那几乎是马路唯一的屏障了,他走到两行车道中间的铁栏杆处,手一搭栏杆,嗖的一下跳了过来。
又是姑娘最喜欢的,她的心更像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他偏是痞气十足,桀骜不驯的样子,才一跳过来,迎面便是急速开过的一辆辆汽车。他微蹙起眉头,贴着身后的栏杆,来回的看着车,看着远处石台阶上的姑娘,他笑了,那姑娘也站了起来,许是紧张,她一声不吭。接着他向前穿过车水马龙的马路,两三步便跑了过来,嗖,又跳过第二道栏杆。
这个不太规整的男人,一下子便抓住了贝贝的眼光,食色性也,与秦添不同,他更像个妖孽。
彭程咧着嘴,他似乎很高兴:“媳妇你早到了,我们有点忙,我出来晚了。”一边说着,一边紧跑了两步到贝贝眼前,岔开双腿一屁股坐在贝贝的大腿上,双手环住姑娘的脖子。
“你想我了吗?你想别的男人的时候想到我也算。”
彭程精明的眼睛盯着她看,贝贝不想承认,她确实想过,在想别的男人的时候。他像个娘们坐在心仪的爷们身上一样,坐得理所当然,若不是这让人尴尬的问题,她也许会第一时间炸掉。她不耐烦的推开他,到也不见他气恼,也不起开,只是更加紧的搂着面前的女人,不肯松手。
“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贝贝站起身来,这下彭程没法坐了。他躲开贝贝伸过来继续推开自己的手,环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微微欠起,偷瞄着她的反应。
“我是女的。”姑娘仍是立着,坚如石碑。
“那你靠我呗!你靠我,我可愿意让你靠我了。”说着彭程又硬是把贝贝掰成自己刚刚的造型,靠在他的肩膀上:“你看我就觉得很得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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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儿,说不清楚,搞不好就是个信号。
现在贝贝已经不想再跟彭程白扯他们不合适的道理了,反正也说不清楚。他从来就没认真听过她的话,她甚至觉得,他也不太在意她是不是也喜欢他。
她一声不吭,感觉非常累,刚到时的好心情大体都得瑟光了,站了太久,她只觉得脚疼,推开彭程,又坐了下来,轻叹了口气,身心亦懒。
“媳妇儿,你干嘛又坐下了?”这好兴致对于彭程来说,可才刚刚开始,他连公园大门都还没进,如何了得。
“咱俩去公园的湖边走走,我听说那地方有鱼。”
“你着急忙慌的找我来,就是为了看鱼吗?”
“嗯!你不爱看吗?大鱼。”他说大鱼,像是在说尼斯湖水怪,那是多稀奇的玩应儿,似乎人人都该爱看。
贝贝大眼睛抹哒彭程一下,抬起脚:“高跟鞋这个东西是对女性的摧残,是不人道的,你知道不?我早到了你知道不?等你多久了你知道不?我不想走了。”
她甩脸子了,因为鞋子,这显然打乱了彭程的计划,他不也乐意了。他开始一顿数落,抱怨贝贝不应该穿高跟鞋来,这不是给人添堵吗?数落完了他说:“媳妇儿,你把鞋给我来,你穿我的。”说着他先把自己的鞋给脱了。
彭程脱了鞋,贝贝笑了,她忽然觉得有种慈母般的光辉在自己的眼中闪动:“你别学电视剧啊!你再把我鞋弄坏了,挺贵挺贵的。”
“不能,我脚小。”彭程仍旧坚持,他说他脚小,穿贝贝的鞋没问题。
“这跟大小没关系,你懂吗?高跟鞋是女人穿的。”
贝贝谆谆教导,可无论她说了什么,彭程就只是紧盯着她的脚看,也不言语,突然他蹲了下来,不由分说自己动手把鞋从贝贝的脚上抢了过来。
——
小磨砂皮的高跟短靴,七厘米跟高,舒适到还算舒适,关键是这磨人七厘米。彭程的脚还真不大,最多也就是三八码,又白又瘦,没费什么力气鞋子就穿上了,看起来还不错。
“原来你真是个女的?”贝贝笑了,佯装出一副惊恐状。
“你想看看小弟弟吗?假的小弟弟肯定没有我这个这么灵活。”他挑了挑眉毛,咧着嘴,美滋滋的把手放在腰间,欠了欠身子,作势要脱裤子。
他把贝贝吓坏了,她一把把他又按在台阶上,没让他站起来。彭程嘿嘿嘿的笑了,他黑亮的眼睛,神秘兮兮的凑到姑娘的耳边:“它可是有灵性的。”
——
高跟鞋还算合脚,彭程拖着细长的大腿,他像是一只优雅的海鸟,如同痔疮犯了一般,忸怩的站了起来,双手撑着身子,立了一会儿。这一会儿的调整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当他再迈开步子走的时候,走得就很漂亮了,优雅大气,如果不看上半身的话。
上下混搭的风格总是特立独行的,他比贝贝更适应这七厘米的高度,站在她身边毫无不适之感。他也不太注意别人的眼光,那些公园里投来的目光,丝毫也不会影响他的兴致。他秀气的小脸长得很有点女孩子的羞涩,一手搭着贝贝的肩膀上,非说这也太高了。
“媳妇儿,我要是真这么高,就糟糕了。”
“拉倒吧!你原来是太矮了,这么高正好。”贝贝也不看身后穿着高跟鞋,跟得跟头把式的彭程,只在稍前面的位置走着,走得一点也不含糊。
“你能不能先看看自己多高,再说别人,我不比你高啊!”彭程很不乐意了,她说他矮,他不大服气。
“你跟我比?我是女的。”贝贝转过身来跟他理论,彭程正在身后艰难的跟着,高跟鞋影响了他的速度,扶着贝贝肩膀的手用力的捏着她的骨头。
“不跟你比跟谁比,我就这么高,你试试来,你试试。”彭程说着撅起嘴巴就凑了过来,满公园的人,这把贝贝吓的,愣住了。
凑到了近前,他到没有亲她,很不乐意的说:“你看,这能够着嘴嗷?”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11)“我躲你就摔了。”
公园湖中有一个地方,早些年便听说,那里鲤鱼甚多,本就是个人造湖,湖中的鱼也是公园刻意放养的,早先是为了钓鱼的人准备的,现如今喂鱼的人更多,经过的人们大多会在旁边卖鱼食的小摊上卖点鱼食,水里的那些鲤鱼整天撅起小嘴,探头探脑,不卖不咋地道。
“媳妇儿,你也这么撅着嘴,让我亲一下。”他贱贱的央求着,示范给她看,堆出一脸的渴望,贝贝便使劲儿瞪了他一眼,再不理他。
小伙子偏就爱看姑娘瞪他的那一眼,那一眼里的风情迷人极了,见贝贝不理人了,他也不气恼,仍是跟着。他惯爱这样不着人调的,开始的时候,姑娘尚有些不适应,可时间久了,也便不觉得了,那本就是他,自然了而已。
怎么贱的女人刺激久了,男人也会厌烦,男女大概都一样,再漂亮的孩子天天哭,爹妈也都看得惯了,不心疼了。
所谓鱼食,就是馒头,大体是头天蒸出来没卖完的,第二天便成了鱼食了。彭程一直嘟囔着,说是中午吃剩的馒头不扔好了,“你看看这水里的鱼,都饿啥样了?”
碎念得久了,贝贝便也买了一袋,她看着鱼儿急切的样子,一股脑的涌过来,有那么点做上帝的感觉,喂鱼的确是挺开心的。
这里的鱼儿有些还真的是很大,彭程站在她身后看着,突然喊上一声:“这个真大。”他下了贝贝一跳,姑娘不情愿的又瞪了他一眼,小伙子便又不作声了。
——
沿着湖边有一条长廊,那是喂鱼最好的位置了,正好可以坐在长廊的栏杆上,鱼儿便脚下。现下刚好没人在,贝贝便走了过去,到底的实践出来的好地方,这里好极了。
喂着喂着,贝贝看见正下方的鱼池里,伸出了一条雪白雪白的纤长大腿,那腿上的肌肉狰狞着,使了大劲儿去踹水里的鱼儿,踹得那些大鱼四下乱串。
要说这大腿刚伸过来的那会儿,贝贝怕是也没有注意,等她看明白咋回事的时候,彭程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鱼池边了,他抬头看她,笑得像个孩子,那般得意的样子。
他把裤子挽到大腿,高跟鞋扔在岸上,跟鱼可就较上劲儿了:“媳妇儿,这鱼跑成快了。”
贝贝一时间愣住了,她没来得及立即反应,满眼都是他雪白纤细的大腿,像条大白萝卜,那估计是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大腿上白得透出了青绿色的血管,晃得姑娘直迷糊,她想起自己粗壮夯实的底盘,她一阵眩晕。
彭程抬头看她,却好像全也看不到她身边的那些人,嘁嘁喳喳的笑声,笑得贝贝脸儿都绿了:“媳妇儿,这鱼也不知道怕人,老公给你抓一条让我们厨师给你做水煮鱼去。”说着他一纵身跳进水里,满池的鱼噼噼啪啪的四下游窜,姑娘下意识的一闭眼,幸好那水不深,刚摸过他的膝盖,一切尚有得挽回。
不由分说的,贝贝狼狈的从水里抻出了这位小爹,身后喂鱼的人嘻嘻哈哈的嘲笑不绝于耳,越来越大,她迅速逃走,头也不敢抬一下,小伙子却充耳不闻,一边跟一边喊:“媳妇儿,你干嘛,别着急,我穿这个走道费劲。”
贝贝扔下彭程在前面猛走,她什么都不想回答,彭程在后面紧跟着,鞋也穿不上了,干脆不穿了,光着脚跑,边跑边把挽起来的裤子抖落下来。
——
秦添的加拿大好像又能去了,该死的加拿大,真不是个着调的地方。贝贝又一次陷入困境,她的爱人,说走就走,从不吝惜,她却总是要一个人面对与失眠抗争的日子,不死不休。
烦躁的休息日早晨,太阳才一冒头,天就有些热了,她睡得不怎么好,脑子停不下来的思考了一整夜,一大早她便疲惫不堪。屋子里闷闷的,这让她就更加难以入眠,已经快一个月了,她总是睡上两个小时,醒三个小时,然后再睡两个小时,接着天就透亮了。
彭程发了信息:“怎么还没下楼。”
贝贝方才想起,她忘记告诉他自己今天不上班了。左不过也是睡不着,彭程人又已经到了,她便穿好衣服下了楼。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楼道里等她,而是让姑娘去街口找他。
老远,她看见他站在十字街口的对面,那斜插在地上的电线杆子旁边,巴掌大的小脸,似有些许遗憾,那莫名其妙的遗憾,姑娘心里下意识的一紧,连自己都不易发觉的一紧。
上衣到是没有什么,规规整整黑底印花工作服,配着他白净的巴掌小脸,像个未成年的青瓜蛋子。可再看裤子就要了命了,工作服的黑裤子被挽成了条吊腿的七分裤,两只脚丫子露在外面,踩在老旧而布满裂纹的板油路面上,他竟然没有穿鞋就出来了。
贝贝的脑袋又是嗡的一声响,顿觉得眼冒金星,丹田里一股子热气,攻得姑娘七窍生烟,她冲过马路,再不能掩饰满脸的厌恶了,伸手掐住彭程的胳膊,使出浑身力气一拎的,劈头盖脸的怒喝:“你鞋呢?”
