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二）
“提前跟你讲就是让你把该带的账本都带上，该清的货物都列出来。”萧池拍拍桌子：“不是让你跟着去玩儿的！”
。
萧沐抿了抿嘴，大哥说的“去玩儿”的是他那两位师父。庄晨懒，凌纵不愿插手，于是就名为保护萧炎实为下江南玩耍的跟着年初清账去过几次。可是这次完全交给大哥处理，却让他跟着，这总不能是让他去玩儿的吧？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保护大哥，毕竟他如今的身手要好一些。
。
“我警告你啊。”萧池仿佛看出了弟弟的心思：“你可千万别存了什么保护我的心思，别说这本就没什么危险的事，就算有危险，我要是让你伤到了一点，两位师父不得拆了我？”
。
“我……”萧沐下意识想反驳。
。
“行了行了，先不提这些，想来也没什么危险，你不用总想着这些。“萧池打断了萧沐的话头，找了棵树虚靠在上面，脸上有些疲惫的神色。
。
“方才问你准备的东西，对账的账本都备好了么？”萧池转头看向萧沐。
。
“都备好了，已经装好了箱子。”萧沐看出哥哥的倦色，说话间有些恳求的看着萧池，希望萧池坐下歇歇。可是萧池对弟弟的眼神视而不见，一副你不坐我就不坐的架势。萧沐其实也不是故意顶着，只是他从十二岁起就给自己心里划了一道线，在哥哥面前不必拘谨，这一步说起来容易，可腿上就像灌了铅一样，萧沐迈不过去。
。
“装之前看过一遍么？”萧池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靠的更实了些。
。
“看过一遍。”萧沐抬眼看了看萧池，却又像犯了错误似的垂下头。
。
萧池的疲惫他看在眼里，萧池顺着他的意不强迫他的态度，却不愿意以上位之姿面对他，宁愿和他一起站着，带他到处溜达却不捅破这事直接命令他坐下。这些萧沐心里都清楚。萧沐固执的遵守着规矩，却不仅仅是对十二岁时候行为的愧疚。
。
萧沐是诚心敬着萧池，可也同样在用这样的行为，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萧池是自己的大哥，亲大哥。他有资格受这样的礼，不是什么平辈相交的兄弟，可以无所顾忌。萧沐只有一次次这样提醒自己，才能感到些许的希望，他是有亲兄长的人，不是完全被丢弃的孩子；也只有一遍一遍的警示自己，萧沐才不会再次因为求而不得的父爱，迁怒大哥，再做出十二岁时候那样的错事。
。
“看过一遍，有没有以此为参考列下今年进项的预期和来年的预算？”萧池明白弟弟心里的矛盾，却也懂万事不能强求，只是每一次都想办法让弟弟没空去琢磨这些事，也许未来某个时候，萧沐心里那个结，会如融冰一般，渐渐消散。
。
果然，萧沐的站姿有了些变化，这回是心里真有点虚了，原来看账本不是只看看就行了，还要做这些的么？

十三（一）
“我只是把账本翻看了一遍。”庄晨和凌纵在管理产业这些事上可谓是非常不尽心了，萧沐还算是认真的，会仔细看过这些账本，可是总归是没人教导，就算他聪明，却不知道除了看了，记住，还应该“看出”点儿什么。
。
萧池却早就料到了这点，毕竟这是萧沐第一年跟着收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几页清单，递到萧沐手上：“照个这个单子，这两日再好好准备准备，出行的船已经安排好，三日后动身。”
。
止住了萧沐还想再问的话头：“重要的东西我都标在单子上了，走吧走吧，我今天实在没精力陪你遛弯儿了。”萧池今日实在有些疲倦，出手赶人了。他手里需要提前安排的事项比萧沐多多了，这几日准备出发就越发的忙了起来。反正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让他们两兄弟亲近呢，不着急这一会儿。
。
萧沐拿着几页单子，看了看哥哥，弯身退出。如若他不走，哥哥也着实休息不了。
。
走出花园，萧沐看到萧池身边的小厮在那里候着，几步走过去，也拿出袖中早已经备好的药方，道：“这两个方子，左边这个是安神的，可以当做茶饮晚间让萧少爷喝一杯，右边这个是补气血的，做成药膳每七日食补一次。”
。
边说，萧沐探头往花园中看去，却见萧池实在是疲累，没来得及回屋，就在花园的石桌旁支着胳膊小憩。
。
“赶快去拿披风，让萧少爷稍微休息一会儿，一盏茶记得叫他回屋休息，这样伏着时间长了对身子不好。”萧沐说着，又拿出一个小瓷罐：“这是缓解疲累的香膏，这几日先让萧少爷自行用着，抹在手腕鼻下都可以，等过两日上船，我再准备按摩用的药膏。”
。
说完，萧沐挥挥手赶小厮快去拿披风，自己也静静的离开了。
。
“少爷，少爷醒醒。”一盏茶的功夫转瞬即过，萧池被小厮唤醒。迷迷糊糊之间看见自己身上披了披风。
。
“遂园的沐少爷嘱咐的。”小厮拿出手里的香膏和配方，当年萧沐和萧家的恩怨，下人们多是不知道的。跟着萧家老一辈造反的人，萧家肯定一个都没敢留，当年有因为萧炎不喜而苛待萧沐的，也早被打发了，后面再招来的这些，只知道萧沐是遂园的少爷，恰巧姓氏与主家相同，却无关系。
。
萧池清醒过来，眼中也带了笑意。这次和萧沐一起下江南，也是很值得期待的。

