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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生命》(长篇,乡土,励志。世界太冷,需要光)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狗才转过“田”字东南角往北走,远远地就看见张大麻子的骡车停在村长赵传根家门前那棵大枣树下。
狗才喜欢张大麻子那匹骡子,照爹的话说是“屁股溜圆,人高马大”。
狗才第一次听到爹讲这话的时候,家里正商量着买头牲口。
赵长顺跟媳妇说,咱买匹骡子吧,骡子比驴有劲儿,干起活来比马耐性还强!瞧见卖游货的张大麻子那匹骡子没?嘿!屁股溜圆,人高马大的!
长顺媳妇鼻子眼儿里纵出一团子气说,哼!屁股溜圆,人高马大,那是个啥?那还真就是头牲口!也只就是了头牲口!
赵长顺知道媳妇说的是赵传根刚娶进门的俊俏小媳妇儿,喜儿。
办喜事那天,传根媳妇刚被迎进村,赵长顺也挤在村口路坡上的人堆里巴望着瞧,就听谁问了一句:“长顺,咋样?”
赵长顺头也不转,还是巴望着眼,喃喃着说:“嗯!屁股溜圆,人高马大啊!”
“啪!”话刚说完,赵长顺后脑勺子上就被撩了一巴掌,回头就看见媳妇那张驴脸拉得贼长,鼻子窝里呼着火说:“就你一双鼠眼瞧得清是吧?!”
时间久了,村里的女人们背地里都说传根媳妇上不了灶台下不了地,该粗的地方不粗,该肥的地方不肥,整日个穿穿针引引线,花拳绣腿的中看不中用!
村里的男人们也会没事成堆儿的议论说传根媳妇模样俊俏且不说,整个腰身是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花拳绣腿的,嘿嘿,中看肯定更中用!
长顺媳妇说,买咱就买头牛哩!牛比骡子有劲儿,耐性更强,最好还要是头母牛,一年一个崽儿就是两百块,十年就是两千块哩!你买匹骡子能干啥,中看不中用,两三年都不定能拉出个崽儿来哩。
说这话的时候,长顺媳妇看看狗才,又看看怀里嘬奶的狗二,又看了看赵长顺。
赵长顺知道媳妇说的还是传根媳妇,赵长顺还知道村里的女人们背地里开始叫传根媳妇是母骡子了。
“母骡子”的闲言止在了去年冬天。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狗才凑在骡车前。
张大麻子把手里的鞭杆子立直了一上一下地舞,杆头上的铃铛就“铃铃,铃铃”奏起乐来。
张大麻子兴起,边摇边唱起吆喝:“收废品!收纸盒子啤酒瓶儿,收烂套子收破鞋,收旧塑料收锈铁!换盘子换碗换堒儿!”
铃声牵着歌声跑,歌声撵着铃声去,你追我赶地就闹到了对门的傻蛋儿婆婆家。
傻蛋儿婆婆弓着腰,驼峰高出半个肩来,踉踉跄跄就往骡车近处蹒,走近了才看清是背上扛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子。
张大麻子快步迎上去,接过婆背上的袋子,问:“婆,是卖钱还是换东西?”
“换钱!换钱!给俺蛋儿买好吃头儿!”
“蛋儿老大不小了,要娶媳妇喽!”
“娶媳妇,娶媳妇!”
傻蛋儿婆婆把满嘴咧开的幸福闭在了眼里,又不好意思地把头往腋窝子里藏。
狗才瞧见喜儿两手托着怀裹下像是个西瓜,也蹒跚着出来,赵传根一手里端着个蒲箩(装针线活用品的器具),一手里也拎着个编织袋子,在旁陪着踱着步。
“叔!婶儿!”狗才问好。
“哎!才娃子,大晌午哩去哪啊?”赵传根问。
“我去姥姥家。”狗才迟疑了一下说。
又听张大麻子笑着问:“哎呦!可小心哩!几个月嘞?”
喜儿带着笑说:“还有俩月就生哩!”
赵传根服侍喜儿坐在木头门墩上,就也走近了骡车来,说:“也给娃儿换几个小盘子小碗哩!”
是谁都能瞧出来,赵传根眼里是泄着藏不住的慈爱,就像看见不久的那一天,小家伙正敲着小盘子抓着小碗把粘稠稠的饭往脸上糊哩!
“这套咋样?”传根扜着手问。
“还是叫稍大了点儿哩!别太薄,娃儿可容易伤着手哩!”喜儿提醒着。“婆!你可给看看我这鞋样子行不?”