“我鞋让我刷了,没干,我怕你着急,我自己就先过来了。”彭程丝毫没有意识到不穿鞋出来是多么抽离的一件事,他呲着牙,脸上的皮肉也像是被拧了,变换了一个那般古怪的表情。他捂着胳膊,笑得像个心思恪纯的原始人,说得好像也不是什么鞋,而是他的情敌一样,带不带都行。
“没有鞋你可以发条信息说你不能来了,为什么光着脚过来。”贝贝的眼前随即浮现起茂密的原始森林,和参天大树,一群群光着屁股披头散发的男男女女的追逐着到处乱跑,也像他一样,他们都爱弓着腰。
积蓄已久的怒火在贝贝身体里是无忌惮的燃烧起来,特别是回到原始社会的错觉,让她觉得犹如被剥光了衣服一般,整个人都精赤熘的。这一切都是他彭程闹的,他不是第一次了,他总干这么二五子的事儿,让别人看着笑话。
“你不穿鞋过来算怎么回事?你让人看着像脑子有病似的,有正常人这么干得吗?啊?”姑娘再也控制不住了,正好趁着清早空旷的大街,只有他们俩个,她便不吐不快。
彭程刚要开口反驳,就被贝贝伸手示意打住了:“你别说话了,你能不能不正常点,我真受不了你了,你做什么事情之前能不能想想别人的看法,啊?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这可挺吓人的,不怎么正常啊。”这话已经很难听了,贝贝越说越生气,彭程却仍旧陪着一张笑脸,他一句整话也没说,只是陪着笑脸。
姑娘更生气了,他越是笑,她越是难以平复,他龇着牙,笑得无害极了,无论贝贝怎么骂他,他仍是笑着,她要爆发了,突然她抬起腿,狠狠的踢了他的屁股。
——
这一下脚感十足,彭程实在是太瘦了,踢到他的身上,直感觉踢到骨头上,哐当一声。贝贝的鞋尖明显遇阻,彭程下意识的一皱眉,他回头看她,顶哀怨的,应该是很疼的,但他没躲,只是用手迅速的扶上那受了力的地方。
不只彭程,这一脚贝贝也是一惊,她也没料到会这样重,鞋尖在接触到硬物的那一刻,她就有点怂了。其实自己也真没使什么力气,虽然她是真的生气,可也没想过来个什么世纪之脚,只是做了个动作宣泄一下罢了,应该是他太瘦了,也没躲开,这一脚才这样的结结实实。
彭程仍就是陪着一张笑脸,皱眉的动作转眼即逝,他走过来抱住贝贝,哄着她让她别生气了,这到让姑娘刚刚升腾起的愧疚一下子就飞走了,于是彭程越哄,贝贝越来气,像是只为了证明自己这一脚踢得很有道理一般,她甩脸子不说话,使了劲儿的折腾。
哄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彭程发现贝贝真的没完没了了,他感觉没什么盼头,姑娘似乎一点都不想停下来。于是他慢慢的松开手说:“我不是怕你等我着急吗?我是想见你,你没有我可以,我没有你活不了。”
——
“呼!”
还能说些什么?
还有谁?
哼!
他沉默了,贝贝也沉默了,他松开她,坐在路边的围栏上点了根烟,只抽了一口,就再没放在嘴边上。
这回,贝贝可算是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伤了彭程的心了,她有些尴尬,想走过去安慰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偏就有点不好意思。彭程也不说话,看着朝阳越来越红的天边,他使劲的看,凝视着那里。终于贝贝忍不住了,走过去拉了拉彭程的胳膊,但他没动。
“疼吗?”贝贝也靠在栏杆上,紧贴着他。
“疼。”彭程深深的抽了口烟,使劲的吐了出来,但贝贝知道,那是叹息,他想让人听不出来。
“那你不躲,你那么瘦……”她越说声音越小了,下意识的摸了摸彭程的腰,其实踢得也不是那里,这矫情让她自己都倍感汗颜。
“我躲你就摔了。”
彭程不是个执拗的人,说着话把手伸到了姑娘的身后,搂住了她的腰,他朝她笑了笑:“没事媳妇儿,我没事。”说完,他站起身,扔掉烟头,先走了。
——
彭程没再过多的说话,只是走在贝贝的前面,朝那早餐摊的方向不停的走,不停的走,姑娘便更加自责了。
一路上,他再没有走在她的身边,像是根本不认识的两个人,他一个人在马路的对面,噌噌地走。贝贝走过去,他就过来,保持着两人各走一边的格局,一直到了喝羊汤的地方,他仍是一个人坐在旁边的那桌,坚决不跟贝贝坐在一起。
这一次贝贝喝光了汤,老板像往常一样拎着硕大的水舀子,舀了汤过来要给她加上,却被她拒绝了,她喝不下。姑娘起身坐到彭程的对面,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那纤细的手指远比贝贝更加白净,漂亮极了,大概是舍不得从姑娘的手里抽出来,小伙子没有立即躲开。
“我给你丢人了,你离我远点吧。”他低着头说,手腕子轻轻的扭了一下,算是个挣扎吧!
贝贝也不回答他,她拿起汤匙,舀起彭程碗里的汤喝了一口,轻轻的砸吧嘴,彭程便放下筷子,把汤碗推到她的面前,他说:“有点凉了,加点热的吧!”
羊汤老板忙完大部分的准备工作,走过来跟俩人聊天,彭程跟贝贝总是他的第一个客人,这次也一样,他问彭程咋不穿鞋呢!小伙子一言不发,黑着张脸,贝贝气不过,她说了经过。
老板哈哈大笑说:“好福气呀!小姑娘,小伙子对你,不含糊。”
——
喝完羊汤,彭程又光着脚把贝贝送回了家,还是一个人走在马路的对面。到了贝贝家旁边的十字路口,他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过来抱她。
“那我回去了。”姑娘低着头说,她知道至少自己不应该踢他,一股子委屈像呛进鼻子里的陈醋,吧嗒,一对眼泪掉了下来。
小伙子伸手给贝贝抹了抹,却越抹越抹不干净了,姑娘的眼泪一簇簇的掉了下来:“媳妇儿,你别哭了,你哭我老闹心了。”他蹙起了满脑门子的抬头纹,不知所措的把姑娘搂在怀里。
贝贝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挣扎着推开他,好像看不见她哭,她就等于没哭一样,彭程使劲的抱她,她鞋尖刚好抵着他的脚尖。
“媳妇儿,你是心疼我才哭的吗?”贝贝盯着彭程的眼睛,抽了下鼻子,他似乎也想在她的眼里确认些什么,大概他也希望贝贝说是的,但他很快就放弃了希望。
姑娘仍是一言不发的盯着彭程看,他的问题,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彭程低垂了眼帘,自嘲的笑了下:“我感觉大部分人应该是的,可是你,我真不确定。”
他没有像每一次一样依依不舍,只是当贝贝一声不吭转身要走的时候彭程拉住了她的手:“媳妇,你真的不会喜欢我吗?”
贝贝轻叹了口气,又是大段大段的沉默,沉默得人心都乱了。
“好了,你不用回答了,你觉得我今天这样给你丢人了?”彭程退后一步。
贝贝仍是没有回答,因为,她也真的觉得丢人。
“媳妇我过来的时候带来的钱都花了,这里还没有给我开工资呢!那双鞋我觉得太脏了,跟你出去怕你觉得丢人,我知道你不想我,但是我非常想你,每一分钟都想你,所以我得来看你,现在我知道你觉得我给你丢人了。既然你真的不会喜欢我,那我尽量不骚扰你了。”
彭程似乎在最后努力着,努力解释自己的行为,试着感动贝贝,他说完话,认真的看着姑娘的脸,他想让贝贝看清他的卑微,他也想看清贝贝的眼睛,顺着眼睛看看贝贝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贝贝依然沉默,尴尬的沉默,彭程抬起手想去抓住她,可只是抬了抬,他又放下了。
“好了,你早点回去吧,今天休息,你再睡会儿。”说完他大踏步的走了,光着脚,穿着黑色的七分吊腿裤,像个高傲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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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鱼(12)她觉得彭程的眼睛就像这湖水一样,明亮耀眼,清澈见底
那之后的第二天,贝贝接到了川菜馆打来的电话,说彭程填表的紧急联系人是她。他们是打过来询问他为什么没有去上班的,姑娘很机智的撒了个谎,说是彭程家里有些急事儿,怕是走的太匆忙,忘记跟川菜馆说一声了。
那来电话的老男人,听起来差不多快五十了,是个明理的人,他果断的相信了贝贝,说若不是担心出了什么事儿也便不问了,没什么事儿就好。
紧接着贝贝便给彭程打了电话,两天来的第一个电话,但他始终没有接听。于是她发了信息给他,也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后半夜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回信,三个字,“我走了。”再后来,他的电话就关机了,一直关机。
——
接下来是段无比煎熬的日子。
第一天还好,姑娘心里仍旧鼓囊着火气,耍性子了,还不上班了,爱死不死的,她这样想着,吃得香睡得好。隔天也算还好,只是不再有早上的电话,不再去喝羊汤,醒来的那个时间,没了他的搅扰,她感觉懒懒得很惬意。
这些还都不要紧,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觉得一切正在按照自己想象出来的节目顺序上演着,规规矩矩,只是有一样,这一点她没想到。她会在他常打电话的时间醒来,在喝羊汤的时候饥饿,在任何时候幻觉电话响起。
第三天贝贝开始明白,她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了,他不会在眨这黑亮的眼睛窥探她的心,也不会咧着嘴嘿嘿的笑得像个孩子,他不见了,再也不会见了,像是没来过一样,消失掉,这似乎有些不寻常了,这本是她不该有的意识。
第四天贝贝后悔了,她想或许自己的确是希望他在身边的,希望可以时常看见他,好吧,或者说希望每天看见他。现在他再也不会聒噪了,他再也不会缠着她了,她恋爱过,虽然每一次感觉都不同,但是这一次,她觉得这就是喜欢了。
第五天贝贝开始极度懊恼,懊恼的具体内容她还没空思考,她闹心,这让人不能平静,只是她不能理解自己竟然放他走了,抓心挠肝的感觉,她开始反复折磨自己,他的电话关机了,她没有任何机会挽回她的损失,一整天贝贝都神不守舍的掐着手机,反反复复的听里面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下午小瑷悄悄的溜进董事长办公室里,她问贝贝发生什么事了。贝贝说她也许喜欢上一个人,小瑷便不假思索的问:“送化石的那个?”
姑娘瞪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小瑷,奇怪她为什么能知道,她自己都还不确定。
小瑷那般笃定的说,她假寐了一下:“全世界都能看出来。”
——
全世界都看见了?
好像是啊!
那她对秦添又是什么?这个念头在贝贝脑袋里一闪,连带着彭程的脸,秦添的脸,秦添那无懈可击的脸,他漂亮而陌生的笑容,只闪了一下她便坚决的否定了自己,爱是什么是什么,管他的呢,这个是喜欢就好,于是她开始尝试发信息给他,希望他一开机就能看见,她在找他。
那么多的信息飞走了,贝贝心乱如麻,她不确定彭程真的会再开机,假如他永远不开机了呢?那些信息就会永远的不被看到,他也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急切的在寻找他。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口窝得难受,像喉咙口上堵着块口香糖,卡得人生疼。
——
又是好些天过去了,彭程仍是杳无音信,姑娘自责得想哭,她寻找着每一个路口,他曾经冒出来的路口,那些大树后面,电线杆子后面,好像他是只纤弱小猫,能从随便那一条缝子里钻出来,给她个惊喜。
惊喜,想到惊喜她的眼泪真的要掉下来了,她越来越焦虑了,他到底去哪儿了。她低着头从通勤车站往家走,心下一片的凌乱,像是着了火一样的滋扰着她,脚下的步子便也是零零碎碎的。
路过小树林的时候,她特别放慢了脚步,在彭程常常出现的大树旁,她看了又看。每一次他都是躲在这里,从大树的旁边探出头来,笑得满口白牙,而今他却不在这里,贝贝心一下子就酸楚了,眼泪渗出眼角。
姑娘站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了,她手撑在脸上,用小指头蹭了蹭,她懊恼极了,是她把他气走了。
身后的干瘪树枝被踩得嘎嘎作响,这个季节新叶早已生发,只是这林子里多年的老树枝才有的响声。贝贝下意识的回头,哼!老天果然没有忘了她。
彭程拎着个背包,穿的像个户外驴友,他冷着脸,把烟头扔在脚下踩灭,到了这般田地,还非要耍酷不可。还没等他踩灭了烟头抬起头来,贝贝已经冲到他眼前,她一头栽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搂着他纤细的腰身,即便他都没有回应她,她仍是不肯松开,第一次她先拥抱了他。
“你去哪了?谁让你走了就不回来的,你去哪了?”
