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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锥编》今译

楼主:布衣书生1979  时间:2019-01-16 15:43:58
原文:
按精湛之论,前谓诗乐理宜配合,犹近世言诗歌入乐所称“文词与音调之一致”;后谓诗乐性有差异,诗之“言”可“矫”而乐之“声”难“矫”。兹分说之。
译文:
对这个精妙的理论做一个按语,前面说诗和音乐理当配合,就像近代说的诗歌入乐所说的“文词和音调的意志”;后面说诗和音乐性质上有差异,诗的“言”可以矫正而音乐的“声”难以矫正。在这里分别做以说明。
楼主:布衣书生1979  时间:2019-01-16 15:43:58
原文:
孔疏“准诗”即申郑玄《诗谱》所引《虞书》:“诗言志,歌永言”,亦即《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戴震《东原集》卷一《书郑风后》力辩以“郑声淫”解为“郑诗淫”之非,有曰:“凡所谓‘声’、所谓‘音’,非言其诗也。如靡靡之乐、涤滥之音,其始作也,实自郑、卫、桑间、濮上耳。然则郑、卫之音非郑诗、卫诗,桑问、濮上之音非《桑中》诗,其义甚明。”厥词辨矣,然于诗乐配合之理即所谓“准诗”者,概乎未识,盖经生之不通艺事也。且《虞书》、《乐记》明言歌“声”所乃“咏”诗所“言”之“志”,戴氏恝置不顾,经生复荒于经矣。
译文:
孔颖达疏义里的“准诗”就是申说郑玄《诗谱》所引用的“诗言志,歌咏言(诗是抒发人的思想感情的,歌是延长诗的语言,徐徐咏唱,以突出诗的意义)” 也就是《乐记》:“诗是抒发人的心志的,而歌则是拉长声调表达心志的声音,舞则是用种种姿态表达心志的动作。”戴震《东原集》卷一《书郑风后》极力辩解把“郑声淫”解释为“郑诗淫”错误,他说;“凡所谓‘声’、所谓‘音’,”说的并不是诗本身。那些柔弱、颓靡或节奏疾速短促的音乐,它们一开始是从郑、卫、桑间、濮上这些地方发源的。但是郑地、卫地的音乐并不是郑诗和卫诗,桑间、濮上的音乐也不是《桑中》一类的诗歌,这是非常明显的。”这种说法应该说很明晰了,但是对于诗歌和音乐之间配合的规律也就是所说的“准诗”,概不了解,是因为钻研经籍的人不通晓文艺吧。况且《虞书》、《乐记》李明明白白地说歌“声”所“咏”的就是诗所“言”之“志”,戴震却淡然置之不理,作为钻研经籍的人对经籍也有荒疏的地方啊。
楼主:布衣书生1979  时间:2019-01-16 15:43:58
原文:
[增订四]戴震语可参观毛奇龄《西河诗话》卷四:“在曹侍郎许,见南宋范必允诗序,有云:‘文人之相轻也,始则忮之,继则苛之,吹毛索瘢,惟恐其一语之善、一词之当,曲为挤抑,至于无余,无余而后已。夫郑诗未尝淫也,声淫耳。既目为淫,则必拗曲揉枉以实己之说;郑诗之不淫者,亦必使其淫而后快,郑人之不淫者,亦必使其淫而后快。文人相轻,何以异是!’云云。始知前人亦早有为是言者。”南宋范氏语未识何出,毛氏盖借以攻朱熹耳。
译文:
[增订四]戴震的话可参照毛奇龄《西河诗话》卷四:“在曹侍郎那里,见到南宋范必允诗序,写到:文人之间相互倾世,开始是嫉妒,然后是苛求,吹毛索瘢,唯恐有一句话说得好,一个词用得当,变着法挤兑抑制,到毫无余地的地步,毫无余地才算完事。郑诗并不淫靡,郑地的音乐淫靡。既然把郑诗视为淫诗,就一定进行歪曲来证实自己的观点;郑诗里面不淫靡的,也一定把它解说成淫诗而后快,郑人里面不淫乱的,也一定把他们说成淫乱的人才高兴。文人之间相互轻视,和这有什么区别!”等等。南宋范氏的话不知道出自何处,毛奇龄不过是拿来攻击朱熹罢了。
