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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良心之作《玉之觞》(每天更新)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六十四章 长漪探宫

看着耿姬等人沮丧而去,姐妹俩心头大快,骊嫱当即让人拿上一壶酒来,和骊姞在寝宫坐着对饮。

骊嫱道:“耿姬和蕙姬今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真真是爽快至极,她以为章含宫还是原来的章含宫,任她想来就来,就去想去?不让她扒一层皮再去,我岂不白当了这个章含宫的主位。”

骊姞道:“我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那箱认罪书被内竖且偷来,就藏在寝宫里,若真要查抄起来,岂不是抓个现形。”

“我早就断定主公不会让她查抄章含宫,今日咱们一番天衣无缝的配合,加上至情动性的言辞,任是晋候他铁石心肠,也该被打动了,何况我估摸着,主公对咱们已经回心转意,根本就不想治咱们的罪。”

“姐姐说主公究竟存了什么心,回宫这么多日,也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判个谁是谁非,明知道女椒被杀是耿姬陷害我俩的欲加之罪,却只轻轻罚了个卫姬,褫夺了耿姬的理宫之权,章含宫这么多的宫人被冤杀,就全部一笔勾消了吗?”

骊嫱道:“我看他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无意为咱们作主,不过碍着咱们的情面,给耿姬和卫姬一个不痛不痒的处罚罢了。”

“主公也真是冷面冷心之人,想起章含宫那么多屈死的旧宫人,我心里就火烧火燎的,一刻也呆不安稳。”

“既然无人替咱们作主,以后少不得咱们自己动手。”

正说着,门人报说长漪公主来了,骊嫱心中暗忖,自己离开宫中这些时日,必定有诸多关于自己和申生的蜚言浪语流传在外,不知公主又知道了多少内里,今日她来,正好可以打探一二。

长漪进来见了姐妹俩,相互问了安,叙了些别后的话,骊嫱道:“我姐妹俩此番在外,历经生死,以为就此性命不保,不想竟还有重返宫中的一日。只是如今的章含宫物是人非,这一砖一木依然照旧,人却已然变了样,让人看着徒增悲凉。”

长漪道:“妹妹的经历我已听说一二,实在令人可怜可叹,只是妹妹既能历经万难而幸存,必是有后福之人,若非如此,怎能苦尽甘来,重见君颜。我看妹妹从今往后只需安下心来,一意伺候君主,何愁挽不回君主的心,恢复往日的荣宠?”

骊姞道:“我俩回宫那日,耿姬拦住主公车驾,不让我俩进宫的事,公主也必定知晓,耿姬未能如愿以偿,反受了主公的责罚,怎么会肯就此善罢干休。这往后的腥风血雨,我想想都后怕。”

“君父虽有月余不在宫中,但是非曲直,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未有确凿证据前也不好妄判,妹妹无需多虑,只要你们是清白的,君父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唉,往后主公若能明白我俩对他的一番情厚情谊,我俩也就知足了。毕竟重返后宫,这原是我俩想都不敢想的事。”

骊嫱拿眼瞟着长漪,“我俩离宫多时,想来宫中流言不少,那日耿姬在宫门口为了不让我俩进宫,将矛头直指申生,我俩受点委屈不打紧,可世子是贤明君子,遭此中伤实在让人愤懑难平,不知公主对此怎么看。”

长漪微微一笑,道,“申生身负家国重任,对国君忠贞不二,对父亲孝悌有信,数十年来一贯如此,君父岂会因耿姬一番没来由的话就对他起疑。不瞒骊妹妹,昨儿君父还到我来仪宫坐了坐,向我问询耿姬等人查抄章含宫一事。”

骊嫱心里一紧,“哦,晋候问了些什么?”

长漪避重就轻道,“说句实在话,耿夫人执掌后宫这些年,有些事做得确实过份了些,君父其实心里也是知道的。只是耿姬和卫姬等人,都是侍候君父几十年的老人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些情分岂是君父想断就能断的?”

骊嫱心里冷笑,脸上却不露声色道:“我俩无意于任何人争宠,也不敢和耿夫人为难,不过想在宫中谋个平安,聊度一生罢了。”

长漪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案上,骊嫱见正是申生送给自己的蔷薇香囊,诧异道:“这个香囊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个香囊是耿姬查抄章含宫时在骊妹妹寝宫中搜出来的,耿姬将它交给了君父,昨儿君父问我可知道它的来历,我说,我自己做的东西还能不知道吗?当初我与骊妹妹,还有姒妹妹一见如故,彼此常赠些把玩之物。这个香囊是我送给骊妹妹的,因为知道骊妹妹喜爱蔷薇,所以绣了几朵白玉蔷薇上去,另题一首歪诗,聊谴娱情,给姒妹妹的那个绣的是菱花的图案,当时姒妹妹还说我偏心呢。君父听了也无甚话说。不知妹妹觉得我这个说法可恰当?”

骊嫱和骊姞起身,向长漪拜手道:“姐姐的恩情,我们姐妹俩没齿不忘。”

长漪扶起姐妹俩,“妹妹何故行此大礼,我与两位妹妹一见如故,此话哪里假了,当初见骊妹妹身受囹囫,被囚章含宫,我心里焉能好受,只是宫中由耿夫人把着,我却是插手不得,只能另待时机罢了,如今能为妹妹和我那弟弟说上几句话,岂有不应该的。”

姐妹俩都是也是无言可答,听长漪又道:“两位妹妹重回后宫,如获新生,实在可喜可贺,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如今章含宫缺人,我带了几个宫人过来,也许妹妹用着能趁手些。”

长漪让人把宫人带上来,正是往日在章含宫和玉蟾宫服侍的老宫人,十几个男女,为首的正是细柳、止水和内竖息。一众宫人纷纷上前请安叩拜,姐妹俩惊喜不已。

长漪笑道:“两位妹妹不在宫中,他们就留在我来仪宫,这两日听说妹妹们回来了,便都央求我放他们回来,今日我也算是物归其主了。”

骊嫱和骊姞忙称谢不已,送走长漪后,姐妹俩才向宫人们细问原委。

原来骊姬姐妹自被申生救出宫后,耿姬大发雷霆,要将章含宫和玉蟾宫的下人们全部治罪,除了一部分转投别宫外,永巷令将他们罗织了罪名,关押在监。长漪便借口要赶制腊祭时的衣裳,来仪宫缺人手,向耿姬开口要挑几个宫人过去。耿姬不好驳回,只得应允。

这十几个宫人,有宫婢,内竖,和寺人,大都是骊姬身边的旧人,如今见主子安然回来了,也是悲喜交加,啜泣不止。姐妹俩陪着唏嘘了一阵,又将各人重新分配了职事,依旧留在章含宫内。

骊姞留下内竖息,让他今后在自己身边使唤,骊嫱则拉着细柳的手,见她多日不见,竟脸色红润,人也丰盈不少,便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们是怎么过的?”

细柳道:“娘娘不知,公主对下人是极好的,奴婢虽是罪人,可公主从没把我们当成奴仆对待,一应饮食起居和来仪宫的宫人无异。大家都说若能伺候公主这样的主子,是当奴才的最大的福气。”

细柳此言一出,便后悔不迭,果不其然,骊嫱已饱含醋意问道:“即是如此,你怎么不央求公主把你留下,还要回来这晦气的章含宫。你难道不知我俩现在还是待罪之身,指不定哪天就落个魂归西天,你们岂不是也落不到好去?罢了,本宫这就让人把公主找回来,让她把你收了去,成全你的心意。”

说完骊嫱就叫过一个内侍,让他去把公主请过来。细柳“扑嗵”跪倒在地,大哭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公主是好,可她再好也是别人的主子,奴婢心中的主子只有娘娘,娘娘若得活,奴婢也活着,娘娘若死了,奴婢也跟着死!”

骊姞见此也忙过来相劝,骊嫱这才罢休。如今见了细柳,骊嫱又想起琼枝和赤奴来,暗叹琼枝虽性子直了些,却是最忠心护主的,可惜还未跟自己享几天清闲,就惨遭毒手。那赤奴一身义胆忠心,却被永巷令活活折磨致死,想自己当初从骊戎带来那么多的随从,如今却只剩下眼前的几个人,大多都屈死在暴室之中,骊嫱暗下决心,这笔帐迟早是要向耿氏和卫氏等人讨回来的。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六十五章 之子不归

这日,晴光滟潋,二月的初春,东风虽还冷冽,空气中已渗透进丝丝的暖意,晋候这两日身体也已大好,早上看了会世子送来的奏章,觉得有些乏了,便让东关五和梁五陪着,慢慢踱到章含宫来。门人禀告说两位娘娘一早徒步到珍禽苑去了,晋候颇感诧异,心中生出一丝疑窦,便也往珍禽苑来。

珍禽苑地处宫苑西北,偏隅一角,内养各国进贡来的珍稀鸟兽,因晋候更喜欢在野外策马驰骋,拉弓射箭,享受亲手射杀猎物的感觉,所以也不常来此,又病了这么多日子,算来有年余不曾踏足珍禽苑了。

晋候一路走来,觉得甚是安静,道旁芜草浸道,林木萧索,堆了满地的落叶也无人打扫,偶尔经过树林,惊起成群的鸦雀,聒叫着一齐向天空飞去。

东关五道:“此处离珍禽苑还有不少脚程,主公身体才好,不宜太过劳累,不如让轿辇抬着去。”

“寡人总是轿辇来轿辇去的,错过无数的大好风光,今日寡人想看看两位爱姬何以兴致如此之高,一早就赶去珍禽苑,咱们不用惊动任何人,慢慢走着就好。”

三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珍禽苑门口,见内竖息正在兽园门口值守,晋候问:“你家娘娘呢?”

内竖息忙上前道:“姞娘娘正在园子里给鸟兽喂食,怕惊到它们,吩咐奴才不要进去。请主公稍候,奴才这就去向娘娘通报。”

“不用了,寡人自己进去瞧瞧。”

晋候让东关五和梁五也在外面候着,踩着地上疏离的小草,往园中走去,远远就看到骊姞站在饮水池边,形态袅娜,左臂环抱着一个陶罐,右臂半举,向前摊开手掌,一只毛色艳丽的鹦鹉蹲在骊姞肩膀上,伸长了脖颈正在啄食手掌上的食物。地上几只孔雀和锦鸡,拖着五彩的曳尾,围在骊姞身旁争相抢食。

晋候突然动了顽皮之心,放轻了脚步走上前,想出奇不意吓骊姞一跳,不想那只鹦鹉已感知了来人,突然转过身来,作声道:“之子不归,之子不归……”

晋候一愣,骊姞已转过头来,笑道:“主公怎么悄悄儿进来了,可仔细着点,妾身好不容易将它们都聚拢来,主公别把它们又吓跑了。”

果然不等晋候靠近,那些鸟禽已四散奔逃开去,没入了林中。

晋候见骊姞今日打扮与往日不同,头戴镶着珍珠的黑丝绒抹额,耳际的鬓发挑起几束,用彩色长绦扎了,垂散于身后,一身水桃红、镶着金丝缘边的窄袖袍子,外面衬着件对襟小坎肩,腋袖处饰着白色长绒狐毛,脚蹬狼皮筒靴,一身戎人的装束,较平日的汉服更显俏皮飒爽。

晋候道:“这就奇了,怎么这些鸟兽与你如此亲密,见了寡人却如同见了虎狼一般?”

骊姞道:“主公乃人中龙凤,本就不同于常人,大凡天命英主,头上三尺有神将护着,当然其势如虎,连鸟兽都避其锋芒了。”

晋候哈哈笑道:“不想姞儿也能说会道起来,可是跟嫱儿学的?”

骊姞嗔道,“主公只知道姐姐有万般好,难道不知道我本也是个极伶俐的人么?”

“是极,是极,你们姐妹俩寡人向来是一般地宠爱,何时分过高低出来?”

骊姞将怀中的陶罐递给晋候,让他学着自己的样子给鸟兽喂食。晋候抓起一把谷糠,远远地洒在水池边,几只孔雀大着胆子走过来,试探着啄食,见两人似无恶意,才大胆地吃起来。

晋候和骊姞站在边上,看那孔雀饱食过后,悠闲地踱步至水边,抖擞翅膀,引颈捉羽,好不惬意。

晋候道:“寡人素来爱打猎,狩猎多年,打下的大小猛兽不下数千只,却从未亲手投喂过一只鸟兽,今日与爱姬喂养孔雀,才发现这些畜牲活着也是有些趣味的。”

“岂止是有趣味,”骊姞指着不远处几只正啃食干草的糜鹿,“妾身不过照料了这些动物数日,它们便对我信任无间,从不避讳妾身,可见动物也是有性情的,你若对它们好,它们便百般信任于你,终生再无捐弃,哪里象人,真心相待却换不来以心比心,一腔热情反惹世俗厌弃。”

晋候听骊姞话中有话,不便作答,微微含笑而已。

骊姞打了声唿哨,刚才那只鹦鹉从林间飞来,停在骊姞的肩膀上。

骊姞伸手逗弄一番,鹦鹉开口道:“之子不归,之子不归……”

晋候笑问:“这却是何意?”

“主公不知,于它不过是无心之语,巧嘴学舌罢了,于妾身而言却是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当初姐姐被禁闭在章含宫时,妾身独自住在这珍禽苑,晚间孤身一人时,无以为伴,只有它栖身在窗棂上,陪着妾身,夜夜听妾身唱小曲打发时光。妾身唱得多了,便被它学了去。”

骊姞轻轻唱道:“行彼济水,其水汤汤;如咽如诉,行道且长;之子不归,我心悲伤……”

骊姞唱的自然是自己独居珍禽苑时,心中的一番孤寂无依之感,以及对晋候的思念之情,晋候岂能听不出来。

晋候慨叹道:“寡人知道你们吃了不少的苦,往后寡人会加倍善待你们的。”

晋候话锋一转,又道:“你们姐妹俩向来形影不离,今日怎么独留了你一个在这里,嫱儿呢?”

“我们虽是姐妹,但各有偏好。妾身从小爱与动物为伴,姐姐却嫌它们太腌臢,喜欢往那热闹的去处,看人作歌舞之乐。听妾身说要到珍禽苑来,姐姐便独自留在后面的草堂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她这会子在干什么?”

骊姞携了晋候的手,出了兽园,往后面的草堂来。这草堂不过是几间简陋的木屋,晋候走近了,见那屋子以松木为架,茅茨为顶,门外一口水井,几口水缸,屋后种着几棵翠柏。骊嫱正站在屋外,也是一般的戎人装束,使唤着几个宫人打扫庭院,修理房屋。

骊嫱老远就看见晋候过来,笑道:“妾身正想着把这里修葺完了,就喊人来请主公,谁想主公已经不请自来,敢情主公是未卜先知么?”

“寡人去章含宫寻你们,门人说你们到珍禽苑来了,两位爱姬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啊?”

“主公先进来看看再说。”姐妹们把晋候迎进草堂,骊嫱道:“主公看,这屋子经妾身一番打理后,可还住得?”

晋候见屋内四壁萧索,窗牖破败,若不是骊嫱已让人在地上铺了草席和坐垫,几无一处可安坐。

晋候皱眉道:“爱姬难道想住在这里?”

骊嫱温言道:“主公,我们姐妹俩认真商榷,觉得还是搬到这里住更为妥当。我俩是待罪之身,妾身身上还背负着杀人的罪名,当初耿姬夺去妾身的位份,命姞儿住在珍禽苑静修,那是在六宫内颁布了诏令,人人皆知的事情。耿姬是后宫之主,有权决定后妃的生杀予夺,我俩也不敢违抗,虽蒙主公的厚爱,重回章含宫,女椒一案却始终悬而未决,叫我俩如何服众,知道的说是我俩受了冤枉,不知道的还要私下埋怨主公纵容姬妾,有令不行,关乎主公的名声,叫我姐妹俩如何在章含宫住得安心。此处虽简陋些,但比姞儿住的那阵子已好上百倍。我俩一来得个清静,二来也不叫主公落人口舌,还请主公成全。”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六十六章 赛亲大会

“寡人本已有愧于你们,如何一来,叫寡人于心何忍啊。”

骊姞道:“主公若有心,得闲了就过来坐坐。此虽处不及宫中应有尽有,但我俩必定为主公亲手备饮,铺床扫榻,不辜负主公对我俩的一片情意。”

晋候还在犹豫,骊嫱已叫人端进酒瓮来,将酒倒在筛内,细细地滤净了,再倒入碗中,然后倒进半碗刚刚烫热的羊奶,递给晋候道:“这里不比宫中,凡事简略些,主公若不嫌弃,就尝尝我们骊戎人常喝的羊奶酒,除了妾身,宫中可没第二人能调制此酒了。”

晋候在骊嫱手中饮了半杯,点点头,骊姞又让人把食器和熨炉端上来,那熨炉上面是一块四方的铁板,下面装着通红的炭火,是专门熨焙食物用的。庖人送上刚刚割下的小羊肉,切成薄薄的片儿,盛在碗内,又摆上各色酱醋。

骊嫱让细柳去厨房挑几样菜蔬过来,笑吟吟地对晋候道:“主公可别见笑,这些都是我们骊戎人爱吃的东西。平日在宫里头,我俩怕总有人搬些宫规礼仪来挟制,所以强咽口水在肚里头,不敢叫人去做。今日来了这里,妾身就放肆些,斗胆吃上一回,主公可先尝尝,若不合脾胃,妾身再让人换菜上来。”

这刚割下的羊肉,外面还包裹着筋膜和血衣,所以只需在铁板上略作翻炙,便可入口,口感绵柔嫩滑,汁水充盈,竟大合晋候的口味。

晋候连声大赞,“妙极,妙极。”几杯薄酒下去,晋候意兴大增,眼前的姐妹俩软语温香,在身边耳鬓厮磨,尤其是骊嫱,一改以前冷淡的姿态,一颦一笑间都透着妩媚,让晋候不禁欲火中烧。

晋候哈哈大笑道:“这草庐果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寡人多少次在宫中,对躺在锦褥绣塌上的美女提不起一点兴趣,今天却在这四壁蒙尘的草屋大动性情!”

晋候掷了手中的酒杯,一把将骊嫱拉入怀中道:“爱姬的伤可是无碍了?”

骊嫱故作嗔怪,推开晋候道:“主公太过勇猛,妾身的伤才刚好,可经不过主公的折腾。”

晋候又把骊姞拉到腿上,笑道:“姞儿如此瘦弱,寡人大不忍心啊!”