“媳妇儿,我想再也不回来了的,但是,但是,我,没有你不行。”
——
跟彭程的恋爱正式开始了,他们开始约会,不分时间地点,热恋的火焰异常灼热,燃烧着两个初来咋到的年轻人。
彭程又回到那川菜馆上班了,他变得非常忙碌,但只要贝贝打电话,无论多忙,他都还是能从那里出来,为此,他在川菜馆里留下一句名言:“我媳妇要钱,我没有,要人,我必到。”
贝贝问他,难道没看见她发的信息?她焦虑的等待了这许多天,为什么他都一点反应没有。彭程说是生气那天,他走的时候就想不再联系了,所以手机就摔了,扔了。
于是俩人跑到彭程摔手机的地方寻找,手机是肯定没有了,但是或许能找到手机卡,只可惜遍寻无果。就在他们都要放弃了的时候,贝贝在路边人行道的缝里发现了那个手机卡,斜插在泥地里,她找到了,高兴的像是找到了金子。
彭程也很高兴,因为那卡里还有他没看到的短信,只是他们被下一个问题难住了,他们都没有买手机的钱。
“你回家了吗?”贝贝倚着他,他倚着亭子里的柱子,她问他,看起来漫不经心。
“没有,太远了。”彭程很随意的说,瞟着远远的那片湛蓝色的湖面。
“我不是说那个家,我说你养父母家。”
“哦,回了。”回了,他似乎想了想。
“你妈妈没说你吗?走了这么久?”姑娘好奇的问他,她看着他的脸,眼神在他的脸上晃动,晃得人直迷糊。
“哎!媳妇儿,别提她了。”彭程搂着她,手臂突然紧了紧,低头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一个带响的吻,丝毫也不浪漫:“我现在只有你了,谁我都不要了。”
“这是什么话,家还是得回的。”姑娘更加理性的说,他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那似乎是个解决不了的问题,彭程显得为难透了:“我就跟着你了,好不?行吗?咱们结婚了,生孩子了就跟你姓,姓文,不行吗?别人咱们都不要了。”
“到不是不行,我是觉得,你不能一直不回家,不是亲生父母也养了你这么久了……”
还没等贝贝的话说完,便被彭程打断了:“行了,别提他们了,咱俩现在好咱俩的,至于他们的事儿,咱们别管了,好不?”
贝贝怔怔的看着他笃定的样子,她猜想这些天大概是发生了什么的,只是她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他掐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他期待她答应,于是她便昏了头了:“嗯!”
——
从咱俩好咱俩的开始,贝贝便是彭程唯一的亲人了,不知道彭程自己是不是相信,但贝贝坚信这一点,所以她隐约的害怕。
那天彭程掏出一个暗棕色软皮的小本子,上面用红字烫着户口本三个大字。
“媳妇儿,这个放你那,我怕我弄丢了,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比存折高端不?光给钱算什么好汉。
那是个残破的户口本,第一页户主的名字是打印机打上去的,叫江英。那一看就是个女人的名字,但这个女人的名字没能好好的呆在户主的位置上,有人用圆珠笔把她的名字划掉了,然后改成了彭程的名字,但是这地方没有盖章。
“怎么没有你父母的那两页?”
“我都撕了,现在这本里就我,你嫁给我,就我们俩。”
贝贝笑了,彭程幼稚得异常可爱,他那么坚信自己改了就是了:“你撕了能好使吗?公安部门登记不还是有你父母吗?”
他也不回答贝贝的话,只是拎过姑娘的包,把户口本塞进包里。“这就是公安局给我改的。”他笃定的说。
“江英是你妈妈?”贝贝又从包里翻出了户口本,拿起来翻看。
“嗯,我养母,我亲妈叫宋果芬,你见过的。”
“那你爸爸呢?”
“我爸爸叫彭恕,那个叫张朝江。”他说那个,像是说隔壁卖煤球的龌蹉男人。
“那他们为什么没盖上章?”贝贝指着那圆珠笔改动的位置问他,问得彭程一愣神儿。
“这个要盖什么章?”小伙子一脸的无辜,也许他真的是刚知道。
“有改动当然要在改动的位置盖章啊。”
“那他怎么没给我盖?”他仍是那般的真诚。
“你问谁呢?”
“那没事,等我补身份证的时候让他们给我上盖。”迷之自信,他总是这般认真笃定。
——
如胶似漆的日子开始了,他们天天黏在一起。
有一天,贝贝跟彭程坐在中心公园的湖边,看着粼粼波光的湖水,在眼前荡出漂亮的水纹。她告诉彭程,她觉得彭程的眼睛就像这湖水一样,明亮耀眼,清澈见底。
小伙子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深沉的凝望着水面,若有所思:“媳妇儿,你说的话是在夸我对吗?”
“嗯!”贝贝使劲儿的点头给他看,他便也笑了。
“你说话可真好听,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们这样就是真正的恋爱对吗?”他也许没听懂粼粼波光的含义,但是他说那个词特别好听,他等着她说是,他从来不会恐惧未知,他总像是赤城的孩子,世界在他的心里皆是精彩,没有伤害。
“你没恋爱过?”姑娘诧异的看着他,他不像个没有经历的男人。
彭程顿了一下,那似乎不好开口,他看向远远的湖面好一阵出神,水面的波纹在他的眼里闪动,一浪紧跟着一浪,贝贝有一刹那恍惚。突然他转过头看着贝贝,眼神在她的脸上来回游移,那般珍视。
“我们只上床,不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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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鱼(13)谈恋爱就像打车,上来一个新的客人就有一个客人要下车
接吻,每每都让贝贝欣喜,她会意犹未尽的舔着自己的嘴唇,然后要求彭程再来一下。虽然她也知道这或许有点色情,但是他的嘴一直在动,他在诱惑她,让她想要更多的尝尝他的味道。
每每这个时候,他总会像个快乐的孩子,灿烂而狡黠的坏笑一下,然后才轻轻的闭上眼睛,靠着舌头来感知怀里的女人,他想要她,比她更想,他本该比她更想对吗?
彭程说他是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男性,他以前是过着正常性生活的成年男性,别管他长得多像一个娘们,他都是个配枪的,他有着畜生才有的生理需要,这一点,是贝贝这样二十九岁的老处女无法理解的,特别是在她又抱又亲之后,让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活生生的灭了火,那是不人道的。他坚持说,这是贝贝对于他的摧残,说这是在虐待他,虐待到最后,搞不好,他那玩意儿,就不好使了。
“文贝贝女士,请你正视这一点,好吗?请你正视这一点,谢谢。”
他总这么说,不温柔的说,可无论他说了什么,再如何抗议,贝贝只要表现一丁点儿的不愉快了,他便立即会说:“那我忍着。”然后竭尽所能的取悦她。
——
贝贝享受和彭程在一起的快乐,被他珍视让她觉得自己再不是这样的平凡了。喜欢他也让她异常欢娱,这样有回报的付出,她有种得偿所愿的快感,想着她在他眼里的与众不同,至高无上,甚至是他本身,也会让她更加快乐。
可是很快贝贝发觉,原来她一直只是憋憋屈屈的活在他的心里,因为他们开始吵架了。
还没发展成恋人的男女,大体是很少吵架的,一旦是恋人,本来相安无事的两个人就会发生争吵。两个人大多是一个先有感觉,然后才是另一个,先有感觉的人往往会谦让另一个人很久,直到对方也爱上自己。
一旦他们恋爱了,便都会索取回报,从你的爱人身上,那个先付出的,死乞白赖的要翻身,可平衡一旦确立了,打破总会有波折,对谁都一样。
彭程这条咸鱼宁可抖落下一身的盐粒,也要翻过身来。他再不能接受贝贝想别的男人的时候顺道想想他了,也不再接受贝贝对他的忽视,他要求她像他一样,只看见他彭程自己,只想着他一个人,所以秦添经常的电话会让他非常懊恼,但这不是他最生气的,最生气的,是贝贝时不时的走神儿。
彭程是个敏感的人,他多疑但是却很睿智,狭长的小脑袋里充满了狐狸狗般的智慧,他猜得没错,贝贝的确是乱了心绪。不得不承认姑娘确实舍不得他离开,彭程走的那几天,已经足够把这个女人吓坏了,再也见不到他,她会有些窒息的感觉,但是这不代表她现在就能割舍秦添。
——
忘了谁说过了,谈恋爱就像打车,上来一个新的客人就有一个客人要下车,跟谁聊天不是聊天,谁上车不是开呢!来了一个客人就跟这个人去他去的方向,然后他下车了,那就换一个客人再去他去的方向,不过如此。
听起来有点乱,但是道理不乱,说白了,恋爱最要紧的,就在上下车的节骨眼上。放下一个客人,还他妈的老惦记,没完没了的想着,想得前一个觉得这人赖皮赖脸的闹心,后一个人觉得心里憋屈也闹心,最后搞不好两个都剩不下。万一这会才发现其实爱的是后一个,好了,又一个打车的上车了,循环继续开始。
——
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秦添大概每天都会打电话,他的电话殷勤极了。加拿大不能去的时候也打,加拿大能去了也打,似乎能分享他喜悦的人,就之剩下她文贝贝一个了,可惜就她不爱听这些事儿。
不爱听归不爱听,不爱听的不过是去加拿大的事。她爱听秦添说话,既然只能听他说加拿大,贝贝觉得那样也好。她依然会像从前一样跟秦添聊天,有时候为了不错过,她甚至会当着彭程的面接电话,接之前她也会大眼皮撩起来看看彭程冷峻的脸,这时候他一般都会躲开,起身走的远一点,怎么看怎么像是刻意的,许是怕听到不想听的,都给自己留点余地。
贝贝也会有所避讳,但她一定会接,她忍不住,或许在她的心里,秦添还是比彭程更重要些吧!她接过秦添的电话,温柔的聊天,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让人臆想连连,她确定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是温柔的,像手纸包着大鼻涕一样软滑,想必潜意识里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勾引秦添。
秦添说他的妹妹在加拿大又生了一个孩子,非常可爱,他兴奋的说到了加拿大,他就能看见那个孩子了。
“小笨,他太可爱了。”他说的那般投入,像是看见了一样。
贝贝在电话里表现的一样兴奋,这不仅仅是对秦添,也是对她自己的欺骗,但她自得其乐。
这种自我的欺骗大概在女性当中非常盛行,贝贝甚至发现不了自己对自己的这种暗示。接着两个人在电话继续聊着,只是之后说了些什么,她有点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彭程坐在对面,冰冷而狠毒的看着她接电话的样子,他不停的抽烟,咽气,也许他快疯了。
那天他穿了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面,他纤瘦异常,牛仔裤在他的腿上弯出了一条美丽的弧度,显得他的腿更长了。彭程不停的抽烟,跟以前不同,这一次他不是那么绝望可怜,小伙子换套路了,他似乎也发现装可怜是不能感动面前这个缺心眼儿的女人的。
看来加拿大是在他心里揣得太难受了,秦添今天很兴奋,终是落了听后,感觉释放得有点厉害。他似乎忘了他跟贝贝之间的关系,这个女人不是个能跟他分享离开喜悦的人,她是他的前女友,是这件事儿里的受害者。
可贝贝尚且没有受害者的委屈,她这功夫的心思,都在彭程的脸上。她看出了他的异样,想挂了电话,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挂断才好。彭程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了,他翘起的腿似乎足以证明他正在的忍着,忍着想踹她一脚的冲动。
秦添仍是意兴油然,贝贝却开始越来越气,彭程狠歹歹的看着她激起了她无限的斗志。乐新说过,两口子不外乎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贝贝想不清楚自己是东风还是西风,但是她想做压倒彭程的股子怪风,于是她索性也不挂断电话了,她不相信彭程敢做什么,她觉得他会咽下这口气。
果然彭程忍了,贝贝也挂了电话,一切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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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鱼(14)人真的会有第六感吗?贝贝猜别人没有,但彭程一定有。
这之后彭程开始了无处不在的监视,他会常常打电话给贝贝,试图占满她所有的空闲时间,让秦添的电话尽可量的打不进来,可这谈何容易。不过这样做还是有一定的效果,至少常在河边走撞见鬼的几率就会更高,终于有一天贝贝又被妈妈安排相亲的时候,被彭程撞见了。
人真的会有第六感吗?贝贝猜别人没有,但彭程一定有。每每自己干点坏事,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他明明在酒店,自己在单位,妈妈都是刚刚通知自己相亲的,她不能理解,彭程是怎么知道的?不仅仅知道,他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告诉贝贝,哪都不许去。
但是,这第六感从何而来?
