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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玄犬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苏玉成闻言甚为焦虑,同为修行之人,他自然知道一身修为有多重要,况且他曾在给那人渡气时觉察到,那人一身功法绝非凡类,只是筋脉受损颇为严重,运功不畅罢了。
现如今因着这半身的伤,他日后竟是可能半分不能再使,无非是人生一大憾事。
想着想着,苏玉成也默默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未来的小舅子是糟了什么罪,得罪了什么人,如此浑厚的修为竟成了泡影。
不过,苏玉成转念一想,想到既然人还活着,便不算太愁,毕竟办法总比难处多,就释然了。
他微微一笑,想起十余年前梨树白花开得繁茂且稠丽,明朗的阳光好似给天地镀了层耀眼的金色,就连女童的白衣都温柔地沾染了些太阳的辉光。
想至此处,苏玉成便有些心神飘忽不定,就连唇角都微微扬起,脑中已然在幻想他同一见倾心的人儿重逢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想,等他见到了她,他一定要用十里的红妆,满城的华宝为聘,将他心爱的姑娘迎回家。
若是她嫁了人,他就是抢,也要将人带到府中做苏家未来的二少夫人;这世间绝不会有比得过他的少年郎,天资禀备,翡玉而成,那姑娘见了他怎可能不喜欢。
总之无论怎样,他都不可能会输的。
只是,现下苏玉成愁的只是这昏迷不醒的小舅子,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醒?
漫漫长夜,无非多了个长吁短叹的少年人。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三十三章完——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夜中烛火昏黄,窗外的潮冷顺着窗棂的缝隙漫进房中,整间屋子都骤然冷了,那抹摇曳的光也暖不了秋寒;苏玉成打了个寒噤,才想起自己一身湿衣还未换下,便自回房换了一身暖和衣裳。然而待他换好了衣物后,却又立刻回到了先前的屋中。
他带了一席被衾,又添了个汤婆子回来;他哈了口气,思来已是入秋,这秋雨绵长彻寒,若是有骨伤在身,在这样的季节倘若没有好好保暖的话,日后定会落下难耐的隐疾。
多多少少,他对他救的人还是分外上心的;倘若被杨氏见了,定会笑他数十年头一遭想起深秋应添暖加被,上心的不是别人,倒是个外人。
思至此,他倒也自嘲似的笑了笑,短叹了口气,便浅笑着将怀中物件一一布置。
他行至那人身旁,才细细瞧了男子的眉目。
方才将人救回马车上时,实是因男子有半侧的面颊都埋进了泥泞中,他只是大概看出那人面容如何,便草草决定要救人回府;且那人伤势颇重,臂上与腿侧皆有狰狞的血口,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身体却仍因伤处的疼痛而轻微抽搐,掌心也已经不自然的蜷曲成了奇异的形状,实在是有些可怖。若是再不为人救治,恐怕药石难医。
至此他也不能因着己欲便为所欲为,他便先替人运了功,又给人草草包扎了伤口,实在无暇细看。
现下转危为安,已无什杂扰,苏玉成便可以看得尽兴。
虽说是看,他也不忘给人添上方才他带来的汤婆子,他轻手掖开一侧被角,替男子将汤婆子置于手侧;他不得不承认,看到男子身上那些赫人的、深深浅浅的新伤旧伤,他有一瞬的惊异,这人为何能活到现在——虽说这人的生与死都还是未知数,到底他也活了些许年月,可……
苏玉成替他将被角拉平,后才仔细瞧了瞧他的面容。
若说如寒潭的冷,男子略显刻薄的眉宇含了三分;若说似红尘的温柔缱绻,他淡色的唇峰含了三分;更多的,倒是泠泠月辉般的寂寥。
说他是个世无双的俊美公子,倒也不为过。
只是那人的眉目间,除却对伤痛的隐忍,还有浓浓的阴郁之气,倒是颇为丧气的模样。
明明还未及冠的年纪,看起来还要比苏玉成年幼些的样子,却在刀尖行走,血光里游弋,浑身上下的伤疤,神色如此悲伤,着实叫苏玉成生了些怜意。
苏玉成也留意了男子身上的皮肤,他生得偏白,然而却有些浅色的疤痕,像是被谁刻意祛除,近处一看仍是可看出错落斑驳的痕迹,有如陈年的树痂,经透风雨,早已无法拔除。
他不由得握紧了拳,明明这般年纪的人绝不该有这样的伤,实是叫人心头一颤。
不过,让苏玉成心喜的是,面前人同自己十六岁那年遇到的女童至少七分相像,男子不过是多添了几分冷厉之感,面部线条也稍稍硬朗些,其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约莫这两人的干系诸多,男子也大概是他未来的小舅子罢。
昔日尹庄一别,第二日苏玉成便听闻尹庄被般若教血洗的惨痛消息,他闻讯便急急扯着他兄长要去寻人,可惜待他到时,尹庄早是一盘散沙,离的离散的散,根本寻不到人。
他期许着,般若教的刀口千千万要错开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也要平平安安活着;就这么盼着盼着,上个年头的月夕,他怀着一腔愁闷到软玉阁一解千愁,却总觉得那里最美的姑娘也比不上梨树下的一抹素白。
也就是那夜软玉阁的擦肩罢,他心中的些许期望又被点燃。

来日漫漫可期,苏玉成笑着叹了口气,又低头燃起屋中安神熏香,方才神色满足的离去。
……
彼处的般若教内,却不似这般尚有温度。
教中只灯未点,平日本就清冷的教中此刻愈发的没有温度,就连空气中都含着一种沁骨的寒,雨的腥味肆意蔓延在般若教空荡的正殿中。若常人不知此处为何地,怕是要将此处当做阿鼻地狱中阎王的大殿,阴冷森严的味道不由而然的散发,驱逐怀着着任何的胆怯与畏惧的人。
当然,若非是正殿上方摆置的座上那人一声低沉的闷哼,也无人知道这空冷的殿中竟还有人。
由殿门至座,一路逶迤了未干的水痕,萧长风几乎蜷缩着半倚在座上,衣物潮湿,浑身都是未干的水迹;空洞黑暗的大殿似是要把他吞噬,他便这般形单影只。
方才他回到教中便发了大火,将殿中所有人驱开,后来又将殿中烛火一一熄去,这才安静地回到坐上,怔然的瞧着殿内那些冰冷的浮雕,又像是透过浮雕在看什么,眸光暗沉落寞。
其实他才醒来不久,倚上座后他便昏昏欲睡,就连身上那些伤都好像不知痛痒,只觉得无边倦意朝他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醒来,萧长风才觉出伤口是有多痛,痛得他眼角都隐隐有湿意漫上,只有死死捏住坐上浮雕一角方才将疼痛憋回嗓中,换成低声的呜咽。左眼模糊不清的感觉叫萧长风愈发的焦躁起来,而冰冷的孤寂感又死死尾随,他的心底蓦然落空,重新填进去的是无尽的倦意与颓丧。
时至此刻他方惊觉,原来他仍然会难过。
心中此念叫萧长风猛地一颤,他挣扎着起身,拉齐衣襟,朝殿外嘶声喊:“给本座拿酒……!”