傻蛋儿婆婆边往喜儿跟前来,边把手里的钱点了俩过儿,从怀里掏出块包布包了一遍,又拆开,再包了一遍,就掖在了怀下,把手又往怀处拍拍。
傻蛋儿婆婆接过喜儿手里的鞋样儿,往眼根儿处凑了凑,说:“哎呦!喜儿可巧哩一双手呦!”翻过来倒过去地瞧,嘴就止不住地啧啧。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张大麻子从骡子鞍褡里摸出个桃儿来,跟赵传根说:“昨个儿去桃家庄,陶老四给塞了几个,蜜桃,流红挂脆招喜儿哩!快拿去给你媳妇尝尝!”
赵传根知道这是张大麻子夸喜儿,接过桃子递给喜儿,说:“还是老哥你强哩!走乡串户见识多,啥新鲜都尝过,换了谁都不好比呦!”
就势又说:“老哥!别处有啥发家致富好路子,可得多跟咱摆列摆列哩!咱这庄子你知道,穷啊!人都说什么,‘走路不走羊关道,嫁女不嫁断水庄’,骂的可是咱呐!”赵传根说着还提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面。
“一定一定!瞧村长你说哩啥见外话!”张大麻子笑呵呵应付着,眼瞅见枣树身儿上离地半尺开过了甲的地方起了层疤,就转话头儿说:“开花砍几刀,枣树压弯腰!村长你这是要大丰收哩!”
赵长顺瞧了一眼媳妇,又瞅瞅枣树,说:“八月十五的日子,再来打枣哩!”
傻蛋儿婆婆问:“给娃起的啥名儿?”喜儿接话说:“小名儿就叫了个‘小枣’哩!”
“哎呦!这感情儿(意指叫人觉得)喜庆得很哩!”
喜儿瞧着满挂的青枣儿坠在闪闪的光斑里,鲜脆地惹着你的馋头儿吊着你的胃,一股子甜滋滋的津液就在舌头根儿底下汩汩着生冒出来!
“八月十五就是一树红哩!”
“月圆人满呦!”
张大麻子、傻蛋儿婆婆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讪。
喜儿瞧着瞧着,就看见满树的青枣穿了红,一树的红果子都在笑,舞弄着小手要娘抱哩!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铃铃,铃铃”,一下又是接着一下地响,可不是张大麻子在挥鞭杆子。
“我家蛋儿醒了要下炕哩!”傻蛋儿婆婆边说着边往回赶,“我在他脚上系着绳,绳端钻过窗户缝儿拴着外面个铃哩!”
“哎呦!学我哩!”张大麻子边说边理弄着车上的碗盏,摇着铃又是一声吆,驾着骡车要往北去。
“伯,你捎带上我呗?我去‘田’字北路姥姥家!”狗才央求说。
“上车!”
“驾!”
骡子甩甩身后的大扫把,扬蹄开去。
喜儿望着远去的骡车,悠悠地对传根说,张老哥说话挺招人待见哩!
赵传根说,毕竟三乡五舍哩跑,接触的人多哩!
喜儿又问,傻蛋儿有十二三岁了吧?
赵传根说,哪止啊,得有十五六哩!
喜儿说,我听镇上的先生(意指医生)说过,羊角风是一阵子一阵子的发作,发作时人糊涂,过后人就跟没事儿似哩,傻蛋儿婆婆整天把他关着锁着,把个娃到底还是糟蹋了!
赵传根说,是啊,现在都跟个孩子似哩长不大,不过话又说回来,长不大也挺好,对孩子对他婆都好,都好。
喜儿揣摩着传根的话。
赵传根拿过喜儿的桃儿,说,我回屋洗洗。
赵传根回屋又出来,在裤子上蹭蹭手上的水,把桃儿递给喜儿吃。
喜儿把桃儿满手转着咬上一口又一口,蜜汁就从手指缝里往外淌,流挂在了手背上。
赵传根俯下身子递上嘴,手指手背地嘬,嘬完还拿舌头舔,说,真甜啊!
喜儿臊得脸蛋儿比桃儿红,婉着声说,讨厌!
就听传根深长地说,咋能种出恁甜的桃儿哩!