骊姞道:“主公可别听姐姐的,姐姐向来心计多,这可是她的欲擒故纵之计。”

骊嫱恨恨道:“小蹄子,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晋候哈哈笑道:“姞儿言少,却甚是在理。寡人今日就想先从嫱儿尝起。”不待说完,晋候已将骊嫱揽入怀中,顺势解开腰带。

细柳见状忙将食器撤下,在屋角点起一盏油灯,然后拉起帐幔。这里晋候与骊嫱已是如胶似漆,密不可分。晋候本已大半年未临幸姐妹俩,今日久别重逢,如久旱后逢甘露,这一夜只令晋候分外畅快淋漓,难以描述。

第二日晋候回到宫中,令东关五和梁五送了绸缎珠玉过来赏赐姐妹俩,骊嫱拿了两锭金子作赏,东关五和梁五谢了赏,又絮叨了些奉承话才走。晋候因嫌珍禽苑距离自己的燕寝太远,便命人修建一条直通珍禽苑的车道,并在草堂附近修筑花圃,种植各种名贵花草,原来寂寥的珍禽苑登时热闹起来。

姐妹俩住在草堂,凡事虽简略些,却省了不少繁缛的礼节,到也乐得自在,只是日子长了骊嫱便觉乏味,她不似骊姞,尚可摆弄鸟禽,以做消谴,骊嫱天性喜爱热闹,如今又没了宫中琐事料理,心下便空落起来。闲时骊嫱也会想起申生,只觉百味杂陈,说不清是爱还是怨,几次想向东关五打听申生的消息,却因要避着嫌,不好开口,又想着去来仪宫坐坐,借机向长漪探听,走到半路却又折返回来,暗想申生既已抛弃了她们姐妹俩,何苦再惦念着他,何况如今自己正是韬光养晦之际,不可再生出事端来,便把一腔愁怨之情先压了下来。

这日骊嫱正倚着门,看宫奴在草堂旁种植花草,忽听远远传来一阵丝竹之声。骊嫱好奇,携了细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走了片刻,便见不远处有一幢四方的殿阁,东西面阔六间,殿后遍植青松,殿前是一片百丈宽的校场,此时正插着清一色的旌旗,众多威武的卫兵守在校场边上,里面则看不真切,那乐声就是从校场里传来的。

骊嫱不便进去,站在树下驻足聆听。骊嫱不知此曲何名,但听音律应是一首演奏于宴会时的雅乐,曲调舒缓却嫌呆板,只听钟磬箫埙竽五音合奏,反复迂回,其声悠悠扬扬,如那连绵的流水,低转深流,生生不止。

骊嫱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个人来,她对细柳道:“你去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在里面?”

细柳去了片刻回来道:“刚才有个寺人出来,奴婢向他询问,他说此处是四方馆,晋候宴请外来使臣和宾客之处。因郑、卫、秦三国使臣都来向长公主求亲,所以晋候今日在此召见使臣,听说还要让三国举行比试,以择良婿。”

“秦国使臣也来了?”骊嫱想起自己在原邑客栈时遭歹人劫持时,几个秦人出手相救一事,不禁哑然失笑,那几个意气风发的草莽青年,竟真的是来向长公主求亲的。

骊嫱站在树下听了半日,待那乐音散了才慢慢地走回草堂。

此时的四方馆内,宾客云集,人声鼎沸,在场的不仅有郑、卫、秦三国使臣,还有晋国的卿士大夫,除长漪公主,世子外,晋候还带了重耳和夷吾等几位公子一同来观看比赛。

原来自三国使臣来到晋国,向晋候提出求娶长公主一事后,晋候便有心要从中选取一位,以了却这件积压多年的心事。只是晋候知道长漪性格倔强,万一不合意又要闹着不嫁,甚至以死相胁,便先到来仪宫,探询一下长漪的意思。不想长漪一改以往的决绝,口气竟缓和下来,说只要依着她立的规矩,在使臣中挑选出中意的人才,便同意嫁到该国去。

晋候道:“依你立的规矩?贵冑亲候之家,从来都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女娶妻。你身为堂堂晋国长女,怎可如此胡来?”

长漪道:“女儿自小研习六艺,饱读诗书,只为能嫁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如今女儿眼看韶华将去,再拖下去恐惹国人耻笑,实在非孝顺儿女所为,因此女儿愿在三国使臣中挑出一家,作为夫婿之国。主父放心,咱们晋国是周族宗亲,武王后裔,女儿选试人才自然会以礼择人,以德服众。女儿有个主意,此次三国都派出了国中的能人异士作为使臣来我晋国,咱们不妨举行一个赛亲大会,让他们各自拿出真本事来比试,一来咱们可看看郑、卫、秦三国当下的实力,二来也可借机显露咱们晋国的威仪。主父看可好?”

“这个赛亲大会怎么个比法?”

“当初周公定下礼乐射御书数为贵族子弟必学六艺,六艺大致又可分为文艺和武艺,其中以骑射为武艺之首,《诗》《礼》为文艺必学。咱们不妨以此为题限,设下一场武试,一场文试,两场都胜出的国家,即择为夫婿国。君父觉得如何?”

三国之中,晋候其实颇为中意郑国,一来郑国乃诸候大国,国力强盛,郑国国君如今又兼任周朝重要卿士,与周王关系非同一般。二来郑国地处中原要地,是通往南北国家的必经之路,若能与郑国交好,往后必然要方便得多。对于卫国,一来晋候正因卫姬之事耿耿于怀,二来听闻卫候沉湎养鹤,荒怠国政,便不甚中意,秦国地处偏远,荒蛮落后,不过一伯爵封国,晋诡诸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关于郑、卫两国使臣在馆驿内大打出手,晋候是知道的,但他并不以为意,只是暗忖郑国文武全才之人颇多,此次求亲送来的马就是赫赫有名的宝马——踏雪欺霜马,此马全身乌黑,只有四蹄是白的,迅捷如风,矫健无比,只是性子暴烈,非一般人可以驾驭。有此宝马,郑国在骑射上胜出应是无碍,至于文试,晋候自忖,到时只需自己点拨一二,也不愁郑使答不上来。

想到此处,晋候便答应了长漪的请求,择日举行赛亲大会,先进行武试,于是有了此刻四方馆内的一幕。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六十七章 旗开得胜

此时的校场内早已布置完毕,四周划出了三条可供赛马的跑道,赛道中央放着三只铜壶,壶中各插一支羽箭,赛道的一头挑着一面十来丈高的旌旗,旗顶上用丝线垂挂着一只木瓜,一阵风起,旌旗招展扬抑,木瓜更是被吹得晃动不止。

晋候率群公子坐在赛道终点处的观赏台上,郑、卫、秦三国使臣和朝臣们坐于侧席,众乐工演奏完一通礼乐后,担任此次比赛的司仪——荀息走至校场中央,高声道:“郑、卫、秦三国同时派出使臣,向我长公主求亲,我晋国实在是荣幸之至。只是三国都是威震一方的赫赫诸候,三位君主都是贤明的有为君子,孰优孰劣实在难以臻选,因此我国长公主才定下此赛亲大会,有谁若能在武试和文试中全部胜出,公主便以一百车嫁妆,嫁到该国,此言一出,绝不反悔。”

听闻此言,席上的使臣们顿时议论纷纷,百车的嫁妆,即使是周王嫁女,也从来没有如此大的阵势。郑国使臣中立马有人大声道:“闲话少叙,快说这武试的规则是什么?”

荀息道:“诸国这次求亲都带了良驹前来,这第一场比试便是骑射。请诸国使臣选派一人参加比试,沿赛道跑完一圈,途中需捡起位于赛道中央的箭枝,然后跑到旌旗处,将悬挂于旗上的木瓜射下,再将木瓜安然无恙地带回到终点。木瓜只有一个,请诸位选将时千万慎重。”

显而易见,这一场武试比的不仅是马匹的速度,还有骑手的骑术和射箭的本领,三者缺一不可,但精于骑术者不一定精于箭术,而精通箭术者却不一定驾驭得了千里马,所以三者之间权衡轻重至关重要。

三国使臣商议了良久,郑国和卫国决定派出使团中最好的射手,秦国这边公子絷和玄衣青年讨论后,决定派出一名擅长射箭,但尤其精通骑术的秦人。

这三名使臣牵着马儿出现在赛道上时,场内众人一片赞叹之声。很多人只听说过郑国的千里马,却从没真正见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傲雪欺霜马通体乌黑油亮,无一根杂毛,四蹄却是雪白。再看体形,龙颅突目,脊阔腹平,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卫国的马也是一匹天下闻名的宝马,名为玉花骢,浑身青白相间的毛发,鬃毛猎猎,长尾飘飘,十分高大威武。只有秦国人的马,不仅体形瘦弱,似乎还无精打采,全不似另两匹马,一个劲地喷鼻弄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荀息手握金铃,三位使臣各自上马,待铃声响起,三匹马儿似离弦的箭一般,瞬间冲出十丈开外。郑国的马无愧为千里马,昂首跑在第一个,将另两匹马远远甩在身后,卫国次之,秦国最后。

眼见已跑过赛道的大半圈,前面就是取箭处,郑将开始勒马减速,谁知那马一心与别的名马竞速比赛,正浑身热血沸腾,跑得正欢,却遭主人下令减速,因此十分地不情愿,长嘶一声,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前跑。郑使又急又怒,抓住鬃毛往后拉扯,马儿吃痛,蹄下虽慢下来,步子却踉踉跄跄,差点把郑使摔下马来。

郑使用劲全力才在马背上稳住,猛拉缰绳,马儿勉强停下步子,郑使这才得以俯身去捡那铜壶中的箭。这一耽搁,卫使的玉花骢已赶了上来,那玉花骢速度虽赶不上千里马,性子却较为温和,在卫使的提纵下,从几十丈外就开始放缓速度,卫使一个灵猴倒栽,弯下身来,正欲去拾箭时,就听全场突然呼声雷动,秦使已骑着那匹状似羸弱的马从身旁一跃而过,瞬间就跑到郑、卫两使的前面去了。

原来郑、卫两将的马开始减速时,秦将却依旧放马疾驰,快接近铜壶时,秦将轻抚马背,突然左手发力捉住鞍鞒,身体迅速从马背上翻下,倒扣在马匹身侧,快到地面时,左脚点地,右脚向那铜壶踢扫过去,然后借一蹬之力重新跳上马,出右手接住壶中落下的箭。这一跳、一点、一踢、一接、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绝无拖滞,马儿也依旧四蹄如风,丝毫不惊,所以才赢得全场众人的大声喝彩。

郑、卫两使捡起箭来,忙策马追赶,此时秦使已至旌旗不到二十来丈,秦使取下身后的弓,搭上箭,瞄准木瓜,身下的马匹获知主人的心意,开始缓下步子,稳住身形。

郑使见此心中大急,忙取下弓,将弦拉满,不等秦使先放箭,便抢先一箭射了出去。在场众人看着那支白羽箭堪堪地擦着丝线而过,木瓜随之晃动了几下。

秦使此时距离旌旗已不过五、六丈,一箭射去,手眼俱到,木瓜自上而下直直掉落,不待木瓜落到地上,秦使已策马驰到旗杆下,拉过前襟,就势将木瓜接入怀中,放入腰间的竹篓。秦使一夹马腹,马匹绕过旌旗,展开四蹄,精神抖擞地往终点飞奔而来,似乎已知道自己胜券在握。

场上众人纷纷大声叫好,那郑使本是国中数一数二的神箭手,因刚才错失一箭,此刻痛心疾首,再无斗志,驱马怏怏而返,唯有卫使还紧随秦使身后。秦使眼看快到终点,观赏台上晋候正襟危坐,众公子和公主屏息凝神,忽听场中有人发出惊呼,坐于晋候身侧的长漪突然起身而立,右手直指向前方。

秦使心中暗道不妙,果真背后传来一阵疾风,身后的卫使已一箭朝秦使后背射来。这一箭射得十分阴狠,正对着秦使的腰胯部,秦使若要向前俯身闪避,来箭就正中腰间背篓里的木瓜,若要保全木瓜,马背之上却又无处可躲。

千钧一发之际,秦使左脚踩住马镫,右脚用力在足镫上一击,整个人飞跳起来,然后一手捉鞍,一手把住马鬃,蜷腿屈身在马身的一侧,那支箭也刚好挨着秦将的臂膀,自马背上擦身而过,一直越过前方观赏台,飞过众人的头顶,落到校场外面去了。

秦使在终点处下马,将木瓜恭敬地放在晋候前面的长案上,东关五上前将木瓜盛在盘内,交给晋候过目。晋候沉着脸,并不瞥那瓜,只向侧席的卫国使臣道:“贵国的箭射得太远些了吧,若再低上数寸,可以射到寡人的头上来了。”

卫国使臣为首的是一个名叫卫鞅子的人,闻言忙起身,惶恐道:“此人乃我国新任的一名小将,初来晋国,不识礼数,小臣定当带回去好好管教,还请晋候不要怪罪。”

“那你们就先回去学好礼数再来吧,寡人看下面的文试你们也不用再比了。”

卫鞅子忙再次躬身道:“请晋候看在卫、晋两国世代友邦,同为周室宗亲的份上,不计前嫌,再给我国一次机会吧!”

晋候沉着脸,起身离席而去。卫鞅子并不知晋候其实是因郑国落败而不悦,只不过借此事发挥而已,连喊数声见晋候不顾而去,心中懊丧,连连跌足叹气。场上荀息大声宣布此次武试以秦国胜出,看席上又是一片沸议之声。

三国使臣散了后,第二日本应举行文试,晋候却将此事一连搁置了好几日,三国使臣均不知何意,私下猜度之余,暗中四处活动。卫鞅子又往晋宫送了许多礼物,才被通知可以参加文试。

最为焦急的还是长漪。长漪知道晋候即使将诸候国全部筛选一遍,也不会挑到秦国头上,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赛亲大会,可如今秦国才赢了一场,晋候已显然不悦,再拖下去恐怕要生变故,左思右想,将申生叫进宫来,让他到晋候面前代为斡旋。

申生已知长漪冒充自己,将骊姬姐妹送交给晋候一事,开始十分不悦,经长漪和猛足一番规劝,竟也无话可答,一边是自己的至亲,为了自己的安危前途费尽心机,一边是与自己私情难断的骊姬姐妹,明知是不伦之恋却难以割舍,正左右为难之际,长漪替自己做出了决断,申生暗叹,或许是冥冥天意吧,也许重回晋候身边,对姐妹俩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申生想到此处也就释然不少,只是每每想到和姐妹俩的私情,对晋候又充满了愧疚,自忖今生罪孽深重,恐怕只有以死明志了,因此申生在晋候面前格外恭敬,每日勤勉理政,不敢懈怠。

此次长漪为了三国使臣求亲一事,来向申生求助,申生一来拗不过长漪的脾气,二来想着秦人曾经救助过姐妹俩,自己本欠着秦人一个情,便应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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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寸步不让

申生找到晋候,恭敬道:“郑、卫、秦三国使臣这两日天天打发人来问,关于文试的日期,儿臣不知如何答复才好,还请君父示下?”

“寡人也正为此事发愁。堂堂郑国,竟然输给一个荒蛮之地来的秦国,可惜寡人已经有言在先,答应了长漪两场皆胜者为婿,如今秦国已胜一场,文试时郑国若再落败,该如何是好?”

“君父是想让郑国胜出?”

“难道你想让自己的姐姐嫁到千里之外的荒蛮之地去吗?”

“长公主是儿臣的胞姐,儿臣自然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只是长姐的脾气君父也知道,若不顺她的意,只怕又像前番那样寻死觅活,宁可终老一生也不嫁人,儿臣看不如先照她的意思办,由她来主持这场文试,儿臣设法打听出她的题令,再暗中将题透露给郑使,只要郑国赢了这场比赛,便可与秦国打成平手,到时不得不举行第三场加试,这加试如何赛法便可由君父说了算。”

晋候点头,“这事就由你去安排吧。这丫头鬼主意多得很,不知道又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你务必要打探清楚了。”

申生退下后,按照长漪的吩咐自去安排。晋候将文试的地点定在外朝的广阳宫,这一日广阳宫内宾客挤挤,晋国的卿士大夫都争相来一睹这难得的盛会,三国使臣更是不敢懈怠,皆是盛装出席,以期望能得公主的另眼相待。

相形之下,秦国使臣便显寒酸不少。郑国使臣首领名为泄屺,见下首坐的公子絷等一众秦人衣缘不修,装饰平朴,便有心嘲弄一番。

泄屺故意向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叹道:“可惜啊,可惜!”

玄衣青年不解道:“不知这位兄台可惜什么?”