声音回荡在殿中,平添的只是孤寂罢了。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他苦笑,自己方才明明就亲自赶走了这殿中所有人,怎会有人还在殿外?
萧长风又瘫坐回坐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心中一片混乱。他生在世上,这世间留给他了万般的恶,却舍不得施舍他片余温柔;即使给了他,也要如嫉如慕,将他们一一从他那里讨要回去。
曾经柔软的白茉莉香,还是后来的清冽温和的桂花酿酒香,都尚萦绕在他鼻尖,可那些稀疏罗散的味道,却又是他丝毫抓不住的可念不可及。
忽的萧长风听到殿外传来细碎脚步声,他霎时浑身紧绷,却听闻来者轻声道:“长风……?”
一袭紫衣,手中挎着食盒的沈莲歌缓缓走进殿中,她抬眸看向萧长风,目光里满是悲悯似的神色。
“沈姨?你怎么来了?”萧长风哑声询问,从坐上挣扎着站起,却被沈莲歌喝止。
她从袖中带出火折子,将殿中的烛火燃起方才到萧长风身旁,将食盒放下后,她打开了它,自食盒底部取出些瓷瓶,只言未露地自顾自从一只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塞到萧长风口中,瞧着他咽下,方又启了另一只瓷瓶,轻声同萧长风道:“除衣。”
萧长风垂下眸,抬手将腰带缓缓解开,又除了上衣,那些伤口赫然暴露在沈莲歌眼前。沈莲歌倒抽了口冷气,厉声责问道:“我前几日才嘱过你多多小心,为何今日携了身伤回来?”
萧长风不言,眸光暗淡。
她用指尖舀了厚厚一层膏药,不轻不重在萧长风左颊那道长长的伤上涂抹起来,萧长风便疼得一颤;观此惨状,沈莲歌“嗤”一声嘲讽笑道:“往日如此爱惜这副皮囊,为何今日舍得叫它伤了?萧长风,你早已不愿听我半分言!”
萧长风“嘶”了一声,挣扎着回答:“并非……”
沈莲歌冷冷笑起来,没有半分要听他解释的样子,哼了一声,又倒出些膏药敷在他身上其他伤处,取了纱布细细缠好。
在细细碎碎的缠绕声中,沈莲歌腾出手来指了指萧长风颊上那道长长的刀痕,道:“这么一道深痕,我可保不齐能将它淡了去。”虽给那伤上过药,做过些处理,此刻仍是无比狰狞。好在并未伤及萧长风的左瞳,只是毁了他那副引以为傲的好皮相罢了。
萧长风默默抬起头,朝着头顶空荡荡的木顶发了发呆,半晌才懒懒道:“这道便留着吧。”
沈莲歌笑道:“谁不知你最爱你那副皮囊,如何舍得?”
萧长风却久久不答,待到沈莲歌已将他全身大大小小的上处理完毕,又将手伸向他面颊时,才低声道:“留着。我就是舍得它。”
沈莲歌撇了撇嘴,略无奈的瞧着萧长风,奈何萧大爷不愿赏脸,垂下目光,不知飘忽到了那一层太虚。
她自知就是自己在自讨没趣,方才打开食盒上层,端出几碟喷香小菜与一碗熬的白白软软的粥。
萧长风侧眸看着这些碟碗筷,一瞬间有些怔然,却又立即醒过神来,从容不迫地端起粥,细细吹了吹才喝起来,他胃口实在不是很好,即便受了伤,又一日滴米未进,此刻他仍然觉不到半分的饥饿感。
沈莲歌瞥了他一眼,瞧着他面色平淡,也无半分挑剔之色,便紧了紧袖口,一偏头,语气中含着嗔意与不易捕捉的关切:“合你口味便是好的!我早知你不喜滚烫的食物,那粥,我早早便替你凉过。”
萧长风低头看着手里那碗粥,心道也难怪这粥不似刚出锅那般的滚烫,温热且绵软,极易入口。
趁着萧长风闲余,沈莲歌跪坐下来,切入正题:“长风,小棺材呢?今日你忽的不见,我便托了他去寻你,现在他在何处?”
萧长风猛然顿住,手忽的便不稳了起来,在恍惚间,只用了半碗的粥便摔落在地,零星四溅。
那个问题犹如一渴巨大的石块,死死压在他心头,又无数遍如咒怨在他耳畔回响着。
顾玄呢?顾玄到哪里去了?
他咽了咽口水,默了半晌后侧过脸,轻声道:“死了。”
沈莲歌笑出声,道:“我知你不喜他,莫要同我打趣了。方才我去他寝殿看了,并未在殿中……长风,你是不是又罚了他?”
萧长风默了许久,就连沈莲歌面上的笑也逐渐暗淡下去,直到像过了数载那般长的时间,萧长风才抬起头,用一种不容置疑,沉沉的目光直直对上沈莲歌的眼眸,声音嘶哑道:“他死了……顾玄这个人,死了。”
沈莲歌霎时睁大双眼,面上净是难以置信的神色,颤声问道:“什……什么?你、你说顾玄他……”
“我说,他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他那般的人消失了才是最好!”萧长风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段话,袖下的拳头却捏的死紧。
他继续恨声道:“本座无非少了条狗!少了他又如何?只要本座还在,这般若教便不会倒!”
