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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手头的钱已基本空了。虽然他治病的大部分费用单位可以报销，但毕竟有些项目，包括营养保健药、住院的床位费、空调费等是不报销的。他原留存看病防老的几万元，加上陆续有些亲朋来看望他时给他的红包，以及三个儿女在后来几次病中分别摊出来的钱，总数约近二十万元，付了他这最后一次住院的费用后，所剩已无多了。

马知元的葬礼很风光，安葬的前夜下祭时，据说来的客人有三十五、六桌，宴席摆满了肖家寨路边一溜五家门前的场子。仅乐队就来了三家，三家抢着时间表演，好讨得客人的打赏。那真是热闹呀，你方唱罢我登场。许多村里人说，这是这一带目前为止最风光的葬礼。

“下祭”或称“行礼”的晚上，当来的客人都应来了。一位当地副市长也来出席葬礼，这是让许多人觉得很有面子的，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位副市长长啥样，现在的人很少像过去，喜欢看当地的电视台节目，也就对市长、省长们的尊容们陌生的很了。因副市长要来，引来了乡长等一众官员来陪同。这副市长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乡的这个村，让村民们知道了他，觉得他有情有义。听同族主事的人说，从市里到村里，包括马知元单位退休办公室的领导，各类大小官员就坐了三桌。

这副市长家与马知元的一位同学、好友是亲戚，马知元经那同学和好友的介绍，几年前为副市长的父亲到武汉著名的同济医院看病帮过忙，找过医生、解决过紧张的住院部床位。后来又给副市长的一个亲侄子考大学，及之后做海员和上岗，又对他另一个侄女在武汉某单位的提干晋级帮过忙，马知元正巧有熟人能帮上。副市长和介绍他与马知元认知的那同学听说马知元死了，都主动来参加葬礼，送他人生最后一程。

为他穿衣的是叶秀枝的一位亲戚，八大金刚之一。

据他跟叶秀枝说，他这是人生第二次亲眼看到做了膀胱切除手术的人下腹部的人造排尿口。他有个表姐家的男人也因膀胱癌做过这样的手术，也挂尿袋。他看到过一次表姐替表姐夫换尿袋，为他清洗造口，那时表姐夫的造口红肿，有糜烂迹象。
那一次，他表姐说，她的腰炸裂似的痛。他表姐腰不好，站长了不做啥都会痛，为老公做这些事是相当头痛。当然，她的头痛的是弯腰时间长了的腰痛、难受影响的。他听表姐说过，他家男人的造口特别容易发炎、感染，稍不仔细就会红肿，糜烂过好多次。排尿的造口需要每日清洗，小心维护，保持良好的日常卫生才行。尤其是安装尿袋和吸液头时需要比较小心，否则会形成移位或安装不紧密，尿液不能直接排进尿袋而侧漏出来，不但弄脏衣服和身体，还浸润、摩擦了造口，造成伤口感染。而清洁造口、安装尿袋和吸液头时，不太熟练的人往往要弯腰弄半天。

但他在替马知元穿衣服时看到，马知元的造口并不大，比婴儿的小嘴巴还小一点。虽然人死了，造口处是没有是血色的苍白，但没有任何感染和红肿。他觉得，马知元的家人将他照顾得挺好。当他听说，马家刘嫂的腰也受过伤，也容易腰痛时，感叹地说，马家的刘嫂和儿女们挺不容易呀，照顾他几年！久病床前无孝子，换了我们也难以做得到呢。

叶秀枝忽然想，我与老马是有肌肤之亲的，老马是对我家是有恩的，也应该照顾他一下。偶尔一两次或许可以，但是，如果要我照顾他几年，清洁造口、端屎接尿，是不可想象的，我会受不了。

又想到，她知道，马知元约一米七五的个子，十年前健康时体重约有一百六、七十斤吧，是晚年略有发福的身材。但她亲戚在死后为其入殓、穿衣时，后来说他大概只有八九十斤左右了，瘦得脱了形，四肢包皮骨，而脸和身体上一眼看就知道是肿的。