“我看两位佩的剑都是不俗之物,剑鞘上却一无所饰,实在是可惜了这两把宝物。”

郑使解下自己腰中的佩剑,放于两人面前,这是一把罕见的玉具剑,剑首和剑革饰着凹凸有致的兽面纹玉石,剑鞘也打造得精美绝伦,全身贴以金箔,鞘口处还嵌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青玉。

泄屺道:“我国国君辅政多年,与周王关系非同一般,论理周王还需叫郑候一声叔父,郑候掌管着洛邑的府库,天下的宝藏珍玩应有尽有。贵使若此刻愿意退出比试,我即刻将此行所带的珠宝玉器分一半给贵使,嘿嘿,相信有些东西你们秦国人别说看见,就连听都没听说过。这把剑可是闻名的玉具剑,唯有候、伯爵位以上的国君才可佩戴,我现在就可将它作为见面礼送给两位,表示我的诚意。”

公子絷拿起郑使的剑,仔细端详后,啧啧称赞,接着又连连叹气,最后摇摇头,将剑交还给泄屺。

泄屺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公子絷故意欲言又止,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道:“我本来不想说,可使臣既然问了,我也不得不说了。大凡兵器都是刑杀不祥之物,凶气浮于外,所以需用剑鞘镇住,玉器乃天地钟毓之灵,温润慎密,美质天成,为有德君子所佩戴,兄台将美玉饰剑,正是刚柔相斥,五行相背,势如水火般难以相容,这好比给犬豕穿上绫罗绸缎,不仅毫无美感可言,还会招来灾祸,依小弟看,这把剑不出三日,便要遭横断之灾。”

泄屺听公子絷话中有指桑骂槐之意,怒道:“我好心给你们指条明路,你们却不识抬举,还编出如此一番悖乱之论,真是一群无知小人。实话告诉你们,今日的比试我们郑国早已胸有成竹,势在必得,你们秦人还是趁早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此刻晋候已与众人端坐在主席上,今日除了诸多公子、公主外,六宫的主位娘娘们也凑来看热闹,大家依次挨着晋候入坐,因骊姬姐妹尚在珍禽苑清修,芮姬现在摄理六宫,所以坐在晋候左侧,耿姬和蕙姬坐在晋候右侧,接下来是薄姬和玉蟾宫的新任主位——曾姬。

优师领着众乐工奏完三遍礼乐后,荀息起身向三国使臣道:“诸位都来自诸候大国、礼教之邦,自先贤周公颁布周礼以来,各国无不遵礼守教,恪尽职守,除了骑射外,研习经书更是我辈士族必学的六艺之一。今日的文试便以射覆为题,以《周易》六十四卦中的一卦为题限,由公主亲自下覆,使臣猜出封象后需以《诗经》中的一句对题吟唱,最后当众开柜起覆,如诗物相符便为此次比试的胜出者。”

言毕荀息上前请示晋候,晋候点点头。只听又是一番钟鼓鸣奏,殿后的帘幕掀开,长漪欣然而出,婷婷袅袅地走到阶下。

那日武试时,三国使臣因与观赏台相隔甚远,看不真切,所以直到此时才看清楚公主的模样。只见长漪今日身穿蜜藕色的满地卷云纹深衣,宽缘深袖,曲裾飘飘,领缘绕襟而下,斜斜地拖迤在身后。腰系长缨,上坠环琅玉饰,正是一步三摇冠,细腰意翩跹。再看容貌,虽不如那月中嫦娥,也是明眸皓齿,丽质出众,三国使臣不禁一片赞叹之声。
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却是愣在那里,此女不正是那晚在馆驿中见到的“世子申生”吗?虽然换了女装,但那容貌和神态却是如出一辙。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都是心思机灵之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那晚“世子”不辞而别后,两人便在馆驿中候着,待秦国车队赶上后,一起往晋国来。到了晋国,公子絷等几次上世子府拜访,世子却均找借口推脱不见,只让赞带了礼物去行馆回拜,以谢秦人在原邑客栈中的仗义相救,关于骊姬姐妹一事却只字未提,公子絷等人也不便过问,及至在街市上风闻关于申生和骊姬的一些传言,才揣测世子恐怕是不愿再提及与骊姬的这段事由。玄衣青年叮嘱秦人万不可向外人提起在原邑见到姐妹俩一事,以免惹出事非来。

晋候回到绛城后,召见秦人,公子絷献上礼物,说明了秦君正值壮年,想与晋国建立邦交,结为姻亲的想法,晋候却态度冷淡,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将公子絷打发走了。秦人只得先在馆驿内住下,静候消息,后来听闻公主要举行赛亲大会来选择出嫁之国,秦人个个喜不自禁。

秦国僻居西戎,原是周王的养马官,因先祖秦非子养马有功,才被封了国,后来到了周平王时期,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秦国才被封了诸候,爵位伯爵,被许以歧山以西之地。歧山以西地缘广大,耕土肥沃,但常年受戎狄侵扰,以周朝当时的实力已难以制约,因此周平王东迁后,才将此地赐给了秦襄公。

周平王承诺,若秦人能赶走戎人,此地便尽归秦国。数百年间,秦国数十代国君前赴后继,开拓疆土,与戎人艰苦作战,才从戎人手中打下了关中平原的大部分地区,因此秦人不仅深谙养马之道,马背上的技艺更是出神入化。

秦国的马虽不似别国的马威武雄壮,却在与西戎多年的征战中锻炼出沉稳、坚毅的品性。这匹名为骝黄的宝马,不仅载着主人踏过高山险滩,走过刀枪箭雨,更有着只身闯过狼群的胆气,怎是那些终日养尊处优的千里马可以匹敌?

何况秦人都善于骑马射箭,在长年的作战中,练就一身马背上的功夫,因此对于此次武试,秦人甚有把握。果不其然,秦人在武试上卓然胜出。只是接下来的文试,秦人心中却是没底,此刻公子絷和玄衣青年见了公主,才知就是当日扮作世子的人,公子絷心中暗喜,尤其是那玄衣青年,心中不禁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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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好事多磨

长漪命人搬出一口高约三尺,长宽约四尺见方的木柜来,上面覆盖着一块绸缎,长漪从袖中取出一卷帛画,向众人道:“本公主所覆的东西,答案就在这张画上,三国使臣若猜出来了,可用《诗》中的一句来唱出,谁对谁错,最后开柜相验,一看便之。”

长漪将画交给内侍,内侍缓缓将画展开,三国使臣瞪大了眼,仔细看那帛上的画,只见上面画的是一座山,山上有寥寥几棵树木,天地晦暗,似有风沙袭卷之势,山下有一童子,正顶风而行。

三国使臣端详良久,然后私下窃窃低语,讨论一番。玄衣青年正冥思苦想,见长漪朝自己微微一笑,心里一震,心中如电光火石一闪,随即明白过来,略一沉吟,便要起身作答,郑使泄屺已抢先一步站起,向长漪道:“外臣不才,已猜出此图包含的卦象,外臣作歌一曲,请公主聆听。”

泄屺清清噪音,唱道:“其羽诜诜,振振于飞;其羽薨薨,绳绳不绝;其羽揖揖,宜尔子孙……”

一曲未毕,众人早已沸议一片,晋臣中不乏有才之士,重耳、士蒍等人早听出郑使唱的是‘螽斯’,这是一种类似蝈蝈的昆虫,不禁微微皱眉。郑国使从却欢呼一片,只待公主点头,便可得胜而归。

不料公主只是淡淡道:“郑使所射的本公主明白了,可有人有别的答案吗?”

玄衣青年起身行礼道:“外臣心中另有答案,也不知对与不对,还请长公主指教。”

“请贵使唱来!”

玄衣青年朗声唱道:“肃其羽兮,念子与征;劬劳与野,爰及矜人。集于中洋兮,念子于垣,虽则劬劳,其究安宅。哀其鸣兮,百堵皆作,谁此哲人,谓我劬劳……”

席上诸人皆不识此人,只见此秦人服饰虽不华丽,却拍手而歌,顿足而舞,举手投足,从容自若。歌毕,向众人一一作揖而返。

晋候向身边的世子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世子一时语塞,坐在后面的重耳闻言凑前道:“此人是公子絷的长随。上次赛马时,儿臣曾与他攀谈过,的确见识不凡,谈吐非俗,非一般长随可比。他刚才唱的那首歌射的是‘鸿雁’,长公主出题精怪得很,也真是难为他了。”

此时的长漪,双颊泛红,转向卫国使臣道:“不知贵国可还有别的高见?”

卫鞅子看向卫国使从,见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禁长叹一声:“难道我卫国真的无人了吗?”

长漪向荀息道:“请司仪开柜验覆吧。”

荀息掀开绸布,打开柜门,众人皆延颈而望,见荀息从里面捧出一只缚着双足的鸿雁来。长漪上前接过鸿雁,抱至殿外,解了它的束缚,任其飞去,口中道:“你已失偶多时,快快归去,莫再迷了归途。”

鸿雁在馆外徘徊数圈,终于振翅高飞而去。

长漪回到席上,郑国使臣已吵成了一团。泄屺道:“我等才疏学浅,还要请公主解释画上的深意?”

长漪道:“我这画上画的正合《周易》第五十三卦,风山‘渐’卦之象。渐卦,巽上艮下,巽为风为木,艮为山,全卦用鸿雁做表征,正是秦使所射的《诗》中的‘鸿雁’。”

泄屺道:“《周易》第五十三卦‘渐卦’,巽风在上,艮山在下,可这幅画上明明是艮山在上,巽风在下,合的是《周易》第十八卦,艮上巽下之象的蛊卦,蛊者——皿中有虫,暗合《诗》中的螽斯,如何会是渐卦呢?”

公主看了一眼玄衣青年,道:“既然秦使射中了,那就由贵使来解释吧。”

玄衣青年起身,向泄屺道:“渐卦,上巽下艮,正应了画中山上有风,山上有木的情景,风善入,木易长,山则止而不动,风欲进而为山所止,所以进而不速,只能循序渐进而已。又因鸿鸟居有行,出有时,且终生只有一偶,所以全卦用鸿鸟做表征,‘初爻曰: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是也。这是外臣的粗末见识,疏漏不堪,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一派胡言,”泄屺怒道,“画中有童子在山下逆风而行,明明是山在上,风在下,山风蛊卦才是最合画中情境的。”

玄衣青年哈哈一笑,道:“学《易》之人最需明理,难道不知天气清轻,因流动于上而成风,所以才能动于八方,行于四野。郑使所说的山风蛊,含义本为风行山下而受阻,如密闭之器物不透风而生虫蛆,风既不起,又何来逆风而行之说?”

“这……”泄屺一时无话,只得转向申生道:“世子,你看这是怎么说?”

申生淡淡道:“我已告之贵使所覆卦象由艮山、巽风两爻构成,怎奈贵使不解画意,将上下爻顺序颠倒,此乃天意,非人事可以关照矣。”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尤以卫国使臣最为不满,卫鞅子上前道:“如此说来,这考题早已外泄,郑国既然已经提前知晓,难保秦国没有使诈窃题,这场比试便算不得数,需另行举行比试才为公平。”

荀息高声道:“请各位稍安勿燥,这场比赛作不作得数,还得由公主和我国君说了算。”

众人安静下来,只待公主和晋候发话。

长漪整整衣襟,正容道:“题目是本公主出的,有没有外泄,本公主心里最清楚。本宫以列祖列宗的名讳发誓,覆中的内容,本公主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至于世子私下相授郑使一事,是他们猜度的也好,推敲的也好,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和本公主无关。”

众人再看晋候,一脸沉阴,他本就因郑国输了比赛而怒其不争,更因郑使揭了申生的短而不悦,可要他此刻接纳秦国为夫婿国,却是万万不情愿的。

晋候冷冷地向带头抗议的卫鞅子道:“上次武试时贵国因出箭无礼,寡人取消了你们文试的资格,若不是你们苦苦相求,寡人也不会让你们参与今日的文试,不想贵国依旧毫无精进,于《诗》《易》上亦是不通,还妄自菲薄,迁责于旁人,不管郑、秦两国是谁胜出,接下来的事都于你们卫国无关了。”

卫鞅子还想再辨,晋候起身道:“今日的比试到此为止,寡人也乏了,要回去歇着,接下来的宴会就由世子和荀息主持。”

公子絷见晋候要走,忙上前道:“请晋候留步,我秦国既已赢了文武两场比赛,按照事先的约定,是否就此从三国中胜出了?”

“长公主的婚配乃我晋国的头等大事,怎可仅凭两场比赛就轻易论定。大国联姻,自然还要排八字,占卜筮,得到上天和祖先的开示后才能谈婚论嫁,这些秦使难道不知道吗?”

看着晋候扬长而去,一众秦人也是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宴席可谓丰盛之极,秦国使臣却俱无心宴饮,完全没了往日酒宴上的酣畅笑谈,尤其是玄衣青年,只闷头喝酒。长漪就坐在离自己的不远处,两人偶尔对视一眼,心意触动,如有灵犀,虽心头溢满情意却又夹杂着一丝无奈,唯有默默对酌而已。

这里申生忙着应付众人的敬酒,也无暇与秦人交谈,唯有重耳因敬佩秦人的武艺和才能,有心结交一番,上前与公子絷等人敬酒言欢。

重耳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年龄又与玄衣青年相仿,两人几句下来,相谈甚欢,这才暂时解了玄衣青年的一腔愁闷之情。两人约定不日再互相拜访。

回到馆驿后,玄衣青年坐不安席,食不知味,常常拿着长漪当初给的玉瑗,一遍一遍地唱着:“济水有弥,雉鸟求呜,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别人不知玄衣青年的心事,公子絷却是知道的,便道:“我看公主对大哥也是情深意重,莫非她已猜出了大哥的身份?”

“公主她心思玲珑剔透,聪慧过人,岂能猜不透我的身份,只可惜那日在原邑行馆时,我不曾向她表露心迹,文试那日我俩虽然同处一席,相隔不过数尺,却似距离千山万水,遥不可及,连说上一句话都不能。”

“大哥与公主两情相悦,只希望晋候成全这桩婚事,皆大欢喜才好。”

“我正是为此事为愁,按理咱们已赢了文武两场比试,晋候却丝毫不提接下来的婚配事宜,我只怕夜长梦多,晋候不要临时变卦才好。”

任是公子絷主意再多,此时也是无法可想,只得在馆驿中静待宫中的消息。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这一章可能有点晦涩难懂, 写春秋历史绕不开《周易》,大家随便看看吧!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七十章 老梅新开

骊嫱那日自四方馆回去后,勾起一段心事来,闷坐了半日,命细柳备下笔墨,铺上布帛,按着记忆,将那日在四方馆外听到的乐曲写了下来。那本是一首由多种器乐合奏而成的礼乐,骊嫱凭着自己对音律的天赋,才思涌动,陆陆续续的,将曲子用记谱法的方式改写成一首琴曲。骊嫱连着写了两日,饿了不过饮些汤水,到晚间亦挑灯披衣,字字推敲,反复吟弄,终于写就搁笔。

骊姞见姐姐似是中了疯魔一般,将细柳叫过细问后,才知姐姐此举必有深意。又见她如此专注,也不去打扰,随她去了。

骊嫱写完后,本想将帛书交给细柳,让她送到乐府去,交给优师,转念一想,存心要试探优师一番,便将打扫珍禽苑的一个宫人叫过来,叫他送去,却不必说是谁差谴来的。
打发完宫人后,骊嫱才觉疲累至极,倒在榻上便沉沉睡去,一直睡到第二日正午才醒来。细柳服侍骊嫱梳洗完毕,端来午膳,骊嫱就着鹿脯,用了些汤泡饭,便把昨日送帛书的宫人叫过来,询问情况。宫人道昨日优师被叫去宫中演奏了,帛书只交给了他的仆人。骊嫱心中便有些怅然。

因晋候这几日忙于赛亲大会的事,没到草屋来,骊嫱更是无事可做,在门口枯坐了半日,看那鹦鹉吃食。到了晡时时分,阴沉了一日的天空飘起雪来,细柳在屋内生起火炉,侍候骊嫱到屋里坐下。骊嫱见骊姞还没从珍禽苑回来,便叫细柳差人往珍禽苑给姞儿送斗笠和簑衣。

只片刻功夫,天色愈加灰暗,雪也下得稠密起来,骊嫱吩咐细柳关了门,在室中又加了个火盆,躲在屋中取暖,不时透过窗子看骊姞回来了没有,就见茫茫天地中远远地有个人,迎风冒雪,正费力地往草屋走来。

骊嫱初时以为是晋候,走得近了,见那人身材颀长,非晋候可比,因低着头而行,看不清面目,待那人走到草屋边上,骊嫱才看清楚,来人原来是优师。

骊嫱忙命细柳打开门,将优师引进屋来,见他的棉布斗篷上已被水洇湿了一大片,心里虽暗自欣喜,嘴上却责备道:“乐师大人怎么也不戴个斗笠出来,外面这么大的雪,万一受了寒,妾身的罪过可就大了。”

优师趿着半湿的鞋子,忙不迭行礼道:“小臣突然造访,是小臣唐突了,小臣刚刚看到娘娘差人送来的乐谱,看过之后,欣喜异常,急欲来向娘娘讨教,都不曾留意外面下起雪来,走到半路,发现雪已经大了,也不便再回去,致使衣衫不整,还请娘娘恕罪。”

细柳在旁听了暗自好笑,骊嫱让细柳把优师的斗篷和鞋袜放在炭盆上烘干,一面请优师里面坐。

优师不待坐定便道:“小臣早觉得那首礼乐虽好,但调子过于拖沓、冗长,不适合在宫宴或伴舞时演奏,想修改又不知从何下手,刚才看了娘娘的曲谱,顿时茅塞大开,只是还有几处地方不太明白,所以特地过来,请娘娘指教。”

“妾身那日偶然经过四方馆,听闻此曲,觉得若能改为琴曲应更有一番意境,便试着写了出来,也不知得不得法,今日听到大人如此夸奖,实在是愧不敢当。”

骊嫱眼波一转,又笑道:“妾身并没有在曲谱上署名,大人怎么知道是妾身写的呢?”

“除了娘娘,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出这样的谱子。上次娘娘在梅林中写的琴谱,小臣仔细琢磨,才领略到其中的技法,娘娘聪明绝顶,小臣实在是佩服之至。”

“大人过奖了,若不是大人弹得好曲,妾身再聪明,也不能凭空造谱啊。只是,大人以后有什么事让奴才过来说一声就行了,何必大老远的,不辞辛苦地跑来。”

骊嫱叹一口气,神情寂落下来,“如今这里不比章含宫,地处偏僻不说,万事疏漏,大人来了妾身都没有什么好招待的,真是惭愧。”

“娘娘的话让小臣惶恐之极,两位娘娘返宫多日,小臣却一直没能来觐见两位娘娘,所幸今日前来还不算太迟,请娘娘受小臣一拜,恭贺两位娘娘重返宫中。”

优师说完向骊嫱行拜首礼,骊嫱忙扶起道:“大人快快请起,如今我们姐妹俩已不是什么主位娘娘,不过寻个地方,躲人耳目,存身安命罢了。大人有心来看望我俩,妾身已感激不尽。”

“娘娘可不要这么说,骊娘娘天赋异禀,聪明过人,姞娘娘温婉可人,绝世容姿,两位娘娘虽暂时屈居于此,终究会重掌主位,荣显后宫的。”

“大人不知,我们姐妹俩在宫中经历颇多磨难,早已是心如死灰之人,此番经世子相救,在宫外几经生死,若不是怕连累世子的清名,妾身早想一死了之。重返宫中后,宫中又传出诸多关于世子和我俩的流言蜚语,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知人心凉薄至此,我们姐妹俩还不如死了干净。”说完骊嫱转身,拿衣袖拭着泪。

优师见此,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骊嫱,“要说娘娘离宫的事,还是由小臣挑起来的,要不是小臣暗中给世子报信,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这是怎么说?”

优师便将骊姬姐妹被关禁闭后,耿姬封锁宫内消息,自己便借去里克家奏乐时,以隗姒之口向申生报信之事一一说了,末了叹道:“小臣官小力微,一心想救两位娘娘却力不从心,思前想后只有世子才能担当此任,不想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让娘娘备受磨难,小臣实在是痛心不已!”