殿中回响着萧长风歇斯底里的呐喊,火烛时不时昏黄,照不明的成了人的心。
沈莲歌唇角微微抽了抽,似是欲言又止,本来握紧的手缓缓松开、垂下,目光中满是失望,片余后她淡声道:“既然你这般不在意,那便罢了。新的护法,改日重新挑选便是。”
她言罢便收起残羹剩饭,将方才洒落的粥一一清理干净,一拂袖便离去了。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萧长风喘着气立在原地,不知是为哪一方的事乱了心神,神色沉沉,只觉得自己好似困兽,在如此境地无非是发出愤慨悲鸣,仍逃不过应有的命。
他侧目看向空空如也的坐,却无端想起一对沉静平和的眸子,见他时,灿若星辰,不见他时,寂如寒水。
可惜可叹,那对良眸从今往后他便见不到了。倘若相见,想必也会是视如路人罢。
月影斜斜,苍白的光却比平日凄冷,萧长风勉强起身,撑着满身的伤痛一步步移回寝殿;途中虽有侍从想稍稍搀扶这位受伤的教主大人,无奈好心当做驴肝肺,被他无情喝退。
几个委屈巴巴的小丫头互相抱怨:“以前教主大人分明那般温柔,今夜怎会如此?”
“是啊是啊……方才我想要给他送水,却被他吼了回去……”
“他走路都那个样子,为何还不愿让人搀一搀?”
“呜呜,突然觉得左护法大人好多了……他从来没有凶过人嘛……而且上次我给他送药,他分了一半他的桂花糖给我呢。”
“今夜都没见过他。”
“是啊……”
……
萧长风耳中多多少少听了些,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并未言语。
他回到寝殿后,便懒懒倒回了那张过分柔软的榻,约莫枕了一盏茶的时间,萧长风便又起了身,披了件外袍,歪歪斜斜将自己送到书案旁,按了按昏沉的头部,从案下的暗格中取出几页薄薄的纸。
他摸着下巴,修长的指缓慢翻动着那些纸页,若有所思。
纸页上的笔画杂乱,是萧长风近年来一丝丝整理到的重要部分;上头所记的乃是一种较为罕见的病症——离寐。
离寐之人,大都是千面难测。
其实这样的说法只是对离寐的形象概述,具体之处,还是要看有此症之人的行为举止。
曾有人言,离寐者,性殊异,时静若兔,时狡如狼狐。
从前崇岚还在时,对离寐此症颇为关心,时不时便会翻找相关籍料,只惜所获甚少。
至此,萧长风心中的眉目倒是渐渐清晰,却仍觉事情是不可思议。
离寐之人性善非善,性恶非恶,难以捉摸。
兴许,在般若教内,崇岚曾受离寐之苦也难料。
忽的,萧长风侧目,只见自己书案旁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封信,他皱起眉,鼻息间淡香萦绕,他心中已明了是何人。
那封信,带着浓浓兰香,封皮上简洁写着三字——“随云堂”。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第三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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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前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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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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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放了晴,日头正好。
苏府上下也染透了日头的温柔。几乎自清晨第一声鸟啼伊始,这里便忙碌充实,府邸中的婢子还是仆从无一不是手脚轻快,各司其职。
难得闲下来,昨夜淋雨又累了半宿的苏二少爷仍在同他的被子缠缠绵绵,苏晚亭已同他的娇妻甜甜蜜蜜你侬我侬了许久。
日上三竿,苏玉成方才舍得睁开眼,而此时早是午间。苏母向来疼她的小儿子,倒也没忘差人勿要吵他,这倒好,无人来烦,却睡到这个时候了。
他收拾妥帖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昨夜他捡来的小舅子。
好巧不巧途中遇上他的娘,被杨氏无情数落:“真是白养的兔崽子,一早便念着外人,丝毫没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心里!”
他讪笑着赔罪,杨氏也并非是真同他恼,朝他脊背不轻不重拍了拍,挥挥手道:“去吧,这晌午都快到了,记得用膳。”
那人的伤颇重,今日依旧并未醒来,浑身泛着赫人的冷意。
苏玉成皱起眉,替人将怀中只剩余温的汤婆子换掉,又给人再添了一衾羊绒暖席,百无聊赖戳了戳那人冷冰冰的面颊。
“小舅子啊……您快些起来罢。”
他自顾自的道,也不管床上那人听不听得见。

两日后——
在昏暗片刻后,一身冷意与疼痛随着清明回到了顾玄身上。
他费力睁开眼,眩晕感还在追逐着他,只是恍恍惚惚辩识到自己似是在厅室中,怀中有什么温热物是他唯一暖源。
手臂几乎是动弹不得,浑身上下似乎就只有双眸灵便,却也是浑浑噩噩不听使唤。
他昏昏沉沉挪起身,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人忽得推门而入,见到自己似是极喜,大声道:“你醒了!”
模糊的视线只大概分辨得出面前的人是个身形颇高的男子,身上带着屋外的凉意,却怀着掩不住的殷切。
来人正是盼星盼月盼了几日的苏玉成,方才有家仆来禀他的小舅子终于醒来,便急不可耐地赶了过来。然而入门便见人不胜昏沉的倚靠在榻上,眉间满是阴郁之色,一对眸子无半分神采。
妥帖将门关上后,自知身上带了深秋寒气,远远躲开了人,只在门框便倚着,浅笑道:“想来是你昏迷数日尚未清明……无妨,你只管再歇几日,若有何物是你所需,尽管同我讲。”
人不应他,只当是人无力,病榻缠绵许久,也是该多歇一歇,只是不知他现如今感觉如何了。于是又关切问起人的状况:“现如今身体可有好些?”
顾玄本是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处于何境地,现如今人突然靠近,本就紧绷的神经越发得敏感,只见他低垂无神的眼眸缓缓睁大,似是想起什么,呆愣瞥见向一侧还未来得及收拾去的药盏。
苏玉成不知他现如今状态如何,权当他是仍未转醒,耐下性子走至人身旁,欲轻摇人的肩膀,将他的失神稍唤回来些。
可手还未搭上人的肩膀,说时迟那时快,看起来本是病体陈冗的人几乎是迅雷之势击碎了榻边置着的药盏,如一支迅箭,一阵凉风过后,尖锐锋利的瓷片已在自己颈侧蓄势待发。
饶是苏玉成武功了得,在万般松懈的情况下未料想到有这一出。
他咽了咽口水,抽了口气,同人好声商量:“莫要这般紧张,你先放下……放下。”
可惜人不为所动,苏玉成侧眼一望,这人刚有愈合之势的伤口悉数裂了,想来这一动作牵动了他全身的肌肉,那些深可见骨的皮肉伤好起来并非是月余的事情,现如今被他这么一扯,更是要多养些时日。
这么着的话,也不能用强硬的手段让他将手中利器放下了。
顾玄不想问他是谁,现如今他心中只余慌乱,别的都忆不起来,处在陌生环境中叫他越发的紧张。其实执着瓷片的手止不住的发颤,他也没有把握是否能将面前的人颈侧切开。
那人虽说慌乱了片刻,却即刻凝下神,只是用平缓温和的言语抚平他的心绪。
他温声说:“勿要害怕,伤了我不要紧,再这般下去你身上的伤又要废些时日……虽说照看你无妨,可我想,你也不想多疼些时日。”
“听话,先放下。”
顾玄斟酌许久,终于将手中瓷片放开;瓷片“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应声而碎。
至此,苏玉成方叹了口气,朝人轻声道:“你我二人确是初见,但若我有心害你,应由着你在荒郊野岭被豺狼虎豹啃食才是,也不必大费周章将你救回来。”
言罢轻轻拍了拍人瘦可见骨的脊背,笑道:“也不知你如何称呼?瞧你的年纪,还未及冠罢?”