喜儿知是自己会错了意,一朵子红云就升到了耳后根儿,低头捏线纫起了针。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狗才乘车到姥姥家门口就下了车,透着篱笆缝儿瞥见阿花正摇着尾巴跟自己打招呼,就也挥挥手。
阿花一扑一扑地往外纵,每次都被脖颈里的绳索又拉了回去,扑纵了几下就悻悻地回了窝。
阿花是性子太烈,邻里来串门时咬住腿,死活不松嘴,头就被闷了棍,后来除了六亲谁也不认,就这么长久地被拴了起来。
旺财跟阿花是有一腿的,狗才很早就知道,旺财常来串门,这种事迟早是会发生的。旺财的情敌是瘸腿拐二家的大黄,这个狗才也是知道的。
狗才有一次听妗子对福增舅舅讲,瘸腿拐二家那条大黄狗又来哩,又跟咱阿花舔一个碗!
福增舅舅愤愤地说,跟它主子一个病,好吃懒做瞎过活!
狗才不进姥姥家,狗才要去换堒爷家。
换堒爷家在狗才姥姥家屋后,前后隔着道死胡同,胡同顶头是兽医赵魁举家。
胡同里几个石墩子架起座磨盘,台上摆着个磂碡。狗才从姥姥家院西绕到胡同里,照常爬上磨盘去,两手顶着磂碡推推,推不动,就又跳下来,这才进了换堒爷家院子里。
换堒爷家院子没有门,院北是两间坯土屋,院东隔着赵魁举家是道低矮的坯土墙,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狗才见北屋两扇黑漆漆的木门照例是紧关着,门板上用土坷垃划拉的字换了新,狗才瞧瞧不认得,就推门进了屋。
一束光跟着狗才进来。
“谁啊?”内屋传来询问声。
隔山门上没挂帘,狗才没作声,径直走进去,天光从纸糊的木窗格子里透进来,内屋里也勉强看得清。
“来哩”,换堒爷盘在土炕上,一手里捧着个碗,一手里抓着把筷子,抬头看看是狗才,扬了扬头,说:“娃儿你坐哩!”说着又把面往嘴里边扒拉。
狗才一屁股跳坐到炕沿上,凑着爷的耳畔子大声说:“吃的哪家哩面啊?”
换堒爷停下筷子,兜起下巴,呜呜囔囔说:“隔壁四婶子家哩!”说完才把满嘴的面咽下了肚。
狗才瞧见换堒爷上排的几颗大黄牙,两两抱着双,双双都隔着空座儿,笑笑说,爷,你牙齐整哩!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换堒爷有六十来岁,无亲无顾,无妻无子,无依无靠。他姓什么,叫什么,从哪来,没有人知道,大家都给他叫“换堒”(堒,是一种陶器,用来盛装米面油等杂粮)。
狗才琢磨,换堒爷许是从前被像张大麻子一样的哪个货郎拉着,又被哪家财主当个堒给换来的。
狗才认识换堒爷的时候,换堒爷倒是就有了耳背的毛病。
狗才常来姥姥家,知道换堒爷从来不爱跟人讲话,就是四围的几户邻居,也只是在一日三餐讨饭时才来往。
那天,狗才在渠坡上放牛,正拿树枝在沙土堆里比划赵长顺新教的几个字。换堒爷背着筐,拿着铁铲从渠沿过,停在狗才身后瞧。
换堒爷说,我写个字你看你认识不?就抚平土面拿铲子角划拉了个“壹”字。
狗才看过摇摇头。
换堒爷说念个“一”字,还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之后,狗才就跟换堒爷学起了字。
换堒爷每次都背着空筐拿着铁铲沿着渠沿走,却又每次都拿着铁铲背着空筐回来。
换堒爷先是给狗才讲邻村的傻子在闸堤抓鱼的事,后来又告诉狗才说,傻子因偷跑被爹打断了腿。
狗才就想去闸堤看看,可也担心爹打断自己的腿。
狗才也听奶奶讲,村外是跑着一条狼的,专门在晌午或黑夜里出没,就蹲坐在哪个十字路口,见有小孩儿过来就背过身去,装成个老婆婆,那个谁谁家的小孩儿就是因为偷跑出去,好奇着过去拍拍婆的肩,就再也没能回来。
狗才从来没敢一个人在晌午或夜里出过村。
换堒爷吃完面,舔过碗,把碗往地上放,没放平,拿起碗用脚底往平里个镀磨,才把碗筷都放下,还遮上了一层硬纸板。狗才看着几只苍蝇在纸板上起落,也有一只摩着拳擦着掌就钻在了纸板下。
“门上写个啥字?”爷把狗才领到门扇前问。
狗才摇摇头。
“‘學’,上学哩学,学习哩学。”爷说。
“爷,我快上学哩!”狗才说。
“上学好!娃都要上学哩!”爷说。
“你给我说说上学是啥意思?”爷问。
“上学就是读书,不用下地干活,不用放牛哩!”狗才兴奋着说,满眼都是渴望。
“嘿嘿!‘學’,下面一个子,是指小孩子,上面又一个盖儿,指的是屋子,再上面是个臼,是手把手在教,教啥呢,爻,算数识字。上学就是小孩子在屋子里有人手把手教你算数识字哩。”
狗才似懂非懂。一个字都有这么多道理和学问,是狗才以前没有想到的,他想像着上学的房子里堆着、贴着、吊着大把大把的数字和文字,就像榴榴地里一嘟噜一嘟噜摘也摘不完的榴榴,学也学不完,开始由兴奋变得沮丧了。
“那不是有好多好多字,学都学不完哩?”狗才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不用太多,学到够用就行哩!”