骊嫱看着优师道:“大人能有这份心,妾身已是感恩不尽。我俩今后若真能如大人吉言,重掌主位,必定全力报答大人的相救之恩。”

两人正说着,骊姞从外面回来,见优师来了,颇感意外,优师又与骊嫱论了些曲谱上的事,便也起身告辞。细柳拿来已经烘干的斗篷和鞋袜,为优师穿戴上。骊嫱又亲自取了一套簑笠过来,递给优师,优师相谢而去。

骊姞见他走了,问道:“这乐师敢情有些古怪,今儿大雪寒天的,独自一人到草屋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骊嫱正色道:“妹妹,咱们对优师是有提携之恩的,难得他还懂知恩图报,关键时也使了把力,咱们得把他拉拢过来才是。”

“以前章含宫出事的时候没见个人影,如今咱们重返宫中,眼见晋候又回心转意了,便似猫儿闻着腥味一般,全都寻了来,我看他与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鸟儿尚且择大树而栖,何况是人呢?我也早看明白了,咱们与其指望晋诡诸和申生,还不如靠自己来得更稳当些。如今咱们在宫中势单力薄,我看优师也是个机灵人,将来必能为我等所用。”

这晚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雪停天霁,骊嫱一早就让宫人们清除屋顶上和门前的积雪。幸亏前几日晋候让人加固了屋顶,昨日才没被大雪压垮,只渗了些水下来,骊嫱让人把屋内的水渍一一清理掉,又换了新的坐席上去。

骊嫱正站在门口,看着宫人们干活,见梁五老远就一路小跑过来,口中喊着,“婶娘,婶娘……”待跑近了,骊嫱见他鼻尖上竟已有细密的汗珠。

梁五气喘吁吁道:“婶娘,下了雪马车行走不便,侄儿只能一路跑过来了,可让侄儿好走。”

骊姞听见声音从屋中出来,见了梁五笑道,“我道是谁呢,一口一个婶娘,喊得跟亲娘似的,原来是二五子来了。”

梁五闻言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看我这张嘴,冻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只看见屋外的,没看见屋里的,只道干娘这会儿还没起呢,忘了先给干娘请安了。”

一句话把骊嫱和骊姞都逗笑了。骊嫱道:“你一早巴巴跑来做什么?”

“主公说,要请两位娘娘去宫苑里赏花,轿子过会儿就到。五子想,两位娘娘可能要早做些准备,所以特地过来支会一声。”

骊嫱道:“有什么好准备的?”

梁五上前一步道:“今日除了两位娘娘,主公还喊了六宫的主位娘娘、长公主和世子同来,除此以外,还有秦国的使臣。”

骊嫱皱眉道:“天寒地冻的,哪有什么花可赏?”

“婶娘不知,犀山东北角上原有一枝老梅,前几年就枯死了,今儿一早有人发现竟开出了满树的梅花,宫里人人都说是奇事,所以主公特意喊了人一起去赏花喝酒。”

骊嫱道:“难得你这么孝顺,一大早跑来送信儿,拿两个金锞子去喝酒吧。”

梁五谢恩走后,骊姞道:“这可奇了,主公赏花游园从没把姬妾和世子凑在一块儿的,如今还要加上外来使臣,这摆的是什么阵势?”

骊嫱沉吟道:“只怕晋候此举另有深意,咱们和秦人之间的那点事,主公是不知情的,今日可千万不能露了破绽。不管他摆的是五行三才阵,还是天罡地斗阵,咱们都不能在耿氏等人面前败下阵来。”

骊姞忧心忡忡道:“咱们在魏国原邑遇到秦人的事,主公不知道,耿姬她们只怕是知晓的,万一秦人说漏了嘴,咱们如何应付?我看这个花还是不赏也罢。”

“主公显然对咱们和申生之间还存有疑虑,若我猜得不错,今日的赏花大会必也是为着这个,咱们若是不去,岂不显得做贼心虚,还未与耿姬等人交手,便自己败下阵来。你尽管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输过耿姬她们。”

两人随即回屋,精心梳妆打扮一番,不多时晋候果然派人来请两位娘娘去宫苑赏花。姐妹俩一前一后,坐了两顶小轿,由八个寺人抬着,往宫苑里来。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七十一章 言外之意

冬日的宫苑也无甚景致可看,到处枝黄叶衰,满目萧索。经过万浪湖时,骊姞见曾经繁盛一时的蔷薇花已不知所踪,全部换上了木姜子,心中怅然,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在边上的内竖息已看出骊姞的心思,道:“娘娘,这些花花草草的原没什么定数,死生荣枯,不过因人势而兴旺,耿姬当初把它们除去了,娘娘今后再把它们种上就是。”

骊姞只微微一笑。

轿子约摸走了半个时辰,转过犀山的东北角,前面露出一个高台,台高约七、八丈,台下种着一片高低有致的茂竹,高台上建有一座重檐楼阁,顶上覆盖着黄绿两色相间的琉璃瓦。檐顶下挂一块金字匾额,写着三个字,骊嫱也不识。

轿子在高台边停下,姐妹俩在细柳和止水的搀扶下提衣拾阶而上。楼阁之内,除了长漪外,晋候和秦使已俱到齐。主席上,世子坐在晋候左侧,依次是芮姬、耿姬、蕙姬、薄姬和新任的主位—曾姬。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并另外三个秦使坐在对面的客席上。姐妹俩不敢上坐,只挨着曾姬坐在下首。

晋候自狩猎回到宫中,耿姬便向晋候进言,玉蟾宫的曾姬善言慧敏,端庄明训,如今玉蟾宫无人主持,可将曾姬升作嫔人,管摄玉蟾宫。这些姬妾升退之事,晋候平日也不在意,既然耿姬如此说,便也准了。因此曾姬此时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加上平日难得一见晋候,今日便有心要卖弄一番。

曾姬摆弄着刚刚涂染的石榴红的指甲,向骊姬姐妹道:“听说两位妹妹在珍禽苑旁的草庐静修,这草庐本是简陋之所,怎么多日不见,两位倒越发丰满红润起来,莫非是痛悟前非,悟得了什么修身之法?”

骊嫱笑道:“曾姐姐说笑了,我俩哪有什么修身之法,只不过日日拔弄花草,调养鸟雀,没了宫中诸多杂事,耳边也少了流言蜚语,心思自然宽泛多了。”

“这就是了,妹妹整日在珍禽苑中饲弄鸟兽,乐在其中,我等不知两位原来爱好于此,早知如此,当初就把饲养驴马的骐骥院让两位妹妹去打理,可不比那些笨手笨脚的宫奴们强?”

此言一出,在场诸姬纷纷面露讥诮之色。

骊嫱不慌不忙道:“曾姐姐这话未免让人心寒,我俩在珍禽苑静修养性,劳作不辍,不曾有过丝毫懈怠,想来和姐姐们在宫中捻纱作衣、侍奉君主的心意是一样的。姐姐何必出言讥讽。妹妹,你把你的手给她们看看。”

骊姞道:“罢了,不过是小事一桩,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晋候道:“姞儿的手怎么了?”

骊嫱道:“珍禽苑中的母鹿刚下了一只鹿仔,天气寒冷,母鹿没有奶水,姞儿日日拿了羊奶去喂鹿仔,因在雪地中站得久了,把脚和手都冻伤了。”

“有伤怎么不叫医官。”晋候叫过梁五,“你去太医局,叫个医官过来给姞儿看看。”

又向骊姞道:“这种事让奴才去做就可以了,何必为了一只牲畜辛苦自己。”

骊姞道:“妾身是在草庐清修赎罪的,怎可不事事亲力亲为?”

曾姬见此,向晋候故作娇嗔道:“主公,你可是太偏心了。”

“寡人怎么偏心了,难不成你也哪里伤着了,要寡人给你找个医官来看看?”

“别的不说,就说主公今日单单让人抬了轿子送骊姬姐妹过来,我们却是自个儿坐了马车过来的,这难道不是偏心?”

“曾姬休得胡乱猜疑,”耿姬突然插话道:“雪天路滑,草庐距离这儿又没有驿道,所以主公才让人把姐妹俩用轿子抬过来。这后宫之中,主公向来公私分明,何曾偏袒过谁?”

晋候向曾姬道:“你就是玉蟾宫的新任主位吗?寡人记得你原是卫姬跟前的?”

曾姬顿时喜笑颜开,“正是,卫姬是妾身的姑母,妾身曾在樊雍宫侍候过,如今执掌玉蟾宫,主公可别忘了多来坐坐。”

晋候不再理会曾姬,高声向东关五道:“打发人去来仪宫看看,长公主怎么还没有到。秦国使臣已等候多时,实在是失礼得很。”

“无妨,无妨。”公子絷闻言起身道,“承蒙国君相邀,来园中赏花,今日天朗气清,梅香浮动,又有美酒佳人,相得益彰,正是冬日里的一大美事,多坐片刻又有何妨?”

秦人收到晋候的相邀,本以为是相谈嫁娶长公主事宜,不想却是来宫苑赏花,晋候还带了一群宫姬美妾前来,不知是何意图,所以公子絷等人均是小心应对。

晋候哈哈一笑,“看来公子也是风雅之人啊,人人都说老梅新开,必有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来,给寡人和秦使斟酒,我们先喝上一杯。”

东关五将已烫热的酒壶从铜禁中取出,倒在几个高脚细流的铜爵内,又用托盒装了,递给晋候和秦国使臣。

晋候喝了半杯,放下酒爵,道,“贵国在赛场上的表现让人叹服啊!寡人昨日翻阅《周书》,发现贵国的庄公当年曾被周王封为驷马官,负责为周王找寻天下的好马,而且庄公本人也十分喜好此务,曾在宫苑中养了数千匹马,个个都起了名字和封号,用情之深与当今爱鹤的卫候可谓不相上下啊!”

秦人都听出晋诡诸话中的嘲讽之意,玄衣青年道:“庄公爱马,卫候爱鹤,行为相似,其道却不同。”

“哦,有何不同,说来听听。”

“国君只知庄公爱马,却不知庄公为何爱马。自周平王东迁,命我先祖庄公收复歧地以来,我秦国便代代与戎人为战,那戎人不比中原诸候,依靠兵车战甲,布阵列势,一战而定输赢,他们轻骑快马,毫无兵法可言,如野狼般倏然而至,大肆抢掠后又骤然而去,着实让人头疼。论兵车之强,甲衣之坚,弓弩之远,狄人远不及中原诸国,但论起狄人的马匹,出入溪涧险道,饥渴无困,风雨不劳,则远胜于我,所以我秦国国君向来重视战马,庄公不仅自己驯练能征善跑的良马,还让人去西戎不惜以重金购得宝马,作为种马养在宫中。如今我国国君虽不用亲自养马,但时常敦促国人,不忘国本,驱逐戎人。在我秦国,男女老幼不仅擅长养马,马背上的功夫更是一流,所以此次获得赛马的胜利也不足为奇。”

晋候盯着玄衣青年,道:“贵使文采蜚然,口才出众,听说是公子絷的长随,不知出自秦国哪一宗啊?”

“国君过誉了,外臣的祖父是已故的秦宣公,宣公子嗣众多,他将君位传给了弟弟,却把自己的子嗣封在边境对抗戎人。外臣不爱习武,只爱四处游历,此次在雍都游玩时听说国君要派谴使臣前往晋国,便自告奋勇地来了。”

“宣公的后嗣……”晋候微闭双目,思忖片刻后道:“寡人还在曲沃当世子时,记得宣公曾领兵侵犯我国边境,与我先父武公交战于临水,那一仗伤了我秦国不少士兵,还夺我车马无数,不知贵使可还记得这桩?”

“当年秦晋临水交战时,外臣还是一个垂髫稚童,对此事并不知情,只是外臣记得当时闾巷儿童都传唱一首歌谣,‘西有狼,东有虎;入我山中,侵我黍苗;左手戈,右手矛,驱走虎狼,还我秀秧。’如今此事已过去多年,恐怕还记得清楚的人不多,或许贵国的先君武公更为了解一些。”

这件几十年前的公案,本因两国在边境上争抢黍麦而起,谁是谁非本就难以论定,事隔多年,更是无从谈起,晋候此时旧事重提,无非是要为难秦人,因此玄衣青年也不直接说明,只借助一首歌谣,暗讽是晋国当年率先侵略秦国。

晋候听他说话无懈可击,只得挥了挥衣袖,道:“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秦晋两国素来友睦,此次秦伯派你们来晋国重修旧好,过去的事便不用再提了。来,为我两国的友好邦交再喝一杯。”

秦人正与晋候应付着,长漪公主的马车已经到了台下。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大家周末好,今天总算看到了久违了的太阳,发张图,表达一下心情!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七十二章 了结公案

长漪今日换了一件沉香色素缎的束腰深衣,披着件灰白的狐毛大氅,翩翩然过来,向众人行了一个礼,然后挨着申生坐下。

晋候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现在才来。今日非得好好罚你的酒!”

长漪撇了撇嘴:“按理说,今日的赏花大会我本不该来的,所以这酒要罚也罚不到我头上。”

晋候向秦人道:“你们听听,寡人这女儿被宠成什么样了,也唯有她敢这么跟寡人说话。”

晋候转向长漪,“你好好说说,为什么今日不该来,若服不了众,别怪寡人今日不给你留情面。”

长漪缓缓道:“原因有三。其一,君父有言在先,谁能在赛亲大会上胜出,就将女儿嫁去该国。如今秦国胜出,君父便应兑现许诺,而不是让女儿再与秦使见面,君父这是让女儿难堪,陷晋国于不义。其二,世子乃君父的臂膀,国之统续,料理国政、学习军务才是他的本份,君父怎可闲来就召进后宫,与诸姬一同赏花饮酒,令其荒怠国政呢?其三,老梅腐朽,本应顺应时节而衰亡,却无故开放,实在有违常理,女儿觉得并无可贺之处。所以女儿说今日的大会,不来也罢。”

话音刚落,骊嫱便道:“公主说的固然有理,但只是公主一已之见,尤其是最后一条,妾身不敢苟同。妾身并不懂诗书,但知道在我们骊戎,有一种花,天气晴好时,全盛而开,若是即将下雨,便将花苞合拢,低垂下来,所以放牧之人见花合拢,便早早赶着牛羊回家。可见花草都是知时气,应时势的,这枝老梅本应衰亡,必是感知了宫内某种喜气才开放,理应庆贺一番才是。”

晋候哈哈一笑,“你们也不用争了,寡人知道长公主是因自己迟到,所以才拿话来搪塞寡人。论口才,大概只有嫱儿才能与公主一比了。长漪,今日的酒你是逃不掉了,寡人让你先自罚三杯。”

长漪无奈 ,只得连喝了三杯酒作罢。

晋候道:“今日寡人请大家来是赏花的,花还未看,酒倒已喝了不少,只怕是怠慢了花神。诸位看,那枝梅花可还好?”

众人顺着晋候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高台下一处嶙峋的山石边上,有一棵老梅,树干都已枯朽中空,却在顶部斜长出一枝疏条来。那枝条上开满了莹黄的梅花,衬着簌簌而下的白色雾霰,十分地好看。

众人皆交口称赞,申生道:“老木新发,实是难得,依我看这一株老梅,却是抵得过梅林的千株新梅。儿臣不才,刚刚想到了一首诗,想献给君父以示庆贺。”

“哦,说来让大家听听。”

申生吟道:“上有瑶台,下有茨园;仙林无暇,流芷清芬;茨园有粲,老梅新妆。”

公子絷赞道:“好诗,好诗,世子不仅人品出众,文采亦是高人一等,外臣愿敬世子一杯。”

晋候道:“既然有好诗,当然要配上好曲。去,即刻让优师为我等献上一首琴曲。”

优师早已在高台下候着,听晋候传令下来,便在那梅树旁边摆上案台,一番整襟理弦后,信手而奏。众人皆凝神倾听,良久,一曲终了,琴声却似依旧未绝,在耳边悠然回荡。

公子絷第一个拍手赞道:“妙极,妙极,不啻为人间绝品,天上仙曲,我等今日有幸听上一曲,也不枉晋国一行了。不知国君可否让我等见上演奏者一面?”

“把优师叫上来,秦使有请!”

公子絷见过优师,亲自捧过酒杯,道:“这位乐师仪表不俗,琴技更是出神入化,让我等好生敬佩,敢问乐师的高姓大名?”

优师行礼道:“多谢秦使厚爱,只是小臣不敢一人独自居功。实不相瞒,小臣数月前在梅林中随性而发,拨弄了一首并不成调的曲子,不想被有心之人听去,用独特的方式把曲子写成了曲谱,后来小臣根据这份曲谱进行多次改动,才成为诸位今日听到的曲子,所以要论功劳,还是创此谱之人功劳最大。”

公子絷诧异道:“此人竟然有过耳不忘,听曲辨音的奇术,此人也是晋国的乐师吗?”

“此人今日正巧也在座,正是席上的骊娘娘。”

众人闻言都大感意外,晋候向骊嫱道:“此话当真?”

骊嫱还在优师弹奏时,就已经想好了应答之词,此时见众人都转向自己,便故作矜持道:“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微末技俩罢了,哪里值得如此盛赞!妾身年幼时,宫中有个通音律的瞽师,妾身整日跟着他,看他吹奏弹唱,摆弄器乐。时间长了,自然也懂些乐理,但凡听过一遍的曲子,妾身就能跟着哼唱几句。”

骊姞道:“这到是真的。那时候姐姐常觑着瞽师眼睛看不见,将磬片的顺序故意打乱,每每害得瞽师一番手忙脚乱地好找。”

晋候道:“寡人只知嫱儿能歌善舞,却不知你还有通辨音律的才能,让寡人大感意外。秦使的这杯酒,嫱儿担待得起。”

公子絷又满斟了一杯酒,举杯向骊嫱遥遥示意道:“不想晋国有如此多的能人异士,着实让我等大开眼界,这杯酒是敬乐师和娘娘的,外臣先干为尽。”

晋候向骊姬道:“说起来寡人已许久未曾看你们跳舞了,待大会散了,你俩随寡人去燕寝,让优师伴奏,你们跳上几支舞蹈,让寡人尽尽兴。”

骊姬姐妹答了声“诺”,那边蕙姬和曾姬等早已妒火中烧。蕙姬适时向公子絷道:“这位秦国来的贵使,难道不觉得骊娘娘很眼熟吗?”

公子絷心中警觉,拿眼瞥过一旁的世子和公主,见两人神情都是一凛,心道:我秦国千里迢迢来求亲,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可千万不能语出不慎,中了人家的套去。

公子絷犹豫片刻后道:“听这位娘娘一说,确实觉得骊娘娘好象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蕙姬忙道:“可是在魏国的原邑遇见过?”

公子絷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我秦国太庙内挂有一张后稷之母——姜嫄的画像,乍看之下,与骊娘娘到是有几分相似。”

玄衣青年也附和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怪道一开始总觉得面熟。”

公子絷又故做不解状,向蕙姬道:“咦,这位娘娘怎么知道我们去过魏国的原邑?”

蕙姬气得满脸通红,连说几个“你,你”,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耿姬道:“蕙姬,不要胡言乱语,道听途说之事怎可当真?”

耿姬又转向晋候道:“如今宫中流言甚嚣尘上,到处都在传骊妹妹出宫一事,主公是该及早了却这桩公案了。”

晋候道:“寡人让你调查的案子,你可全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永巷令已供认了所有的罪行,主公不在宫中那阵子,臣妾正忙于腊祭事宜,让卫姬摄理后宫,卫姬派出了内廷寺人,让他们找到骊姬姐妹俩后就将其带回宫中,谁知卫姬办事不力,不曾交待得清楚,那几个寺人见姐妹俩不肯回宫,便与世子手下的护卫动起手来,无意伤了姐妹俩和世子的护卫,对此两个内廷寺人已供认不讳。”
“女椒一案又怎么说?”