十三（二）
萧沐回到了遂园，看着手中的几页纸，有点头大。萧池都明确要求了，萧沐自然不敢不从，于是把那些已经装箱的账本又重新翻了出来，摆了一桌子。


。


遂园大部分事务都是萧家帮着处理的，那些部分只需要遂园这边做主人的确认后盖上印章即可，况且遂园两位十分信任萧炎，加上在这些俗事之上又非常的懒，几乎就是盖盖章就算完了。


。


而桌子上这些需要萧沐整理的账本，大多反而是他自己名下的产业。两位师父分出来了一部分给他，萧炎也专门留过一些给他，往年萧沐虽然不会像两位师父那样完全放手，但也就是翻上一遍就算了事，虽然是他名下的产业，可萧沐自己也没什么用得着银两的地方，加上跟两位师父本就是一家人，基本这些也就跟属于遂园名下的账册堆做一堆，一起处理了。


。


这会儿，萧沐正在满桌子的账本中翻腾，先把那些属于自己名下产业的账册分出来，因为萧池哪张纸上写的第一句话就是：遂园的产业还如往常一样，我已做了整理，复查一遍确认签章即可。你名下的产业，没看。


。


萧沐从非常不走心的两个字“没看”中，莫名感受到了萧池幸灾乐祸的心情。这么多年稀里糊涂的过着，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自己名下的产业……


。


“小沐儿干什么哪？”庄晨方才在院外看着仆从搬着箱子进出萧沐的屋子，有些好奇，溜溜达达探头进来：“你这两天就要出门了，好久不见师父会想你的，我们去滋味坊吃一顿吧。”


。


萧沐左手拿着一个账册，抬起头来，脸上的绝望之色还没顾得上敛去，就看见了晨师父飞扬的笑容，一看就不是会想徒弟的表情。


。


”晨师父，您想吃滋味坊的翡翠鸭掌，师父会陪您去的。“萧沐放下账本，怨念的看着庄晨：”不用找什么会想我的借口。“


。


庄晨摸摸鼻子，这不是昨天因为体力原因跟凌纵闹别扭了不想跟他一块儿去么。


。


“师父，您平时也常常整理药册，能教教我怎么看这些账本么？”萧沐其实也不是不会看账本，只是平时两位师父在武功和医术上对他要求极高，留下来学习这些事务的时间就十分有限，加上又受庄晨和凌纵行事的影响，遂园三位都是这种不爱处理“俗务”的性格。


。


药册跟账册能一样么！庄晨心里暗道，本来向着萧沐走过来的脚步一顿，心虚的往后看了看，见凌纵也进了屋，顿住的脚步又索性往后退了退。


。


本想说些什么的凌纵，看了一眼萧沐面前的账本，把话咽了回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走到庄晨身边，却负手而立，十分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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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萧沐走出桌子行了礼：“萧少爷让我在出发前重新整理一遍账册，这里有一份清单，我却还是有些不懂。”


。


“嗯。”凌纵看了一眼萧沐，点点头，却什么都没说。


。


萧沐心中黯然，果然不应该拿这些事情劳烦师父，师父肯定会觉得自己很蠢笨，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十四（一）
“哎呀。”庄晨转头抬眼看了下已经在自己身边站定的凌纵，在账册和和好之间毫无压力的选择了和好，哼了一声就向旁边仰倒靠在了凌纵身上：“突然头好疼。”

。

庄晨在凌纵胸前埋脸：“小沐儿你辛苦了，晨师父今天真的不太舒服。”

。

语气中饱含愧疚，虽然萧沐从中一点也没有听出真诚。

。

“怎么了？”凌纵立马侧身抱住庄晨，满面焦急：“你昨晚又整理医典到很晚么？沐儿，你晨师父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你先忙，我带他去药房。”

。

说罢揽着庄晨往门口转身，觉得自己仿佛应该再严厉的叮嘱几句，凌纵微微转回头，语气不容拒绝：“沐儿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你晨师父的，你不用过来了。”

。

萧沐愣愣的看着这变故，行礼都还没来得及，两位师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

不是！萧沐心想，师父，您要是不顺着晨师父一块儿扯谎，我当真以为自己不该拿这么简单的小事打扰两位师父的。现在，萧沐觉得自己心中升起了一股淡淡的被欺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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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并不敢问，想想就觉得屁股疼。毕竟昨天晚上，两位师父的房间灯熄的很早，却很久才安静下来，那绝对不是晨师父在看药典好么？虽然我年轻，但是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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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册之类的萧沐一直只是略知一二，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些年，一旦提到自己不会处理账册，想要两位师父指点的事情，晨师父总说：药册背完了么？没背完先去背了再说。师父就总是皱着眉头，批评他因为这些俗务耽误了习武的时间。