“那学不完,会不会挨揍哩?就像干不完活,娘要发脾气!”狗才又担心着问。
“不会哩,是老师叫你不用学完哩,教多少学多少,想多学就自己学哩!”爷宽慰地说。
狗才到底还是琢磨不出上学是个啥样子,就早早地离了换堒爷家,来到村北小学校门口。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村北小学的房舍是全村最大最好的,不只狗才这么看,全村的人们都这么看。
不信你瞧!
一码子的红砖红瓦两排六间尖顶屋,平砖沙子灰堆砌,全不像任意哪户人家里顶好不过斗砖泥砌沙子灰勾一下泥缝子,日久天长基底沙灰一块一块往下掉,风吹日晒再雨淋,粘合的土块子也慢慢流成了泥、粉做了土,偶尔还会有小草冒出来嘲弄地招摇!
房前是一溜子的花坛,坛里月季花开正艳,除了棉花,狗才还没有见过那么大朵子的花哩!
几只蝴蝶正围着花,不怕日头烧翅膀,远近高低翩着飞!
宽敞明亮的大窗子,折了日头的光,直耀你的眼哩!
庭院平坦又整洁,像刚清整填圠过的谷场,没有猪和鸡,不见牛和羊,既不种庄稼,也不长杂草!
狗才一点儿都瞧不见繁重的劳作和家务活的影儿,心里就越来越敞亮!
“咱啥时候咱也能住上那宽房大屋哩!”娘总对爹说的话,又在狗才耳畔子边荡悠。
“啥是宽房大屋哩,这不就是宽房大屋啊!”狗才自言自语着说。
“上学也许还不赖哩!”狗才又兴起了渴望。
狗才把头往大铁栅栏门缝子里挤,想着把头钻过去,试试没成,就从地上拾起个碎砖块儿,“嗖”,抡圆胳膊朝瓦房顶上扔,先是“咚”得一声响,后又“嘎啦嘎啦”往下落,砸在花坛里,一只家雀扑棱棱钻出来,身子一纵一纵往高里飞,越过屋顶就不见了影儿。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娘说,村西胶泥地开荒的时候,全是碱蓬草,猪吃了都蹿稀!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狗才往回走,越走越兴奋,就荡起胳膊溜跳起了腿,一步一颠地跑,一会儿就赶上了九爷的羊。
“才娃子你咋恁开心哩?可小心绊腿跌跟头!”
“我要上学喽!”
狗才转头回着九爷的话,才感到一股子羊骚直扑鼻,就见一滚儿的土气里一呼隆羊跟着个头羊紧跑,两只小羔子钻在母羊肚腹下乱开蹄子吊着奶追。
“爷你咋才出门哩?”
“现在出门正合适哩!日头越来越向西哩!”九爷斜愣着眼,像是对羊说。
迎面驶来辆牛车,九爷扬起鞭,点着头羊往左让,头羊上了左路坡,一屁股尾个羊群就都跟着往坡上甩。
就听赶车的跟九爷说:“这乱腾腾个队伍还挺听话哩!”
九爷嘿嘿笑着说:“头羊效应哩!头羊往哪走,群羊往哪跟呐!就算去个屠宰场,也不见哪只不盲从哩!一群迷糊蛋呦!”
赶车的哈哈大笑。
狗才捞着个稀罕儿,也跟着哈哈笑。
狗才回到家,见赵长顺正往牛车上的水瓮里提溜水,就说:“爹,又去给棒子苗浇水啊!”
赵长顺说:“不浇水全旱死哩!一大晌午又去哪野哩?你去桓伯家找个水桶借个瓢来!”