想起自己倒是个行过冠礼取过字的男人,心中就滋长出了一种奇异的年长于人、“要将面前的人照顾妥帖”的念头。
毕竟他在家一直都是最年幼那个,幼时就连家中婢子都比他年长许多,现如今得了个年纪尚轻的小舅子,自然是要多关照些。
顾玄往榻角缩了缩,果然如从前一般,他痛觉麻木,身上只寒的刺骨,就连伤口崩裂流淌出的温热,他也半分没有感受到。只不过方才的动作耗了他太多太多好不容易蓄养起的精力,现如今浑身都在发颤。
离了那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魔教,他竟是越发不安与迷茫了。
他眸光时而涣散时而集中,面色越发苍白。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随口一答,苏玉成从衣襟中取出块干净的帕子,递到人手中,又说:“可是伤口太疼了?”
青年摇摇头,似是不愿意再被人见到这副脆弱模样,便接过帕子,颇为用力的擦干了面上的泪痕,狼狈地抽了抽鼻子。
再抬头时,他已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仿佛刚刚流露的脆弱是他人的错觉。
半晌,听他挤出几个字,似是开口艰难:“对了……我是顾玄。”
苏玉成皱了皱眉,心道这人怎么和般若教那魔鬼护法重了名,可这二人根本一点也不像。方才那样的假把式,也就吓吓不会武功的人罢了。他也并未多想,毕竟按照江湖所传道的,人家左护法强得无可匹敌,又怎会同面前这个消瘦无比,浑身病痛的少年郎有半分关系。
为了缓解气氛,苏玉成“哈哈”笑了几声,同顾玄玩笑道:“你这名字当真不错啊……我同你讲,不知道你是否是江湖中人,识不识得般若魔教?”
他拍了拍人的肩头,道:“那魔教的护法也唤作顾玄,不过他很厉害,不像你,瘦得像能被风扬走似的。”
闻言顾玄似是愣了愣,眼神添了几分阴霾,那对伴着湿润的眸子颜色越发的深,似乎烧起了一簇火;苏玉成觉得是他他恐是觉得自己轻看了他,忙岔开话题:“哈哈哈哈……我开个玩笑。对了,我身后的这位是家嫂。”
顾玄朝苏玉成身后看去,果然瞧见个女子正温和看着他,身上夹着窗外阳光似的柔。
苏玉成殷勤道:“好看吧?嫂嫂她人很好的。”说罢便起身将狄湫迎到跟前,好似脱兔。
狄湫看着他,弯起了眸子。
“日安。”
不知为什么,看着面前个子娇小,面容恬静温柔的女子,顾玄无端念起些陈年旧事,心中那几分郁郁之气被冲散不少,整个人无端的宁静下来。
记忆深处有个女人,曾在落满暖金色日光的檐下朝着自己微笑,她也静美,她也温柔。
他忽得才想起,自己也是有母亲的。这些年活得太过狭隘与匆忙,从前的过往早便被自己抛诸脑后。
原来在他斑驳陆离的半生,也曾有半抹和光属于他。
他猛地抬起头,却不知如何应声,支吾道:“你……也好。”
狄湫见他这般,不禁捂住唇失笑。
“小公子你叫顾玄?顾玄啊,好名字。不知道取的是何意?啊,你同我也算是有缘,从前我家中一户表亲也是顾姓。”
她顿了顿,温声道:“既然小友年纪也轻……我算是玉成的姐姐,你也把我当姐姐罢。”
说罢从袖中取出枚小囊,从中取出块糖,递到顾玄跟前:“你还小,这么重的伤,一定是实打实的疼。所以,忍不住疼的话,哭一哭并不丢人。”
她唇角勒起,眉黛微挑,线条温润如雾隐去边际的远山。
苏玉成朝自家嫂嫂笑了笑,也朝顾玄笑了笑。
顾玄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愣了愣,那张一贯木然的脸上如枯木逢春,生长出十余年都未有过的鲜活。
分明历过万般险境,淌过血雨腥风,现如今面对他人的关切却生出慌乱,不知作何态度。
他想,自己待女子,向来都这般手足无措。女子女子,分明柔弱又微小,却又偏生带着耀眼的光芒。他靠近时常恐自己一身冷意,又时时板着面孔,这样冷厉之态会惊扰了她们,便一贯疏远了。
现如今忆起母亲,心底生出分空落落的寂寞与不同于方才的钝痛,不合时宜的贪恋起面前这几分他人舍予的温柔来。
正当他怔然时,忽就见得女子将糖放置在他手侧,隔着衣袖,轻柔拍了拍他的手背。
“在你走之前,先把这里当做家吧。”狄湫说。
——
在差走自家嫂嫂后,苏玉成待顾玄喝了粥后,便替人除了衣。
虽说他面色在除衣时流露出几分不适,可终究是转瞬即逝,而后便安安静静由着他换药处理伤口。
苏玉成瞧着人身上那几道分明快要愈合却被崩裂的伤哭笑不得,心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不然他这身伤倒有可能不会裂,可若是换个人来,结局兴许也是如此,甚至那人还要被抹脖子。
怕顾玄疼,所以他下手轻快,在替人敷好药后便裹上新的纱布。
令他意外的是顾玄竟然毫无波动。数道深深的伤,顾玄面无表情的等着他弄完后,只低低说了句“谢谢”,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一瞬间苏玉成莫名有种被哽住的感觉,不知该说什么。
“你……分明年纪不大,倒也不像我想得那么脆弱啊。”他讪笑着收起药品与纱布,却无意间瞟到人胸前似乎有一抹靓蓝色的小珠。
顾玄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太想搭理他的意思。
那小珠子极好看,只是所处的位置似乎不太对……他本想再多看几眼,却觉得这样过于失礼,便强迫自己不再去看。
匆匆同人道了别后,苏玉成方才起疑。那挂坠似乎也并不是顾玄挂在颈子上的啊?
