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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强暴了人生(一些人的悲欢离合,爱恨纠结)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晓雪孤影 2012-03-10 21:22:32
留印,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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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柳下骅 2012-03-11 10:56:09
二勃。二勃。先叫你两声。终于见到老乡了。俺也是辽宁的。只是现在“跑路”跑到南方,别误会,我还没能力做下负债的事情。
少扯犊子,别他妈瞎咧咧!—老客(读“且”)儿,—硌硬:乡音啊。
支持,加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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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老乡很亲切,天涯上还真没见东北人出来得瑟,好孤独啊!记住你了,朋友!
跑路到南方干吗去了?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2

河畔家园二号楼的二单元201又早早亮起了灯。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可天还是懒得亮,柳嫂刚为女儿擦洗完毕,正在按摩,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想解大手儿了没?”柳嫂按摩过女儿的双臂,在朝下按腿的时候想起了肚子的事儿。
“没有。”柳玉说,声音软弱,如同初春河边新萌绿的嫩柳。
“都三天没解了吧?也没吃啥呀,啧,又怎的了呢?”柳嫂皱起了眉,放了女儿的腿,调过手为女儿揉起了肚子。
对于瘫痪病人,肠蠕动较比常人慢得多,便秘是个必然的并发症,是远比“老朋友”来得早得多的“老朋友”。而越是老毛病就越是要小心,大夫嘱咐过,便秘久了患肠梗阻的概率要高很多。
“现在有点儿想没?”在女儿的肚子上顺时针按揉了几十下后柳嫂又问。
“没有。这么一弄倒堵得疼了!”柳玉极平静,再说疼的时候也不改这平静。她口中的“堵得疼了”如果再比喻的形象一些的话,就是好像有二斤石子儿放在肠子里,且还是那种棱角分明的。
“哎呀,那怎么整?要不用点儿开塞露?”柳嫂皱着的眉毛下的眼睛流露出焦急。
“不用,也不好使,还怪不得劲儿的!”柳玉的“不得劲儿”是指被施药时的尴尬感受,纵然她是从生活不能自理中长大的,但并没磨灭她身为女孩子的自尊,避免不了的没办法,能避免的就尽量避免。
柳嫂没否定女儿,这么多年下来,那开塞露的作用和水也没什么分别了。
“要不就喝点甘露醇吧。”柳嫂这慢条斯理的温婉语气是和女儿的专利。所有治疗便秘的药都有副作用,哪种也不能常用,所以柳嫂平时都极其注意女儿的饮食,什么蜂蜜、香蕉和各种粗纤维的蔬菜水果,从不间断,努力为女儿营造一个良好的消化环境,药物一般是不用的。这甘露醇是昔年一位老大夫教的“偏方”,药本身是治疗头的静脉注射剂,而如果口服的话,比任何消化药都管用,立竿见影,味道与糖水无异。
“啊——!又喝那个?别了吧!”柳玉面露难色,哀求似的拒绝。那甘露醇实在是太好用了,所以柳玉宁愿忍受肠子里揣着石头,也比承受喝那东西导致的后果来得好受。
“没事儿,有妈给你收拾你怕啥!你要再这么挺两天儿,整不好了再上医院灌肠儿去,那不更麻烦哪?得多遭多少罪!哈?行不?”柳嫂小声跟女儿商量。
“……嗯,行!”柳玉没办法再拒绝,满脸愁容地应下了。
“那行,妈一会儿就让你爸买去。”柳嫂慈爱一笑。
正说着,隔壁传来了公公的喊声:“桂荣,桂荣,你快来!”