狗才去到桓伯家,唤了两声没人应,两手吊着窗台拉纵着往里瞅,一家子老小还都在睡,只个台扇摇着头来回摆,回来跟爹说:“桓伯一家都还吹着风扇睡觉哩!”
长顺媳妇嘿嘿一笑,讽着说:“还真是,不是一家子人不进一扇门呐!”又唤狗才去赵长秀家借。
长秀媳妇也讽着说:“找那个洋罪受干嘛哩!水过地皮湿,顶个屁用哩!大渠不都要来水哩?”
狗才没敢把话学给娘听。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田地里不起一丝风!
天地间是了座大蒸炉,炉里的热气还在不断地滚涨,焦白的天被烘得灰红,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土像炉底燎起的灰,附着在熟烫得打了卷的草叶上。
大黑牛肚子里也生着火,鼻孔张得特别大,每迈前一步就喷出一鼻子气,像辆用久了破旧的老机车。
车椽子下轮轴里的钢珠磨牙齿咬着,嘎吱吱又嘎吱吱,生硬的声响钻得狗才耳朵眼儿发痒头皮子生麻,就扬手抓了抓耳朵挠了挠头。
赵长顺皱皱巴巴的汗衫子一点一点吃着水,贴着后背一块一块往平里展,没一会儿就全瘫掉再也支棱不起来。
狗才趴在缸沿上,撩起一捧水,闭了眼往脸上甩,水串子顺着领口往胸脯上滴,猛得乍凉激灵起浑身一哆嗦,全身毛孔都喷张,从头到脚一阵子爽!
可清凉一会儿又干燥,满脸像起上一层子痂,挤眉弄眼地不见效,抬起手来又搓磨!
狗才又围着水缸转,抱一会儿又靠一下,翻来覆去不得个劲儿。
水缸也热出一身汗,淌在脚底一洼子水。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大黑牛系在杨柳树下啃树根。
赵长顺拎了一桶水走在垅沟里一左一右两垅苗点着水一棵一棵排着过。
狗才学着爹,拎了半桶水,隔开个垅沟一左一右两垅苗点着水一棵一棵排着过,走出三五步,发现少点了一棵,又折回来重新过。
赵长顺拎着空桶往回来打水,瞧着狗才说:“瓢往低里个下下,水淋在棵干上也是白糟蹋哩!”
狗才就把瓢往棵根里去,看着些个水渗进土里去,又倒,又渗进去,河吞海饮灌不饱。
赵长顺说:“点上些个就行哩!绕着一棵死灌有啥用哩?还有一地苗等着哩!”
刚吃过水的土缝儿里拱出条剌狗,狗才捏起来扔在桶里说:“淹不死你!”
剌狗浮在水面上,驱溜驱溜往桶沿上爬。
赵长顺弯腰捞起往地上摔,一脚踩出一摊杂秽,说:“这狗东西专咬根!”
瘸腿拐二背着猎枪领着大黄刚好从田头过,接话说:“老牛吃嫩草,嫩牛啃树根哩!”
赵长顺嘿嘿一笑说:“我说剌狗哩!”
拐二嘿嘿一笑说:“我说牛哩!”
长顺媳妇比长顺大一岁,赵长顺知道啥意思,说:“这个时候还能打得着兔子?”
拐二说:“打打野鸡试试枪哩!”
长顺媳妇从榴榴地里往这边来,刚就听到了几句话,接上话头儿说:“不养家鸡吃野鸡呀!”
瘸腿拐二没娶媳妇,也知道长顺媳妇啥意思。
瘸腿拐二没接腔儿。
村长赵传根骑着自行车也打田头过,说:“长顺哥你浇苗哩!”
赵长顺说:“熬到大渠来水哩!”
赵传根笑笑说:“我正要去堰河的闸堤上瞅瞅哩!可别忘给咱村提闸门哩!”
“我渠南这两块儿地还能等着蹭水吃,南大方那三亩地可是一年到头要靠天哩!”长顺媳妇有意说给赵传根听。
赵传根笑笑说:“大队村委会也在想法子哩!”
长顺媳妇讽着说:“呦!村委会比老天爷还厉害哩!”
瘸腿拐二接话说:“呦!可都瞧瞧咱三闺妮儿这张嘴,可比村委会还厉害哩!”
福增舅舅背着喷雾器也打田头过,隔棱着眼说:“闷了一天又一天,咋就闷不下来半星子雨哩!”
长顺媳妇问:“哥,你给啥打药哩?”