彭程恼怒极了,他每天都在想她,可她却从来不会想起自己。他总能看见她抱着个电话,但那电话从来不会打给他,他揣摩着手机,不停的看,已经整整小半天过去了,他一直在等她,可她连个吭叽都没有。他想到了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她又在那打电话,说真的,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那个人肯定是个男的。
受不了,他气坏了,想到这些,他窝火透了,他得跟她说清楚,他掏出手机打了过去,然后贝贝真的接了起来,她说喂。不知道为什么,她接了电话,到让他有点害怕了,嗲嗲的,她嗲嗲的跟他说话,或者那不算太嗲,没有昨天更嗲,但他听着,肯定是有味道的。
于是他想好的那些个叫嚣瘪了回去,听见她说喂他就瘪了,但他还是警告了她,尽管底气不足,他连句重话都没说出来:“媳妇儿,你干嘛呢?”
“还没下班,等着呢!”彭程严肃极了,姑娘便有些心虚,她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去见那个相亲的男人了。
“媳妇儿,你晚上早点回家,到了给我打个电话。”这不是他心里的话,他没敢说心里话,这是句废话,好让这个电话看起来不那么傻。
彭程驼下脊背,垂头丧气的蜷缩在凳子上,他想把手机砸了,所以他使劲儿的捏它,怎么办才好啊!
——
这一次相亲安排得非常紧急,那人比贝贝大了八岁,是一个在英国生活多年的海外侨胞,在国内的时间紧,所以只有当天下午能匆匆的见上一次,于是贝贝接了电话,请了假就去了。
为什么要去呢?
也许是因为她想去,但她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想去。
她告诫了自己另一套看起来更合理的原因,因为贝贝还没跟家里提过彭程的事,她不确定彭程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所以她得去。不确定的原因很多,首先他还是个孩子,四岁的年龄差距让她总感觉他们俩个更像母子,更为要紧的是,彭程嘴上的那条口子,即使现在已经看不见了,但它曾经在那里,她是见过的。
约会地点定在一家咖啡厅里,说是咖啡厅也就是个住宅楼一楼改成的小店里,算不得什么有味道的地方,就在凡楼附近,一颗老大的洋槐树下,环境到还暖昧。
在英国生活的人大体都这样严谨,他来的时间刚刚好,不迟也不早,撇下一抹残阳在身后,他看起来很精神。
这个人成熟稳重,又很周到,他会给贝贝拉椅子,在这小城市里,少见的小气质,他的确是个让人欢喜的男人。他穿得像个从八十年代穿越过来的家伙,长风衣的扣子也没扣,微笑着又走到贝贝眼前的咖啡色皮椅上坐下,介绍了自己。
见多了相亲的怪兽,这个男人让她眼前一亮,他谈吐得体,给她介绍了他的许多爱好,最后有一样着实引起了她的兴趣。
他说在国外,人们都用香水,他说那是一种礼貌。
“这是种尊重。”归国华侨的嗓音像绸缎划过一般,让贝贝甚是舒服。他告诉她香水要搭配不同的场合和服饰,为了今天的相亲,他特别喷了这一款。
那是一句很好听的英文,但是贝贝听不懂,她只知道他舌头连着说了一个词,但那和中文的发音不同,她甚至听不出个数。她只记得这男人没有把袖子抻到自己鼻子下面,只是轻轻的晃了晃腕子,那股子淡淡的味道就像找到家了一样飘进贝贝的鼻腔里,好闻极了。
——
粘稠的土黄色灯光,似乎把一切都拉得更慢了,贝贝微微的露出笑容,那多爽朗的笑容,大概和这性感的灯光不一样,她和这一切都不太般配。
音乐轻柔的像是眼看着就要停下了,贝贝听见了手机的声音,那就像是当头的一记闷锤,她知道一定是彭程。掏出手机来一看,果然是他,他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这样的场合接彭程的电话,显然是不合适的,她觉得她稀罕面前的男人,稀罕他把沾满香水的袖子在自己的鼻子晃晃,比香烟的味道好太多了,所以她没有接电话,又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回包里。
聊天在咖啡般滑腻的氛围里继续着,他的温文儒雅让贝贝越来越痴迷,只是这喷香水,听着挺好,但是闻得久了,便觉得也不怎么好了,至少他看起来,扭捏极了。
“你们中国的女人,早就已经忘记自己的女人了,忘记打扮自己了,所以你们中国女人活得太没有质量了。”
他的轻蔑她没听出来,她也听不出来,她甚至没听到他说你们中国女人,于是她说,顺着自己的意识里,那聊天应该有的方向:“是啊,生活多艰难,哪有钱折腾这些。”
西式餐点吃起来就是比较慢的,倒不是吃的慢,是上菜太慢了。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吃完了饭,不知道为什么,贝贝一点都不累,她意犹未尽的,他也看起来很尽兴,然后他礼貌的送她上了公交车。
临上车前,贝贝回头对他微笑了一下,她谨慎的注意角度,不让自己笑得更像姚晨,那张大嘴不是所有男人都能笑纳得了的,她看着车下跟自己挥手的归国华侨,觉得他应该不讨厌自己!
车开走了,她没有忘了彭程,这是她今天唯一一个理由,让她不安。贝贝掏出手机,猜想彭程大概已经打了很多电话了,正赶上妈妈也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说是介绍人打电话说,归国华侨觉得不太合适。贝贝瞬间就好像梦醒了一样,香水味马上就消散了,现实残酷的告诉她,人家显然不喜欢泥土的芳香,她文贝贝也许太接地气了。
她像被打了一闷棍似的,整个人坐在座椅上,陡然间矮了一截。手机嗡嗡的震动了,是彭程干的,贝贝刚刚才看见那二十七个未接来电,他是那样急切的在找她。这一刻贝贝的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高兴肯定不属于,不高兴,看样子也不属于,他那样让她窝心,可她不希望爱她的人只是彭程。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15)“你怎么这么好看呢?你干嘛不愿意要我?”
“喂。”姑娘全部的心情,也就只能说这一句了,她有些自怨自艾,说真的,今儿糟糕透了。
“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彭程突然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突然的,把那姑娘尚存一夕的矫情吓退得干干净净的。
她紧张了起来,电话对面嘈杂得跟菜市场一样,川菜馆的生意一向很火,这会儿八成是很忙的。贝贝依稀辨得出他应该是哭了,接着他更加大声了,力竭的喊声,那嗓子像是抻破了的绸缎,他奋力的吼道:“文贝贝,你马上给我过来,我等着你。”
这一刻,贝贝只觉得对不起他。
她再没有想起那句东风压倒西风的话,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折磨这样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然后让那些看不上她的男人来伤害她的自尊心?那个归国的老男人,还有秦添,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贝贝突然厌恶极了,她厌恶他们,连她自己都让她厌恶,都他妈不是个玩应儿。于是她下了公交车,光怪陆离的车站,像是抽象的另一个世界,哪里都是飞一样移动的人,贝贝冲出大街,拦下一辆出租车,跑到川菜馆。
——
夜色已经浓稠,她到川菜馆门口了,但她没敢进去,隔着落地的大玻璃,黑暗掩护了她,她鬼鬼祟祟的朝里面看,想看看彭程在哪里站着。
那里面吃饭的人怎么那么多呢?她看见他们都呲着牙,笑得猥琐极了,三三两两的会有人晃晃悠悠的从川菜馆里走出来,里外鲜明的对比,吃饭的人总是自诩高尚的。
那些穿着整齐的服务生们像蚂蚁一样的在两层楼间,透明的玻璃楼梯那儿上下穿梭着,那些孩子们急步的上下,他们大多不会只迈一级楼梯,许是年轻,身手利落极了。
贝贝有些怯懦,心里少有的不安,她看着里面很久,那些孩子的脸异常清晰,但她没看见他,彭程一直没经过那个楼梯,所以她只能打电话给他。
“你上楼来,你到二楼来,上二楼等我。”他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舌头由于愤怒会连着蹦出两个相同的发音,很古怪的发音,介于两者之间,那听起来,定是生了大气了。
姑娘一句话都没说,他的愤怒她觉得理所当然,她一声不吭的听着,那是她该承受的,接着她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走进了川菜馆,这似乎可笑极了。
——
跟迎宾小姐说了自己的来意,她有些不好意思,被那个穿着旗袍的小姐带着往二楼包厢里走,那姑娘仍有些不自在。走到外面看着明晃晃的那趟楼梯的时候,彭程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拎着摔坏了盖子的电话,露出话机里的电池,和更多狰狞着的铁线。
“你带她去包厢,你在里面等我。”
——
还以为他要很久才能再回来,那大红色装修的包厢里,带贝贝过来的迎宾小姐问:“你是他女朋友呀!彭哥怎么了?”
连她也疑惑了,贝贝微笑着想要假装他们俩一切都好,但那不容易被相信,还没等她回答,彭程像头屁股点了火的小驴,掘的掘的就进来了。
迎宾小姐跟他照了个对面,转身出去了,彭程把包厢的门重重的摔上,空挡一声,他转身看着贝贝,那姑娘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
他一步跨到那姑娘的眼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抻起来老高:“文贝贝,你看见我干得什么活没?”