“骊姬手下的寺人赤奴早已立下罪状,承认是他杀了女椒。”

“既是赤奴所为,永巷令怎可擅自禁闭章含宫,严刑拷打其它宫人?”

“此事是老妇的错,老妇下令禁闭章含宫,原想让永巷令查清此案,以还女椒一个清白,不想永巷令严酷至此,严刑逼供,牵连了诸多无辜宫人进去。老妇实属管教属下无方,还请主公责罚。”

“你主持后宫事务,却用人不明,有令不行,责罚自然是免不了的,罚去你一年的俸禄,以后不许再参与后宫事务。至于永巷令,此人既然如此狠辣,寡人就处她以棍刑,看看究竟是她的心狠,还是铁棍更狠一点。至于卫姬,她身为樊雍宫主位,不知恪守妇德,却整日嫉贤妒能,无事生非,若不是念她在宫中侍候多年,育有公子无端,寡人定不会轻饶她,上次寡人回宫时,她语出无状,寡人罚了她在静心堂禁足一月,这次就罚就去桑园使役三个月吧!”

耿姬等人俱是一震,曾姬壮了壮胆,道,“主公,内廷寺人在宫外办事不力,自作主张,卫姬并不知情,主公可否对姑妈免于重罚?”

晋候冷着脸不言语,曾姬本还想撒娇作嗔,为卫姬求情,见耿姬狠狠瞪她一眼,只得收起媚笑,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晋候转向姐妹俩道:“寡人如此处置此事,你们觉得可还满意?”

彼时高台上寒风细细,梅香浮动,正是天朗气清的时节,骊嫱却觉得恶向胆边生,满腔的怒气和委屈无从宣泄,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含涩道:“主公如此处置甚为妥当,蒙受了这么长的冤屈,我俩的清白总算大白于天下了。”

晋候见骊姞拿出帕子拭泪,道:“姞儿这是对寡人的处置不满意吗?”

骊姞道:“事情虽然已水落石出,可是牵连了那么多的人,曾经的故人都已不在,难免让人心怀感伤,请主公切勿见怪。”

对面的申生看在眼里,唯有在心里一声叹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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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芮姬理宫

晋候道:“既是如此,寡人今日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只是此事终究是耿姬理亏在先。耿姬,你应当带头向骊姬姐妹敬上一杯才是。”

耿姬起身,手执酒杯走到骊姬面前,正容道:“臣妾失察,管教下人不力,让两位妹妹受了很多的苦,看来臣妾是老了,该退位让贤了。今日臣妾代卫姬和各宫的夫人娘娘们,向两位骊妹妹赔个不是,还请两位妹妹多多见谅。”

骊嫱拉着骊姞起身回了个礼,耿姬将酒一饮而尽,回到席中,黯然而坐。芮姬也携着宫人上来,向姐妹俩陪礼致歉,姐妹俩一一应承着。

自入席以来,薄姬便攥着一个香囊,半遮着口鼻,此时见众人都敬完了酒,才尖着嗓子道:“臣妾是沾不得酒的,一闻到酒味心里就硌得慌,敬酒只得罢了,臣妾在这里向两位妹妹行礼致歉,妹妹可千万不要见怪。”说罢向骊姬略略欠了欠身。

曾姬虽也是十分地不情愿,晋候面前却不得不应付着,转向身旁的姐妹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作了个空杯的手势。

晋候向姐妹俩道:“你们能重回后宫,世子功不可没,你们也应向世子敬杯酒才是。”

骊嫱道:“主公说得极是,是妾身怠慢了。”

姐妹俩各自满斟了一杯酒,走到申生面前,骊嫱开口道:“我们姐妹俩深受世子大恩,请世子受我们一拜。”说罢便双手举杯,屈膝跪地,向申生敬酒。

申生哪里敢伸手去扶,只用手轻轻托住杯底,接过酒杯之际,犹觉晋候目光灼灼,如芒刺在背一般,申生手腕微微颤抖,不慎将杯中的酒洒了两滴出来。姐妹俩亦不敢抬头,待申生喝完,便毕恭毕敬地回到席上。

这里众人敬酒之时,长漪频频用眼色向玄衣青年和公子絷示意,公子絷心中理会,待骊姬敬酒完毕,公子絷便起身向晋候道:“上次文试大会时,国君提到八字的事,外臣这次特意把我国国君的时辰八字带来了,请贵国的卜官看看是否与公主的八字相符。我等来晋国之前,秦国卜官曾占过一卦,称卦象十分适宜,有百年连理合好之意,实为大吉大利。”

“排八字自然是要的,只是还有一件,长漪已故的母亲,生前最疼爱这一双儿女,临终前曾嘱咐寡人,要寡人为公主找一个好夫婿。如今故人虽已仙去,言犹在耳,所以寡人要在亡妻灵前焚香祷告,得到她在天之灵的应允,方能将长公主嫁出去。”

众人皆是一愣,公子絷道:“这……,如何才能得到已故君夫人的应允呢?”

“亡妻生前曾留下一对双凤连环子午玉带钩,一雌一雄,雌的给了长公主,雄的留给寡人,要寡人找到贤婿后将这个带钩交给他,与公主的凑成一对儿。寡人已经想好了,到时会把带钩放在太庙内,请三国使臣同时在亡妻灵前拜问,按亡妻的属意,由卜官进行卜筮,谁能根据亡妻的提示第一个找到带钩的,寡人就将公主嫁去该国。”

秦人皆面面相觑,长漪道:“君父,咱们之前已有言在先,三国中若有人能在赛亲大会上胜出,便择其国君为夫婿,为何此刻又要出尔反尔,多此一举呢?”

晋候沉下脸来,“你母亲生前对你的教诲都忘了吗?身为晋国长公主,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草率,仅凭两场比试就论定,唯有得到祖先的首肯,神明的开示,寡人才能不负你母亲的重托,定下这门亲事。好了,此事就这样决定了,拜问的日期定了,寡人会通知各位的。”

长漪一时羞怒,涨红了脸,秦人看在眼里,心里虽也不愤,却也不好多辩。众人又陪着晋候饮了数杯酒,此时梁五带着一名医官过来,晋候让其为骊姞症视手伤,医官看过之后称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又开了几味药,让其煎熬后涂抹在手上。

晋候本想看姐妹俩跳舞,听如此说,只得作罢,吩咐梁五找人送姐妹俩回草庐,自己也回燕寝去,赏花大会便也散了。

回到草庐后,骊嫱夜间躺在床榻上,左右辗转,难以成眠,干脆披衣起来,点了盏油灯,坐在床榻上闭目思索。骊姞其实也不曾睡着,见骊嫱今晚又失眠,也过来挨着靠坐在一起。

骊嫱拿过件衣袍给骊姞披上,道:“晚间寒凉,你的手伤还没好,仔细别把身子再冻着了。这还没到后半夜呢,两个丫头就已经全部睡上了,火盆里连个炭都没人添,看我明起怎么罚她们。”

“罢了,她们今日从草庐到宫苑来去一段路,走得也累了,就让她们躲一日懒吧!谁让你有这么个难寐的毛病呢?”

“今晚妹妹不也一样难以成眠?”

“姐姐是在想世子吗?”

“他既已将我俩弃之脑后,我还想他干什么?”

“我看他在晋候面前谨言慎行,话不敢多说一句,酒不敢多喝一口,也许他真的是不敢有违晋候的君威。”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放弃他的世子之位,宁可枉送咱们的一生,也不愿兑现他当初的诺言,白白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机,到头来还是空欢喜一场,怪不得以前母亲常说,天下的男子都是不可靠的,今日还是花前月下,咿侬多蜜语,明日就可日薄西山,弃之如敝屦。”

“唉,总要见上世子一面,问他几句话,听他亲口说了,我这心里才踏实。”

“咱们在宫外多日,晋候必定对流言有所风闻,今日赏花,晋候特意叫上世子,也是为了试探之意,咱们今后更需万分小心,不可再叫耿姬等人拿住把柄,否则咱们侥幸逃过一次,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劝妹妹对世子的心,还是死了吧。”

“晋候真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明知我俩受了冤枉,在宫外受了那么多的苦,几经死里逃生,却只处死了一个永巷令,为首的耿氏和卫氏轻描淡写地给了个惩处,就完结了这件公案。想你我从骊戎带过来的数百宫人,大都已惨死在耿姬手下,那么多条性命,处死一个永巷令,就可以一笔勾消了吗?”

骊姞眼中又掉下泪来,骊嫱替她裹紧了衣袍,恨声道:“只要耿氏和卫氏还在世上一天,你我便不会有安身的一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妹妹,既然申生指望不上,往后就只能全靠我们自己了。”

两人躺在床上,都怀着心事,这一夜快到昧旦时分,才矇眬睡去。骊嫱一觉醒来已近辰时,细柳和止水端进水盆来,让姐妹俩洗漱。

骊嫱道:“昨日屋里进了只老鼠,你们知道么?”

细柳一愣,“什么老鼠,奴婢不知。”

“说来好笑,这只老鼠本是来偷油灯上的油吃的,结果油没偷到,到把火盒里的炭灰给偷着吃了。”

止水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娘娘说笑了,哪有老鼠吃炭灰的?”

细柳的脸却一直红到脖根,正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内竖息进来禀告说,“鱼丽宫刚才打发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请娘娘过目。”

骊姞道:“鱼丽宫怎么会送东西过来?”

“妹妹忘了,昨日主公不是命芮姬摄理后宫吗?她到也够机灵,我原还没想到这一层呢。去把东西拿进来。”

内竖息出去又叫进两个寺人来,三人共抬进满满两大箱东西。姐妹俩看时,见除了有做衣服用的各式绫罗绸缎外,还有各式丝线,鞋面儿,巾帕,香袋儿,绦带,以及木炭、油烛被褥等必备之物。

骊姞笑道:“这么多的东西,是要为我俩赶做嫁妆不成?”

骊嫱问内竖息:“鱼丽宫的人说什么了没有?”

“他只说芮夫人吩咐了,草庐简陋,天气寒冷,这些东西让娘娘将就些先用着,还缺什么打发人去向夫人要就是。再有腊祭快到了,送些过节的东西来,可以让两位娘娘多做些衣裳和首饰。”

“姐姐,芮姬如此向咱们示好,咱们是不是该去拜谢一下?”

“此人平时不言不语,我只当她是耿氏一伙的,看来到是个识时务的,我理应去拜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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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缝女九儿

姐妹俩用过早膳,骊嫱见骊姞手伤未愈,让止水好生伺候着,自己带着细柳和几名宫人往鱼丽宫去。这两日天气晴好,路上的积雪也已清扫干净,骊嫱一路走来并不费力,大半个时辰后到了宫门口,守门的门人进去通报后不多时,芮姬身边的小内竖出来,引骊嫱等进去。

进了正殿,芮姬正和众多宫女围坐着做针线活,看见骊嫱来了,便放下针线,邀骊嫱到正席上坐。

骊嫱还是第一次来鱼丽宫,见宫内虽无华丽的青铜重器,却是绣幔轻挑,彩缯覆案,那席子和坐褥上,都绣着缠枝不断的花纹,如同一幅幅别致的画儿一样,与别的宫室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芮姬让婢女拿了些蜜饯果点上来,向骊嫱道:“如果我没记错,妹妹今儿是头一遭来我鱼丽宫吧?”

“奴家以前不懂规矩,不知道夫人其实才是最体贴我们姐妹俩的,所以到现在才来拜会,请夫人见谅。”

“妹妹自称奴家,让我颇感不安,如今女椒一案已水落石出,妹妹是清白的,你们的名位自然也要恢复,怎可再自称奴家,你我还是以姐妹相称吧。”

“在这宫中,恐怕也只有夫人真正把我俩当姐妹看待,想奴家入宫以来,处处被人视为蛮族夷狄,在宫中遭人冷眼排挤,平时别说是送衣物,就是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一个。草庐简鄙,奴家正愁怎么打发年节。我们姐妹俩简略些无妨,那些宫人们都是跟着我俩吃过苦头的,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寒了心去。可叹的是夫人今日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解了我俩的燃眉之急,让我俩感激万分!”

“昨日的赏花会上,我见两位妹妹穿的还是刚进宫时的旧衣物,想着下月就是蜡祭了,妹妹们也该添置些新衣服和行头,图个吉利不是。再者章含宫因女椒一案,已有几个月没领月例了,虽说是耿夫人主持宫务时的事情,但终究于你们不公,所以我把几个月的月例一并送来了,想来主公也不会有异议。”

骊嫱暗道:那些东西本就是我的,我一旦恢复了位份,就算你不清算给我,晋候也自会下令,你到机灵,顺水推舟地做人情,我可不能让你白捡这个便宜去。

骊嫱心里想着,嘴上却道:“难为姐姐想得周到,只是如今我那里的宫人通共也不过十来个,会做针线的就更少了,做衣物的事情,还要烦劳姐姐才行。”

“妹妹放心,我指派几个巧手的缝女到你那里,让他们在年节前赶制出来。只是,妹妹准备何时搬回章含宫?”

“我俩在草庐的三月静修之期还没有满,恐怕还不能回章含宫。”

芮姬微微蹙眉道:“草庐狭小,地处偏隅,我有心照顾你们也不甚方便,这可如何是好?”

“妹妹也知道姐姐的难处,只是当初耿夫人让姞儿去草庐是为了思过的,如今我俩罪孽未消,怎可擅离草庐呢?”

“妹妹何出此言?耿姬和卫姬已受到了惩处,女椒一案也已了结,如今人人皆知妹妹是清白的,往日的旧情恩怨可不必再放心上。”

“对于耿姬卫姬,妹妹不敢说什么,只是那永巷令虽被定了罪,却还关在牢里,未被处决,怎可说此事已了结呢?”

“永巷令已认下所有罪名,主公也亲自定了棍刑,只等来年秋后便可处决,难道妹妹的意思……?”

“要依我说,根本不用等到来年,永巷令屈杀我章含宫那么多的宫人,既然迟早都是要处决的,早些行刑也不为过吧?”

“可是依据我晋国刑法,犯人需等到秋收后……”

“姐姐,你刚刚行摄后宫,正是应该拿出手段来,有一番作为的时候,也好叫她们知道姐姐的厉害,以后不敢小瞧了姐姐。永巷令是耿姬的人,如今犯下重罪,姐姐不说严刑正法,怎么反而心慈手软起来?”

芮姬默然片刻,道:“我受主公的信任摄理后宫,若一上任就做出有违宫规之事,恐怕有负主公的重托,此事不妥。”

“姐姐是贤德之人,是我唐突了,一切但凭姐姐做主吧。”

骊嫱又坐了会儿,说了些闲话,便告辞回去。芮姬让身边一个宫女送骊嫱出去,那宫女放下手中的针线,送骊嫱到宫外。骊嫱见过她几次,知道她是芮姬身边的女御,此刻离得近了,见她小圆脸儿,鼻尖微翘,五官玲珑,十分惹人怜爱。

骊嫱有心拉拢她,笑道:“我看这位妹妹年龄似乎与我相仿,不知叫什么名字,年庚几何?”

那宫女瞬时红了脸,低着头道:“妾身名叫九儿,今年十八,妾身身份低微,不敢与娘娘以姐妹相称。”

骊嫱拉过她的手,“还小我一岁,和姞儿的年龄一样,我以后就喊你九妹妹可好?我刚才见你做的针线,比画上的画还好看,那要多巧的手才做得出来,叫我这个姐姐只有羡慕的份。刚才你家夫人说要派几个人到我那里做衣裳,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不如就要了你来,九妹妹看如何?”

九儿唯有含羞点头而已。

骊嫱出了鱼丽宫,一路慢慢走回草庐,才刚进门,就见梁五从屋里退出来,见了骊嫱,忙过来请安。

骊嫱道:“怎么看见我来了就走,敢情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不成?”

“婶娘又说笑了,就算借侄儿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再说我要真敢说婶娘的不是,干娘也是断断不依我的。”

骊姞从屋里出来,笑道,“这个火我可不帮你救,你们两个五子惯会嘴上抹蜜,脚底抹油,说得比做得还好听。指不定明日又遇见个更漂亮、更得宠的美人儿,就把我俩丢脑后去了。”

梁五一脸委屈,道:“连干娘都这么说五儿,五儿真是跳到河里也洗不清。试问除了天上的仙女,天底下还有比干娘和婶娘更美的人吗?再说了,就冲着干娘和婶娘待五儿的好处,五儿也万万不能改投别处去啊。”

骊嫱向他招招手儿,梁五趋身过来,骊嫱贴近他耳际道:“依我说,你也不用去跳河,眼下我有件事要你去做,做好了,自然表明你是我的好侄儿,姞儿的好干儿,比说任何好听的都有用。”

“婶娘的事就是五子自己的事,但凭婶娘吩咐。”

“你现在就到鱼丽宫去,捎句话给芮姬,就说‘两日后是壬寅日,利于刑’就是了,别的一概不用提。”

“这……”梁五略一迟疑,立马答道:“这个容易,侄儿一定照办。”说完便退出来,往鱼丽宫去了。

细柳上来替骊嫱解下狐皮斗蓬,内竖息又端了个火盆进来,骊嫱一面对着火炉搓手,一面问骊姞:“梁五来有什么事吗?”

“主公说今日政务繁忙,晚上不过来了,让咱们自行用膳。还有,说马上年节将至,让咱们尽早搬回章含宫,以便准备祭祀事宜。”

骊嫱冷哼一声,“咱俩又不是上了套的牛,说让往东就往东,说让往西就往西,这草庐,我还真就舍不得走了。”

“其实我也不愿意回章含宫,呆在里头阴森森的,让我整日想起那些惨死的宫人,可是如今主公和芮夫人都发话了,咱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当初咱们搬到这儿,不就是为了逼晋候尽早了断女椒一案吗,如今此案已了,咱们还有什么理由一直拖着不走。”

“妹妹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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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虚张声势

姐妹俩当晚早早地就歇下了,第二日天还没亮,骊嫱就起了床,把细柳和止水喊进来打水。骊姞睡眼惺松地问,“难得晋候不在,可以睡安稳些,你一大早起来是干什么去?”

“你到是好睡,不见这个时候狐狸山鸡都出来觅食了吗?”

“什么狐狸山鸡?”

“罢了,你就睡你的吧,你是个享福的主,我天生就是个劳碌的命。”

骊姞朝里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细柳见骊嫱今日神色非同一般,知道她必有要事,便不敢懈怠,帮骊嫱梳洗完毕后,又忙忙地侍候着骊嫱用完早膳,自己连饭都没来得及扒上第二口,就跟着一起出门了。

骊嫱带着细柳和几个内侍,往燕朝走去,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天色才微微发亮。只见殿阁轩昂,朱栏彩槛,正是晋诡诸的寝宫。

骊嫱请守卫先进去通报内侍总管,不多时东关五从里面出来,老远就道:“干娘怎么一大早亲自跑过来了,可把孩儿吓了一跳,敢情是有什么要事么?”