怀着满腔疑惑,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哪一日,他这小舅子心情才会好些,到那时,他便乘机问问他那尚未谋面,尚未过门的妻子。

于月末,江湖有言,般若教原左护法顾玄身死,有他人更替之。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三年一度的江湖会将近,如同三年前一般,个别翘楚惨遭杀害,手法几乎相似。江湖几乎人人自危,唯恐这般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苏家自然也不例外,对此确有防范。
然而此时此刻却有不速之客登门造访苏家,他一身黑袍,若是顾玄得见,定然是识得他的。
也不是别人,正是白锦织。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章三十五完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江湖风云翻涌,近来般若教已越发嚣张,屠戮一众世家不说,那新护法丝毫不逊前者,几乎有如出一辙的狠辣。
且有人道,魔头萧长风早已魔功大成,现如今这人世不过堪堪落在他股掌间,翻掌为云覆掌为雨,早已没有什么天理可言。
所幸有人言,般若教右护法早已身死,现如今,般若教战力大损,乃各世家不可多得的大好机会。
各地从岁初起便有一股势力极力招揽各大世家,现如今除了个别世家,几乎都受到了招揽。
苏家自然也不例外。
来者自称早已悟透世间黑白道,欲将般若教这未来的山雨在未倾倒前便彻底抹除。
在苏当家慎重考量后,决定姑且一试。
来访之人也以礼待礼,为表诚意,他附耳对苏当家低言了几句,便笑着将一只青瓷小瓶递给了苏当家,之后就拂袖离去了。

……
养了数日,顾玄身上的伤算是好了大半,虽仍不能跑动,随意在庭中漫步早已不是问题。
安都的秋还未寂寥,庭里几丛花开得稠丽,花枝摇曳,透着幼嫩的翠绿,想来是价值不菲的植株。
府中下人似是受苏玉成所托,对他颇有照拂,日日有仆侍婢子相随,不忘替他煎几副药,嘱他服下。
虽说他在般若教受惯了这些待遇,却也诧异,除了他们,世间还有人肯这般待他。
近来他偶尔听婢子提起苏府似是应了江湖会,那苏玉成恰恰是要去的。他心中沉思,自知他人恩情无以为报,从前自己并非未做过类似小助于人的事,想在身骨好些后替人绸缪些前途——说白了,便是替苏家清一清江湖会的路障罢了。
他瞧着被秋阳照得明丽的花朵,心中怅然。
天下之大,他却无处托身。
于苏府暂住,也是看在苏玉成的再三挽留下。
他本不轻易托信他人,可苏玉成时时日日叨扰,千万的叮咛照顾——前些日子动了轻生的念头,又被苏玉成捉了个正着,被人数落过后便自愧于人,知晓吃了人家大半草药,确不该如此轻易断了性命,叫他人白白浪费了这许多的良药。
顾玄想着,他是会还的。
一旁的婢子们细细碎碎的轻言,时不时夹着笑意挑眉看他一眼,又侧过面去面颊微红,约莫是在议他皮相甚佳;近几日将他好生养护,油膏尽贴,终于长了些肉;虽说仍是瘦,却没前些日子那般瘦的让人觉着揪心。
今日他着了身白袍,又披了件披风,被阳光镀了层暖金色;整个人终于被烟火所温热,带了丝不易察的温和。
“顾玄!顾玄!”
忽的一侧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随着几声洋溢着傍近与热切地呼唤,他也并未抬头,只低低问候了一声。
“苏小公子,日安。”
今日苏玉成着了身青衣,衣物用料极其奢华,在一轮日下云鹤锦纹漾出华光,衬得他越发俊朗。
他来时皆带着笑,暖得让人忍不住靠近。顾玄在他身上,偶尔见得一人的影子;那人性格同苏玉成大相径庭,却不知怎的,在苏玉成待他好时,他会无端的心口一酸,又想到那人;可自始至终他心底通透,那二人本就不是同路人。
他只恨自己未在“情”一字多生些骨气,常常挂记,在心中又平添了许多丝痛罢了。

“你今日气色甚是不错,身子可是又好转些了?”苏玉成靠得近了些,关怀备至。
他看顾玄面色终于带了丝生气,虽仍夹着些虚弱的灰白,比起先前已是好了不少。除却他眸中一贯的灰暗,现如今终于有几分近人的温度。
“多谢苏小公子的照顾,是好些了。”顾玄低声应道,眸光微微闪动。
其实他的身骨自从替萧长风祛毒后便每况愈下,想要恢复难如登天;如今这副模样,他倒是也接受得坦然。可他也不忍负了人一腔好意,便敷衍应了苏玉成。
其实他心底一片空落落。
婢子们瞧着小公子来了,便笑着福了身,自行退了。
这庭中日头虽烈,顾玄身上却还是止不住的冷,他畏寒地缩了缩颈子,又正了正襟口,才缓缓朝苏玉成看去——苏家小公子一表人才,若说前几日探访他的大公子皎皎如月,面前这位正如一轮金日,耀眼又温暖。
“前些日子,你同我打听般若教的一二事,现如今倒是明了了,”苏玉成说着,抬手抚了抚面前开得艳丽的花朵,笑道:“同你重名那位死了,却换了个手段更加狠辣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先前那位虽说也是个不近人情的主,却还不比现如今这位……”
“他如何?”
见顾玄来了兴趣,苏玉成便微微勾唇,同人认真解释道:“也不知那萧长风是上何处寻来这样一柄锐剑,前些日子……你可知晓江湖会?”
顾玄点了点头,不置声。
他说:“江湖会在即,有些世家多少心痒难耐,对那胜出者的盟主一位虎视眈眈。般若教约莫是接了委托,将那疯狗放了出来……”
苏玉成眉目间夹了叹惋,还有一丝愤慨。
“你可知他做了什么?个别遭难的世家连分支都被扫荡一空,当真是恶鬼戮人,泯灭人性。他们府门前的台沿,无一不被血染成朱红……”
言毕,他已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顾玄怔了怔,只觉得掌心越发冷了,话未沿着方才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那苏小公子,又可想问鼎江湖,将那盟主之位掌入手中呢?”