“唉——”柳嫂在这屋应了一声,又对女儿说:“你爷醒了,这又怎么的了……”说着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刚起床的老爷子穿着衬衣衬裤坐在床沿上,两手撑着床,双脚踩在地上。
“脚撂地下干啥?不凉啊?”柳嫂说着伸脚把公公的拖鞋拨到了他脚边,“起来不穿衣服坐这想啥呢,又忘备课了?”柳嫂带笑不笑地问。
人对自己一生中做的最多最为投入的事的印象是最深的,当时过境迁,眼花齿脱,开始返璞归真的时候,还不时在意识里一闪一闪的,就是那些一生中做的最多最投入的事。柳老爷子总会突然一惊一乍地嚷他忘了备课,懊恼到恼火。众人会安慰老人说:“没事儿啊,你都教了这么多年了,那点儿东西早就搁心里装着了,不备课也没事儿。”但这种劝慰丝毫宽不了老人的心,他会很郑重地说:“那哪行,连老师都不认真了,学生还能好好学吗?”众人听了都笑。次数多了,成了大家调侃的笑话。
“没有,我衣服找不着了。”老人一脸的迷茫。
“衣服不就搁你脚底下呢吗,怎么能找不着呢?”柳嫂哈腰过去掀开裹在床尾的被子,刘老爷子的衣服露了出来。“这不搁这呢吗。”柳嫂回头对公公说。
“那你给我放那去了我哪能找着!”柳老爷子温和地埋怨。
“你自己脱的,怎么又成我放的了?”柳嫂瞅着公公,忍俊不禁,“你自己穿还是我给你穿?”
“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和成梁说。”柳老爷子不着急穿衣服,急着商量事儿。
柳嫂看公公这副样子,想他不是又犯糊涂了,就是又做了什么梦,便笑说:“有什么事儿你跟我一人儿说就行。”
“你李大爷昨天看着我了,非要给我介绍个老伴儿,让我过两天儿就上他家见面儿去。他说话了,我也不好意思不去呀!”柳老爷子慢吞吞地说。面露难色。
柳嫂在一旁听得直乐。公公嘴里的李大爷是他在职时的学校校长,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那你就去呗!”柳嫂笑说,“再找个老伴儿也挺好,还有个说话唠嗑儿的!”
“那哪行!”老人又认真起来,“我孙子都结婚了,我还找老伴儿那成什么事儿了,还不得让人说我老不正经啊!你们这些儿女脸上也不好看哪!反正我是不能答应,我就跟他说你们不乐意,不让,这事儿也就拉倒了。你李大爷要是问你们,你们可得说你们不同意啊……”
“行,好人都你当了,得罪人儿的事儿都让俺们干,你怎么那么会办事儿呢!”柳嫂笑说,已经差不多给老人穿好衣服了。
“俺俩的交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哪好意思撅他面子,你们是小孩儿,说啥都不怕,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是,你哪有不对的时候!裤子自己穿吧,我做饭去,一会儿咱们就吃饭啊。”柳嫂嘱咐完了,又一头扎进了厨房。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郭坤杰 2012-03-10 21:28:06
支持 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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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朋友!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海风ppp 2012-03-10 22:22:09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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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九九十成成 2012-03-10 23:43:35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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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晚!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柳下骅 2012-03-11 14:53:25
为了生计。这个时代就给了我们这样一种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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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了心酸的味道!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3


柳玉的肚子里堵得满满的,什么也吃不下,柳成梁将等到药店开门就把药买回来了,柳玉没辙,即便有千万个不愿意,还是把药喝了。甘甜的液体一口口地流进胃里,却搅动翻腾了她的心,被一种叫做忐忑的感觉翻腾得上下左右地转。她的眼冷了,眉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十几个小时后将要发生的。
柳玉是公认的可怜,她也很可怜自己,可每到有类似状况发生的时候她就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假设排个可怜人排行榜的话,不论多大的规模,她自认为都能够跻身前十名。柳玉没能力去思索生命,她的痛苦也很直接,就是源于她的一无所能,这痛苦使她的精神成了一池注满水的湖,风和日丽还好,一旦来阵风雨,她的精神就溃堤了。水会从她眼睛溢出来,直流到精神恢复成一池注满水的湖。柳玉现在的眼睛还是干的,但从这双干爽的眼睛里能看得出,她心里的天已经阴霾了。
柳玉是个悲观主义者(不是自我形成的,是环境塑造的),而且她的悲观不是危言耸听,杞人忧天的放大苦难,是详实地描述苦难,可以说是个极诚实的悲观主义者。的确不出她悲观的预料,灵验的药在夜里起了效用,她的肠道疏通了,心却堵塞了。折腾得柳嫂几乎一夜没合眼,直到清晨,这场灾难的肆虐才偃旗息鼓。柳玉的双眼已经让精神崩溃后溢出的泪水淹得红肿了,她紧咬着嘴唇,心里也没什么话想说,只反复质问着:“怎么就是我?为什么偏是我?……”
柳嫂还是平时的柳嫂,没因为大半夜的操劳显出疲态厌倦,也没有因为女儿的流泪而黯然,中性的五官还照常摆着,坚强的嘴角仍旧微微上扬,好像定好了时,每当女儿哭了一些时候,她便会带着些许笑容说:“没事儿啊,哭啥,我不是你妈么!谁还不贪点儿毛病?妈伺候你你还有什么寻思的,你还嫌恶你妈呀?”柳嫂在最后一次说这套话时又在后头加了一句:“药劲儿过去了,不能再有了。”说着这话,她先擦洗干净了女儿的身体,朝房间里喷了些香水,高兴地说:“这回好了,通了,妈一会儿给你做点儿好吃的——想吃什么没?嗯?”