福增舅舅说:“我把喷雾器伞头拧下来,也给棒苗浇水哩!”
狗才说:“舅舅你这法子新鲜哩!背着水还凉快哩!”
众人说说就散了。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赵传根骑上自行车走的时候,狗才隐隐约约听见说:“人定胜天哩!”想想不知啥意思,就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第二章完)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流尘壹壹 222楼 2017-05-31 13:39:00

赵传根骑上自行车走的时候,狗才隐隐约约听见说:“人定胜天哩!”想想不知啥意思,就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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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鲜的营生

“人定胜天哩!”赵传根自言自语着骑上自行车往闸堤上赶。
新任不久,他自感还摸不清关家庄整体的脉络,也还把不稳关家庄整个的命脉,他的一些个大胆的想法,在还没有经过仔细地推敲和充分地论证之前,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他并不敢轻易许诺,位置和责任时刻都在提醒着他一言一行的分量,所以长顺媳妇的话,他没有正面去接。
但是,他骨子里天生是有着那么一股子永不服输的韧劲儿的。
人,天生是要强的!
“人定胜天!”
他又跟自己说了一遍,抬眼往四下里巴望了巴望,远近星星点点苦命的庄稼人,除草的、拿虫的、浇水的……全都暴在烈日下,有的握紧拳头捶几下腰弓,有的扬起手背擦几把额头,又全把身子扑在土地上,像是在敬奉土地的供养,更像是在敬奉艰辛与苦难中平凡而又不屈的生命。
“人定胜天!”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头呐喊着,简直快要狂叫了,他高昂起头,瞪着那喷火的日头,他的眼里就全是了火,他的心也全燃起了火,额头、脖子、腋下、手心、手背、后背……他全身都因着狂热冒出了汗!
他什么都不管了,他什么都不顾了,他把自行车骑得要飞起来!耳旁呼呼跑着风,前胸的衣衫往后背里甩,人造的风使他感到一阵子的舒爽,他把两只脚踩踏得更用力了,车轮旋转的频率更快了!
过了好一阵儿,他才慢慢把车速缓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吞着气,又大块大块地吐出来,伴着一颗心“砰砰砰砰”强而有力地跳动!
最后,他长长地舒上了一口气,又四下里巴望了巴望,索性并没有人留意到他异常的举动。
“人定胜天!”
他再一次平和着对自己说。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赵传根坐在闸堤上看落日。
老支书也坐在闸堤上看落日。
西天的太阳已能分清了轮廓,光也不再那么的耀眼,可就是这么一块旺火过后不温不火的炭,却把整个西天烧得彤红。
老支书是也记挂着提闸门这档子事的。
赵传根说,老叔啊,您可就是这西天哩太阳哩!
老支书说,是哩,老喽!要不行喽!
赵传根说,我就好比这正晌午个哩日头!
老支书说,是哩!火力正旺,如日中天哩!
赵传根接下来的一句话,老支书没吱声,只是把一双看落日的眼睛转向了赵传根。
赵传根说,中天哩日头叫咱庄稼人受苦哇,西天哩太阳叫咱庄稼人看见美哩!
赵传根又说,我总是急着想做成个啥事,做成个给咱全村子人都长脸哩大事,好叫咱乡亲们都瞅瞅,我赵传根到底就是赵传根!是那个大家伙儿盼着哩赵传根,是那个没白给他投喽一票哩赵传根!可今儿个遇上您啊,又瞧着这落日,我就不这么想了,我一下子啊倒悟出来个理儿:实实在在踏踏实实哩给咱庄稼人干出几件,不!哪怕就那么一件子实事儿,叫咱乡亲们真正落得着一点实惠,看得着一星子半点儿的希望,也就不算辜负大家伙儿对我哩这份信任哩!你要非说这好事是谁干成哩,能不能叫人记住,其实啊倒是一点都不重要哩!就像老叔您,默默着啥事都拉不下!
老支书看着赵传根,心里也琢磨着赵传根,赵传根确实是赵传根啊!
老支书笑笑说,我可没你说哩那么伟大哩!我就是按着部就着班哩把一件件小事都给它尽力做好了,起码也就能给大家伙儿啊交个及格卷喽!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赵传根提起了村里建小学的事。
赵传根说,小学的院舍是老叔您领着大家伙儿一块砖一块砖地烧,又一块砖一块砖地垒起来哩!您当时语重心长哩、反反复复哩跟乡亲们讲“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真是说到了大家伙儿哩真心坎上啊!