苏玉成一怔,挂上明朗、不夹浊念的笑,道:“这位置象征着何物,想来你也知晓。男儿本枭雄,武力切磋,无论是谁皆想争上一争不是吗?”
他低低笑起来,随声附和:“是如此。”
风徐徐而过,光影曳曳。
“莫非顾小兄弟也有此意?”苏玉成问他,顺便调侃道:“那你可要快些养好身子骨,否则这位置我可不会拱手相让于你,哈哈。”
顾玄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可惜我并无参加的意愿。你明知近来江湖风波难平,却还救了我?”
也不知苏玉成打得什么算盘,若说是萍水相逢便救下他,那他是万万不信的。
只见苏玉成脸颊兀的飞红,轻咳一声,以手抵唇,闷闷道:“这……其实……我确是有求于顾兄。”
见他的脸蓦地红起来,顾玄面上一黑,心中隐隐恶寒。
“何事?倘若顾玄能做到,定然达成你所愿。”
苏玉成又细细打量了一次面前的人,他穿着身白衣,无端倜傥风雅,那张脸同数年前遇到的少女有着七八分相似——
“不知顾兄家中可有小妹或者阿姐?”他笑问。
顾玄往后退了一步,面上表情越发寒了,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家中并无弟兄姊妹,我乃家中独子。”
片刻后,又坚决道:“也并无堂姊妹。”
……
苏玉成叹了口气,凑过去一步的距离,拍了拍他肩胛:“顾兄莫要玩笑。实不相瞒,我在数年前有缘得见你家中的小妹,顾兄皮相甚佳,自然小妹也明艳动人……自此一见,经年皆是难忘。只盼顾兄看在我一厢真情下……”
他的脸又红了红。
“可否告知我,令妹现如今在何处?”
顾玄松了口气,却仍是迷茫,自己又往后退了退,眉头紧蹙道:“可……我确是没有小妹啊,苏小公子。”
苏玉成不依不饶:“顾兄!我知你是不放心托付于我!莫要顾虑了!苏府虽不比豪贵,却也有不俗的家财。你看,你看看我顾兄!我皮相也并非很差!”
他又贴上前一步,一把执起顾玄的手,真切道:“这十里红妆,金鸾玉辇,金丝百凤苏绣嫁衣,我皆是可以给的!”
“别再拒绝我了!顾兄!你家妹妹究竟在哪!”
顾玄满脸黑线,自知拗不过面前这位倔脾气的小少爷,本想摆脱他的手,却发现对方极为用力,只好叹了口气,道:“苏公子,你可能有所不知,顾某极小的时候便同家人失散,后被他人收养。至于家人的事,也只是半知半解。”
“至于在下是否有这么一个妹妹,在下并不清楚。”
苏玉成闻言将顾玄手放了开来,他虽咬了咬唇,顾玄也能看出来他眼中仍是愈挫愈勇的不屈——
为此,他又长长叹了一声。
若他所求只是个与自己相像的女子,那倒是极简单。天下之大,寻一名同自己相像的女子来,那真的是再简单不过了——没有的话,大不了寻到沈姨,托她找名婀娜女子洗去记忆再换了她的脸,再拿来送给苏玉成便是。
所以,他妥协说:“苏小公子若是真痴心于……顾某那妹妹,待顾某身骨好些,便辞行去寻我那小妹来给你,如何?”
苏玉成如蒙大赦般笑得粲然,连声称好,现如今他即刻改了口:“小舅子明断!若是日后无去处,苏府也可纳你为客卿!日后咱们自然亲上加亲!”
顾玄默默看着他,背过身去,不忍再看那副期待的神色,道:“日头毒辣,请小公子早些回去吧。”
苏玉成“嗯”了声,便一路唱着小曲回了。

十五月,十六圆。
秋月正是澄圆,般若教一如既往,在夜间时,这里不过幽幽飘着几盏夜灯,在风鼓动下摇动着长长的影,真有几分邪魔外道的意思了。
饶是这样的圆月日,往常都被命了宵禁,今夜大殿前竟无端的热闹。
乌云消散,月华落落。
般若教众人伏在殿前,压低声音簌簌耳语;一人着暗纹黑袍而立,貌若冠玉,长眉入鬓,左眸至面颊延着条浅色的红痕,却不显得狰狞——正是萧长风,可他面上表情却并不好看。
一旁,一名小婢子气喘吁吁自殿后跑来,断断续续道:“教……教主大人……沈长老她……她人并不在教中。”
萧长风默了半晌,沉沉摇了摇头,朝人摆摆手,轻声道:“罢了。”
“可要我前去寻?”最靠前的位置,一名半跪着的少年忽的抬头,问道。
萧长风朝他看了一眼,道:“不必了,崇光。”后又招了招手,示意他起来说话。
唤作“崇光”的少年抿抿嘴,立起身,便不再多言。
这崇光生得颇为桀骜,一头半长黑发将束未束,有几处十分叛逆的反翘起来;修眉时时蹙着,面上多是不屑。颚下是一副兽骨半面,若是他戴上,倒真颇有几分凶兽之态。只有在看向萧长风时,他面色才会微微和缓一些,骨子里却仍是透着那几分的骄矜。
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般若教新任左护法。
他踱步到萧长风身旁,半抱着臂,扫了扫四周,周围那些零碎的耳语便停了。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他道:“近来风声四起,约莫要有一场苦战了。教主,你待如何?”
萧长风嗤笑一声,道:“本座的无妄功法既然已破无人之境,便由不得他们妄为了。”话语虽足以震慑人心,可他瞧着天边遥遥的月,有几分心不在焉。
崇光“喔”了一声,也随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觉得平平无奇,眉皱得愈发高了。
“这有何可看的?无非是比平日圆些。”
萧长风目光闪了闪。
如瀑的月光倾倒人间,月似圆盘,只见冷辉,不见花好。
他无声笑了笑,道:“本座偏就喜欢瞧它。”
此间山林只余浓浓深绿,不似别处,有桂子飘香。
此间的月恒如已去春秋,圆得相像,却又不是那一轮。
崇光不懂他这话的含义,朝人瞥了一眼,撇开这月圆与否喜爱与否的问题,漠然道:“若是无事便差面前这群碍事的东西回去,我同你还有话要讲。”
萧长风闻言朝人群低低叹了口气,又挥了挥手,沉声命道:“退下吧。”
待众人摒退后,崇光方垂下窝在臂弯的手,开口问道:“前护法还活着吧?他知晓教中的诸多机要,你为何迟迟不准我去寻他?”