“我家啥样你知道不?我妈妈好说好商量的在家里等我,我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来这干这个不?啊?”彭程的眼泪噙在眼眶里,那一刻贝贝不之所措的愣在他的面前,她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她想去抱抱他,让他知道她心里虽然不明显,但是也是后悔的,可是一切惘然。
他像是要动手打人了,他揪着贝贝的胳膊,就像拽着根法式的面包棒子,越拎越高,拎得姑娘不得不踮起脚尖。她瞪着惊慌的大眼睛看他,他盛怒的脸,越来越近,胳膊生疼生疼的,可她没有躲开,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躲开他的惩罚。
这个时候的她,是那么的相信彭程的眼泪,她一直迷信着他的眼泪,认为那一切虽然看似飘渺,但却是最真实的。突然他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走廊里,那条透明的楼梯转角,一个正好能看见整个楼梯的位置上。
“文贝贝,你站在这里,你看看我都在干什么。”
——
长长的楼梯,通往楼下的两层大厅,贝贝就那么站在这里,像是小时候被老师给罚了,又丢脸,又愧疚,她感觉自己精赤熘的。她不是服务员,那些年轻的少男少女,一个个的从自己眼前走过,大多还礼貌的笑笑。不一会儿,彭程就端着快一米高的一堆盘子从后厨走了出来,在一个大托盘上落着,一层又一层放的巧妙。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酒店的服务员是怎么端着盘子的,每每都是那些女孩子端着一个盘子摆在桌子上,贝贝甚少看见这样一堆堆的拖着盘子出来的男孩子,像在叠罗汉。
彭程晃晃悠悠的出来了,弓着身子,像只受热均匀的大虾,姑娘伸出手,下意识的朝他走过去,她看着那一摞东西,她觉得彭程的腰就要被压折了。
“你给我站住,文贝贝,你别动。”他呵斥她,紧盯着那堆盘子。
他走到贝贝身边,姑娘扔不知所措的扎开双手,她想帮他,可她无从下手。彭程从盘子的侧面露出他恶狠狠的眼睛瞪了她一眼,然后便端着那一摞子盘子走下楼梯。
那些东西在他手里晃来晃去的,几欲倾倒似,但他都不曾放慢脚步。另一个小伙子过来了,接了一半儿过去,这让贝贝感觉好了一些,但他们俩显然很着急,一溜烟儿便跑没了。
——
这一趟再跑回来,彭程三步两步上了楼,他一把拽住姑娘的手腕,使劲儿的拧,尽可量的让她疼。贝贝微微的蹙起眉头,没出声,他把她甩进包房里,在身后把门合上,咔嗒咔嗒的,他锁了门。
“你干什么去了?”他眼珠特别的黑亮,眼泪果然擦得眼睛更生动了,贝贝生硬的后退,撞到桌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因为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就是她背叛了他。
她的沉默让彭程更加愤怒了:“你说话呀!干吗不敢说?你做什么了?”他吼得很大声,有人在包厢外面拽了拽门,但那人没打开。突然,彭程抬高了头,抬手用袖子在眼前抹了一把。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干这个不?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我都是为了什么这一天楼上楼下的……”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嘴巴抖动着,不能规整的说完一个句子。
“我问我小姨,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上外面找去?我小姨说,我有足够的钱你就不能找了。贝贝,是不是我没有钱你才这样的?”他无比绝望的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着贝贝高高在上的样子,那是他渴望的模样。
“你怎么这么好看呢?你干嘛不愿意要我?”
一言不发,她无话可说,不能为自己辩驳,哪怕一句。她的眼泪滑落下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感觉不到,她伸出手去给彭程搽眼泪,却被他坚决的拍开。
“还有人能比我对你更好吗?”他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用手撑着头,那样不自持的颤抖了。
像是要堵抢眼儿的战士,贝贝冲过去,跪在地上,抱紧了他,他终于是不在甩开她了。
“媳妇儿,你别去找了,我抢我都让你有钱花。”他紧紧的抱着他渴望的姑娘,两个人一起无声的颤抖,他哭他的无奈,她哭她的心疼。
“贝贝,等我有钱了,我一定买个房子,把门和窗户都用铁栏杆定上,我让你哪也别想去,谁也不要见。”他搂着她,紧紧地,勒得贝贝的腰都要折了,霸道的在她耳边宣示着他的主权,一遍一遍。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16)她千里迢迢的来找他,原来也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像他说的一样,那之后,贝贝觉得彭程更加迷恋自己了,也或许是在监视?谁也说不清楚。他几乎会在任何时间给她打电话,问她人在哪里,有没有想他,都在干些什么?
他说那是因为他在想她,所以也要求证一下她的心情,已确认自己是不是也得到了公平的待遇。这让人无可辩驳,对吗?没有理由回避他,任何的理由的论述最终原因都是不够相爱,无论如何求证,在爱情面前,那些个观点都是悖论,没了立论的根基。更巧妙的是,聪明的男人就是能把监视做得潜移默化,让人不生烦感。
也或许只是贝贝自己不烦感罢了,她不仅很享受这样的监视,甚至有所期待。
——
六月下旬,秦添的加拿大之行终于是定了下来,这一波三折的加拿大呀,好歹结果是好的。一切准备妥当了之后,他才通知贝贝自己要走的消息,嗯!好歹也是通知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秦添说因为时间安排的有点紧,所以不能去东北跟贝贝告别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很为难,吞吞吐吐的,姑娘静静的听着,她一声没吭,生怕打断了他的表演。到是觉不出他有多么的遗憾,只有些瑟缩,应该是他的心里也会心虚吧!勾引了她,然后又为了前途甩开她,总之是做得不怎么地道。
贝贝觉得他说的都借口,她觉得潜意识里,秦添是希望时间紧一点的,好可以不用再去做那些让人尴尬的事情。但她没有说穿他的借口,她已经不需要说穿那些蹩脚的谎言了,终究是定下来要走了,贝贝的恨迸发了。
原本她以为她是不恨他的,看来她还不了解自己,她以为她是会祝福秦添,善良的姑娘应该送他走,像电视剧里一样。但是现实果然不一样,她疯的真的很彻底,她没能控制好情绪,她爆发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其实是不分时间地点,如果这个人就是能够被控制的人,那啥时候用啥时候好使,但显然秦添不是。他的理智不是胜过情感,而是理智驱使着情感,就算贝贝老早就用了,想必也是留不住他逐渐飞走的心,于是贝贝开始反复拨电话给秦添。
就像这些天跟彭程之间的一切一切都从没发生过一样,贝贝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那个她即将失去的人,哪根儿筋没搭对她都会打,她总有求之不得的道理要跟他讲,电话接通了却又什么话都不说,她只是哭,让人闹心的抽泣。
开始的时候,贝贝来电话秦添会接,他大多小心翼翼的哄她,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好像是厌烦了,再到后来,秦添接电话就很稀松了,打十次,连三次也接不上。
他接得越少,贝贝打得越多,像是为了保证接通的次数,那基础拨打的次数总是要加大的,甚至是在彭程面前贝贝都不曾掩饰过自己的疯狂,该怎么拨就怎么拨,抽风了一样,她从不避讳。也实在是掩饰不住,她内心里的焦灼,那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她控制不了。
她不知道彭程看着她打电话给秦添时的心情,她只知道,那些个让她疯狂的节点,就像是撩倒大树的台风,她是无力抵抗的。等她想明白了以后,一切已经晚了,但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她竟然都没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情。
——
终于要到秦添离开的日子了,几点的航班,在哪起飞秦添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贝贝。他大概是觉得,贝贝人远在东北,告诉她也是不要紧,反正南北地,她定是来不了的。
要说秦添的判断还是很有些道理的,以贝贝的那点工资,告诉她也真的就不要紧,好就好在秦添给过她钱,还不是很少的钱,但这些钱也就只够她飞到广州。但是,飞到广东就够了呀!对于疯狂的女人来说,这就够了。于是贝贝给单位撒了个谎,请了病假,买了机票,从东北飞到广东。
——
这一次去广东以前,贝贝还从没有离开过东北,她甚至没有走出过自己所在的省,她也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去飞机场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到底要干些什么,她记得她需要登机,那个词她还是听过的,可当她站在机场里了,她就蒙了,要在哪里登机?
四下所有的牌子上,都是吃的,土特产,图片比那些东西看起来都要漂亮,她经常吃,这地方不全说中文,机场播报的声音轻柔极了,不仔细辨认,等听明白说得是中文的时候,中文播报也快过去了,她急坏了,时间让她恐惧。
——
好在没费太多的力气,她就飞到广东了。
下了飞机,贝贝却没有离开机场,她知道她的时间有限,到这里的四个小时以后,秦添将坐飞机从这个机场飞走,所以她的目的地就是这里,她已经到了。她心里明白,秦添路过这里,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她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这一次机会看他一眼。
飞机上吃的不错,可惜贝贝不太有胃口,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却全无欣喜。她一心只想着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了,心中翻腾。
一路上只要遇见气流,飞机就会加剧的抖动起来,像是要被风刮跑了一样。空乘小姐动不动就会站立不稳,穿着个蹩脚的小围裙,裙子窄得只能挪上一步,窟嗵一声跪在面前的过道里,像个大家族里的丫鬟。
当飞机越过云层,飞到云层上空时,周遭异常的明亮起来,没辙没拦的光刺眼极了,照透了律动的眼皮,贝贝的焦躁的心突然一下子就平静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再如何疯狂,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
这个机场比她来的那个城市的火车站里冷清多了,空调吹得轻轻柔柔的,让人觉不出广东有多么的热。这地方太大了,她问了半天才转到国际航班的安检口,像一个乡下来的土 ,局促的站在一根柱子的旁边,连个遮挡也寻不见了。她想知道什么时候秦添那架飞机的乘客会路过这里,可惜没有人能够告诉她。
反正早晚会到这里来,贝贝索性就站在原地等待,时间还早,她猜想他应该还没来。这里到处是安检口,区别只是上面的编号,每每有人过安检,贝贝就跑过去看看,看看那堆人里都是些什么脸孔,她总是悻悻然的,又回来坐下,那里一直也没有他。
她有些催头丧气,坐在椅子上,她感觉鼻尖沁出汗来,她用手摸了一把,冷丁的一回头,她突然看见秦添了,就在不远的位置上,不远得不足十米,他来得这样的早。
——
秦添拎着手提箱,站在那,那不是什么安检口,是机场中间的一块空地上。他看起来比记忆里的样子瘦了些,显得他的个子更高了,身子也挺直得更高。身旁站着个小个子老头儿,很小的个子,还没有秦添的肩膀高,老头子没留胡子,全白的头发里星楞楞的几条黑丝。
时间都还早,他竟这样的期待离开,贝贝心里隐隐的疼了一下,但好在只是一下,那让她不能控制的焦虑没来,那老头应该就是秦添的姥爷吧!
一步开外,一个同样瘦小的老太太站在那里,拎着一个红色的袋子,她似乎很不舍,那差不多就是姥姥了,终是亲手带大的孩子,她看他,仔细极了。
贝贝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迅速躲到了柱子后面,机场里光线柔和,漫射的光源下,贝贝看得清秦添的脸,真针儿的。他还是那样的漂亮,稍微黑了一点,感觉健康了些,微微颔首时,下颌也会多一点点肉,让他看起来像个真人。
他和老头子说着什么,贝贝能依稀分辨出他的声音,只是太远了,也太繁杂了,被很多声音充斥着听不清楚。
她静静地站在柱子后面,远远的看着她的爱人,她千里迢迢的来找他,原来也只是想看看他而已,远远的看看他,甚至不让他知道,她就在这里。
——
他们聊了很久,真的是很久,秦添扯了扯领口,他似乎好疲惫,有一下没一下的掐掐额头。好一会,秦添抱了抱姥姥,然后又抱抱老头儿。贝贝一直只是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的看着他伸出手臂去拥抱他的家人。她曾经以为他会一直在自己身边,在她哭泣的时候也这样笑呵呵的抱抱她,一切都是妄想。
他掏出手机,似乎要打来电话了,紧接着贝贝的手机在裤兜里嗡嗡的叫唤起来,他是打给她的,贝贝的眼泪已满眼眶,连接听键都看不到了。
“喂,添。”从家赶到省会城市,再坐飞机到这里,她已经奔波了一天了,她紧忙的咽了口口水,却还是沙哑着嗓子,生生的挤出两个字。
“小笨,你怎么?”秦添本想说的话想必不是这一句的,他的关切到了现在还能这样真诚,却怎么能舍得下自己。
“我没事,添,有点感冒。”她随口撒谎。
“哦,好好照顾自己。”他顿了顿,一动没动的仰起头,远远的贝贝看得见他:“笨,我要走了,一会的飞机,飞加拿大。”
他说得越来越小声,吞吞吐吐的还是说完了。贝贝捂着嘴抽泣,一声也不敢出。电话里静悄悄的似乎更让人有压迫感,秦添在她的冷静下变得不镇定起来。他来回的晃了晃身子,然后又迅速的转回来,那似乎懊恼极了。
“我知道了,添,你告诉我了,再过一小时的飞机。”她也顿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尽量显得轻松一些。
“要越来越好。”她说,突然一股子眼泪冒了出来,让她措手不及。
他抬起手,又掐了一下额头,远远的贝贝看着他漂亮的脸上眉头紧锁,姥姥姥爷的催促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快去吧!”贝贝故作轻松的也那样催促他:“到了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
“嗯,小笨,我爱你。”他说了,其实贝贝本来就知道,只是没有爱他自己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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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鱼(16)她千里迢迢的来找他,原来也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像他说的一样,那之后,贝贝觉得彭程更加迷恋自己了,也或许是在监视?谁也说不清楚。他几乎会在任何时间给她打电话,问她人在哪里,有没有想他,都在干些什么?