“我什么也不想吃……饿死得了……”柳玉哭沙的嗓子顶着哽咽堵着气,说出的话都面目全非了,可一双母亲的耳朵还是马上就把这话认出来了,赶紧正色说道:“又瞎说!”正愁没话安慰女儿呢,房门突然被笃定地敲响了,柳嫂立即转移话题:“这么早,能是谁呢?”嘴上问着,脚步已经移到了门口。开了门,等在门外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4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柳嫂受本能逻辑的支配如是问道。问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儿子应该还没睡呢!
柳力不答,兀自地脱鞋进屋,看不出有什么疲惫,只是通红的眼睛让整个人看上去有点虚脱,松松垮垮的,就像抽走了三分之一的血肉。
“这怎么折腾到这么前儿呢?”柳嫂的话里有埋怨,但被为数更大的心疼遮盖了。
“同学过生日,不让走——什么叫折腾啊!”柳力乖顺地说。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很听话,有人的时候他的态度是邀宠,现在的态度是讨巧,不光只有父母了解子女,子女同样了解父母,知道该在什么场合用什么方式获得自己想要的。
柳力又略微清了清嗓,咽了咽唾沫,以一种难以启齿又身不由己不得不说的态度说:“妈,得给我五百块钱。”柳力朝母亲要钱的时候从不看母亲,而是把视线安置在某个角落。此刻柳力的目光搁在右下角的沙发腿上。
“又要钱干啥?你不说你忌了吗?”柳嫂眼神严厉,语气冷漠地质问。
“什么玩意儿!今天有个朋友结婚,我赶礼。”柳力声音压得低低的,压抑着不耐烦,嘴一咧,眉一皱,脸上和额头上跳出了九条皱纹。不像是老了,而像是干瘪了,算是他进门时那松松垮垮的注释。
“你前天不才要走五百块钱吗,这么两天儿就用了了?你买什么了用那么快?”柳嫂抢着追问。稍有些坚强勇敢的过了头了,明知道真实的答案有多么刺痛心腹,却还是非要把答案揭示开。
“那不得慢儿慢儿地忌么,一下忌了还不如直接要我命得了呗!”柳力的眉又皱得紧了紧,低音压抑得变成了愤怒,虽然明知理亏,可他也讨厌死了重复无休止的质问指责了。可那双红眼睛里黑眼珠仍是没有正对着母亲,又落在了母亲身后的那面壁橱的把手上。
柳力勇敢地辩解打灭了柳嫂方才脸上的那一点指责和愤怒,重又恢复到她惯常面对儿子时的那副温和无奈。
“你就是托生差了,你爹妈要是开银行的就好了。”柳嫂说着妥协的台词,转身朝卧室走去。柳嫂对自己的怨恨要比儿子多很多。“惯子如杀子”是东北的老话,她五十年前就听过这话了,但她还是亲身为世人演示了一遍这话是多么正确。
柳嫂不是性格温柔的女人,但在生过那样的一个女儿后得了个健康的儿子的心情又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吗?柳嫂现在还能想起来的是提心吊胆,谨小慎微,喜不自胜,爱若珍宝。她真的没想过别的,只是顺着惯性把一切能提供的全都给儿子。在起初的十几年里,她几乎没发现儿子犯过错,而当她发现了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不能给儿子纠正,帮儿子改正了,她这个匠人忘了剪枝,让她的树长荒废了,怪树吗?