老支书接话说,咱们村只是个一百五十六户哩小村,相对上好管,这是它好哩地方,但不好哩地方也很明显,相对上来说它不容易管好,家家穷就全村穷,家底子就薄啊!你想干点儿啥事吧,给大家伙儿要力气那确实一点问题没有,要资金、要众筹,那就是在要大家伙儿哩命呐!
赵传根说,是哩!往大哩说,我想,咱要做哩就是琢磨着,怎么着把大家伙儿哩力量,把它给集中起来,团结就是力量嘛!带着大家伙儿,咱一块儿去解决全村子,或者说大多数哩人共同关心哩问题。
老支书知道赵传根脑子里有想法,就问,你打个比方哩?
赵传根试探着问,咱要是往南大方开条渠,老叔您给忖度忖度,行不行哩?
老支书哈哈着笑。
这笑叫赵传根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老支书掏出烟袋锅子,把锅头里的烟灰往鞋底子上磕打了磕打,从柴盒里抽出根火柴棍儿,往锅头里捅了捅,拿嘴吹吹,从烟袋里捏出一撮烟丝,在锅头凹槽子里撒一点,压实,又撒一点,再压实,又捏了一撮,再撒还压实,边吸烟杆子嘴边划着火柴点,烟就一拨赶着一拨从个嘴巴里出来往脸上腾。
老支书跟赵传根说,我正好也有这么个想法哩!
这次又轮到赵传根哈哈着笑。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太阳已经落下去,天并不完全地黑上来,一轮圆月又斜挂在西南方,是那天上的圣人为凡间的穷人掌上了灯。
赵长顺正架着牛车拉着狗才往家回。
天空里时不时有“燕子”在急乱地飞,完全不是了日间里啾啭滑弧地舞,只瞧着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到处冲撞,直要栽到牛头上,闭眼再睁开眼个工夫儿,又寻不见了影儿!
“爹!一只燕儿撞到牛头摔死了!”狗才急切地叫起来。
“哪是燕儿,是蝙蝠哩!”赵长顺解释说,“蝙蝠弱视眼,靠着声波逮蚊哩!”
狗才不懂啥声波不声波,说:“我还印着(意指以为)着急认不得家哩!”
赵传根跟老支书骑着自行车往家回。
赵传根说,老叔啊,蝠们又抓瞎乱撞哩!
老支书说,哪是乱撞呦!黑有黑哩本能哩!
“咕咕咕——喵!”夜猫子的一声惨叫,给夜色添了几分神秘。
赵传根琢磨着老支书的话。
蝠像夜里跳动着的黑火,东一簇,西一簇地武斗,彰示着生命的存在!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赵长顺一家在月台门灯下围着桌子吃晚饭。
几只蛾子绕着灯泡盘起香,一圈一圈越来越小,最后都啪啪地往个灯泡上撞,灯下蛾影在饭桌上不留痕迹地划着线。外墙上爬着个蝎虎,甩着尾巴盯着蛾群瞧,盯了一会儿就游走了。
长顺媳妇说,吉科家把白条猪都卖哩!
赵长顺说,咋?
长顺媳妇说,听长秀媳妇说是买了两头种猪,一头公哩,一头母哩,跟咱家黑妞体型不一个样儿,说是新品种哩,肉嫩!好吃!
“嘶嘶”!狗才咬牙咧嘴吸着气,放下碗筷,两眼噙住泪,说,咬着嘴了!
狗二咯咯着笑,说,还没过年哩,你倒是就吃上肉哩!
长顺媳妇夹了块儿碎黄瓜往狗二碗里放,拿筷子又敲了敲碗沿,说,吃你哩饭!哪那么多咸淡话哩!
狗二吐了下舌头,低头吃饭。
赵长顺说,那肉比普通哩贵喽?
长顺媳妇说,听说贵不少哩,专门卖给有钱人吃哩!
赵长顺说,那是有人专门过来收购喽?
长顺媳妇说,这就不清楚哩,赶明个儿我过去问问她去!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正说着,电停了。
长顺媳妇跟狗才说,去出去瞅瞅去!
狗才往胡同里溜达了一圈回来说,是停电了!
一家的狗跟另一家的狗说,停电了!另一家的狗又跟再一家的狗说,停电了!一传十十传百,全村的狗都叫嚷起来了。
四邻八家的人也吵起了夜。
“又他妈停电哩!”
“今个儿咋又轮到咱村断电哩?昨个儿不是刚断过?”
“这断来断去哩,什么年代是个头喂?”