。

萧沐回忆了一下这些年仅有的几次大胆跟师父们提起处理账册的情景，淡淡的欺骗感变得有滋有味。所以并不是师父嫌俗务耗费时间而不愿处理，也不是晨师父觉得这些过于简单而不值得专门耗费精力来教导，而是其实两位师父也不怎么懂么……

。

萧沐不可置信的重新拿起那份萧池给他的事无巨细列的清清楚楚的单子，所以这单子之所以这么详细，是萧大哥早就知道两位师父根本没教过他，不，是根本不可能教过他怎么整理账册么？

。

一份清单上字体俊逸，赏心悦目，萧沐确觉得萧大哥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仿佛跃然纸上，满脸笑意。

今天好努力了！写了三章！！！当然，能不能发要看明天早晨几点能碰到电脑

十四（二）
认命的坐在椅子上，一行一行的看着清单上的要求，萧沐翻开账本，以前这些账本对于他来说只是数字，虽然是看得懂收入支出的，也能说出来哪家生意好哪家生意差些，进货存货卖货余量什么的基本内容也是知道的，可现在萧池那张单子，却仿佛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
。
比如从进货存货和出货量上，判断掌柜的是尽心还是敷衍，是能力有限还是暗自藏私。从一个个支离的数字中看到行业的行情，是该着力投入还是该适可而止。这些，萧沐确实是不知道的。
。
还有三日出行，萧沐预感自己这几天不会好过，这些账本重新翻看一遍，属于遂园的那些还好，大哥总归是给放了水，要他看过就好，不用着重处理，可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产业，萧沐可算是得从头到尾审查记录一番。两位师父也没说这几日可以停了他的功课，再加上预备给大哥准备的补身子的药还在处理中，这些事加起来，一天肯定得不了几个时辰休息。
。
不过萧沐没有坐船出过门，也没什么概念，以前刚刚跟着师父们打基础的时候，熬个整晚习武背书也是常有的，反正也就三天么，萧沐虽然觉得辛苦，但也没觉得自己应付不过来。两位师父都是人中龙凤，对萧沐的教育本就是做到最好，萧沐从小对自己所学，手中之事也一直是这样的认知，如果不能做好，那就是条子板子加身，挨了打接着做，何况这是第一次和大哥单独出远门，萧沐自然想在大哥面前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不愿意漏出半点不妥。
。
人一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三天转瞬即逝。萧沐洗了脸，走出房门时候觉得脚步都有些虚浮。不过还好，账本按照大哥的要求都重新看过一遍，该整理成册的东西也整理了，只不过确实有不懂得地方，萧沐也一一细细的记了下来，准备在路上向大哥请教。
。
萧沐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走去两位师父的院子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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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独自远行，前两天不觉得，这真要出发了，看见两位师父，萧沐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舍，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
庄晨看到进来跪下道别的萧沐，还没等他开口就上前扶了起来。不只是萧沐有不舍的感觉，庄晨也有些发堵，虽然凌纵表面看不出什么，可庄晨知道他昨晚也没睡踏实，躺着躺着突然坐起来问，沐儿怎么都不找我们要钱？会不会有什么不妥？看着面儿上不说，心里不比自己少担忧多少的凌纵，庄晨觉得自己也没那么丢人了。
。
“两位师父，我准备出发了。”萧沐压了压情绪，微微低着头，也没有退开，在庄晨的两臂之间多停留了一会儿。
。
“哎呀，这也不是出去就不回来了，最多也就三个月，走吧走吧，小孩儿总得离家才长得大么“庄晨嘴上大大咧咧的说着，反而像是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倒是毫不做作的狠狠抱了抱萧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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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岁的少年还在成长，不知道三个月会有多少变化。