柳嫂后边缀的那句随便一说的话像碟浓醋泼在了柳力胸腔里,弄得他心里酸溜溜,脸上僵着的皮肉都懈了。想说点软的揉揉母亲的情绪,可一时又想不到,随脚跟在柳嫂身后一同往卧室走。脑子光寻思接下来要说什么,对周遭出现的变化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因嗅到了别扭的气味,也没过脑子就顺嘴溜出一句:“怎么一股臭味儿呢?”声音不大,但还是在安静的环境里覆盖了大半个屋子。他话音未落,柳嫂就像烫着手了似的“嘶……”了一声,迅速转过脸紧着两条眉毛瞪了他一眼。柳力立即意识到了,倒吸口气堵住了嘴,在心里暗骂自己,不敢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看母亲俯身开床头柜。
“早晨喝粥吃煎饼行不?”柳嫂拿钱时背对着儿子问。
“我不在家吃,一会儿赶礼去再吃,”
“开席最早不也得九点多呀,你一晚上没睡觉不饿呀?冰箱里还有饺子,我煮上你和你姐俩吃呗。”柳嫂手里掐着钱朝儿子走来。
“我不吃,不饿。”柳力把话说得很清楚,但被姐姐的哭声一冲就显得含混了。这时柳嫂的脚步正落在女儿小房间的门口,她知道女儿为什么放声大哭——女儿早就酝酿放声大哭了,就差个理由——但想不出怎么劝解,踩在门口,扒着门框,探进女儿房间一个脑袋半个肩,故作坦然地问:“这怎么又哭了呢?….…”
这句话本是个开场,可女儿的话接得太快:“我怎么就不死呢,我死了多好,省得让人嫌恶!……”
“又瞎说!”柳嫂很惧怕子女当着自己说“死”,每一听到都会把她吓得乱了方寸,只会用这三个字来应付。
“本来的吗,”柳玉趁着还没被哭泣哽住喉咙时拔高了嗓门儿说,“有个好儿子就得了呗,吃喝玩儿乐什么都会,还会吸毒,够你们伺候就得了呗,还整我这么个埋汰废物干什么,你们有瘾哪!我可没有让人嫌恶的瘾头……”柳玉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柳力从小就在家里说惯了上句,这会儿让姐姐戳着了痛处,脾气马上爆发出来,扬开声嚷道:“不就闲不见儿(随便,不经意)说句话吗,至于吗?一天像谁都该她的似的……”柳力用力扽了下掐在母亲指尖的钱,甩手大步走了。
“你不吃饭啦?”柳嫂撤回了探出去的头和半个肩,眼睛追着儿子。
“吃什么吃,这还吃啥了……”柳力说着怒冲冲地掼门走了。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睡觉了,明天见!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微尘留香 2012-03-11 20:13:58
你一定要给微尘留香评一下《水手》,优点,缺点都评一下,你的大作我粗略看了,幽默,诙谐,很有看头,可见你的文化底子很不一般,拜你为师,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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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气了!这么说我就太惭愧了!点评不敢,但大作一定拜读!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xiayuncha 2012-03-11 17:44:09
很写实的一部作品,情节扣人心弦,想就这部作品的未来发展跟您谈谈,我的Q是23191713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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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情况呢?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儿子走了,柳嫂不必再顾此失彼了,长叹一声后来到女儿床前,重重地说“你说你这犯不上的不!你小弟说秃噜嘴了,他那哪是特意嫌恶你!”