楼主:布衣书生1979  时间:2019-01-16 15:43:58
原文:
傅毅《舞赋》托为宋玉曰:“论其诗,不如听其声,听其声,不如察其形”,襄王曰:“其如郑何!”即谓郑声淫,而郑舞依声动容,亦不免淫。声之准言,亦犹舞之准声。夫洋洋雄杰之词不宜“咏”以靡靡涤滥之声,而度以桑、濮之音者,其诗必情词佚荡,方相得而益彰。不然,合之两伤,如武夫上阵而施扮黛,新妇入厨而披甲胄、物乖攸宜,用途其器。汪士铎《汪梅村先生集》卷五《记声词》之二:“诗自为诗,词也:声自为声,歌之调也,非诗也,调之淫哀,虽庄雅无益也。《乐记》之……郑、卫、宋、齐之音,《论语》之‘郑声’,皆调也,如今里俗之昆山、高平、弋阳诸调之类。昆山嘽缓曼衍,故淫;高平高亢简质,故悲;弋阳游荡浮薄,故怨;聆其声,不闻其词,其感人如此,非其词之过也”;并举古乐府中“曲”、“调”为例。实与戴氏同归,说较邃密耳。然亦有见于分、无见于合也。“调”即“淫”乎,而歌“庄雅”之“词”,其“声”必有别于歌佻亵之“词”,“声”之“淫”必因“词”之佻若庄而有隆有杀、或肆或敛;“调”即“悲”乎,而歌欢乐之“词”,其“声”必有别于歌哀戚之“词”,“声”之“悲”必因“词”之哀若乐而有乘有除、或生或克。正犹吴语调柔,燕语调刚,龚自珍《己亥杂诗》所谓“北俊南靡气不同”也:顾燕人款曲,自有其和声软语,刚中之柔也,而吴人怒骂,复自有其厉声疾语,又柔中之刚矣。“曲”、“调”与“词”固不相“准”,而“词”与“声”,则当别论。譬如《西厢记》第二本《楔子》惠明“舍着命提刀仗剑”唱《耍孩儿》,第二折红娘请张生赴“鸳鸯帐”、“孔雀屏”,亦唱《耍孩儿》,第四本第三折莺莺“眼中流血、心内成灰”,又唱《耍孩儿》;情词虽异而“曲”“调”可同也。脱出之歌喉,则莺莺之《耍孩儿》必带哭声,而红娘之《耍孩儿》必不然,惠明之《耍孩儿》必大不然;情“词”既异则“曲”、“调”虽同而歌“声”不得不异。“歌咏言”者,此之谓也。《文心雕龙•乐府》篇曰:“诗为乐心,声为乐体”;此《正义》所谓“初作乐者,准诗而为声”也,今语曰“上谱”。赵德麟《侯鲭录》卷七记王安石语:“古之歌者,皆先有词,后有声,故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如今先撰腔子,后填词,却是‘永依声’也”:《朱子语类》卷七八:“古人作诗,自道心事;他人歌之,其声之长短清浊,各依其诗之语言。今人先安排腔调,造作语言合之,则是‘永依声,也”;此《正义》所谓“声既成形,须依声而作诗”也,今语曰“配词”。孔疏盖兼及之。
译文:
傅毅《舞赋》假托为宋玉说:“谈论(一个人或地域的)诗,不如聆听他们的音乐,聆听音乐,不如欣赏他们的舞蹈”,襄王说:“那郑地的(诗、音乐、舞蹈)怎么评价?”就是说郑地的音乐淫靡,而郑地的舞蹈根据音乐来确定姿态,也不免于淫靡。声律的依据是语言文字,正如舞蹈的依据是声律。气魄宏大的词不应用柔弱、颓靡或节奏疾速短促的音乐来“咏”,那么猜测桑间濮上的音乐,它们的诗句一定情词放佚浪荡,才相得益彰。不那样的话,合在一起就会互相伤害。如同武夫要上阵却擦胭抹粉,新媳妇下厨却顶盔掼甲,器物乖离了所适合的用途,用法不适合器物的功用。汪士铎《汪梅村先生集》卷五《记声词》之二:“诗之所以是诗,主要是因为语言文字;声律之所以是声律,是因为歌曲的音调,并不是诗。音调如果淫靡哀怨,即使是(文辞)庄重典雅也于事无补。《乐记》里面的……郑、卫、宋、齐各地的音乐,《论语》的“郑声”都是调。就像现在民间的昆山、高平、弋阳各种调之类。昆山调柔和舒缓,所以淫靡;高平调高亢简洁质朴,所以悲凉;弋阳调游荡浮薄,所以可以讽怨。