闻言,萧长风目光寒冷,朝他深深看去,面上挂着危险的笑:“有些事,你只需做个旁观者,若你真要干涉,说不好本座会同你恼。”
他直勾勾看着崇光的眼睛,带着警告意味:“既然本座有言,他已身死,那便是死了。又何必同一具尸体较真?你当真认为本座不会动你半分?”
崇光眯了眯眼,了然于心,颇为嘲讽地道:“我虽是无所谓,可他既然活着,那有朝一日……他可必定是剖开你心脏那把最利的剑。哈哈,如此打算,你还愿意放任他活着?”
夜风鼓动着二人的衣摆,分外凛冽;有鸟嘶哑呜鸣,月色愈发惨然。
半晌后,才听萧长风淡淡道:“无所谓,他若是想,便遂了他的愿。”
崇光正抬指摩挲着颚下的骨面,骨质微凉的细腻触感叫他爱不释手;闻言他嘻笑起来,眉目一舒而开。“只是你未曾想到,片叶沾身也能倾如山雨罢。”
萧长风皱起眉,不再同他多言,朝殿阶下负手缓缓而行,直至到了瞧这月最为圆正的地方,才停下来。
看过二三十载的月,分明一样,现如今这一轮,却觉得它陌生到识不出它的圆缺了。
是为何?
本早习惯了清冷,现如今竟无端念起热闹来。
——
在月色也照不彻的山涧,一抹纤瘦暗淡的身影如鬼魅穿行。
痴嗔之态交替在那人面上,尤为凄厉狰狞。
行了许久,她终于停了下来,一霎怔然,忽的便潜隐入了夜幕中。
若是月色能够照进此处,必见得一地莹莹白骨,散发着惨淡的青光。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三十六章完——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up一下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其实,萧长风时时在想,自己放顾玄离开,究竟是对是错。
并非他未察觉心底压着的那份厚重情感,正是因为有所察觉,正是它太过于沉重,才不能随意抛之于众。
也因它太过于珍贵,才不能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若想保全顾玄,唯一的退路便是他二人此生断了交集。
从安都回后,般若教的若干事宜被他有意无意的支开,未曾让顾玄涉入其中。他疼惜他,所以次次都支了顾玄能轻而易举的事,可他约莫是觉得自己看轻了他,有些赌气了,每次回得都越发早。
萧长风轻叹,负手而立,窗外清辉如夜风一般寂寥清冷。
忽的,他想起什么,唇角挂了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他还记得自己也念起他、再不忍看他每次回后委屈的忍耐神色,便软下心唤他回来那次。
那次啊——本想着支几处风景秀丽的地方让他沿途游赏,可缓缓归矣;却不料自己低估了他,夜半十分,自己独饮时,那道还带着夜露的潮湿的身影,便如同逐火的飞蛾般倾来。
自己心疼他,却又好笑,也无可奈何。
顾玄啊,如同皎然的月色,过于单纯,清冷寂寥,却又带着丝别样的招摇;有蝶翼蹁跹的脆弱,叫人不知如何傍近,却又让人偏想要好好护他。
萧长风自知此生终是负他太多,时时记挂,却又害怕偿不了他。
可接下来的日子,他没必要再拉着顾玄受苦了。
这本就是他与前一辈垒垒黄土下的深债,顾玄早被牵扯得千疮百孔,万万不可再涉入了。
故阁一战,顾玄会来这件事,也未出乎他的意料。
也正好,成了萧长风推开他的理由。
这世上的花好月圆,需得有人掬水盈月,需得有人屈身护花。
若是真有深厚情分,真的言及“爱”字,便是叫那人这辈子从此无忧,一生平安。
上回安都之行除了大致得了些情报,也从长月娘子那知晓这江湖有一位痴人,寻一名小娘子数年未果,现如今也未曾放弃。
那小娘子何许人也?数年前尹庄一事中,一名面容姣好的侍女同苏家二公子结缘,自此二公子自难相忘。却不巧当日尹庄便惨遭屠戮,没落了,那名小侍女也不知所踪。
旁人不知,萧长风却已明了得通透。
他前些日子叫人寻来那苏府二少爷寄往软玉阁的画像,细细瞧过许多遍,果真是顾玄。
不知为何,在看到画像时,萧长风紧了多日的心兀的放下了。
他知道,顾玄在这世间早便没了去处。
他也知道,天下虽大,千千万万的路,唯独只有自己这一条,他万万不能再走下去。
那人看在顾玄那张皮相上,应该会好好待顾玄。
于是他便费尽心思,将自己养了数十年的小孩,送到了别人手里。
此时他无端庆幸,顾玄会喜欢上男子这件事。
却又隐隐有些心酸。
不知为何,他心里满是怅然,不见顾玄平时乖顺模样,现如今倒是他自己寂寞得紧了。
他派人去瞧过,现如今顾玄身上的伤好了许多,苏家待顾玄也称得上好,苏家二公子待顾玄也不薄。
可不知怎的,他却开心不起来。
“傻子……万万别再回来了。”他自顾自言道,唇边扯起抹嘲讽的笑,袖下的手收得愈发紧了。
原来情字这般沉,他如此想到。
转身时,萧长风面色已是平日的肃然,他一拂袖,将置在案头的剑提起,便隐入了夜色中。
……
次年春,苏家长子之妻狄氏小女狄湫诞下一子,名苏宁平,乳名换作小平。
苏家招揽了名新门客,从不以面示人,常戴着副面具。他忠于苏家,现如今担着守卫苏当家新出生的孙儿之职。
虽说此人身形称不上高大,却身怀顶好的武功。苏家承办苏宁平抓周喜宴时曾有宾客醉酒妄言要同少爷们比武,那守卫替家主应下战,无论是拳脚功夫还是论剑,他也未曾落过下风;他所向披靡,百战不殆。
胜时他眸中静如水,无骄无躁,好似没有什么掀得起他眼底一丝波澜。
他无姓,单名一个“玄”,是个赤诚又勇健的好男儿。
听说他与苏家二公子向来投缘,二人交谊甚厚,正如断琴之友;苏家待他也不薄,已视他为苏家近臣,有风言风语传道,他乃是苏家少夫人狄湫的表亲之子。
年岁就这般匆匆而过。

近来,江湖会在即,苏玉成乃苏家人选,幸而这半年来平平安安,如有人赐了他一道平安符,未曾有过不测降临;时日已不余些许,他准备稍作准备便出发。
当然,自是会带上顾玄。
他正半闲不闲倚在自己房内的梨木桌侧斟茶,想着这次会上的诸多事宜,忽就闻得门被人轻扣,还随着几声熟悉的呼唤。“玉成?你可在?我是阿娘。”
知是母亲到访,他随即放下手中的茶盏,三两步迈到门前,将门打开,应声道:“我在。阿娘可是有事找我?”