今天写high了，福利时间，然而这基本就代表着小沐儿又倒霉了……不然楼主不可能写的这么high

十五（一）
“池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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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三天结束了，更加忙碌的日子眼见就要来了。萧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显得有点儿精神。
。
“来了？走吧。”萧池只带了一个小厮，其余的人估计早就上了船安排，萧炎没有出现，萧沐暗自松了一口气。
。
萧池只招呼了一下萧沐，就带着他往港口走去，仿佛没看出任何不妥。萧沐赶紧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轻浮，亏了是练武的体质，自己又配了几副提神的药，这一天总能撑得过去。
。
“把你整的账本先拿出来我看看。”一上船，萧池一点儿也没闲着，指着船舱已经被码好的箱子，对萧沐吩咐。
。
“是。”萧沐将箱子中的账本往外捧，弯腰起身的时候，船大概是起了锚，晃了一下。萧沐还从来没有上过船，这脚底下不稳当的感觉让他猛地有点儿心虚。
。
“怎么？没休息好？”萧池不知是疑问还是试探的问了一句，果然萧沐闭嘴不言，萧池倒也没指望着他回话，只是站起身来接过了账本，又回到了座位上翻看起来。
。
萧沐在一边站着，依旧是不坐。而这回，萧池却是坐的稳稳当当，账本很快已经翻过去了七八页，却一句话也没说。
。
“去倒杯水。”萧池头也不抬，吩咐道。
。
本来，应该有小厮照料茶水的，萧池和萧沐身边各有一人，而现在船将起航，两个小伙子都去帮着安排船上的事了，加上是主家在看账本，本来也不好总在这里待着，于是添茶这活儿就没人干了。
。
萧沐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应了一声，弯身退出。
。
方才全无反映的萧池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弟弟离开的背影，抬手揉了揉低头时间过长而过于酸痛的颈部，顿了一会儿，在萧沐回来之前又重新低下头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
“池大哥。”萧沐恭敬的双手捧上茶杯，因为一坐一站，自然而然的要恭谨的弯腰。
。
萧池却没有接那杯水，眉头有些微皱，前前后后翻着手中的几页纸。萧沐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心虚，自己确实是不擅长这些，莫非是有很多错误的地方？
。
心里惦记，加上这几日又几乎完全没有休息，才捧了一会儿茶杯的手就已经开始有些发酸。萧沐连忙稳住，明明桌子就在一边，他却依旧双臂微曲，弓腰将茶杯捧至额头的位置，一声不响的就这么端着。
。
萧池也不做声，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萧沐在他面前又立起了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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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大哥恕罪！”咚一声，茶水溅在了萧池衣襟上的同时，萧沐也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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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开动了，萧沐终究是没有站稳，把茶水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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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二）
“毛毛躁躁！”萧池把只剩半杯的茶水从萧沐手中接过，放在了桌上，茶还没放稳，在萧沐没看到的角落，萧池眼神闪了一下，轻轻舔了舔嘴角，重新把这半杯已经凉下来了的茶端了起来，喝了干净。
。
重新放回茶杯，萧池绕过萧沐，脱去了被茶水浸湿的外袍，向着舱外招呼了一声，让贴身小厮拿件新袍子出来。
。
“连个水都端不稳。”萧池看了一眼萧沐，重新做回椅子上，又一次拿起账本：“站不稳出去练马步去，凌先生平日怎么要求的，你自己看着办。”
。
萧沐跪着退了一步，才站起身来退出船舱。船已经开始加速，河上的浪也起来了，船体随着浪头忽起忽落。萧沐脚底下不稳，心里又是紧张，几步路走的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似的晃晃悠悠。
。
萧池看着退出去的萧沐，压下心底全部的情绪，转头看了看茶碗，又端起杯子，喝的个干净，只剩一底儿蔫儿了吧唧的茶叶，萧池还觉得意犹未尽——亲弟弟给倒的水果然最是好喝，一点儿也不能浪费。
。
而萧沐如今可顾不上想自己端过来的那杯茶。他心里十分发虚。恐怕是自己做的账册根本不能入目，才让池大哥如此生气。明明池大哥已经准备了详细的单子，可自己还是没有做好，萧沐越发的自责。
。
师父的规矩，马步半个时辰起，两臂，双肩，双腿各至重物，腿不能起，手不能落，肩不能晃，半个时辰内重物掉一个，加一炷香，掉三个以上，二十藤条重新再扎半个时辰，如果三次还未全着负荷站过半个时辰，那就不用睡了，除了已经罚的藤条，再加二十，手心脚心各再罚二十，然后贴墙扎够一晚三个时辰这一次算完。
。
小时候凌纵是拿这个磨萧沐的性子，大了以后，除了萧沐练功懒散，犯了大错的时候，凌纵倒是很少用这一套了。
。
不清楚萧池是不是知道凌纵的规矩，可萧沐却觉得自己现在合该守这规矩。
。
萧池开了口，是和师父一样的玉言。萧沐根本没想过辩解，可感觉着脚下的晃动，加上身体确实已经感觉到了十分的不适，萧沐不用试就知道今日自己是决计站不满半个时辰的。
。
“麻烦给我六个碗，装满沙。”练功的东西是带上了船的，萧沐让小厮将碗和沙一一摆在了要求的位置。
。
然而不过半柱香，肩膀上的沙碗就随着一个浪头滚落了下来。萧沐腿蹲的很低，肩头上的碗摔落下来不碎是上面那种罚，若是碎了，是要翻倍的。为的就是让萧沐不能偷一点儿懒，必须将双腿蹲平。