想到这些，叶秀枝长叹一口气，一阵唏嘘。

叶秀枝近几年与马知元联系不多，尤其是他生病后，与他面都没见过，因他生病后身体越来越差，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医院里，再很难一人外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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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仅有的几次短信联系，也只是过年过节时的问候和祝福，没有特殊的意义。通过两次电话，为的是当初张小波买第二套房子时借过马知元三万元钱，一直没有还，马知元那几年在上海工作，家里不急着用钱，也就没催要。他回武汉后，手中的钱大多给了孩子们买房，之后自己又病了。在第二次手术后，想起这笔钱，主动联系了叶秀枝，当时叶秀枝在上海，听他说了情况，就将钱汇给他，还了。

此前，马知元跟她好了几年，为她买过衣服和小礼物，春节大节日时也给她几百元的红包，说过“我要是条件好，会给你一笔钱”的话。叶秀枝还了钱后，想写这话，就写了条短信发给马知元，说：“现在是你欠我的，三万元给了”。这条短信混在许多短信之中，马知元当初收到后没当一回事，没删除。这条短信，却让马书香费解许久。
叶秀枝还了钱三年后，马知元死了。他女儿马书香清理他的遗物，翻看他的手机时看到了这条短信，十分不解。她猜测，这意思是说，叶秀枝给了爸三万元，是爸欠了叶秀枝钱吗?如果是这样，那爸死后，为什么叶秀枝根本就不来提呢？或者，是叶秀枝原来欠爸的，欠多少不知道，现在叶秀枝给了爸三万后，变成爸欠叶秀枝的，欠多少也不知道，是这个意思吗？

马家与张家多年断了往来，只马知元私下有可能与叶秀枝有联系，但他死了。马书香想不明白这个短信的意思，她不会跟妈说这事，又不好去问叶秀枝，更不能问别人，这事就一直存在她心里。后来他她问过马书乐、马书汉，他兄弟俩当然也搞明白，这事就成了悬案，不得其解。

叶秀枝望着远处的山峰，天似要下雨，山峦上云层如黛，灰蒙蒙的，云层边缘如浪一般翻滚，有些部位的云朵变得稀薄，向外散开。远处群山似乎已在烟雨笼罩之下。

叶秀枝想起前两天在上海张灵火家读过的一本杂志，一篇文章介绍苏轼的一首奇诗。诗名《观潮》，是诗人晚年写给儿子赴任告别的。此时，诗人已介临终，他的儿子将要去就任中山府通判一职。此时的苏东坡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模样，也不再自比三国周郎，他自感已是风烛残年了。他多年参悟佛家禅理，在为儿子送行时，以经历千山万水的心态，以雄伟秀美的庐山风景和壮观惊人的浙江钱塘大潮为喻。诗曰：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诗中说，不曾看过庐山风景和浙江大潮的人，大多以此为平生憾事。然而看过这壮丽奇观归来后，却也说不出多少奇妙，庐山烟雨还是庐山烟雨，钱塘大潮仍为钱塘大潮。这诗与一个禅宗故事异曲同工，暗用其理。那故事是讲六祖慧能的徒弟，庐陵青原山的行思禅师参禅的经验之说：

行思和尚在参悟禅机的前三十年还没开悟的时候，见山就是山，看到水就是水，没有什么特殊心念。随着人生阅历增加，他看到的山不再是山，而水也不再是水，有了更多的感触。但到了晚年，他悟透禅机，再看山水，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了。


叶秀枝忽然想到，故乡的山还是那山，依旧屹立在那里，也屹立在我的心心念念中。马知元也好，我也罢，早年一心想逃离大山，然而现在他埋骨在青山绿水间，而我在外浪迹数十年，在村口和山径上留下一行行入山和出山的足迹，而这就是人生！


她甚至想，回去要与张志雄商量下，将老屋改造、装修下，过两年能够常住到乡下，养老，自己种菜养鸡什么的，是挺不错的。青山绿水间，坐看云起，空气新鲜，多好！

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一样，也不一样了。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她念出了声。

——全书终——

还有些补充和后记，就不续了。中秋假期抢着写完，对得起各位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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