门前是个初春微寒,披着件狐裘的娇小妇人,盖是岁月无情,已在她美丽的脸上匆匆描摹了几笔痕迹;此刻她带着慈爱的笑,静静看着面前早已高出她一个头的孩子。
“阿娘念你,也知你将要离家了,便来看看你,有几件事也需得嘱你。”她身后无人跟随,苏玉成抬手迎她进了屋。

楼主:咩咩Kyoto君  时间:2019-12-25 21:07:08
杨氏笑着拍了拍苏玉成的手,到桌旁坐下,示意他也过来坐,又续着方才没斟完的茶将它斟好,递到苏玉成面前,自己又斟了一杯,温声道:“这日头冷,你……可要记得嘱丫头给你收拾些厚实衣物,”她微微蹙起眉,佯作嗔态:“要是让我知道你在那头着了寒,我便罚她们,待你回来,也会一并罚你!”
苏玉成笑起来,并未坐下,而是立侍杨氏左右,替她取下狐裘,带着欣然道:“阿娘向来疼玉成,玉成自然明白。便依阿娘的意思,稍后我再嘱她们一次便是。”
闻言杨氏面上神色轻松了许多,却还是蹙着淡淡烟眉。
“你知道,”她低低道。“这江湖会,阿娘不想你去。”
苏玉成眉头紧了紧,却并未回话,只见苏夫人续而又道:“可娘知道,这是你盼着的,所以娘不拦你。”
此时他方才如释重地松了口气,带着讨好声音唤了声“娘”,杨氏端起茶,眉眼被腾起的水雾氤氲得有些看不清,却又将茶置了回去。
“傻小子,真是养大不中留!你……你此次去,我不许你有三长两短!若是……没有若是……”她似是有些哽咽,却又收住了。
“玉成,那盟主之位不要也罢的,若是真遇到危难,万万不可逞强……你要记得安都此处,仍有多少双期盼的眼眸望着你回家的那条路。”杨氏几乎是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面前早已经出落得俊朗无双的男子,依稀记得他从前年幼时蹒跚学步的模样,今非昔比,他早长大了。
苏玉成一怔,却正了正身形,朝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认真道:“孩儿谨记母亲所言,定会安然归来。”
言毕他俯下身抱了抱他的娘亲,哄道:“好阿娘,我心里明白你忧心我受伤……我自然舍不得要你难过,所以阿娘莫哭。”
他轻拍着她的脊背,挂了抹无奈的笑。
“娘,玉成已不是小儿,岂会不知分寸?我啊……早舞得动爹给的剑了。”
他娘红了眼眶,从袖中取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笑骂道:“你净是油嘴滑舌!你阿哥可是告诉我了,你的性子浮躁的很,可不见得你会冷静自持!”
她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的木凳上坐下,又抬起另一只手,慎重握住他的掌,细细道:“此次一去,你是要带上阿玄同去吧?莫要担忧,此去一路上我早已安排了暗卫跟随;你爹爹也替你打点了些,到了之后,虽不必太过忧心,也务必不要掉以轻心。”
苏玉成静静听着,忽觉他娘手下力道重了些,便蹙眉朝她看去。
杨氏面色上凝满隐忍与无奈,沉思了许久,方才说出一句话。
“玉成,你……可是真心向那盟主之位?”
苏玉成觉着是他阿娘又在试探他的真心了,便笑道:“那是自然,阿娘懂的,玉成是男儿,那盟主之位,自然是得想上一想的。”
苏夫人略为沉思,便点点头,轻声道:“好。”
二人聊完正事,便开始话起家常,正当此时,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苏玉成一喜,显然已知来者何人。
只见他拍拍他母亲的手,便将手抽回,带着欣喜起身,朝来者道:“玄弟来了?”
门外一人黑衣落拓,身形修长,一头黑发只在后方随意束了一束,显得他无端修雅,却又带着精练的利落——正是顾玄,他也在看着门内,应是看见了杨氏的缘故,他微微退了一步,先朝着二人恭恭敬敬鞠了身,低着头抱拳道:“属下见过苏夫人、二公子。”
苏玉成笑道:“何必如此见外?你我早以兄弟相称,不必如此拘束的。”
顾玄缩了缩手,抬起头,也跟着笑起来,淡声道:“待苏夫人这些礼节自是不能少的,玉成兄。”
一侧的杨氏端起茶轻抿了口,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一遍顾玄,方才挂上微笑,道:“阿玄知礼,如此懂事,日后你二人定要好好相处才是。”
这句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苏玉成却在顾玄开口前抢先应道:“那是自然,玄弟人是沉闷了些,可有时他却着实有趣,平时也多多担待着我,自然是能好好相与的!”
顾玄怔了怔,只点了点头。
杨氏扯起唇角,一双美目弯弯,缓缓道:“那便是极好的。”
三人聚在一处,便又有了新的话茬。
“话说,”苏玉成挑拣着桌侧果盒内置着的葡萄,取出一只去了皮和籽,递到杨氏手中,乐道:“上次百日宴,我那小侄儿好生有趣,明明面前如此多的玩偶珍宝,他却一样未拿,反倒是爬到了玄弟面前——”
也是话说那一日苏宁平的百日宴抓周礼,百人围观,好不热闹。
苏当家特地给他的孙儿备了算盘、章玺、剑、美玉一类象征着美意的器物,心中其实已在暗暗期待自家小孙儿能拿起个像样的东西——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面前摆的样样皆是珍品,他只盼能有个机会好好在众人面前夸耀夸耀他这好孙儿。
于是待狄湫含着笑将小平儿放到抓周礼的红毯上时,苏当家面上的笑意已经满得溢出来了。
他心道小孙儿快些爬,阿爷等着同别人好好夸你呢,双手已在袖中暗暗握紧。
是玉佩吗?那就说他如玉谦谦。是剑吗?那就说他日后定是神勇无比。是章玺吗?那就说他文曲再世!

楼主:咩咩Kyoto君

字数:105138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8-05-29 05:33:00

更新时间:2019-12-25 21: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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