“我有事急着要见主公,等不及让下人一来二去地传话了,你进去通报一声。”

东关五压低声音道:“干娘,你可得想好了,主公正在梳理,这会儿他一般不喜被人打扰。”

骊嫱横他一眼,“你自去通报就是了,我知道分寸。”

东关五进去片刻后,便出来请骊嫱进去,又暗暗向她使了个眼色,意思自然是让骊嫱仔细着点。

骊嫱跟着东关五进了寝室,见晋候一身素衣,正闭目坐在床榻上,让梁五为他梳理发髻。梁五十指翻飞,一手拿着篦子,先挑出几股发束,跟拧股绳儿一般,拧成一根粗的总辫,盘绕在头顶,然后用一根虎头玉簪插了,余下的两股辫发又在脑后打成穗子交叉成十字,用带环的绦带扣紧了,最后覆上巾帻,戴上冕冠。手法之娴熟麻利令骊嫱暗暗赞叹。

待梳理完了,晋候才睁开双目,对骊嫱道:“你难道不知道,没有寡人的吩咐,姬妾是不许擅自进入寡人的寝宫的吗?”

“是妾身鲁莽,妾身急着要见主公,也顾不上诸多礼节了,若惹得主公不快,妾身愿受责罚。”

“究竟是什么要事?”

“昨日主公没来草庐,我和姞儿喝了两杯酒就睡了,那酒燥热,妾身一时也不曾睡着,到了半夜,忽听窗台前的鹦鹉叫唤了起来,把妾身给惊醒了。主公知道,这只鹦鹉平日并不啼叫,只有见了外人才会叫唤,因此妾身急忙唤起下人,大家点起灯来,再看外面却已无人影。妾身因此吓得一夜未曾合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这才一早过来见主公。”

“半夜三更的什么人会到草庐去?”

“想当初我们姐妹俩在南槐庄时,曾遭遇贼人夜半行刺,当时虽然侥幸逃脱,但妾身至今心有余悸,所以妾身昨晚提心吊胆了一日。”

“你怀疑昨夜有人意欲往草庐行凶?”

“妾身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只是主公刚刚处置完女椒一案,妾身怕有人对此心怀不满,对我俩心生怨恨,因此又派出刺客前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谁会对寡人的处置不满意啊,你若不放心,寡人可让人调查昨晚的事。”

“依妾身看,主公也不必费力查了。女椒一案刚刚尘埃落定,妾身不想又因为自己大动干戈,搅得人心惶惶,妾身一心只求安稳度日,即然没人伤着性命,妾身也不愿再多事体,徒惹众议。主公若是怜惜我们姐妹,多派几个护卫在草庐附近就是了。”

“难得爱妃如此深明大义,卫姬若能有你的一半儿,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草庐既不安全,你们就搬回章含宫吧,也省得寡人每次去你们那儿都要大费周折。”

“不是妾身不愿回章含宫,我俩回宫之时,曾向神明发下誓愿,为了报答主公的再造之恩,我俩愿在草庐斋戒修身三月,日日向神明焚香祈祷,保佑主公福禄百寿,保我晋国国运恒昌,如今三月之期未到,妾身不敢违弃誓言,擅离草庐。”

晋候沉吟片刻,“既如此,寡人也不勉强,只是草庐太过荒僻,寡人终是不放心。寡人会叫上几个得力的虎贲,护卫你们的安全。”

骊嫱行过礼,说了些道谢的话,起身要走,晋候道,“你是走过来的?”

骊嫱轻捶着腰肩,笑道:“妾身一心只想着见主公,竟不知不觉走了大半个时辰,刚才到不觉得,歇了这会子,才觉得两腿有些发酸。”

“你身子才见好,也不怕累坏了身子,小五子,你安排马车,让娘娘坐寡人的马车回去吧。”

骊嫱谢过晋候,退出寝室,东关五已带了辆两匹马拉的骈车过来。这是一辆晋候日常在宫内行走时乘坐的便车,虽没有祭祀时乘坐的玉路车那般华丽,却也是三重锦绣为盖,车身匝绕五色樊缨,金鞍朱辔作马饰,车未到,鸾铃摇动处,声已先闻,其华丽非其他的马车可比。

东关五笑道:“除了干娘,还没有哪位夫人娘娘坐过主公的马车,干娘可是第一等有福之人啊。”

“我若真有那么一日,岂能忘得了你的功劳?”

骊嫱上了马车,细柳和其余人等在后面跟着,骊嫱向驭手莞尔道:“有劳这位尊驾,妾身回草庐之前,想先去鱼丽宫给芮夫人请个安,不知尊驾可否行个方便?”

那驭手并不回头,道:“悉听娘娘吩咐。”

驭手控着马,缓缓向鱼丽宫而去。

从燕寝到鱼丽宫,要经过大半个宫苑,一路上,宫人们见晋候的马车来了,纷纷垂手肃立,站于道旁,及至马车行到近处,见马车上坐的是骊嫱时,又惊得合不拢嘴。马车还未到鱼丽宫,早已有门人进去向芮姬通报。

马车到了鱼丽宫门口,骊嫱也不急着下车,拿出铜镜理了理鬓发,不多时,芮姬亲自带着一众世妇女御来到宫门口,骊嫱这才下了车,上前向芮姬行礼问安。

芮姬见车上下来的人是骊嫱,也是颇感诧异,道:“门人禀报说主公的车来了,没想到来的是你,我正在奇怪,主公这会儿应在外朝听政才是,怎么会到我这里来,莫非主公有什么要事?”

骊嫱微微一笑,“我刚刚在主公那里坐了坐,主公让我转告一句话给姐姐。”

芮姬神情一凛,“什么话?”

“主公说,下月就是蜡祭了,请娘娘速速清理宫中旧务陈弊,免得夜长梦多,人心不稳。”

“主公的意思是……?”

“主公最近忙于军政要务,后宫之事交由夫人全权处理,夫人尽可放手去做。”

骊嫱握了握芮姬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姐姐知道,主公向来不喜做事优柔寡断之人,姐姐此刻可不能再挂念旧情,心慈手软,以免辜负了主公对姐姐的信任,耽误了姐姐的大好前程啊!”

骊嫱说罢施个礼,转身上车去了,留下芮姬等望着车轮后的一路扬尘,惶然而不知所以。

骊嫱让驭手一路慢行,在宫中转了大半个圈,风头出尽后才回到草庐。骊嫱谢过驭手,意满志得地下了马车,见草庐四周已多了一队披革甲、执戈戟的虎贲,个个都具虎背狼腰之姿,岿然肃立于寒风之中。

骊嫱在草庐附近转了一圈,见各个要道口都有虎贲把守,心中安心不少,正欲从后门回屋,就见止水和几个做杂役的宫奴聚在一起,窃窃作语,还不时笑出声来,连骊嫱走到身后犹不自觉。

跟在骊嫱后面的细柳咳嗽一声,众女才抬起头来,见是骊嫱,吓得立马噤了声,低头站立一旁。

骊嫱冲着止水道:“你家娘娘呢?”

止水不敢抬头,“姞娘娘正在房里用早膳。”

“你不在跟前伺候着,却在这里干什么?亏你还是娘娘跟前的大婢,不知道尽心办事,却和这些贱奴一起在背地里调闹。我说过多少次了,不仅有品阶的女官之间需安份守礼,宫婢和仆奴之间也需各司其职,不许私相聚议,你们若是闲得发慌,我就打发你们到桑园去受役。”

止水和几个宫奴一起跪下求饶,细柳也上来相劝,骊嫱才道:“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若不说实情,我定不轻饶。”

止水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虎贲道:“奴婢们刚才在说,众虎士中,那个少年长得最为俊朗,我们正想……想设法打探他的名字。”

骊嫱转头看去,见那人身穿一件彤色革甲,戟带红缨,显然是众虎贲的头领,论年纪却不大,似乎才二十出头,眉眼疏朗,鬓际分明,神态中自有一股勃发之气,怪不得引得众女春心大动。

骊嫱斥道:“他们是晋候派来护卫草庐安全的虎贲,你们可不许去招惹他们,若无端生些是非出来,我要你们的好看。”骊嫱又训了几句话,众女才各自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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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骊嫱监刑

骊嫱回屋见骊姞已经在用早膳,便叫细柳添了碗箸,三人坐下一起吃。骊姞正欲把止水唤进来一起吃,骊嫱道:“你也不用叫她了,这会儿不定在哪里哭呢。”

骊姞奇道:“我刚才让她出去打水,怎么会哭上了,莫非是你训斥了她?”

“我说你也太好性儿,我不过出去片刻,你就由着奴婢们胡来。”

“我今儿懒怠动,在床上多躺了会儿,不曾叫她,她犯什么事了?”

骊嫱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又道:“这些奴才都是惯会窜上踩下的人,你进一步,她们就退三步;你若退半步,她们就个个蹬着鼻子上脸,把你这个主子当成泥做的一般。”

“她们不过是无事议论几句,俊才美女,人人好之,又不曾真的做了什么失体统的事来,何必如此当真?”

“若真闹出事情来,就不是你我坐在这儿闲话两句能打发得过的。别人不知道,止水跟了你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宫中的规矩?你连止水都管不住,以后还怎么管住手下的人?难怪以前被伊豆和禾秀两个奴婢牵着鼻子走。”

骊姞本就因姐姐斥责止水而不悦,又听她牵扯到自己身上来,心里越发不快,索性扔了箸,早膳也不吃了,带着止水和内竖息往兽苑去了。

骊嫱也不拦她,用完早膳,下人来报说芮夫人派来的缝人到了。骊嫱吩咐让他们进来,为首的正是九儿,后面还有几个缝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宫女。骊嫱忙拉着九儿往暖炉边坐,一面吩咐细柳把堂屋收拾出来,好让她们做活计。

这草庐本就窄小,七个缝女列席而坐,加上布料和针线等物,屋内更是拥挤不堪。
骊嫱并不急着做衣服,拉着九儿嘘寒问暖,闲话家常,把九儿弄得十分羞怯,红着脸,低声一一应答。

九儿原是芮姬从芮国嫁来晋国时带来的滕女,家里排行第九,人称九儿,又因她做得一手好针线,人也乖巧,芮姬向晋候提了几次,晋候就让九儿做了个女御。

骊嫱笑道:“我自打那日见了妹妹后,心里喜欢得很,就象又多了个亲妹妹似的,天天盼着九妹妹能早些来。可惜我这里太过简略,都没什么好招待妹妹的。”

骊嫱凑近九儿,低声道:“主公偶尔也会来坐坐,我到时在主公面前多说几句妹妹的好处,妹妹就在我这里侍候主公几晚,就当是送给妹妹的礼物,你看可好?”

九儿的脸红到了脖根,不知说什么才好。

骊嫱和九儿一边闲话, 一边让缝女给自己量身裁衣。细柳将芮姬送过来的缎子拿出来,让骊嫱挑选。骊嫱挑了一匹鸦青缎子,用做祭祀先祖时的祎衣,还挑出两匹大红色的布料,做日常穿着的衣裳。九儿又拿出一方绣着各色纹样的帕子,让骊嫱选衣缘上的刺绣纹样。

骊嫱端详了一阵,笑道:“我记得前儿见你家夫人时,她穿了一件绣着凤鸟衔穗纹样的袍子,那个凤鸟的样子十分新巧,妹妹可否照样儿给我也绣一件?”

九儿微微一愣,旋即道:“那件衣袍的纹样儿是照着以前齐姜夫人的一件袍子上绣的,娘娘若是喜欢,妾身再绣一件就是。”

这几个缝女都是芮姬精挑细选出来的,手脚十分麻利,当下剪布裁衣,绷环作绣,各自忙活开来。骊嫱坐在一旁看着,不时赞上几句。到了晌午时分,骊姞从兽苑回来,看见众女作衣,十分好奇,也凑过来观看,早上和骊嫱斗气的事不觉也就忘了。约摸到了酉时,众女起身告辞回鱼丽宫,骊嫱拉着九儿送至门口,和九儿约好了明日再过来。

到了晚膳时分,晋候处理完政事,到草庐来用晚膳,还让东关五和梁五带了斋饭过来。晋候进了屋,见屋内满是针线布料,询问缘由,才知是芮姬送过来给姐妹俩送新衣的。
晋候略点点头,捻起一角布料,道:“这石榴红与嫱儿甚是相衬,但不适合姞儿,明儿寡人让小五子送两匹水桃红的布料来,给姞儿多做几身衣服。”

骊姞笑道:“我正嫌这个红色太过明艳,想问芮夫人再讨两匹别的颜色,就是拿捏不定是水桃红的好,还是蜜藕色的好,主公这会儿正好替妾身定了主意。”

骊嫱道:“说起来真是羞愧,我这个姐姐竟不知姞儿喜欢的是什么颜色,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今日让主公一句话给比下去了。不如主公再猜猜,姞儿最喜欢什么样式的发簪,若猜中了,姞儿今晚保证把主公伺候舒坦了。”

骊姞朝骊嫱直翻白眼,晋候哈哈大笑:“这难道又是爱姬的欲擒故纵之计。今晚寡人可是有备而来,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跑掉。”

三人用罢晚膳,又说笑了一回,便早早就寝了。第二日一早晋候匆匆上朝去,骊姞看天色未明,拉了拉被褥正欲再睡,转头见骊嫱已经穿戴好了,正坐在铜镜前梳理。

骊姞道:“你怎么又一大早就起来了,这回是去打狐狸还是山鸡?”

“今儿是壬寅日,我若预料得不错,芮姬过会儿就会派人来了。”

骊姞犹是不明白,“什么壬寅日不壬寅日的,和芮姬又有什么关系?”

“你要不是有我这么个劳心劳力的姐姐,哪里会天天有安稳觉睡?罢了,你就睡你的吧,横竖我也睡不着,今儿还要等着看场好戏呢。”

骊姞本就是个不愿多费心的人,也就由着姐姐去,自己蒙头继续睡觉。骊嫱早早梳洗毕,用罢早膳,便一直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果真过了半个时辰,听外面远远传来一阵车轱辘声,便对细柳道:“去看看是谁来了?”

细柳正在吃饭,听骊嫱唤她便放下碗箸,道,“以前住在章含宫时,门庭冷落,几天也不见有人上门。现在住在这么僻远的地方,却热闹得很,不是来请安的,就是来送礼的。这么一大早的,又是谁来了?”

不多时细柳领了个内竖进来,骊嫱认得正是芮姬跟前的人,那内竖向骊嫱行礼道:“我家夫人有要事请骊娘娘商谈,因此特地让小的过来接娘娘去鱼丽宫,马车都已经在外面准备好了。”

“这么一大早的,是何要事啊?”

“夫人说请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骊嫱叹道:“说是在这里静修,却总也没个闲的时候,也罢,既然夫人来请,我哪有不到的理,请稍等片刻,待我收拾一番。”

骊嫱进里屋去,和骊姞又说了会闲话,理了理妆,才出来和细柳一同上了马车,往鱼丽宫而去。

到了鱼丽宫,内竖并没有带骊嫱去正殿,而是进了配殿的一处耳房,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迎上来行礼,骊嫱见她的装束便知道是位掌史,就听那妇人道:“妾身是鱼丽宫的女史,奉夫人的令在此等候骊娘娘。夫人今日往太庙祭祀上香去了,不得空来见娘娘,所以命妾身将此事禀报给骊娘娘。”

骊嫱心里暗忖,“好个芮姬,这么大的事,自己不露面,却让我来担待,我平日只当她是个面软心慈的妇人,不想城府到也颇深,以后不可小觑。

掌史道:“据掌管刑狱的掖庭令禀报,前永巷令—有陶氏,在狱中几次意欲撞墙绝食寻死,掖庭令虽已着人严加看守,但恐日子长了生出变故,万一来年秋后交不出人犯来,没法向晋候交待,因此特意向夫人请示,是否要提早行刑?夫人又让妾身征询骊娘娘的意思。”

“掖庭令是什么时候上奏此事的?”

“前两天的事了。”

骊嫱正容道:“你家夫人好没主意,有陶氏如今做了阶下囚,还由着她任意胡来,你们往后还怎么教化顽民,惩服宫人?此事不能再拖,必须立刻将有陶氏正法。”

“既然娘娘吩咐了,妾身这就让掖庭令安排行刑。”

“等等,有陶氏被判棍行,监刑的人是谁?”

“我家夫人说此刑太过残酷,不忍观看,所以让新任的永巷令—有槐氏和掖庭令一起监刑。”

“我既然今天来了,就帮你家夫人把事情办到底,让我去和永巷令一起监刑。”

掌史一愣,“这……”

“事不宜迟,你家夫人既有事忙着,你也不用去禀告了,立即送我去掖庭就行了。”

掌史不敢违抗,遂找来车马,和骊嫱一起往掖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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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如此棍刑

掖庭是关押朝中重犯的地方,设在宫禁中的外朝,掌史执了芮姬的夫人令牌,路门的守卫才让马车通过,出了路门后,又驶过数幢巍峨的宫宇楼所,最后在一处宫所停下。

骊嫱下了马车,见门口摆放着一尊怒目獠牙的獬豸石像,张开大口,正往嘴里吞噬一个小人,令人不寒而栗。掖庭令和新任的永巷令有槐氏,早已在门口等候,见了马车上来相迎。骊嫱见新任的永巷令约摸四十开外的年纪,行动沉稳,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那掖庭令是个瘦削精干的汉子,白净无髭,两人将骊嫱一行迎进大堂内入了坐。

骊嫱道:“芮夫人今日杂务缠身,命我前来监督有陶氏受刑正法,你们自去照章办事,时辰一到即刻行刑,不用在这儿伺候我。”

掖庭令吩咐手下安排行刑事宜,然后向骊嫱道:“以往重犯受刑都在后面密闭的刑室,娘娘看是不是要移步过去?”

“我看就在堂前行刑就很好,今日阳光和煦,北风吹面不寒,咱们坐在这里观看不是正合时宜吗?”