十六（一）
落了一个碗，加一柱香，可现在连半柱香都还不到，明明都还算不上早春，空气里的凉意十分明显，萧沐头上却已经浸出了汗珠，胃里越发的难受，一阵干呕，另一个肩头上的沙婉也滚落了下来，左手臂上的也没有保住。
。
三炷香，二十藤条。萧沐默默给自己记了账，努力在摇晃的船只上，保住还余下的三个碗。
。
但是船只的摇晃不是人能控制的，身心俱疲加上胃部的疼痛反复萧沐也再也控制不住，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晕船，只觉得是自己前几日真是过分透支了身子。
。
萧沐不觉得自己不好好休息有什么问题，但交代给他的事情没能好好完成，这点让萧沐羞愧自责。账本没有弄好，池大哥已经给了他那样详细的单子，如今却还要费心给他再查一遍。前几日见到池大哥的时候，明明也是忙的不落脚，身体很疲倦的样子，可现在自己配的药还没来得及给出去，就又让池大哥劳心劳力的给他重查账册，萧沐头一次觉得自己怎么会如此蠢笨。以往练武学医时候的骄傲被打击到了，心里酸胀胀的，萧沐对于这种感觉很陌生。
。
在遂园，学医的时候，哪怕背的慢了些，萧沐却知道是因为他偷了懒，如果多加一点儿时间，肯定能背好，晨师父也知道，于是只会鄙视他偷懒，而不会嫌他笨，当然这些是不能让师父知道的，不然师父可不管是懒是笨，总归没做完就用板子补；于是萧沐练武的时候，是从来不敢偷懒的，除非身体不适，师父再苛刻的要求，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
而这次查账，第一次是确实不明所以，所以被萧池指点了一番萧沐只觉得收获颇多，那张单子列写的很是详细，这三日虽然很辛苦，但萧沐自问是用了心的，下了功夫的，他知道自己可能做不到让萧池完全满意，却也没想过会差到无法入眼，让萧池如此不悦。
。
最终，萧沐还是没能托住六个碗站够半个时辰，加上加罚的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晚饭的时间都快到了。船上为了节省储备，若没有必须都是日出而行日落而息，除了行船必须的供给，其他的船舱都尽量少点灯，晚饭过不了多久，就是该歇息的时候了。
。
萧沐脑子里已经一片混乱，肚子里空荡荡的，更是难受。迷迷糊糊的走到船舱，取了藤条，捧着去找萧池。
。
“池大哥，一共八十藤条，请责罚。”萧沐跪在萧池面前，双手呈上。

十六（二）
萧池冷了他一会儿，才抬头。萧沐脸上的汗还没落去，却不像是辛苦后脸红汗热的样子，反而很是苍白。嘴唇没有一点儿血色，声音也有些哑。
。
萧池接过藤条之时，看到萧沐两只手心泛着红肿，心中一跳。
。
方才他知道萧沐进来，听到萧沐请罚的时候，不是他故意晾着，而是他惊异之下走神了。
。
“马步怎么扎的？”萧池把藤条从萧沐红肿的手心中取下，动作很轻，萧沐却并没有察觉到萧池这样的小心翼翼。
。
“碗掉了十一次，站满了一个半时辰后补过三炷香。手上的二十已经罚过了，劳烦池大哥罚剩下的八十和足上的二十。”萧沐低着头，双手不自在的在两侧蹭了下，却碰到了伤处疼的他一抖。
。
萧沐从来没被萧池罚过，也没向他请过罚，虽然是亲兄长，有这个资格，可萧沐心里终归是抵触，脸上也骚的慌，声音都有些稳不住。
。
萧池终于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来，先摆了摆手让萧沐站起来。转过身去，拿起这一日重新看过的账本，还有旁边另一个册子。
。
“我今日不打你。”萧池转过身来看着萧沐，将两个账本递在他手上：“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没空给你养伤。”
。
“先吃饭，之后把你该罚的马步站完，手里也别闲着，刚好把这两本对照着好好看看。”说完，萧池也不再管萧沐，却没忘记把藤条拿走。
。
关上舱门，萧池抬了抬头。萧池知道凌纵扎马步的规矩么？知道的。他小时候也是跟着遂园两位学习过的。但萧池又不知道凌纵给萧沐的规矩。
。
这也是萧池方才愣住的原因。他小时候，也是半个时辰起碗不能落，三次机会否则站整晚。然而那些挨打的规矩是没有的。萧池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庆幸多一些还是羡慕多一些。萧池底子没有萧沐好，凌纵扎马的要求他是决计达不到的，基本每次都会以站整晚结束，于是扎马在他心里根本不是训练，而是两人间默认的犯错后的惩罚。
。
可是萧沐除此以外却会被凌纵用藤条亲自教导，一是萧沐若意志坚定的话，是有可能站住这半个时辰的，这是能力的差距；二是那些藤条罚的虽厉，可凌纵不是暴虐的人，抓住谁都一顿打，他会给萧沐这规矩，而从未与萧池提起，这就是与凌纵关系远近的差距了。萧池自然不想挨这种注定要遭的打，可却不免有些羡慕萧沐才是被真正当作弟子教养的那一个。
。
手掌足心这些繁琐的罚，凌纵自然也是从来没有要求过萧池的，萧池一开始也没想到，谁知道萧沐一声不响的自己先抽了自己二十，那红肿泛紫的手心，看的萧池一个揪心。
。
拿起手上的藤条朝自己的小臂挥去，“嘶……”萧池呲了呲牙，果然很疼！心里憋的气更大了，萧沐啊萧沐，不该实在的时候瞎实在，你这脑袋瓜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庆祝早起的发文