他说那是因为他在想她,所以也要求证一下她的心情,已确认自己是不是也得到了公平的待遇。这让人无可辩驳,对吗?没有理由回避他,任何的理由的论述最终原因都是不够相爱,无论如何求证,在爱情面前,那些个观点都是悖论,没了立论的根基。更巧妙的是,聪明的男人就是能把监视做得潜移默化,让人不生烦感。
也或许只是贝贝自己不烦感罢了,她不仅很享受这样的监视,甚至有所期待。
——
六月下旬,秦添的加拿大之行终于是定了下来,这一波三折的加拿大呀,好歹结果是好的。一切准备妥当了之后,他才通知贝贝自己要走的消息,嗯!好歹也是通知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秦添说因为时间安排的有点紧,所以不能去东北跟贝贝告别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很为难,吞吞吐吐的,姑娘静静的听着,她一声没吭,生怕打断了他的表演。到是觉不出他有多么的遗憾,只有些瑟缩,应该是他的心里也会心虚吧!勾引了她,然后又为了前途甩开她,总之是做得不怎么地道。
贝贝觉得他说的都借口,她觉得潜意识里,秦添是希望时间紧一点的,好可以不用再去做那些让人尴尬的事情。但她没有说穿他的借口,她已经不需要说穿那些蹩脚的谎言了,终究是定下来要走了,贝贝的恨迸发了。
原本她以为她是不恨他的,看来她还不了解自己,她以为她是会祝福秦添,善良的姑娘应该送他走,像电视剧里一样。但是现实果然不一样,她疯的真的很彻底,她没能控制好情绪,她爆发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其实是不分时间地点,如果这个人就是能够被控制的人,那啥时候用啥时候好使,但显然秦添不是。他的理智不是胜过情感,而是理智驱使着情感,就算贝贝老早就用了,想必也是留不住他逐渐飞走的心,于是贝贝开始反复拨电话给秦添。
就像这些天跟彭程之间的一切一切都从没发生过一样,贝贝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那个她即将失去的人,哪根儿筋没搭对她都会打,她总有求之不得的道理要跟他讲,电话接通了却又什么话都不说,她只是哭,让人闹心的抽泣。
开始的时候,贝贝来电话秦添会接,他大多小心翼翼的哄她,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好像是厌烦了,再到后来,秦添接电话就很稀松了,打十次,连三次也接不上。
他接得越少,贝贝打得越多,像是为了保证接通的次数,那基础拨打的次数总是要加大的,甚至是在彭程面前贝贝都不曾掩饰过自己的疯狂,该怎么拨就怎么拨,抽风了一样,她从不避讳。也实在是掩饰不住,她内心里的焦灼,那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她控制不了。
她不知道彭程看着她打电话给秦添时的心情,她只知道,那些个让她疯狂的节点,就像是撩倒大树的台风,她是无力抵抗的。等她想明白了以后,一切已经晚了,但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她竟然都没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情。
——
终于要到秦添离开的日子了,几点的航班,在哪起飞秦添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贝贝。他大概是觉得,贝贝人远在东北,告诉她也是不要紧,反正南北地,她定是来不了的。
要说秦添的判断还是很有些道理的,以贝贝的那点工资,告诉她也真的就不要紧,好就好在秦添给过她钱,还不是很少的钱,但这些钱也就只够她飞到广州。但是,飞到广东就够了呀!对于疯狂的女人来说,这就够了。于是贝贝给单位撒了个谎,请了病假,买了机票,从东北飞到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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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去广东以前,贝贝还从没有离开过东北,她甚至没有走出过自己所在的省,她也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去飞机场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到底要干些什么,她记得她需要登机,那个词她还是听过的,可当她站在机场里了,她就蒙了,要在哪里登机?
四下所有的牌子上,都是吃的,土特产,图片比那些东西看起来都要漂亮,她经常吃,这地方不全说中文,机场播报的声音轻柔极了,不仔细辨认,等听明白说得是中文的时候,中文播报也快过去了,她急坏了,时间让她恐惧。
——
好在没费太多的力气,她就飞到广东了。
下了飞机,贝贝却没有离开机场,她知道她的时间有限,到这里的四个小时以后,秦添将坐飞机从这个机场飞走,所以她的目的地就是这里,她已经到了。她心里明白,秦添路过这里,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她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这一次机会看他一眼。
飞机上吃的不错,可惜贝贝不太有胃口,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却全无欣喜。她一心只想着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了,心中翻腾。
一路上只要遇见气流,飞机就会加剧的抖动起来,像是要被风刮跑了一样。空乘小姐动不动就会站立不稳,穿着个蹩脚的小围裙,裙子窄得只能挪上一步,窟嗵一声跪在面前的过道里,像个大家族里的丫鬟。
当飞机越过云层,飞到云层上空时,周遭异常的明亮起来,没辙没拦的光刺眼极了,照透了律动的眼皮,贝贝的焦躁的心突然一下子就平静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再如何疯狂,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
这个机场比她来的那个城市的火车站里冷清多了,空调吹得轻轻柔柔的,让人觉不出广东有多么的热。这地方太大了,她问了半天才转到国际航班的安检口,像一个乡下来的土 ,局促的站在一根柱子的旁边,连个遮挡也寻不见了。她想知道什么时候秦添那架飞机的乘客会路过这里,可惜没有人能够告诉她。
反正早晚会到这里来,贝贝索性就站在原地等待,时间还早,她猜想他应该还没来。这里到处是安检口,区别只是上面的编号,每每有人过安检,贝贝就跑过去看看,看看那堆人里都是些什么脸孔,她总是悻悻然的,又回来坐下,那里一直也没有他。
她有些催头丧气,坐在椅子上,她感觉鼻尖沁出汗来,她用手摸了一把,冷丁的一回头,她突然看见秦添了,就在不远的位置上,不远得不足十米,他来得这样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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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添拎着手提箱,站在那,那不是什么安检口,是机场中间的一块空地上。他看起来比记忆里的样子瘦了些,显得他的个子更高了,身子也挺直得更高。身旁站着个小个子老头儿,很小的个子,还没有秦添的肩膀高,老头子没留胡子,全白的头发里星楞楞的几条黑丝。
时间都还早,他竟这样的期待离开,贝贝心里隐隐的疼了一下,但好在只是一下,那让她不能控制的焦虑没来,那老头应该就是秦添的姥爷吧!
一步开外,一个同样瘦小的老太太站在那里,拎着一个红色的袋子,她似乎很不舍,那差不多就是姥姥了,终是亲手带大的孩子,她看他,仔细极了。
贝贝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迅速躲到了柱子后面,机场里光线柔和,漫射的光源下,贝贝看得清秦添的脸,真针儿的。他还是那样的漂亮,稍微黑了一点,感觉健康了些,微微颔首时,下颌也会多一点点肉,让他看起来像个真人。
他和老头子说着什么,贝贝能依稀分辨出他的声音,只是太远了,也太繁杂了,被很多声音充斥着听不清楚。
她静静地站在柱子后面,远远的看着她的爱人,她千里迢迢的来找他,原来也只是想看看他而已,远远的看看他,甚至不让他知道,她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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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聊了很久,真的是很久,秦添扯了扯领口,他似乎好疲惫,有一下没一下的掐掐额头。好一会,秦添抱了抱姥姥,然后又抱抱老头儿。贝贝一直只是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的看着他伸出手臂去拥抱他的家人。她曾经以为他会一直在自己身边,在她哭泣的时候也这样笑呵呵的抱抱她,一切都是妄想。
他掏出手机,似乎要打来电话了,紧接着贝贝的手机在裤兜里嗡嗡的叫唤起来,他是打给她的,贝贝的眼泪已满眼眶,连接听键都看不到了。
“喂,添。”从家赶到省会城市,再坐飞机到这里,她已经奔波了一天了,她紧忙的咽了口口水,却还是沙哑着嗓子,生生的挤出两个字。
“小笨,你怎么?”秦添本想说的话想必不是这一句的,他的关切到了现在还能这样真诚,却怎么能舍得下自己。
“我没事,添,有点感冒。”她随口撒谎。
“哦,好好照顾自己。”他顿了顿,一动没动的仰起头,远远的贝贝看得见他:“笨,我要走了,一会的飞机,飞加拿大。”
他说得越来越小声,吞吞吐吐的还是说完了。贝贝捂着嘴抽泣,一声也不敢出。电话里静悄悄的似乎更让人有压迫感,秦添在她的冷静下变得不镇定起来。他来回的晃了晃身子,然后又迅速的转回来,那似乎懊恼极了。
“我知道了,添,你告诉我了,再过一小时的飞机。”她也顿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尽量显得轻松一些。
“要越来越好。”她说,突然一股子眼泪冒了出来,让她措手不及。
他抬起手,又掐了一下额头,远远的贝贝看着他漂亮的脸上眉头紧锁,姥姥姥爷的催促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快去吧!”贝贝故作轻松的也那样催促他:“到了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
“嗯,小笨,我爱你。”他说了,其实贝贝本来就知道,只是没有爱他自己更多。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17)行,到我家行,那我还得再吃一个汉堡。
秦添飞走了。
贝贝来广东时的飞机票没人给报了,她无能的甚至连回去的火车票都快买不起了,但那不是他的错。整整饿了差不多一天,她总算等到了那趟最便宜的火车硬座,从广东到东北。别的都还算好,硬座也能将就,只是时间长了一点,两天三宿的火车,她已身无分文,别想吃也别想喝,硬扒干靠,活活撑回东北。
好在火车上的同行人还算讲究,这是老天爷眷顾了,她身边的旅客来回的更换,谁来了都给她一瓶水。
“大姐,你喝不?”
如果不是叫大姐,贝贝是不好意思喝的,她还不习惯南方人这样的称呼,让她觉得自己已是个三十多岁的家庭妇女了。她朝着车窗外瞄了瞄,玻璃上自己依稀的影子,看起来老旧得没了生色。
南方的山,青山绿水,俊秀洒脱,堪比那小女孩的心思,别出新意的,都是些造作的小细节。饿了就跟邻桌的蹭一口,她到是不好意思跟人家提,反正这两天里,总还有些好客的旅伴,她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话,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倒也不寂寞。
贝贝跟墓园申请的假期远没有这么长,车到河南的时候,领导就通知她了,说这事得用红头文件通报全公司知道。文件在她还没回到公司的时候,就已经下发了,所以贝贝不能跟大家一起学习了,回来再处理吧!