“还得特意嫌恶啊?行啦,说那些没用的干啥,赶紧给我弄点儿药喝了大伙儿就都领净了……”柳玉抽抽搭搭地说。
“瞎说什么呢!你就这么伤你妈心哪?”柳嫂说到一半时话给绊了一下,颤巍巍打了个趔趄。
“我这是伤你心吗?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吗,你们不老啊?你们能总活着呀?等你们没了那天我怎么办?柳力能养活我呀?把我扔哪个犄角旮旯臭烘烘的招苍蝇你就不伤心了?”柳玉的这些话说了挺长时间,时不时地就要被哽咽打断,她哽咽一声,就如手枪扳机扣动一下,把说出的话当做子弹射向柳嫂的心。待她哽咽着把话说完,柳嫂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那强悍的嘴唇合动了两下,可还能说什么呢?两汪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是预备落下来的,可最终还是让她的强悍给蒸发了,默默地扎进了厨房,默默地忙了起来。
柳玉呜咽哀伤的哭声像野兽死前的哀鸣一般渐渐地低了,轻了,绝了。她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窗上贴着厚实的冰凌,挡住了窗外那方没有太阳的天,遮得屋子里一片青蒙蒙的颜色。柳玉那副小小的身躯给全部地掖在了被窝里,只露了一颗尺寸正常的头在外面。如若能看清楚的话,一定能在这张脸上指点出几分姿色,将它定义为一张不丑的脸。可这张脸太白了,白得失去了所有姿色,白得看不清,在这青蒙蒙的颜色里看去简直是透明的,像是飘在海里的水母,只有个大概轮廓,使人很容易误以为她只是个影子,唯有那对红眼睛里圈着的瞳仁黑得发亮,如同浓缩了的夜空,它一直定定地注视着一个位置,仿佛它原本就是静止的,不会动的。它在望着的,是窗子密封得不好、透气的地方——那里不结窗凌——还仍是透明的玻璃。柳玉就透过那一弯小角落探视外面的世界。窗玻璃是蓝的,所以辨不清天是不是蓝的,没有看到一丝阳光,这么判断,天应该不是蓝的。但也可能天是一块块的蓝,光只一片片地洒,照不到她偏远的这一隅世界。柳玉觉得她还不如那只井底的蛙,它还能跳一跳,换个角度看看井口的那一小块天。她记得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部外国电影,讲一个全身瘫痪的病人争取安乐死的故事。她很少看外国电影,但那部片子她看得极认真,并牢牢地记住了两句台词:“活着是权利,不是责任”“没有自由的生命不生命”。她觉得电影的主角还是幸福的,因为有人可以帮助他完成死亡,人的不幸有好多种,每一种都能令人感到痛苦,而最让人感到痛苦的一种不幸是连死的能力也丧失了,求死不能是人类的不幸之最。所以柳玉只能那么定定地看着,静静地望着,眼中连绝望都没有,绝望其实也是某类人的奢侈品,死不得,也就不配绝望了。望柳玉的眼睛,能看到一种形容不出的东西,宽阔,无边,凛冽,寒,那不是纯净,那是空,是一无所有的空,假如非要给那空取个名字的话,只能是“哀莫大于心死”。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9776 2012-03-11 18:48:09
鼎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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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什么是灾难?灾难就是现实的境遇和生存的条件已经超出了生命所能承受的底线而生命没有任何改变的能力;已失去了动物原始的生存最低标准却仍要继续活下去,这种生命存在的意义仿佛只是为了被人同情;这种生命存在的价值似乎只是向悲惨的人们提供一个榜样,一个标尺,向人们展示这世界还有如此的不幸,以使那些悲惨的生命比下有余地活下去。如此说来,被灾难击中的人不是担负了很重要的使命?他们既发挥了人们的善心,又给了人们生存的勇气,这样的功绩简直堪称伟大。可这些不幸的生命究竟得到了什么?他们什么也没得到,一个连自己的生死都做不得主的人,生命本就已经不属于他们了,只能像洋娃娃一样供人摆布。仅凭某些人的意志就除灭一个生命无疑是残忍的,而凭着某些人的意志就维持一个生命在某种程度上同样残忍。有些仁慈恰恰是对他人的残忍,以不忍来剥夺他人的自主,自由的权利也是值得商榷的。
天渐渐变得晴朗至极,柳玉眼前的窗凌消退了大半。而柳家的天一直都是阴沉的,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压抑,乌云越积越厚,越压越低,糊住人的鼻子、嘴巴,堵得人透不过气,直到夜幕降了,乌云才不明显了。灯亮了,就算太阳出来了 。别想了,不想事情才能过去;别想了,不想日子才能混下去。