十七（一）
“少爷，吃饭吧。”
。
这边萧池走了没多久，萧沐身边的小厮端了碗饭进来，只见萧沐已经靠墙站好，手里捧着一份账本。
。
“拿走吧，没胃口。”萧沐胃里翻滚的难受，一点东西都不想吃。
。
小厮是从遂园跟出来的，听着自家少爷嗓音发涩，越发心疼了。萧沐在遂园两位主子的教导就很严厉，可那毕竟是家里，没道理堂堂少爷出来了还受别人的气！
。
“少爷！您歇歇，多少吃点儿。”小厮说着，把饭菜放在桌上，也不顾规矩上前去夺萧沐手中的账册。
。
“别闹，出去！”萧沐抬头，动了怒。
。
却不是怒这个心里想着他的小厮，而是怒他自己。
。
左右两份账册，一份是他自己做的那份，上面用朱砂一点一点钩划出需要修改的部分，还有详尽的批文，为什么要如此改。而另一份，是萧池亲自做的一份账册，从头到尾，详细清晰，用于给萧沐做对照。
。
比对下来，自己做的账册当真是一无是处漏洞百出，可笑自己还觉得是池大哥在苛求。
。
萧沐反省，方才，扎马的时候，他是没有尽全力，反而在第一次掉了三只碗以后，就像是在赌气一样，破罐子破摔的熬完了近两个时辰，心里是怨的。
。
无论多少次，无论告诫自己多少次，萧沐心想，池大哥曾经的原谅，如今的关心，不是你理所应当就可以安心享受的。不止如此，哪怕萧池像今日一样，对自己有一点点坏，没那么体贴的时候，心中的怨气就会不由自主的冒出来。
。
萧沐，你何德何能得萧家的大少爷如此看重，又有什么资格竟然敢苛求他一成不变的爱护？
。
萧沐眼圈有些发红，一滴泪落在了手中的账册上。他把身子蹲的更低，手用力抓着账册，红肿的手心仿佛要滴出血。然而萧沐需要疼痛，只有疼痛，才能帮他压住心里不受控制而生出的名为不甘的野草，帮他给自己一次一次的敲响警钟，无论如何，他对萧池是不该怨的，不该怒的，哪怕仅仅为了萧池替他在萧家瞒下来的十二岁时候那一刀，就算是萧池要让他赔命，他萧沐也该心甘情愿献上。
。
可是，萧沐唾弃自己，他没办法控制，他还是怨的。而且理智与情绪的交锋，越演越烈，他特别怕有一天，十二岁时候的事情，会重演。

十七（二）
这厢萧沐在自己的理智和感性中沉浮，那边萧池倒是完全被感性淹没了。
。
“少爷，您今晚当真不休息了？”
。
“小沐的账册前几日整理的还剩下这半册，刚好今日能做完。”萧池看了看手边一摞手写的册子，道：“这是最后一次帮着整理小沐名下的产业了，跟之前不一样，得给他弄的细致些，以后不在我手里了，也得让人看出整账的规矩。”
。
“对了，你刚刚有没有去看看他啊？”萧池说完又一次放下账册，第五次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身边的小厮问道。
。
“我的大少爷，您都问我八遍了，我都借口去对面船舱跑了十趟了，再跑能把船板跑塌了！”小厮叹口气，放下还没喝完的水。
。
“您想陪着就直说，非找个什么账册的借口，上船之前早就整清的东西，这一晚上看了三遍了。”小厮又小声嘟囔了两句，不知道萧池听见没有。
。
“不行，我得自己去看看！”不过萧池倒是没有一点儿被揶揄的害臊，反而将手里的书本一放，披衣服准备出门。
。
“少爷，您让我提醒您每天睡够三个时辰的事，还算不算了啊……”小厮十分无奈，只得认命的去收拾萧池吩咐备好的安神香和缓解晕船的药剂。
。
于是这一晚，萧池往萧沐船舱里跑了好几趟。
。
第一趟：“去那边儿站着，别在这儿当门神！”
。
萧沐从门口走到窗边，旁边就是烛火，手上账册上的字清晰了不少。
。
第二趟：“往里边站站，船都偏了。”
。
萧沐又从窗边走到了床角，夜风吹不到的地方。
。
第三趟：“别只是看，该记下来的拿笔记着。”
。
萧沐面前出现了一张桌子，账本从手里放在了桌上，又因为桌子比较高，写字的时候，要么需要把胳膊贴在桌面上够着写，要么需要稍微站起些身子，反正马步是扎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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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萧沐终归是太久没有休息，加上心神焦虑，自己跟自己较劲。手上的二十藤条又根本没有处理，甲板上站马步的时候还吹了风，加之晕船还不吃饭，没到天亮，便软软的晕了过去，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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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萧池却一反常态，不见担忧。只吩咐小厮将早已经备好的安神香加了些橘皮，在萧沐的房间点上，然后把缓解病症的药剂都熬上，流质的食物都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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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自己身边和萧沐身边的人轮流照看，萧池松了一口气，也终于在上船后，第一次去歇息了。