妈妈到还好,贝贝说跟朋友报的团旅游,三四天能回来,消消停停的她到不太担心,只是时不时给女儿打电话问她玩得怎么样?贝贝便把火车上随处看见的景致将给她听,讲得绘声绘色的,到也蒙混过去了,只是彭程,他一直也没个消息。
贝贝也不想多跟他解释什么?走的时候,她甚至都没知会他一声,那会儿,她心情乱糟糟的,哪里还能顾得上他的死活。彭程应该是知道她去了哪里的,这三天她猜他应该更加难过吧!也许比自己还难过?这让她莫名的好受了些。
——
咣当了那么久才到了东北,火车直接越过了贝贝的家到省会停的车,她几乎看见了自家的楼房,那片阴深深的树林。
“妈,我明天就能到家,你放心。”贝贝掐着手机,扒着玻璃窗,窗外的树林子,被路灯晃得若隐若现的,她手指轻轻的擦过那玻璃,一层浑浊的手印,就连路灯的去向也看不清了。
下车就全是兜里踹满了钱的省城人民了,人心的高低总是相对的,省城人民高傲极了。从火车站里出来,她连个手包也没带,衣服贴着身体,硬邦邦的,除了有味儿,到没什么不舒服的。外面的阳光一出站台便愈发的热情起来,她伸出胳膊当了一下,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子,她没钱,别说坐车回去,就连坐公交车的钱,她也都没有了。
她坐在火车站的板油马路旁边,呆呆的望着路上的人,本该心灰意冷的,但今天她偏就觉得挺开心的。
省会的马路可真宽啊,满道都是车,开车的都是人,可惜那些都不是为了她准备。但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虽然她文贝贝现在只剩下自己了,但她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踏实,她再也不用担心了,人已经走了,好奇怪,她很想能一直这样一个人呆着。
坐着好一会儿,阳光的炙烤加剧了,柏油马路似乎都有点冒汗了,在烈日下泛着油光。贝贝朝着大楼的阴影里挪了挪,刚刚还正好包住自己的阴凉,才一会儿就把她亮外面了,她低着头,磨蹭着,盯着地面上细碎的沙土,她嘲笑自己,连着路面也不是孤单的。
一个轮子滚了过来,慢慢悠悠的在贝贝旁边停下了,那是辆黑色的别克车,开车的人摇下了车窗。他看起来很像中国人,但他肯定不是,也就二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很白,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他问本溪怎么走?
贝贝已经累得不行了,又饿的难受,况且鬼才知道本溪在什么地方,她摇了摇头说:“no知道。”摊开手,看好戏似的笑,笑话他,问了她这个根本不知道的人,傻了吧!
开车的小伙子长得可讨喜了,脸和眼睛像是大饼上的芝麻,酒糟鼻的红鼻头已经治好了,颜色较周围的皮肤稍深。听了贝贝中西合璧的混搭英文,他想必是懂了,耸了耸肩,慢悠悠的又开车走了。
不一会儿功夫,别克车又开了回来了,小伙子摇下车窗,他盯着贝贝看,一声也没吭,看得贝贝也抬起头来了,皱着眉头看着他,她一副无能为力的怂样儿。他的眼睛黑黢黢的,却非常反光,笑得很无辜,那眼睛夹在眼皮里面,他从车子里面伸出了一条白花花的胳膊,递给贝贝一个汉堡说,他想去本溪看水洞。
“送给我的?”她问。
贝贝试探着伸手去捏那汉堡,小伙子便松开了,热乎乎的,那汉堡软呼极了。她饿了,她想吃,于是她便吃了,吃了差不多了,她告诉他,本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开车要很久很久才能到。
小伙子似乎听不懂贝贝的话,好容易才弄明白了,他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哈哈大笑:“那我想去你家。”
姑娘一听要去她家,三口两口吃完了汉堡:“行,到我家行,那我还得再吃一个汉堡。”
听了贝贝的话,小伙子的脸色突然凝重了,他摇上车窗又开走了。这一次姑娘有点后悔,心想不要汉堡就好了,至少还可以跟他车回家,丢了西瓜捡芝麻了,这事办得不划算。
她朝车开走的方向喊了两声,别克却没停下来,她有些失望,长出了口气,又坐回马路沿石上了,心想,还会有的,还会有外国人要去本溪的,到时候,一定好好圈拢他。
她盘腿坐在路边,感觉身子越歇越乏力了,正在她寻思的时候,别克车又悄末声的开了回来,停她的身边,贝贝一见那车,就笑了,她站起了身,走过去把头探到车窗边上。
这一次小伙子下了车,他掏出了自己的护照,交给贝贝,告诉她,他是个好鸟,是个韩国人,然后他又递给贝贝一个汉堡说:“我想去你家。”
——
韩国人会说的中文只有几句,之后贝贝无论说什么他都是两排洁白的牙齿,骂他吃屎,也是大白牙,像是刷了一样。终于贝贝无奈了,她发现她跟这韩国人根本没办法沟通,他说他的,贝贝说贝贝的,贝贝说的她自己懂,韩国小伙说的,他们俩都不懂,于是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们俩都有些无奈,跟着车里的音乐,贝贝哼起歌来,韩国人便也跟着哼着,百无聊赖。突然,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张大了嘴巴,很兴奋的叫唤,他说他会看中国字。贝贝分辨良久才听明白了,就像很多中国人会写英文,不会说英文一样,原来韩国教的是哑巴汉语。
他说他叫李正信,具体是哪三个字,谁也说不清楚,肯定是怎么翻译都行啦。他说他是来中国旅行的,家里在韩国靠卖辣椒为生,算是家族生意,他们不仅仅只是卖辣椒,还卖辣椒酱,这个韩国人对辣椒酱的感情就像南方人吃大米,北方人吃面一样,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他说他们家在中国雇了好多人种辣椒,他这次也算是一次公干,顺便看看东北的大好河山,于是就开车出去瞎转了,随遇而安,走哪是哪。
这一路走得全是高速,还行,一马平川的大东北,在高速上更带劲了。路两边大块的田野,贝贝坐火车从广东一路开来,也不见几处,独独过了山海关才有这样开阔的地方。
李正信的家乡也没有,所以他的家族才会到中国来种辣椒,他说人类的智慧都是逼出来的,就是地少,所以什么都能落落,唯独这农业。“还是地多好啊!”
从省会到贝贝的家,开车不到两个小时,一路上聊得多了,李正信蹩脚的中文似乎也有些中听了,贝贝大概能猜出他想说些什么,他们互留了MSN,李正信说贝贝是他喜欢的姑娘,随性,自在。
“我也喜欢你,大气,汉堡挺好吃的。”姑娘竖起了拇指,她微仰着头,灿烂的笑了。
“我们是朋友?”李正信问她:“我回去以后,还能联系你?”
“行,交了你这个朋友,你不联系我,我还不乐意了。”
韩国人似乎没有听懂,但他很高兴,他觉得那是句挺好的话。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18)他居然就是自己这一生里,无与伦比的美丽。
左不过红头文件都下了,猪也杀了,想来也不差扒个皮。这些天的火车硬座,坐得贝贝早都疲惫不堪的,回到东北先在家里睡了一整天,准备好第二天要去上班的,第二天还病了,病得挪不动步子,病得睡着了就不省人事。
彭程果真是靠不过贝贝的,在她生病卧床的时候他打了电话给她,却一句正经话都没有,至于这几天的杳无音信,他一个字也没提起。他仍旧是热情的,听说她病了,只是让她快点好起来,好能跟他出去走走,他说他想她了,想量量媳妇儿胖了没有。
转一天,贝贝还是不想上班,她的病也都还没好,左不过心病肯定是没好,身体上的酸乏越是闲着越是来劲儿了,于是她又请了一天假,跟彭程去了公园,她好像也想见他了。
——
六月的睡莲开得正好,文文静静的卧在碧波里,无论人造湖里的水多脏,睡莲都是这样白得清洁而娇嫩。贝贝靠在彭程的怀里,任由他释意的亲吻,好像她自己已经不重要了,他其实可以更加的为所欲为些的,但他没有。大体只有他才是真的需要她吧,那就随他去好了,尽管她曾一次次这样的背叛,他都不曾停止过对她的纵容。
两个人游湖,彭程偏要带她划船。
“我晕船,我不想玩。”姑娘意兴阑珊,那提议,她感觉索然无味,她推开他,脑子总在远方,谁知道他为什么要划船,她想不出来那有什么好的。
“媳妇儿,我从来没划过船,我想划一次试试。”他起身,站在码头上,看着湖中间的那几个塑料鸭子出神儿,这谎话,她总是要听的,也总是要信的。
尽量相信吧!可谁能相信,二十多年生活在这个公园边上的人,竟然没有划过船?
——
那种脚踏式的船,总是很容易便能划动的,也不需要学习,是腿脚利索的,差不多都会。不一会儿功夫,两个人便把船开到湖中间了,像是坐在了一锅墨绿色的汤里。
彭程很高兴,他看了看贝贝,一副鬼心思得逞后的骚性样儿。他低头又看了看船,船身周围一圈都是深绿色的水,晃荡着波纹,奔向岸边。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上面的人看起来真的是小极了,看着像是火柴一样毫不起眼,他瞟了一眼对面的姑娘,便偷摸的乐了。
“媳妇儿,现在就我们俩了,你看你还能跑哪去?”