柳嫂再没去安慰女儿,这么多年了,女儿不需要她安慰,她也安慰不了,女儿备不住面对她的安慰会更有气。面对残疾子女,父母总是难辞其咎。子女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到世界上的,他们是被动的,谁被动谁占理,现在这样的世道,父母稀里糊涂地就把某人生出来了,父母基本上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倘若生个残疾人,那么弄好了得个终生遗憾,闹不好,后半生的颐养天年就都搭上了,还得在有生之年遭埋怨,“你们生我干吗?遭这份儿罪!”这样的话挂在孩子嘴边,萦绕于父母耳边,心里有块地方永远是潮的,终生也不得晴。父母(尤其母亲)也要自责:当初生你干吗……仿佛只自己有前生,子女没有,只有自己前生造过孽,子女总是无辜的。过去还容易些,一般稍好些的父母都能把一般稍好些的子女一辈子打点了,而且那时啃老还不是天经地义,父母还能时常轻叹着说:“唉,我这是上辈子该你的!”底气足,上辈子就有因果存在。可现在的社会,是一派隐形的血雨腥风,草菅人命,连比数不少的健全人都改叫弱势群体了,残疾人的父母,就只剩下自责和被指责了。
况且女儿这样完全是母亲的责任,这点铁证如山。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6



柳嫂结婚时改革开放才开始,城乡建设方兴未艾,好多行业都是空白。柳嫂能力强,又好张罗,组织了一队人刷油漆,挣来的钱远比丈夫的工资多。赚钱一定会被支持,自己干起来也特别带劲儿,根本不知道累是种什么感觉,怀孕六七个月,肚子鼓得老高的时候还拿着刷子端着油漆桶。不光因为她是头儿,工作需要她带领,在家里闲呆着,她也真的是受不了。
柳玉刚生下来好悬没死喽,大夫问救不救——简直是屁话,怎么能不救!救活之后大夫才说,她的孩子即使活了也是个残废。柳嫂懵了,只是懵了,没怪大夫说晚了。
沉重的打击让柳嫂追着大夫问为什么,大夫先说了一堆碎砖烂瓦的解释,闲聊中得知了她的职业,然后马上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说油漆对成人的毒害都是很大的,更何况胎儿。
因为县医院治不了,所以柳嫂不相信县医院下的女儿“治不了”的结论,抱着女儿跑了好多大医院。大医院的大夫口气也大,几乎是拍着胸脯无限权威地告诉柳嫂,柳玉的病不但他们治不了,就是走遍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医院,也照样没法治。柳嫂这才屈服,认命,把女儿消停地放在家里了。柳嫂和丈夫的争吵打闹也就从这时候萌了芽。女儿还不会说话,指责埋怨先有丈夫代行讨伐。柳嫂虽然已经暗自把肠子悔成了青色,嘴上依旧不服,一个为家庭全力付出的可怜母亲不是随便就可以欺负的。
这种争端在一年半后,柳嫂再次怀孕才告于段落了。他们夫妻特地咨询了大夫,端着千万分的小心在家呆了十个月。天随人愿,柳嫂顺利产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这一家从此其乐融融了十几年。柳玉的生命都不显得那么沉重了,有了个健康的儿子,只要让他好好地成长起来,柳嫂这辈子也就满足了。可惜柳嫂没听过柏拉图的那句话:“要戕害一个孩子,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或她)心想事成。”柳嫂与丈夫所谓的让儿子“好好地成长”,就是尽力满足他。结果是他们生了一个肢体残疾的女儿后,又养出了一个人格残疾的儿子。这时,家里的天还在,可太阳灭了,以后每一天都姓了一个姓氏:无望。可柳嫂却没向丈夫一样消沉,她还是照旧乐观,坚强的性格是她乐观的资本,但大家都找不到她乐观的理由,其实不难找,明摆着的——她在等儿子改过自新,而旁人不会去顾及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刚开始连载,暂时还有点乱,更新的时间次序都不确定。章节内篇章的编号时有时无和编号错误的情况,请各位多体谅!一定会改进。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8)




柳嫂忙完了一切可忙的,嘴里舒着气做到客厅的椅子上,小臂搁在桌面上。客厅里的光线有点暗,鼠毛灰。明亮给得吝啬,人置身这里就像裸妆置于镜前,脸上的瑕疵全被点出来又放大了——柳嫂的脸平时就见不到这么些皱纹。她因皱纹而显老,因老而显呆,因呆而显悲哀。她是大架子头骨,把面皮撑得捉襟见肘,瘦瘦地盖在上头,加之一双黯然地眼睛,一对强颜欢笑的嘴角,任谁都能认出这是个悲哀无助的老太太。
柳嫂也觉察到这屋里太静了,因而斜过身子去,从上首的椅子上拎起那包麻将,在桌上铺排开,摆了只龟,再从边角找到成对的往开拆解。扑克牌有算命的法子,麻将牌也有,谁也不当真,消磨时光而已。今天没精力联络麻将局了,倒不是因为女儿坏了心情,是身上乏得难受。她的糖尿病得了有几年了,好两天坏两天,这两天又不好了,只等傍中午天暖了,出去买几只胰岛素。
时针走过十点半,柳嫂预备动身,身子刚起了一半,门被敲响了,就好像她起来是未卜先知。这会儿有人敲门,门外的人要干吗柳嫂不用卜也能猜着八九分。
“谁?”柳嫂走到门口,扬声问。
“柳婶儿,我,喜子。”门外人的自我介绍挺自来熟的。
柳嫂也确定自己认识,小区前街口拉活的出租车司机兼多年前老邻居的儿子。她没坐过他的车,而柳力常坐,他登门来要过两回车钱。
喜子是直率人,看开了门,就“见山”地堆笑说道:“柳婶儿,你家柳力该我一百三十五的车钱,你给算一下呗!”