十八（一）
萧沐体力透支加病症来势汹汹，萧池早已经准备好的安神药加了分量，再次醒来已经是一整日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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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发现自己躺在池大哥的床上，身上的被子裹的紧紧的。对，不是盖，是真的跟个铺盖卷儿似的把他卷在了中央，动都动不了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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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乍一醒，晕船的那股子难受劲儿又上来了。胃里空空荡荡的被被子死死压住，干瘪的感觉越发的明显。干呕了两下只泛上来一股酸水，萧沐当然不会弄脏床铺，只想自己压下去，却在脑子还没清醒，眼睛还没看清周边的情况下，被人重重在后背上拍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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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压是压不住了，萧沐像一条吐丝的毛毛虫，咳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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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粥和橘子拿进来。”给了萧沐“沉重”一击的自然是萧池，现在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萧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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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舔了舔嘴唇，有些意外，唇上没有那么干，还有些药味儿，凭他跟晨师父学的知识，这是防寒发汗的药，怪不得晕倒时候觉得自己必定会发热，这会儿反倒觉得没那么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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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意外，更是满心的疑问，池大哥的态度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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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着要起来，可是，萧沐这才发现，他并不是被卷的“像”个铺盖卷儿，而是真的被打成了个铺盖卷儿，中间两头死死绑着绳子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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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过来点儿没？先喝口粥。”萧池把被卷儿抬起来，靠在床头：“晕船不好受吧？我第一次上船的时候，一路上都没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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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卷儿动不了，只能听话的靠着，机械的随着喂过来的勺子张开嘴，又重新闭上。萧池一阵子欣慰，这么乖的弟弟非常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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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两片橘子压一压，能解晕。”喂了几勺粥，萧池又剥了一只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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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大哥……”萧沐喝了些粥，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不少，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低头看了看自己周身的被子，晕倒前的记忆终于全部回笼，对自己没能完成池大哥交代的自责，对自己产生的怨怼之心的悔恨，对自己无力挣脱精神囚笼的绝望。
“我还没学完那些账本。”萧沐轻声开口，复杂的情绪反而化作最平淡的语调，没有一丝情感：“我还没受完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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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么？”萧池没有理会萧沐的话，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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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慢慢抬起头，茫然的摇了摇。

十八（二）
“一整天加一个上午。”萧池没忍住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现在已经是行船第三天的午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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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双眼瞪大，他知道自己躺了很久，却从没想过这样久！一天半！积攒的功课是决计赶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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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着想要下床，却动不了，萧池两根手指就把他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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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先生给你留的功课你每日要做多久？”萧池继续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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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不少于四个时辰。”萧沐既然动不了，也就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超过六个时辰是要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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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萧池点点头：“那些账册你又做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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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这个，萧沐的委屈又有点儿压不住了，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出口的前几个字，却依旧能听得出嗓音的干涩：“准备那几日，大约每天花了五个时辰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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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怎么休息？”虽然是问句，萧池的语气里却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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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低了头，竟然生出些情绪，想萧池肯定他的苦劳。可他理智上明白，无论是两位师父的教导，还是他自己从小习惯于对自己的要求，都是只记功劳不看苦劳的。若是东西没做好，花得那些功夫，是不算数的，两位师父不会因此而少了他一点罚，而萧沐自己，也是不允许自己用花费的时间去邀功的。可今日，就是有些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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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的那份账册看到了？”萧池却没有回应萧沐的小情绪，继续发问：“你觉得我那份用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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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不知道萧池为何会如此问，但想到那份细致而严谨的账册，萧沐觉得萧池花的功夫时间绝对不会比他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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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试探着说着，萧沐在自己花去的日子上加了两日，就算如此，给他五日时间他也是做不出一份和萧池能一较高下的账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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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萧池却是摇了摇头：“遂园今年全部的账册，我从头到尾整理花了七日。其中你的那些，我按平时惯例做了一份，又每册详写了注释，就是前日给你看的那一份。”停顿了一下，萧池嘴中说出一个萧沐没有想到的数字：“总共用了两日，十四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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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听到这个数字，一愣，先是陷入了对自己怀疑中，池大哥两日就可以做出如此详尽的账册，比起来，自己真的是蠢笨不堪，而后心头又涌起一阵暖流还有担忧，池大哥嘴上说让他自己处理自己的账册，却依旧花了两日，每日花去了超过七个时辰帮他细致的整合了一遍，萧沐感激而又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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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池自然看到了萧沐情绪的变化，却没有点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在此之前，我从开始学习记账，已经练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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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池说罢点了点萧沐的额头：“而两位先生留给你的那些功课，别说给我六个时辰，给我六天我也完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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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至此，萧沐也有点儿反应过来，池大哥是在告诫自己些什么。