“娘娘,用刑时犯人都会大叫大嚷不止,恐怕让人听了不适,叫外头的人听见也不妥……”

“怕什么,她们都是罪大恶极的重犯,理应让人们知道她们应得的下场,以儆效尤。依我说,你那个刑室本就不应设在重屋之内,理应设在外堂,让别人都看看她们的下场才好。”

“娘娘说得有理,下官原本也有这个想法。那下官就把今日的刑场设在堂前。”

掌史和永巷令在一旁听了,均不敢出声。

不多时,几个刽子手抬出刑具来。骊嫱见是一个不高的铁床,说是床,只是几根杯口粗细的铁棍绑成,四周设有铰链。不多时,有陶氏也被拖了出来,骊嫱见她虽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但看样子并未受过什么酷刑。刽子手把有陶氏架到铁床上,将四肢和胯部用铁链牢牢绑住。有陶氏口中叫骂不绝,掖庭令命人往她口中塞牛粪,骊嫱摆手道:“让她再逞会儿口舌之快吧,过不了多时让她连寻死的力气也没有。”

正午时分,一声锣响,行刑时辰已到,刽子手拿出执行“棍刑“的器具出来,那是一根长约一丈的铁棍,通体乌黑光滑,一头略尖。细柳本并不知“棍刑”是怎么回事,此刻见那刽子手揿开有陶氏的衣裤,将铁棍从其后股向上慢慢插入时,才知是如此“棍刑”,登时双腿发软,捂着胸口就倒在地上。

骊嫱叹一口气,命人将细柳先抬回草庐。

掖庭令道:“娘娘若觉不忍,可移步到屋里歇息片刻。”

骊嫱冷哼道:“无妨,你尽管做你的。”

掖庭令让刽子手继续行刑,骊嫱突然挥手道:“且慢。”

“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那根铁棍换成木棍,要削得细细的。”

掖庭令当即明白过来,亲自去置办木棍,不多时,刽子手拿了根细长的木棍过来,骊嫱见还留着些毛刺在上面,遂点点头。刽子手重新行刑,有陶氏初时还叫骂不绝,渐渐地,气咽声嘶,噪子口只能发出些咕咕的声来,口沫流了一地,站在边上的掌史和永巷令早已不敢再看,数九的寒天,冷汗把衣袍里外全部湿透了。两人扶着栏杆,才勉强站住。

骊嫱这里和掖庭令谈笑风生,不时朝刑场瞄上几眼。刽子手将木棍插入有陶氏体内,然后铰动铁床上的铁链,将有陶氏直竖起来,直挺挺地立在庭中,有陶氏凸着双眼,如砧板上待宰的鱼一般,翕动着嘴唇,身子却动不了半分。

骊嫱见已无甚看头,起身道:“我今日也乏了,该回去了,剩下的事就有劳掖庭令了。”

“骊娘娘放心,卑职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她尽量多活几天。”

“除了永巷令外,她手下的寺人牟等人,都是当日参与查抄章含宫的凶犯,你可要将他们都查清楚了,别有漏网之鱼。”

掖庭令唯唯答应着。

骊嫱回到草庐时,已近日暮时分,九儿等几个缝人已经离开。骊嫱还未走进里屋,听见屋里传来呷昵的笑声,骊嫱掀开帘子进去,见内竖息和骊姞正并头在一处看衣裳上的绣工,见了骊嫱,两人忙分开,内竖息慌忙向骊嫱行了礼,退到屋外。

骊嫱道:“你现在越发没个规矩,竟然让一个内竖到里屋来,若是让外人看见了,咱俩难免又要被人指摘。”

骊姞今日心情大好,对姐姐的指责并不以为意,只道:“你差人将细柳送回来后,她身边没人照顾,我就让止水照顾细柳去了,跟前一时缺人,所以让小息子过来递个差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吩咐厨房留了饭,等你回来一起吃。”

“今儿我办了件大快人心的事,按理咱们该喝上几杯,庆贺一下。”

骊嫱将有陶氏被执行棍行,自己亲自去掖庭监刑一事说了,末了道:“我看这个掖庭令是个十分识事体的人,咱们应该好好拉拢他,将来若能为我所用,那是如虎添翼啊!”

骊姞听后默然不语,骊嫱见她脸上似有不忍之色,便道:“我知道你有妇人之仁,所以才没让你参与此事。你想想,那毒妇杖杀我章含宫这么多人,今儿不过拿她一条命来抵,耿氏是得了多少便宜,怎能不让她多吃点苦头。据掖庭令禀报,有陶氏为了逼赤奴在罪状书上画押,竟在他身上用遍了宫中的酷刑,今日亲手除了有陶氏,我这心中才觉得稍稍出了口恶气。”

“那掖庭令这么快就站在你这一边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耿氏一手遮天的日子过去了,她们打量我不知道,有陶氏原是桑园中的一个女奴,耿氏提拔她到永巷令的位置,不过是作为一颗棋子罢了。如今耿氏眼看棋输一着,便想丢卒保帅,可笑有陶氏大概还以为耿氏会救她一命。”

“有陶氏虽然该死,但,这个刑罚未免太残酷了,还是给她一个痛快吧!”

“这件事妹妹就不用管了。想那纣王,虽然人人说他残暴无度,但于后世究竟也是有一功的,若不是他创造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我今日又怎能如法炮制地对付有陶氏?”

骊嫱和骊姞说了半天话,方才想起细柳,问道:“细柳怎么样了?”

“你找人把她送回来了没多久,她就醒了,许是受了惊,身上还发着热。”

“这丫头究竟历练还少了点,今儿一点小场面就把她吓成那样,差人去找个医官来给她看看。”

细柳这一病竟连几日都起不了床,骊嫱找医官、抓药方,颇费了一番手脚。草庐本就仆从简少,细柳又是个得力的,病了以后骊嫱觉得十分不便,想从下人里头再找个贴身使唤的,却都看不上眼,不是笨手笨脚,就是木讷无言的,令骊嫱颇感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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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重耳牵线
再说秦人求婚一事遭晋候一再刁难后,只得在馆驿暂候消息。公子絷虽也四处拜访朝中大夫亲贵,请求代为向晋候求情通融,但一来囊中羞涩,二来这些人早就受了卫、郑两国的礼物,不是推脱不见就是虚于应付,一连多日,公子絷都是劳而无功。就连馆驿中的饮食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秦人天天看着郑、卫两国客馆前庖人端着鸡鸭鱼肉等盘馔,川流而过,自己门前却是人影全无,到了吃饭时间,喊了半天,连个应声的都没有。

一干秦人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若不是被公子絷喝住,早就冲出去找人理论了。唯有公子重耳,因敬佩秦人的武功和才识,数次来找秦人喝酒谈天,一来二往,和公子絷、玄衣青年渐渐地相熟了。

这日重耳上馆驿找两人喝酒,适逢公子絷出门去了,玄衣青年陪着重耳喝了几杯,喝到动情处,玄衣青年以箸击案,放声高歌,歌声豪放却含着悲怆,一曲唱罢,青年潸然泪下。

重耳道:“秦兄今日的歌声与往日大有不同,小弟听得不甚明白,只听到什么‘见与不见’的,不知秦兄可是有什么伤心难言之事?”

玄衣青年低声又轻哼了一遍:“早知今日,不如不来;奈何来了,不如不遇;虽然遇了,不如只做不见……”

“不知秦兄言下之意是否与娶亲一事有关,秦兄一行已赢了赛亲大会,不久后在太庙问过卜便可定下这门亲事,怎么突生悔意了呢?”

“公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晋候不愿将公主嫁到我秦国去吗?问卜一事,不过是借口罢了,你想,晋候说要将玉带钩藏在宗庙,让卜官根据先夫人之意卜问,再让三国使臣找出玉带钩来,这藏带钩的地方只有天知、地知、晋候知,他若不愿让我们找出来,我秦人就算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也奈何不得的。”

“君父从来是言出必行,之前既已许下承诺,将公主许配给赛亲大会胜出的一方,想来不会出尔反尔!”

玄衣青年苦笑数声,仰头又灌下一杯酒,含涩道:“公子,你不知道,我自从见了公主以后,便一见倾心,暗自许下心愿,若能娶到公主,今生再不另行他娶,若此番与她失之交臂,我这一片忧思,今生将如何解怀啊?”

重耳大惑,“你,你难道不是替秦国国君来求亲的长随吗?”

玄衣青年猛然省悟过来,自己醉酒之下不慎口吐真言,知道隐瞒不过,只得正容道:“我正是秦国的国君——秦任好,之前向公子和晋候隐瞒身份,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贤弟见谅。”

重耳没想到对面这个人竟是秦国国君,自己还和他称兄道弟,把盏言欢,心中不禁惭愧,忙要跪下行礼,秦君一把拉住道:“公子这就见外了,我在秦人面前,才是秦君,在公子面前,就是你的知已兄弟。公子不计较我向你隐瞒身份,我已是感激万分,怎可再向我行大礼呢。”

重耳本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听秦任好如此说,便也不再坚持,两人又喝了几杯,少了往日的礼节和俗套,两人互诉衷肠,只觉更加没有拘束。

重耳道:“说起我这位长姐,虽与我非一母所生,但也是性情中人,平日与我甚是相投,秦兄若是有意,小弟可去宫中代秦兄探一探她的口风,若她与兄台一样的心思,就好办多了。”

此话正中秦任好心意,当即大为感激,向重耳再三拜谢。

事不宜迟,重耳羿日便往来仪宫,拜见长漪。长漪自那日赏花大会后,便自称身体不适,躲在来仪宫不肯外出,晋候只得将问卜一事暂搁下来。

长漪这几日也没闲着,将申生找来,想让他暗中与秦人递送消息,可是申生因自己与骊姬私通一事,心中对晋候负疚颇多,又因上次帮助长漪递送假消息与郑使,使得郑国输了文试一事,晋候颇为不悦,因此申生此番说什么也不愿再帮忙。

长漪又碍着晋候在宫中,也不好私自外出,所以这几日也是心急如焚,本欲装病推婚,却似真的染上了病症,渐渐地不思饮食,人也日益羸弱起来。今日听说重耳来了,勉强起了床,与重耳相见。

一番礼节后,重耳道:“听说公主近日抱恙,臣弟特来探望,不知公主的病是什么症候?”

“许是赏花那日感了风寒,浑身倦怠无力,医官诊了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开了几个惯用的药方,先吃着看吧!”

“说来也巧,臣弟刚去馆驿探望秦人,公子絷身边那个长随,听说他也是那日赏花回来后,就抱病不起。”

长漪浑身一震,“他也病了?病得重吗?”

重耳哈哈一笑,“这又巧了,他听说公主不适,第一句话也是这么问臣弟来着。”

重耳见长漪瞬间红了脸,低头不语,知道这两人怕是早已心有灵犀,也就不再绕着弯子说话,笑道:“依臣弟看,公主和那位秦长随得的都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长漪不敢贸然应答,只道:“二弟刚说从秦人那里来,据我所知,秦人在晋国并无相熟之人,何以会与二弟来往呢?”

重耳便将自己因敬佩秦人的武功才学与之交往,并将秦君向自己坦白一事说了,他名为长随,实际正是秦国国君秦任好,此次跟随求聘的使臣前来,也是为了查探晋国的风土人情。

重耳末了道:“依臣弟看,秦任好不仅是一位有道明君,而且胸怀大略,见识不凡,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长漪低头默然片刻,道:“看来我果真没有看走眼,当日第一次见他时,我就知道此人非同一般,定非普通的长随,当时我就疑他是秦君,真是上天不负有情人,我若能嫁去秦国,了此心愿,今生还有何求!”

重耳从袖中掏出一个子母扣螭龙纹的玉环来,交给长漪,道:“这是秦君让我转交给长姐的,秦君说他的心如同此环,愿和公主此生同心同德,坚贞有如此玉。”

长漪收了玉环,至此病已大好,便向重耳道:“二弟不仅是秦君的良朋益友,也是我的知心人啊!只是,我毕竟是晋国长公主,凡事需顾及我国的体面,不应过多插手此事,二弟若能从中助我俩一臂之力,我自是感激不尽。”

重耳答应尽力而为,两人又商谈了一番,重耳便告辞回去了,长漪也依计去安排。

这日骊姬姐妹正在看九儿她们做针线,长漪打发人身边的一个内侍来传话,那内侍见了骊嫱,行了礼,称是公主近日叫乐师新谱了两首曲子,想邀姐妹俩一起过去赏曲,连马车也一并叫来了。

骊姞道:“我已许久未去来仪宫,这两日在草庐也闷得慌,正想出去走走。”

骊姞正欲起身,被骊嫱一把拉住。骊嫱向内侍道:“我俩现在是修行之身,不宜外出行赏游之事,长公主的好意我们领了,劳烦你还是将马车带回去吧!”

那内侍先前已得了长漪的嘱咐,闻言道:“公主交待小臣,两位娘娘若是不愿前往,公主便亲自前来拜访。虽然公主病体还未痊愈,但想来走这一趟应是无妨。”

骊姞道:“公主病了吗?”

“病了好几日了,今日才见气色略好些。”

骊嫱叹口气,“罢了,还是我们走这一趟吧。”

姐妹俩收拾了一番,坐着马车到来仪宫。进了内殿,见公主正恹恹地躺在榻几上,看见姐妹俩来了,欲挣扎起身。

姐妹俩忙上前扶住道:“公主身体不适,就躺着吧。我俩竟不知公主病了,也不曾前来探望,真是失礼地很。”

“无妨,不过受了些风寒,哪里就起不来了。我见了两位妹妹,病竟似已好了一半。”

长漪让沫儿扶她坐起,笑道:“前两日我让乐工作了首埙曲。我知道嫱妹妹是精通音律之人,所以请妹妹来品鉴一二。”

长漪将一个乐工唤进,此人手捧梨状的陶埙,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一曲终了,骊嫱微微点头,道:“此曲虽好,但用独埙吹来,未免太过哀婉悲凄,先人吹奏埙时,常将其与篪一起合奏,为的就是使其不致太过悲凄,以伤五情六志,公主如今还未痊愈,多听埙曲,只怕于病体无益。”

长漪叹道:“妹妹说得很是,前两日我卧病在床,偶听乐工练习吹埙,不觉入了迷,让他们把宫中的曲子都改用埙吹来听,这一听竟是欲罢不能,虽觉心里发酸,却是停不下来。刚才听妹妹一番话,才突然领悟原来是我自己愁绪难谴啊!”

骊嫱听公主似乎话中有话,便也不答,听她往下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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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太庙问卜

长漪却突然话锋一转,笑道:“嫱妹妹可知你谱写的那首琴曲如今在宫中出了名,优师为其取名曰《落梅曲》,乐工们都将曲谱争相抄了去,揣摩学习,以能弹奏此曲为荣。我来仪宫的乐工也曾向优师讨教过,但终究弹不出优师那般的神韵。我就让舞伎们编了一支舞,配合弹奏此曲时来跳,还勉强可以入人耳目,不妨让她们上来表演一番,妹妹看了可别见笑。”

长漪唤乐工和舞伎进来,只见七个盛装的女子,鱼贯而入,个个婷婷袅袅,婀娜多姿,仅看那走路的样子,翩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便让人心旌神摇。

骊姞道:“咦,她们不就是姐姐原先挑选出来的那几个舞伎吗?多时不见,竟出落得这般好了。”

骊嫱也是吃惊不小,不知道长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长漪含笑不答,待一曲终了,才缓缓道:“嫱妹妹看她们跳得可还好,这些日子没全荒废吧!”

骊嫱道:“听姞儿讲,这七个舞伎已被蕙姬讨了过去,怎么又到公主这里来了?”

长漪叹口气道:“蕙姬原来想将她们献给君父的,可是蕙姬又担心她们太过美艳,夺了自己的宠,所以一拖再拖,迟迟未能向君父进献。如今蕙姬失了宠,惠安宫内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舞伎。我就觑了个便把她们要了过来。”

骊嫱知道公主说得轻巧,要从蕙姬那里讨要东西可不是“觑便”这般容易的,公主送自己这份厚礼,显而易见是有求于自己,自己眼下是用人之际,这几个舞伎正可解燃眉之急。

骊嫱笑道:“可笑那蕙姬,有了现成的美人却不会用,真真是庸碌之辈。公主即肯将她们送给我,我就却之不恭了。”

长漪命左右退下,向姐妹两人道:“前两日医官来诊视,说我的病并无大碍,可吃了药却迟迟不见好。别人不知,我心里明白,我这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不知妹妹可否为我寻一味心药来?”

骊嫱隐约猜着了几分,骊姞犹是不明白,道:“公主太见外了,我俩一直把公主当亲姐妹看,若是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公主尽管开口,只是不知这心药是个什么药。”

“妹妹知道郑、卫、秦三国使臣来我晋国求婚,秦人已在赛亲大会上胜出,君父却额外增设一桩太庙问卜,只有寻得玉带钩才能最终尘埃落定。我如今正是为此事寝食难安,妹妹若能探得玉带钩的所藏之处,便是解了我的心病了。”

姐妹俩此时才省悟过来,原来公主早已属意于秦国,只是此事颇为难办,未免一时犹豫。

骊嫱接话道:“公主太看重我俩了,别说我俩身份低微,主公不会将此事告之我俩。再者,主公对公主一片拳拳关爱之心,才会多此一举,公主若暗中存了私心,只怕外头传开来,于公主的名声倒不好了。”

长漪正容道:“嫱妹妹此言差矣。古今多少俊男才女,深陷情天怨海不能自拔,以致于做出诸多违礼悖乱之事,实在是令人唏嘘可叹!于我却并非如此。我在宫中待字多年,眼看韶华将去,终于等得一中意之人前来提亲,千年修得一回姻缘,我岂能就此错过,即使我将一腔衷情倾诉于人又有何妨,我终究也不曾越过个礼字去。”

姐妹俩听闻此言,触动了心事,一时无言。

长漪又道:“即使君父不会吐露带钩所藏之处,但他必定会让东关五和梁五去办此事,我相信要拿捏住这两人,两位妹妹还是绰绰有余的。”

骊嫱自知推不过,也就点头默许了,姐妹俩又坐了片刻,长漪才让人将姐妹俩送回草庐。

晋候得知长漪身体已经痊愈,便让太卜拟了个吉日,让三国使臣斋戒沐浴后,到太庙进行问卜求亲。姐妹俩闲时就向晋诡诸旁敲侧击地打听,但只要提及玉带钩,晋候便笑而不答,骊嫱一时也无可奈何。

到了问卜这一日,晋候携几个要臣卿士和公主公子,并各宫世妇以上的姬妾同去太庙观瞻,姐妹俩也请求同去,晋候应允下来。

晋候先在明堂设宴请三国使臣用过素斋和水酒。席间郑使泄屺兴致颇高,频频向卫鞅子和秦人敬酒。卫鞅子因卫姬受贬一事,脸上无光,又前番几次挫败,知道此行求婚一事恐难有结果,因此枯坐一旁,对郑使也无甚好气。秦任好等一众秦人则安坐席间,静观晋候的一举一动,对郑使的挑衅视而不见。郑使只道两国都是底气不足,越发神气起来。

芮姬坐在晋候身侧,见晋候神色安然,心中一块石头也是放了下来。她原本因自己下令提早处死永巷令一事,颇为不安,怕晋候会怪罪自己,所以今儿早上小心翼翼地向晋候禀报了此事,晋候却只是哼了一声,并不放心上,芮姬这才安下心来。她不知道骊嫱早已向晋候支会过此事,并且还没少称赞芮姬主持后宫的果断明理。

宴席过半,晋候叫过梁五,在他耳边低语数句,梁五从侧门出殿而去。骊嫱在旁觑眼看着,心里掐算着时间,也向芮姬寻了个借口出来。刚转出殿角,就见梁五从后殿里跑出来,见了骊嫱,低下头想往旁边的夹弄里走。

骊嫱远远喊住:“二五子过来。”

梁五无法,只得一路小跑过来。骊嫱往他脸上掐了一把,笑骂道:“婶娘我好意给你留几个爱吃的点心,遍寻你不着,你却到外面来了,怎么看见我又跑了呢?”