柳嫂正郁闷着呢,眼一瞪,没好气地说:“谁欠你钱你找谁去,他那么大人了,也顶门立户了,这些事儿家里管不着。”
喜子听了一笑,说:“要不看家里,谁跟柳力来事儿?哪个跟他要账的他不往家里支?柳婶儿给他算账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昨天给他打电话跟他要他就让我来家要,天晚了我就没过来。俺们就是拉脚儿的,也不容易,柳婶儿就给算了呗!”
柳嫂听喜子这么说,又说:“那你给他打个电话,我问问他。”
“我都打一早晨了,他关机!”喜子说着脸一皱,但还是笑笑的,不见苦恼。
“那我就不能给你了,谁知道你们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真欠。”柳嫂说。
喜子冷笑了声,说:“看柳婶儿说的,我就是再穷也犯不上编这巴(撒这谎)呀!”瞅了柳嫂一眼又说:“我跟柳婶儿多句嘴,你家柳力你得管哪,那小子学坏了!你知道他坐我车上市里买啥去了不?那玩意儿现在还有一半压我这呢,就在我车里了。”
柳嫂听了这话立刻换了副态度,忙说:“你拿来我瞅瞅。”
喜子很听话,转身下楼,一会儿就回来了,不请自入,还随手带上了门,这才从兜里掏出一只透明小口袋,袋低浅浅铺了截粉末,不似面粉的白,倒像豆奶粉而泛青。柳嫂的心剧烈颤了几下,怔怔地盯着那口袋,端详着残害了自己儿子魂灵的魔鬼的长相。看到最后柳嫂自己也认识到了失态,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就这么点玩意儿就值一百三十五啊?”
“一百三十五?”喜子绽了个王熙凤对刘姥姥的笑,“买那些一千来块呢,我这是一半儿,你说值多钱?”
柳嫂再没说什么,马上把车钱付给了喜子,收着钱的喜子也没再说什么,简单道了个告辞就走了,忘了提醒柳嫂管儿子的建议。
屋子里又静了,柳嫂右肘支在桌上,手掌摊开盖住额头,反反复复地审视着平平躺在桌面上的那小口袋。想了几想,嘴唇轻微蠕动,下大力气咽了口唾沫,喉咙深深一凹,听见了嗓子眼儿里咕噜噜的机械运转声。柳嫂小心翼翼地搓开袋口,凑到鼻子底下嗅嗅,皱了眉又嗅嗅,没抓住味道。她命令右手食指兜住袋底,往上勾,袋低慢慢升到袋口,口袋的容积大幅缩小,装截舌尖都嫌挤,所以柳嫂的舌尖只到口袋里蘸了蘸就出来了。她严格地把舌尖蘸来的东西拘在牙外唇里,拿舌头来回来去地掠着,抢夺着滋味。味蕾将报告呈给大脑,大脑分析了这味道后又做了通俗地解释:与仁丹相似。然后赶快跑到厕所猛“呸”狂漱口,这魔鬼已经吓破了柳嫂的胆。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fra44493129 2012-03-12 0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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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情况?