光听声调,不听文辞,就如此打动人心,不是文辞的过错啊”,并且列举古乐府中的“曲”、“调”为例。实际上和戴震的观点一致,论述的更加精密细致罢了。然而也是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区别,没有看到共同之处。即使“声调”是“淫靡”的,但是唱“庄重典雅”的“歌词”,它的发出的“声”也一定有别于唱轻佻亵慢的“歌词”。“声调”的“淫靡”一定会因为“歌词”的轻佻或庄重而有增有减,或是更加恣肆或是变得收敛;“声调”即使是“悲”的,但是唱欢乐的“歌词”,它的“声音”也一定有别于唱哀怨悲戚的“歌词”,“声音”的“悲”必定会因为“词”的悲哀或欢乐而放大或缩小,起到相生或者相克的效果。正像南方语调温柔,北方语调刚硬,龚自珍《己亥杂诗》所说的“北俊南靡气不同”啊;北方人殷勤应酬的时候,自然会有温和柔软的语气,这是刚硬中的温柔,而南方人发怒骂人,也自然会有严厉快速的语气,这又是温柔中的刚硬了。“曲”、“调”与“词”固然不能相互衡量,而“词”与“声”,则应该区别对待。譬如《西厢记》第二本《楔子》惠明“舍着命提刀仗剑”唱《耍孩儿》,第二折红娘请张生赴“鸳鸯帐”、“孔雀屏”,也唱《耍孩儿》,第四本第三折莺莺“眼中流血、心内成灰”,又唱《耍孩儿》;感情文辞不同而“曲”“调”可以一样。从歌喉表现上,则莺莺唱的《耍孩儿》一定带哭声,但是红娘唱的《耍孩儿》一定不这样,惠明的《耍孩儿》一定大不一样;表现感情的“文辞”已经不一样了,那么“曲”、“调”虽然一样但是歌的“声”不得不存在差异。“歌咏言”说的就是这个啊!《文心雕龙•乐府》篇里面说:“诗篇是乐府的核心,声调是乐府的形式。”这就是《毛诗正义》所说的“最早创作乐曲的人,把诗歌作为谱曲的依据;”用现代话说就是“上谱”。赵德麟《侯鲭录》第七卷记载王安石的话:“古代的歌曲,都是现有歌词,后来配乐,所以说:‘诗是抒发作者志向的乐章,是需要长久歌咏的,五声是依附于所歌咏的诗的,使用十二律和五声合于节奏';现在先设计腔调,然后填词,使文辞配合腔调,却成了文辞依附于曲谱”;《朱子语类》第七十八卷:“古人作诗,是表达自己的信使;他人歌唱这首诗,声调的悠长短促清越雄浑,都是根据这首诗的语言。现在的人先确定唱腔的语调,然后撰写文辞配合语调,就成‘文辞依附于曲谱'了”;这就是《毛诗正义》所说的“乐谱已经定型了,必须依照乐谱来创作诗歌”,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配词”,孔颖达的疏义都论述到了。
楼主:布衣书生1979  时间:2019-01-16 15:43:58
原文:
[增订四]况周颐《蕙风词话》卷四:“‘意内言外’,词家之恒言也。《韵会举要》引作‘音内言外’,当是所见宋本如是,以训诗词之‘词’,于谊殊优。凡物在内者恒先,在外者恒后;词必先有调而后以词填之,调即‘音’也。”即王安石、朱熹所谓“填词”是“永依声”也。
译文:
[增订四]况周颐《蕙风词话》第四卷:“语词字义与形声的关系”是词人经常说到的。《韵会举要》引用的时候引用为‘音内言外’,应当是所见到的宋代版本就是这样的,用来解释诗词之“词”,在意义上非常精当。大凡事物都是本质在先,外表在后;词也必须是先有调而后填词,“调”就是“音”。就是王安石、朱熹所说的“填词”是“咏依声”啊。
楼主:布衣书生1979  时间:2019-01-16 15:43:58
原文:
《正义》后半更耐玩索,于诗与乐之本质差殊,稍能开宗明义。意谓言词可以饰伪违心,而音声不容造作矫情,故言之诚伪,闻音可辨,知音乃所以知言。盖音声之作伪较言词为稍难,例如哀啼之视祭文、挽诗,其由衷立诚与否,差易辨识;孔氏所谓“情见于声,矫亦可识”也。《乐记》云:“唯乐不可以为伪;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孟子•尽心》:“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吕氏春秋•音初》:“君子小人,皆形于乐,不可隐匿”;谭峭《化书•德化》:“衣冠可诈,而形器不可诈,言语可文,而声音不可文。”皆以声音为出于人心之至真,入于人心之至深,直捷而不迂,亲切而无介,是以言虽被“心声”之目,而音不落言诠,更为由乎衷、发乎内、昭示本心之声,《乐纬动声仪》所谓:“从胸臆之中而彻太极”(《玉函山房辑佚书》卷五四)。古希腊人谈艺,推乐最能传真像实,径指心源,袒襮衷蕴。
译文:
《毛诗正义》的后半部分更经得起玩味探索,对于诗和乐的本质差别,能够稍微阐明宗旨说明意义。大意是说言辞可以装饰伪装的与内心不一致,但是音乐却不容故意造作,违背感情,所以言辞的真诚或者虚伪,听音乐就能分辨出来,听懂音乐是读懂语言的手段。因为音乐声调上作伪比在言辞上作伪难度稍大。例如哀号哭泣和祭文、挽诗比起来,是否是真诚地发自内心,更容易分辨识别;这就是孔颖达所说的“通过声音表达感情,如果不是发自内心,能够分辨出来”啊。《乐记》说:只有音乐室不能作伪的,音乐是内心活动的表现,声音是音乐的表现形式”;《孟子•尽心》:“仁义的语言不如仁义的音乐对人的影响程度深刻。”《吕氏春秋•音初》:“君子和小人,都通过音乐有所表现,不能藏匿”;谭峭《化书•德化》:“人可以在着装上对别人进行欺骗,但是人的仪态是不能作伪的,人的语言可以掩饰,但是声音去不能掩饰。”都认为声音是出自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在人的内心特别深入,直入便捷而不迂回,亲近贴切而没有隔阂,所以语言虽然被视为“心声”的表现,但是音乐不假借言语来诠释,更是有胸中产生,在心中发源,昭示本心的声音,《乐纬动声仪》所说的:“从内心之中(产生)而遍布宇宙”(《玉函山房辑佚书》卷五四).古希腊人论述艺术,首推音乐最能传递真实想法,直指内心本源,表现心中蕴含。
楼主:布衣书生1979  时间:2019-01-16 15:43:58
原文:
[增订三]德国浪漫主义论师称声音较言语为亲切:“人心深处,情思如潜波滂沛,变动不居。以语言举数之、名目之、抒写之,不过寄寓于外物异体;音乐则动中流外,自取乎己,不乞诸邻者也”。
译文:
德国的浪漫主义理论家声称声音比语言更加亲近贴切:“人的内心深处,思想情感如同潜流一样波澜壮阔,变动不居。用语言来列举它们、定义它们、抒写他们,不过是寄托于外物来表现;音乐则是内心涌动流露于外,取自自身,不必向邻居求乞了”。

楼主:布衣书生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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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8-10-21 16:40:20

更新时间:2019-01-16 15:4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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