“侄儿知道婶娘心疼我,这不是五子正在替主公办差嘛。主公催得急,还等着五子回去复命呢。”

“晋候是不是让你藏玉带钩去了?”

梁五一脸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婶娘。”

“你悄悄儿跟我说,玉带钩藏哪了?公主和我打了个赌,我若能猜中地方,她就送我七个舞伎。若猜错了,我就得送上一份厚礼作她出嫁用。我的侄,你不能眼看着婶娘我输得一塌胡涂吧?”

梁五拗不过骊嫱,只得凑她耳边说了。骊嫱听完扑噗一笑,“主公还真是会找地儿。行了,你去复命吧,别忘了明儿到草庐来,有你的赏。”

骊嫱回到殿内,朝后面的长漪使了个眼色。长漪知她已经得手,便唤沫儿将一盘细乳蒸糕端到骊嫱那去。骊嫱与沫儿耳语几句,让她将一碗蜜酿藕带端回去。长漪尝了一片蜜藕,又让她端去给公子重耳。沫儿端了盘子,走到重耳席上,借献菜肴之际,悄悄儿说了几句,重耳得了沫儿的口信,便起身找秦任好敬酒去了。

众人宴饮了约摸半个时辰,卜官通报说吉时已到,晋候命撤了宴席,携了众人同往后殿而来。

此时的大殿内数百支油灯一齐亮起,齐姜夫人的神位也已由后殿移至正殿。众人见神位前供着一张床榻,上面安放着玉枕和绣褥。大殿中央是一座三足兽纹青铜燎炉,里面插着供香。殿内青烟缭绕,一众世妇捧着酒爵、白茅、巾帻等祭物,肃立于神位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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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终成眷属

太史郭偃主持问卜仪式,他先让三国使臣按照求亲的顺序,在荆木条上写下三国求亲者的生辰八字,然后将荆木条投入燎炉中焚烧。郭偃一边念着祷文,一边在齐姜夫人的灵位前洒酒敬香。见时辰差不多了,郭偃命手下的卜师拿来龟甲,将龟甲置于炉上慢慢烧灼,众人皆肃穆而立,不多时,就听燎炉内劈啪作响,龟甲上慢慢现出裂纹,或横或竖,或平直或坼折,纹理毕现,卜师从炉内取出龟甲,让三国使臣一同观看。

郭偃道:“贵使若诚心求卜,先夫人必定亲显瑞兆,陟降于汝,各位若能按照龟甲上的指示,最先找到藏于此殿中的龙形玉制带钩,便可与我国结为姻亲,晋国先祖必定保佑两国百世合好,子孙昌隆。”

卫国卫鞅子,郑国泄屺,秦国秦任好,顺次接过龟甲,反复照看琢磨,三人神情各异。卫鞅子时而作喜,时而皱眉,几次欲言又止,忽又摇头叹息。泄屺捻着一撮山羊胡子,拨弄着几根手指,闭着双目,口中喃喃有声。

秦任好则对龟甲上的图案十分感兴趣,那龟甲上一条纵纹平直向上,到了半途又折就回来,分出几条如树枝般的细叉,到了甲根部又收敛成一条平粗的直纹。

卜师拿来笔砚,让三人将答案写在竹片上。泄屺、卫鞅子和秦任好各自挥笔写就,交于郭偃。郭偃扫视一遍,道:“既然三位写的答案各不相同,那就以先来后道的顺序,分别检验吧。”

见晋候点头,卜师便先按照卫鞅子所写的答案去检视。卫鞅子写的是“枕下”,卜师移开灵床上的那只玉枕,只见下面空空如也。卫鞅子一脸泄气,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轮到验证泄屺的答案时,泄屺推让道:“我郑国虽说比秦国早来了几天,但秦人在赛亲大会上表现出众,让我等好生钦佩。我愿礼让三分,让秦使先请。”

对于郑屺的好意,秦任好坚决不受,郭偃还是安排先检验郑人的答案。泄屺写的是“酒爵”二字。卜师上前将酒爵从托盘中挪开,但并不见有什么带钩,正欲退下,泄屺一个大步跨上前,拿起供案上的酒爵,倾侧摇晃数次,见里面确无藏有任何东西,脸上犹是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

郭偃斥道,“郑使无礼!”泄屺只得怏怏退下。

郭偃最后翻看秦人的竹片,见上面写的是“龙凤早会”四字,向秦任好道:“不知贵使这是何意?”

秦任好恭敬道:“神灵降兆于灵龟,变化于细微隐讳处,所以见仁见智,各有不同。外臣见龟壳上有一粗一细两条线,主线似龙,腾跃欲飞;细线如凤,攀援附从,两线交叉缠绕,不正应了玉带钩一龙一凤互相咬合之意吗?既然凤形带钩佩戴在公主身上,龙形带钩想必也不离左右,所以外臣猜测也应在公主身上才对。”

长漪道:“凤形带钩我是天天带着没错,但君父既然要你们找出龙形带钩,岂会将此物藏在我身上,秦使此番怕是猜错了。”

“外臣无礼,请公主先自寻一番。”

长漪拿眼看向晋候,晋候脸色冷淡,道:“秦使既然说了,你就找找吧。否则还以为是咱们有心为难他。”

长漪上下拍了拍,又甩了甩衣袖,笑道:“我可是说没有了吧?”

秦任好再次揖首道:“龙乃神通变化之物,在天为阳,在地为刚,在人为仁,在身为首,还请公主在头上找找。”

晋候正欲翻脸,站在长漪身后的沫儿突然道:“咦,公主,这是什么?”

众人闻言都转头朝公主头上看去,见沫儿正指着长漪脑后的一处发髻,长漪伸出手去,果然摸到一个物事,抽出来看,却不是龙形带钩是什么?

郭偃叹道:“看来齐姜夫人在天有灵,知道秦国确实是我晋国姻亲之国的不二人选,即如此,我晋秦两国理应结为连理,今后必得先祖的蔽佑。”

事情大大出乎晋候的预料,只是事已至此,郭偃都已经发话认可这桩联姻,晋候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中纵有疑惑也只能随它去了。

边上的泄屺和卫鞅子却是忿忿不平,见晋候冷着脸不发一言,只道是晋候有意三番两次戏弄他们,心中气愤之极,当下便拂袖出了太庙。尤其是郑使,此番携带了众多礼物前来求亲,本以为有了晋候的赞许,还得了晋候差人送来的口信,声称玉带钩就藏在灵位旁边的酒爵下,自以为大事已定,这门亲事非自己当选莫属,谁知最后得了这个结局,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馆驿后就收拾行李,回郑国去了。

晋候虽答应下了这门亲事,心里终究不快,接下来的诸多繁杂礼节,如纳彩、请期等事宜,晋候都交由郭偃和芮姬去办理,只等来年的春天,便将公主嫁去秦国。此时的长漪和秦任好才放下心来,虽身处两地,却一般相思,天天只盼着迎亲的日子。

再说骊嫱得了长漪送她的七个舞伎后,凡事更觉顺遂。她从七人里面又挑了两个容貌出众的,做为自己的贴身婢女,还为这两人取了名,一名念枝,一名秀葽,提携细柳当了章含宫的掌仪,主管章含宫各项杂务。

晋候来了几次,也留意到了骊嫱身边新来的两个婢女,冶艳胜似一般宫女,暗中也留了心,无奈骊嫱和骊姞两人总是轮流陪侍着晋候,不让他和婢女有丝毫独处的机会。

这日晋候处理完政事,早早地到草庐来,骊嫱让念枝端上一碟枣脯。见念枝低头侍立一旁,晋候道:“寡人听爱姬说这几个婢女原是你从宫中挑出来的舞伎,想来必是能歌善舞,何不让她们跳上一曲来给寡人解解闷呢?”

骊嫱捻了一粒枣脯,放在口中咬了核,喂到晋候嘴里,道:“主公怎么跟外人一般说话?我俩在草庐静修,吃素斋、穿麻衣、断歌舞、修性情,不还是为了主公吗?如今眼看三月静修期将满,主公却提出要看歌舞,知道的只说是主公一时兴起,图个玩闹,不知道的又要说我俩是借着歌舞媚惑主公,名为静修,实则避人耳目罢了!”

晋候只得一笑作罢。片刻,晋候环顾左右,道:“姞儿哪里去了?”

骊嫱一脸故弄玄虚,“姞儿说今日要给主公一个惊喜,主公可先猜上一猜。”

话音刚落,就听屋里传来一阵嬉笑之声,就见骊姞指挥着两个婢女抬出一面四折缎绣屏风出来,放在距离晋候几丈开外。骊姞道:“主公,你看这屏风上的画可还好?”

“姞儿什么时候也喜欢起画儿来了?”

“主公先说好不好嘛?”

晋候见那缎面上是一幅山水画,亭台楼阁、修竹山石,画得错落有致,一池湖水碧波涟涟,四周蒹葭繁茂,在风中竞相折腰,起伏成浪。俨然就是一座缩小版的茨园。

晋候点头道:“这是出自哪画师的手笔,画得如此精妙绝伦,寡人要好好奖赏他。”

边上骊姞和婢女已是笑成一片,众女将屏风移至晋候跟前,骊姞道:“主公说了可不能反悔,就不知主公拿什么作奖赏?”

晋候离得近了,才发现画面上有纹理凹凸浮现,再细细一瞧,一枝一叶、一波一水,竟都是绣上去的,针法根据景物的不同而参差各异,光是那蒹葭的叶子,三色丝线层层相叠,针针相嵌,如同脉络般清晰可辨。

晋候叹道:“如此绣作,真可谓是巧夺天工,作绣之人其心思机巧可见一般。”

这里众女已推搡着一女子从后面出来,骊姞拉着她的手走到晋候跟前,此女子正是九儿。姐妹俩今日特意将其精心打扮一番,晋候见那九儿云鬓绕肩,粉颈半露,脸上薄施粉黛,娇羞无限,似一朵半开不露的杏花。

当初芮姬将九儿举荐给晋候时,晋候也曾经临幸过九儿一次,只是时隔已有年余,后来也未曾再想起,今日乍见,只觉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哪个宫的。

骊嫱见晋候作思索状,笑道:“主公怎么把她给忘了,她是芮夫人宫里的女御,名唤九儿,这副绣品是九儿早就绣好了的,藏在宫里头,一直想送给主公,苦于没机会亲手奉上,我今日可是同时作成了两桩美事,把美人和美图一同献给主公,主公看是绣品美呢,还是九妹妹更美一些?”

“这么一说寡人到想起来了,还是芮姬当初让寡人封了她的,没想到她竟能做得一手好绣工。芮姬贤德,才调教出这么好的宫人来。”

骊姬叫人摆上晚膳,让九儿一同入坐,姐妹俩陪在晋候左右喝酒,晋候几杯下肚,依稀想起这个九儿是个十分体贴的,当下也是有些醺醺然,早早用罢晚膳,便由姐妹俩簇拥着和九儿一起送到里屋去了。姐妹俩就在外屋睡下,任里面不胜欢闹,骊姞收拾收拾就睡下了,骊嫱看时辰尚早,毫无睡意,便独自到屋外走走。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八十一章 协理后宫

这夜的月亮躲藏在云层后面,月色朦胧,星辰寥落,明灭不定。骊嫱抬头凝视天空,不知怎得又想起和申生在南槐庄的那几日,那忽明忽暗的星星象极了申生深邃的眸子,只是不知是因为夜色太暗,还是许久没有见到申生的缘故,申生的面容依稀有些晦暗模糊。

骊嫱想得正入神,忽听前方草丛里“呼哧”一声,有个黑影窜出,骊嫱吓得惊呼一声,接连后退几步。一名虎贲已快速奔至左右,行礼道:“娘娘受惊了,卑职看得真切,适才是一只狸猫从草丛里跑出来,又窜上了屋顶,逃去了。”

骊嫱定下神来,见眼前的虎贲彤甲长戟,正是上次止水她们议论的那个年轻小将。骊嫱抚着胸口道:“刚才委实把我吓了一跳,到忘了还有小将军守护在此,我大可不必担心的。我看这位小将军相貌堂堂,不知尊姓大名?”

“卑职的名字不值一提。”

“小将军过谦了,晋候身边的人岂有泛泛之辈,小将军是不屑将名字告之于我吗?”

“岂敢,卑职姓赵,名衰,字子余。”

“莫非你是赵夙将军一家的?”

“赵夙正是卑职的父亲。”

“虎父无犬子,赵将军忠肝义胆,战功卓著,是晋国久负盛名的大将军,小将军年纪轻轻已做了虎贲的头领,将来只怕是要更胜赵夙将军一筹!”

骊嫱见他始终垂头肃立,道:“天黑风寒,小将军不妨到屋里喝杯酒,暖暖身子。”

“卑职戊守草庐,不敢擅离,谢骊娘娘的好意!”

“那便有劳将军了。”骊嫱回到屋里,让念枝烫了一杯酒,去送给赵衰。念枝去了片刻回来,脸上红红的,骊嫱道:“赵将军把酒喝了吗?”

“喝了,他还让奴婢谢过娘娘。”

“他喝了酒,你脸红什么?”

见念枝脸上讪讪的,骊嫱道,“我这两日乏得很,身上提不起劲来,你今晚就受些累,给我多捶着腿吧。”

骊嫱上了床,念枝坐在床榻边,替骊嫱捶打双腿,夜深人静时分,直困得头点地,到了后半夜,才倚着床榻打了会瞌睡。

第二日晋候从草庐回到燕寝,让东关五过来赏赐了几匹布帛和丝线给九儿,连着骊姬姐妹和芮姬都有一份赏赐。

芮姬收到绸缎后,将九儿叫过来询问,才知九儿在草庐背着自己做下不少事体来。芮姬虽心有不满,但事已至此,碍着晋候和骊姬的脸面,也只得责备数句而已。九儿虽低着头,不发一言,心却早已飞到珍禽苑去了。

芮姬这几日既要安排腊祭事宜,又要准备公主出嫁时的嫁妆,忙得焦头烂额,只恨自己分身乏术。她几次差人来请骊嫱搬回章含宫,好协助自己料理后宫。骊嫱推脱了好几次,直至晋候也亲自过来说了两回,骊嫱才答应下来。

这日一早,晋诡诸派东关五来宣读诏书,宣布恢复骊姬姐妹的嫔女位份,芮姬也让人送来嫔女的一应服饰车驾,姐妹俩梳装打扮停当了,带上随从,一路风光无限地回到章含宫。

章含宫的一众世妇女御们,由简修容带领着,迎接姐妹俩回宫,大家凑了份子钱为姐妹俩置办回宫酒宴,一连热闹了好几日。

骊嫱不满宫中的陈设,让人重新布置了宫内宫外,奢华更胜从前。这几日间,晋候和芮姬都打发人送礼过来,各宫世妇以上的娘娘们也纷纷随礼祝贺,有送铜镜、木篦的,送刺绣、香囊的,或者脂胭香粉的,不一而足。优师和掖庭令也各自差人送了礼过来。一时间,章含宫门庭若市,风光较以前更为显赫。

骊嫱搬回章含宫后,芮姬便让她处理后宫事宜,自己则脱身出来准备腊祭和公主的嫁妆。骊嫱自领了命,一点也不含糊,着手整理后宫冗积多年的陋习。她拨出几个女官管理各宫的月例分配一事,让细柳为主管,规定各宫造出簿册,详细列出各级人等职位和月例清单。以往都是由各宫的掌史各自报上人数,按人头往内务司领取月例,往往有些离宫的,病逝多年的,还有虚报的在里头,如今却是想多领一分银钱都没有。

又因后宫人手冗杂,职责混乱,骊嫱严令各宫内的职务都需分责到人,所有职位各司其职,不许一人多职或虚设职位,上至姬妾,下到宫奴,所有人等都明确职责,记录在册。骊嫱又拨了一干世妇,以简修容为头,每日到各宫里巡查,发现有差错或违例的,一律严惩。

骊嫱做事雷厉风行,此令一出,各宫都不敢不行。经骊嫱一番整顿,后宫少了诸多营私舞弊之事,人人都对骊嫱既恨且怕,却又不得不对她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这日,玉蟾宫的掌仪来向骊嫱禀报这个月的花销,掌仪念了半晌,骊嫱道:“如今卫姬在桑园受役,玉蟾宫并无太多宫人,按理不应有多的花销,怎么却要领取那么多的月例?”

掌仪嗫嚅着,说不出个所以然,骊嫱道:“本宫已定下宫规,严禁后宫有营私舞弊一事,你如今拿上来的簿册大有弊端,既然你答不上来,本宫只得将你严惩。”

掌仪跪禀道:“还请娘娘宽恕,婢子职分低微,一切都是听曾娘娘的,曾娘娘有令,婢子不敢不听啊。”

“你是想去永巷尝尝那里的刑罚呢,还是继续在玉蟾宫做你的掌仪,你自己考虑清楚了。”

“婢子若说了,娘娘能保得婢子平安吗?”

“卫姬和有陶氏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一个暂摄玉蟾宫的曾姬,还能翻得过天去,你尽管放心,有本宫给你撑腰呢。”

“婢子不敢瞒娘娘,每月给玉蟾宫的分例中,有一部分是曾姬拿去敬奉给惠安宫的。”

“哦,这到是有趣得很。你跟我好好说说。”

“这事真要论起来,从卫姬那时候就开始了,因卫姬育有公子无端,开销自然比别的宫大一些,耿姬就让内务司多拨一笔月例给樊雍宫,卫姬得了这个额外钱,一大半都敬奉给惠安宫了。”

“好个大胆的卫姬,除了这桩事情,卫姬和曾姬还有做过什么别的违法乱纪之事?”

掌仪此时胆子也大了起来,又道:“卫姬是个极爱体面的人,凡事不肯在面上落了人后去,可凭着那些宫例如何够她花销,所以常和曾姬一起撺掇了,谋些外来之财。”

“这个外来之钱如何谋法?”

那掌仪走近来,附在骊嫱耳边说了几句。骊嫱笑道:“我就说,这天下哪有查不了的事,只有不敢查的人,如今我既然协理后宫,岂能容宫中有这等违法乱纪之事。”

骊嫱对掌仪嘱咐一番,那掌仪领命去了。

楼主:宣娇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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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12-14 18:55:29

更新时间:2021-04-05 22: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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