楼主:二勃  时间:2018-12-23 15:00:43
(9)




柳嫂对这魔鬼的处理应该是倒马桶里冲走,可最后却踩凳子把它搁到了壁橱最上面的格子里一摞不穿的衣服后头保存了起来。“为什么?”她自问。得到的答案是留着,等柳力给警察逮了,就拿出这个做证据。可是不真,趴在胸口偷听,好像是舍不得那几百块,还有小声嘀咕的,说是指不定家里那天没钱了,柳力又受不了的时候,就拿它来应急。
柳力的电话下午才打通,柳嫂直截了当地问儿子是怎么回事,柳力没头没尾没解释,一口咬定没有这事。为了表现他的一无所知,都没问那东西的下落——不问也知道结果,干吗自招怀疑。懊恼,追悔,惋惜填满了柳力的胸腔。
晚饭柳玉吃了,没用劝,生气是生气,饿是饿,又不打算绝食,三十年来这类事多了,一次又一次,不是压死大象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不是打击,只是抱怨。
柳嫂的丈夫柳成梁饭点儿没回来,那就是外头有人请了,不必打电话求证。柳老爷子影子似的,叫便出现,不叫便正襟危坐在床上,轻诵着他的经。柳嫂刷完了碗,略沉了一会,正要给自己打胰岛素,又有人敲门,她随声问:“谁呀?”门外只应了声:“我!”
柳嫂赶紧开门迎客:“快来,你可好几天没来了!忙什么玩意儿呢?”
“我有啥忙的,东一头西一脑袋的,逛游逛游一天就没了,问我都干啥了,还真想不全科——你们吃完啦?”穆嫂扶着门框,一面脱鞋一面说。
“才吃完不大一会儿,这不么,正预备给自个儿扎针儿呢。”柳嫂扬下颌指了指茶几。
“咋的,又厉害啦?”穆嫂循着指引望过去,随之发表了关切。
“可不,坐下起来都迷糊,身上像破棉花套子似的,一点儿囊劲儿都没有!”
“那是怎么地了呢?吃的没注意?”穆嫂在沙发上坐了,继续表示着关心。
“没有啊,你还不知道我么,成年六辈儿的不就吃那几样儿东西吗。”
“那就是上火了!”
柳嫂笑了两声,说:“俺们这家,要说上火,没有一天没火让你上,要是真上火早烧死了,还能活到今天!”柳嫂说得清闲,导致穆嫂跟着同笑,把注意力聚拢在柳嫂注射胰岛素的步骤上,忘了说话。当柳嫂把注射器扎进自己肚皮的刹那,穆嫂那总是带笑的白胖脸揪动了一下。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穆嫂方才说出今天来的目的:“还有个事儿得求嫂子——”
“你净扯,有事儿说呗,求啥玩意儿,净整那没用的!”柳嫂笑说。她一向不习惯这类例行公事的客气。
“是那么个事儿,”穆嫂腼腆地笑,“俺们家婷婷儿也不知道搁哪整了个车——我不愿意让她弄,一个小姑娘儿,开那么个玩意儿干啥,吓人捣怪的。再说现在油儿多贵——不听啊,非得弄,弄回来还没地儿搁。两天了,在我跟前儿念秧儿:‘我这车开家来搁哪呀?’”
“俺们那不是现成的库眼儿吗,搁俺们那呗。”柳嫂的急性子破坏了穆嫂的娓娓道来。
“你听我说呀!她就是那意思,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我就是不接茬儿。她今天实在绷不住了,跟我商量,说:‘妈,你跟我柳姨说说呗,让我把车停那。’她一个劲儿地说小话儿商量我,说:‘妈,你就给我说一下呗,我头午就把车开走,晚上回来的还晚,车叠着(合着)就搁车库里存半夜,不耽误他们家用。咱也不能白停,到时候你和我柳婶儿合计(商量)一下,一个月多少钱’。”穆嫂在叙述自己和女儿的对话时笑得很厉害,几度都被笑噎得要说不出来了,像是在讲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笑话。
柳嫂也感同身受地笑着,时不时插一句“瞅你说的!”或是“你可真能整!”在穆嫂提及钱的时候,柳嫂忙打断,说道:“这话说哪去了?要是真差那几个钱儿早就把车库租出去了。就是换个一般邻居也不能要钱哪,关系不到不借不完事儿了么。现在自个儿家孩子要用那不一句话的事儿么。你个死玩意儿还跟我提钱,你直接骂我两句得了呗!明天我把库里堆得那些破烂儿东西归拢归拢,腾腾地方,晚上就放里吧——我给你拿钥匙去。”说着就要起身。让穆嫂一把拉住,笑说:“急啥呀你,钥匙啥前儿拿不行!”不再提钱了,只说明天收拾车库可要叫上她,又殷勤地赔笑道了几声谢。

楼主:二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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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2-03-10 18:57:00

更新时间:2018-12-23 15: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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