船随着彭程的晃动翘来荡去的,晃悠得厉害极了,他一会儿让贝贝看这里,一会儿让她看那里,总有新奇的玩应儿。他说那边有红鱼,他兴奋极了,几乎站了起来,他指给她看,她便不得不看,那波光淋淋的湖面,比彭程的眼睛荡漾得还要厉害,很快贝贝就头晕了起来。
无暇思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胃里搅和着一股子酸水涌起,姑娘朝旁边一侧头,脑袋探出船身,便是一口秽物呕进水里。
呕吐这一发便不可收拾起来,船在贝贝身体的作用力下,歪向了一边儿,她的脸几乎贴到了暗绿色的水面上,彭程惊呆了,凑到她的旁边,探着头看她的情形,这船便更加倾斜了。
“我说我不划,你看你非要划船,你看……”贝贝的话被呕吐截止,西兰花的碎屑掉入绿水当中,池中竟然有红鱼游出来吃着那些呕吐物。这回看见红鱼了,但那真的是致命的一击,她的呕吐彻底的不受控制起来。小船本就不大稳当,俩人同时向一侧使劲,眼看就要翻了。
岸上的租船人恼了,火急火燎的怒喊声听起来却越加遥远,彭程回应着,站到船的另一测,姑娘才被拉离了水面。岸上的人在教他如何把船划回来,一时间,岸上水面一通乱嚷。
好一会儿折腾,彭程一个人猛蹬,船在他的忙活下,离岸更加远了,岸上的呼喊声听起来也更加飘渺了些,他手忙脚乱的倒腾,她能听到他愤怒的咒骂声,也不知道在骂什么,终于彭程又凑到了贝贝身边了,姑娘的脸突然更贴近水面了,绿水里的鱼儿一下子就散了开来。
“媳妇儿,我带着你游过去吧!这船回不去了。”
他急切的问她,贝贝顿觉浑身是汗,她抬头瞪着他,眼睛里已是血红,船也不是着火了,为什么要弃船?她摇了摇头,刚想说点什么,一阵恶心袭来,她又吐了起来。
“那怎么办啊!越来越远了还。”彭程抓狂了,他早已也没了主张。
贝贝侧身推了他一下,让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省得船要翻了一样,倒了个空说:“没事,会有船来带我们回去的,咱们不用跳船。”
“能有船来哈!那你能行吗?你能挺住吗?”彭程焦急得,像个抓了瞎的孩子,姑娘不禁心里温暖,自己始终还是在他心里的,即使是曾经有背叛。
她第一次有些后悔了,他那般焦急的瞪船,手却紧紧的牵着她,不肯松开,她应该好好待他的。
——
终于小船被船工拖着回了岸,贝贝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呕出来了。在水中忽忽悠悠的,让她上了岸也有些站立不稳。她坐在船埠头的水泥台阶上,紧紧闭着眼,感觉全世界都是在旋转。
彭程细细的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腰,手轻轻的拍着她厚实的肩背,租船人拿来了一杯冰水:“丫头,喝了就能舒服点。”
彭程接过杯子,搬起贝贝的脸,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想做点怜香惜玉的事也都做得这样霸道。
“媳妇儿,喝了就死不了。”
贝贝微微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夏日晃得眼前清晰异常,翠柳的绿鲜嫩鲜嫩的,在彭程的脑袋边上,圈出一圈耀眼的绿光,他还是那样的专注于她,细白的手指端着纸杯,已递到她的嘴边上了。
那一刻,她有些痴迷了,他的光彩是她永远不会有的,彭程纯粹的跟个出生的孩子,他的喜欢和不喜欢,都那么的直接,为了喜欢他能放弃所有的规矩,或许那不是什么放弃,对一个孩子来说,本就没有什么规矩,所以透过眼里就能看尽他的心里。
——
彭程牵着贝贝的手,他说刚刚吐成那样了,一定会头晕的,因为吐光了,肚子里没有食物,会饿晕,所以他得牵着她走。说完,他低着头狡黠的笑了,他不过就是想牵着她,便编了个借口,不让她挣脱,罢了,这些,他心知,贝贝自然也知。
一路往回走,彭程总说下一站再坐车,下一站再坐车,终于走得都快要到家了,也没坐车。几乎所有的恋人都会经历这样难舍难离送来送去的日子,一双胶鞋走遍大街小巷,廉价是廉价,却不耽误浪漫。这一路贝贝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刚刚晕船难受得那样,也还觉得坚持得了。
转了一个弯,便是这个城市里最高的楼房了,那还是刚刚开始盖新楼房的时候:“小彭程,这是咱们这里最高的楼了。”
贝贝指着那个细葱一样的大楼跟彭程说,那在眼前的一片蓝天里,唯一的建筑,话音都还没落,她手机便响了起来。
她愣了,两个人呆呆的对视着,彭程微微的蹙眉,他似乎是笑了。不用掏出来看,贝贝知道打电话的人一定是秦添,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他竟然就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了,像是个考验。
如果是以前,贝贝想都不会想就能接起来,她丝毫都不需要犹豫。她看了看彭程,心里似乎不那样坚定。贝贝知道彭程一定也猜到是秦添的电话了,彭程或许不知道秦添的名字,但是一定知道贝贝对他的感情,知道她那些天离开,就是为了他。
这一刻,彭程那永远荡着光彩的眼睛里,如深潭一般,藏满了伤痕。他盯着她的眼睛,黑眼珠渐失光华,他在等待着贝贝,等她选择挂了电话,等她选他。
之于现在的贝贝,之于现在贝贝和彭程,她真是不应该接。但是,应该和事实总是不同的,她定定的看了他好久,那好可怜的笑她看见了,她甚至读懂了他小心躲避在笑里的自轻自贱,却竟然还是接了。
不但接了,极尽暧昧的应和:“喂,添。”
说着贝贝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她再没有回一下头,这就是一种选择,在这样的时候,在她苦思冥想以后,这赤条条的,毫无征兆的背叛,贝贝还不知道对彭程的伤害有多么的大。
足有十来分钟吧,秦添终于挂了电话,姑娘几乎等不及了。她回头找彭程,她自己都不明白还怎么有脸找彭程,但那个时候贝贝就有,而且觉得理所当然。也或许是她就没真的瞧得起他,这个人在她的心里是个永远不会跑票的人,虽然现在的彭程已经这样漂亮了,但她还记得那个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他,那张被上帝踩坏了的脸。
彭程低着头,双手颓废的搭在身体的两边,连一向精神抖擞的肩膀都耷拉下来了,他甚少在听完贝贝和秦添讲电话后表现得这样明显。
贝贝叹了口气:“怎么不走了?”这句废话是贝贝迄今为止最失望的一次表演,只是她当时并不觉得。
“媳妇儿。”他没有抬头,只喊了一句,好小声,像是独自的呢喃,生怕被旁人听见了一样。
贝贝也没有回答他,她看着他,等待他继续的问题。贝贝不相信他敢问出什么意外的词,也不相信他敢跟自己把这个事儿掰扯清楚。
果然,跟她猜想得一样,彭程不再开口了,他低下头,那说明他的问题结束了,于是她转身说:“走吧!”
还没走出这一步,彭程突然一把抓住贝贝的胳膊,姑娘没有回头,他便转到了她的前面,拦着她,那哀伤的眼睛一下子刺穿了她的心。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不?”他似乎是要掉泪了,下颌微微的颤抖,手指着刚刚的那栋高耸如云的大楼。
“文贝贝,你让我死,我马上从这个楼上跳下来,一句废话我都没有。”突然他暴怒了,愤怒像浇上汽油的火焰,噌噌的穿出老高,他拿过贝贝手里的电话,啪的一声摔个粉碎:“你为什么还要找他?啊?”
彭程的双手像钳子似的死死的掐住贝贝的胳膊,牛仔服的袖子被揪得变了形,但她那时竟没觉得疼痛。
他的愤怒并没有使她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害怕他,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吗?他那样的暴怒,贝贝依然不害怕他,可是,她的心疼得厉害,她觉得好像在亲手撕碎美丽的绸缎一样,她疼得厉害。
直到此时,贝贝还不知道,他居然就是自己这一生里,无与伦比的美丽。
楼主:晶粉儿  时间:2019-04-24 11:19:58
断尾鱼(19)媳妇儿,听说有个水果叫榴莲,非常好吃,你买点尝尝。
贝贝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惊愣的看着彭程的脸,看得他终于害怕了,他深锁的眉头胆怯的抽动了起来,用尽全力去抱紧她,在他的怀里:“媳妇儿,是我不应该,是我没控制住。”他慌乱得道歉,不知所措,说得语无伦次。
贝贝的心里也在道歉,只是她没说出口。
彭程的手指在她的头发里,反复的梳理着,他想让她僵直的身体松缓下来,他说:“我吓到你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不要害怕。”他说这话的时候手臂紧了一下,那似乎很突然,像是一种生理上的抽搐。
“明天,媳妇儿,明天老公给你买个新电话,你别担心。”他边说边拂去贝贝眼眶里溢出的眼泪。
其实他不知道,贝贝没有担心什么电话,她担心的是他,她觉得她好像把他弄坏了。
——
第二天,贝贝果然收到了新电话,一个小个子的手机,黑色蓝边。
水煮鱼的事儿以后,她知道彭程早已经分文没有了,还欠着川菜馆水煮鱼的菜钱,别说电话,他怕是抽烟都成问题了。彭程从不肯告诉贝贝,没烟抽他就忍着,全当戒掉了。贝贝有的时候看见了,就给他买两盒,这小电话肯定不是大风刮来的,那它是哪里来?
彭程说,买电话的钱是他小姨给他买的,小姨怕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女朋友,因为一个电话再跑了,就给了他钱,让他买个新电话给贝贝。
姑娘不想要,也不觉得那东西是什么必须品,她让彭程把电话退了,把钱给小姨送回去,彭程却不肯。他把手机硬塞给她,说是她一旦用了他送的电话,就不会再给别的男人打电话了,吃人嘴短,那电话会提醒贝贝:“还有我呢!”他说,却有些晦涩的不肯看她,那意思两个人都明白。
贝贝不能理解彭程的爱情怎么能这样没有原则,她觉得如果换做自己爱的人这样的反复背叛,她一定是忍受不了的,她一定会放弃他。她看着他,常常恍惚,他几乎用尽所有可能的方法来让对她好,只要贝贝能爱上他,似乎如何都可以,就算在她心里,他只能排在第二,他都坚定的觉得,只要他不折手段的挤,终究会有站到最前面的一天。
——
白莲花开的季节,格外分明,青得更青,红的更红。中午贝贝来到白莲花盛开的荷花池旁边,正赶上了盛放,那一簇也该是白得耀眼。
昨晚秦添来电话了,他说他的学校很好,宿舍也很好,隔壁是个白人姑娘,也是学医的,脑外,她看起来很理智,像个干脑外科的,还有一个棕色人种的男人,他说那男人居然跟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可他大了他几个身玛,像只猩猩。
“以后不住在你妹妹家里了?”贝贝有些疲惫的问他,说真的,她感觉挺累,却又忍不住不问。
“不了,我喜欢一个人住,跟我爸我也相处不了。”
“嗯!你觉得好就好。”她显得漫不经心,和他一样的漫不经心。电话里两个人一度冷场了,他在那样新奇的一个世界,她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在他们俩都没有觉出来,多少见的默契。
“小笨,你多大了?”
秦添突然问她,贝贝犹豫了一下,她以为他会知道:“三十。”
“哦!”他似乎是欲言又止:“今天大概多少度?”
“啊?你等一下,我看看你那多少度。”
“不是我这里,你那儿多少度。”
“哦!大概三十多度吧!”
“哦!”他又是尴尬的欲言又止:“你当心别中暑。”
“嗯!”贝贝笑了。
——
晚上贝贝去川菜馆找彭程,路上天空飘起了雨丝儿,夹在肆意妄为的风里,有些冷,他来电话说是有事儿,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在门外站了很久,彭程才有空出来,出来见她一面,雨都停了,风却还是一样的冷,吹散了一天的闷沉。黑底红花的衣服原本应该看不出脏的,在这酒店也不知道是咋糟践的,肮脏而粘腻。
他白净的脸上微眯着双眼,笑得单纯而干净。大老远看见贝贝,他跟点着了尾巴的小驴似的,颠起了老高,跑了过来。年轻的男孩子远没那么沉稳,活泼而率真。彭程拉过贝贝的手来,塞进她手里三百块钱,然后笑得合不拢嘴,一下一下的偷瞄她的反应。
“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跟卢哥去给一个老板干了点活,那老板给的。媳妇我第一个想到给你,本来我想给你买件衣服的。”他说着,拉开贝贝的手包,找出钱包,把那三百块钱塞进钱包里。“可我想了想,不知道能买啥?玩意你还不喜欢呢?”
“那你就留着自己用吧!别给我呀!”彭程刚才放下,贝贝也拿起手包来,刚要翻出钱来给他,就被彭程按住了。
“媳妇儿,管钱本来就是女人的事儿,老爷们不能管这玩意,我要什么你再给我买呗!”贝贝直觉她应该拒绝的,但那时,看着彭程的脸,她恍惚了,只这一下,她竟没反应过来。
——
如果你的爱人要求你,束缚你,或许那才是因为他真的爱你。
给完钱,彭程又飞一样的跑回了川菜馆。贝贝孤独的站在川菜馆旁边,那甚少有人经过的黑黑的路口里,路灯的光亮刚好照不到她,手里攥住彭程刚刚给她的那三百块钱,那种被汗水温润的湿漉漉的感觉让这钱显得更加肮脏而粘腻。
他就跑在她的面前,冷风让他扎开两条胳膊,细细的裤管里看不见腿,却飞快的移动着。到了川菜馆的门口,彭程回过头来,他看着在黑暗中模糊了摸样的贝贝,突然立住了,然后跳着脚的朝她挥手,焦急的让她快点离开。
可是她,她无论如何不能移开她的脚步了,这三百块钱像是封印一样粘住了她的心,于是她也朝着他挥了挥手,让他赶快进去。
彭程回了下头,他似乎是想进屋却又有什么未了的事儿,不得不回过头来看着贝贝,这似乎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纠结了一下,就又扎着两条胳膊跑了回来。
“宝贝儿,你快回家,晚上多冷啊。”彭程几近冰冷的怀抱,一点都不让人温暖,他使劲的把她勒向自己的身体:“我得上班了,你别在这里站着了,我得多惦记呀!”
贝贝点了点头,在彭程稍有些紧的拥抱里,然后牵着他的手,一声不吭的朝川菜馆走了过去。
上了公交车,夜雨的清冷便不那样急切了,车厢里大概是空气不够流通,闷闷的让人不痛快。贝贝收到了彭程发来的一条信息,她掐着手机出神。
“媳妇儿,听说有个水果叫榴莲,非常好吃,你买点尝尝。”

楼主:晶粉儿

字数:875812

帖子分类:红袖天涯

发表时间:2017-09-18 22:07:56

更新时间:2019-04-24 11: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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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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