“村里不发电啊?”
“电工得宝得往电站赶哩吧?!”
“唉!再等等,估计快发哩!”
片刻钟的工夫儿,村子里人和畜都安静下来,竖起耳朵都在听,不言不语都在等。
又是片刻钟的工夫儿,狗没言语,人言语了。
“机器没听着动嘛,一点动静都没有哩,今个儿晚上这电啊算是等不来哩!”
“唉,等不来哩!搬个凳子到胡同口,大树底下凉快凉快去。”
“走!大树底下凉快凉快去!”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长顺媳妇借着月光拾掇碗筷,洗刷好了摆列在饭桌上。
赵长顺说,才娃你进屋,把咱煤油灯摸出来点上!在外间屋哩方桌下,摸哩时候别碰倒喽,家里没有煤油哩!
狗才跟赵长顺问,爹,洋火!
赵长顺摸摸上衣口袋,说,用完哩!
狗才先进灶火棚,黑灯瞎火地摸灶台,拿了盒洋火出来,进到外间屋划着一根,瞅着了煤油灯,捏着火柴走过去,走快了火要熄,就走慢些,趴在方桌下把火往灯焾上引,柴要烧完快燎着手,一甩甩到地上去,火灭了,叹着气说,唉!就差了那么一丢丢哩!又划了根火柴,把灯点着,摆在方桌上。
长顺媳妇进屋说,咱才娃子比他爹脑袋瓜子活泛哩,知道先划根火柴照个亮哩!
狗才伸手见十个指肚儿上都是黑,出门在外墙上抹。
楼主:流尘壹壹  时间:2019-10-22 13:00:33
赵长顺跟媳妇在西间屋钉刷子把儿,狗才跟狗二光屁股在炕上滚。
狗二说,哥,你小巴儿比我大耶!
狗才说,我比你大。
狗二说,是哩,你哩比我大!
狗才说,我比你大呀!
狗二好像才听懂,说,哦!
土炕紧贴着外墙,狗二从针线笸箩里扒拉出把剪子,爬上窗户台,竖起剪子尖儿在窗台右侧内墙上从头顶开始划了一条痕直到台底,说,我哩这么长!
狗才也爬上窗户台,夺过狗二手里的剪子,竖起剪子尖儿在窗台左侧内墙上从头顶开始划了一条痕也直到台底,说,我哩比你长!
狗二不服气,跳下窗户台,跄到炕沿边,掉过屁股就往炕下坠,要去搬马扎来。
长顺媳妇说,小二你上去!
小二上去。
长顺媳妇说,才娃你给你弟剥瓜子仁儿吃。
狗才去拿瓜子盒。瓜子盒分两层,上层是瓜子,下层是子仁儿。
狗才抓了把子仁儿,把炕上的褥子掀开,撒在草席上。
狗二趴趴着,一个一个翻着找来往嘴巴里捏送。
狗才老老实实盘在铺褥上,连着磕了仨仁儿,往下层盒里放了俩,自己嚼咽了一颗。
长顺媳妇说,才娃你眼瞅着可都要上学哩!学点儿好,也教你弟弟点儿好,在墙上瞎划拉个啥?!
狗才听着。
赵长顺一手拿着个小改锥(意指螺丝刀),一手拿着个小锤头,在刷子把儿上敲排孔。
长顺媳妇从盘着的一绺铜丝上,拽出一小段,拿钢丝钳剪断,折了双,拿冲子(一头粗一头细的杆状铁具,细头上有条凹缝)凹缝顶着往刷子把儿排孔里搥,又把冲子另一头拿小锤子敲敲,种好了一根刷毛。
长顺媳妇跟狗才说,上学了要好好学习哩!要是能考上个大学,可就彻底脱离了这农业地哩!
长顺媳妇种完再一根刷毛,又说,我跟你爹早做好准备哩,再苦再累能供咱就供,你可要争口气哩!
长顺媳妇又跟赵长顺说,攒(cuan)好一个刷子才八分钱,累死累活一晚上,攒个百八十个算多了吧,一天下来八块钱都合不着哩!
赵长顺不说话。
长顺媳妇等了一会儿,又说,该琢磨琢磨其它出路哩!
赵长顺还是不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赵长顺说,今儿晌午个喂黑妞,瞅着她屁股有点红,叫唤哩有点躁!
长顺媳妇说,闹不准打圈哩?
赵长顺说,再观望两天看看。

楼主:流尘壹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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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7-05-18 11:16:31

更新时间:2019-10-22 13: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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