十九（一）
萧池没有卖关子，看着萧沐的眼睛，神情比方才严肃不少：“没有人能完成所有的事，不是自己擅长的东西，多问，而不是闭门造车只知道丢时间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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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按住萧沐的额头把他推倒在枕头上：“而且，每日必须好好休息，否则像你这样，本来三天只需要睡够九个时辰就能养回来的精神，你这一病倒，白白耗去了近二十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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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听着，知道池大哥说的有理，可心里一时间并没有完全赞同，但隐隐约约觉得，池大哥大约是知道自己那些账册是一定做不完，做不好的，也知道自己肯定会熬着身子弄，原来这几日是故意折腾他为了说这些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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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池看到萧沐脸上疑惑的表情，摸了下鼻子，转而理直气壮：“打不过，又说不动。这样比较节约体力和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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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对这“后果”现在确实是深有体会了，哪怕现在还不能完全认同萧池所说，他也确实觉得自己该早问，早开口，早休息！被池大哥抓住小辫子，好像一点儿也不比应对师父轻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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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大哥……”气氛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已经被萧池打散的一点儿不剩。萧沐也终于明白了萧池原来并没有生他的气，只是故意折腾他一回让他自己明白后果。在这天不管地不管的船上，就着还不甚清晰的脑子，萧沐终归是小声抱怨了一句：“池大哥，你其实还是可以试着先给我讲讲道理的……”

萧池笑了，一脸正儿八经好像毫无私心的样子摆摆手摇摇头：“不不不，不给你先看看后果，天天跟个榆木疙瘩似的戳在那儿，你能听得进去么？给你留了口信留了单子，上船之前你倒是托人找我问过什么么？我折腾你，你倒是挺配合，可没费我什么心思就自己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看着萧沐变得有些幽怨和怀疑的眼神，萧池反而冲他伸了伸大拇指：“刚给你拉了个台子自己就能把戏唱完，别看我，还是你比较厉害。”

于是，上船头一日，萧池严肃的表象下，那些不由自主的小动作，开始渐渐浮现在萧沐的记忆中，所以池大哥那一晚借口进来了四五次，是为了让他活动活动扎马紧张的双腿，所以池大哥根本没有动用藤条真让他守师父的规矩，不只这些，池大哥还在看到他红肿的双手后，不动声色的把藤条拿走，怕他再自罚……

十九（二）
于是，上船头一日，萧池严肃的表象下，那些不由自主的小动作，开始渐渐浮现在萧沐的记忆中，所以池大哥那一晚借口进来了四五次，是为了让他活动活动扎马紧张的双腿，所以池大哥根本没有动用藤条真让他守师父的规矩，不只这些，池大哥还在看到他红肿的双手后，不动声色的把藤条拿走，怕他再自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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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什么呢？”然而萧池并没有察觉自己有这么多破绽，他以为这两日装“严厉”兄长装的很成功！虽然心里那个疼的哟，但是他还是很好的克制住了有没有！（小厮说：并没有，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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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想到了，却又想多了。在短暂的放松后，又再次陷入自责和自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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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的自责，是因为对着如此为他着想的兄长，他却无**制内心的躁动，是在这一天之内，好几次升起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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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自嘲，是因为萧池的作为，萧沐内心却没有接受。问，求助，按时休息这些词对萧沐来讲很是陌生，晨师父不是耐心的性子，师父从来都是用疼痛让他学习，只有被罚的狠了躺在床上动不了才有额外的休息，萧沐连自己为什么被生母利用被生父痛恨都想不清楚问不明白，何况这些学业“小事”？能问么？能歇么？能说不会么？

然而，这些情绪，萧沐更是不敢在萧池面前展露半分，他鄙夷自己，却只能选择欺骗。强扯起嘴角，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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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明白。萧池一直关注着萧沐的情绪，心道装的真难看！默默嫌弃了一下，倔牛！不过他这次也没指望着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的塞给萧沐。三个月有的是时间，有些长辈们顾不到的，体会不到的，或者是不方便说出口的，就由他这个同辈的哥哥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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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小沐儿现在不用管。萧池招了招手让门口等着的两个小厮进来，接过他们手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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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看那东西像个纸条，因为上面写着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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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池把东西展在萧沐面前，正色道：“在这船上，他们都不在，只我比你大，你就得守我的规矩。其他的呢，慢慢再给你讲，今天这第一课，就两条规矩，一是不明白的事情要问，二是每天必须睡够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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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萧池一边说，萧沐一边看着那张疑似纸条，上面就是这两条规矩，字很大，写的整整齐齐。可是这纸条越看越不像纸条，反而像个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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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池拿着那个写着规矩的东西揉搓了两下：“第一条，每天必须给我提三个问题，嗯…吃没吃过饭这种不算。第二条，每日哪怕睡不着也给我什么都不许干的躺够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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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还没琢磨过来这两条陌生甚至有些奇怪的要求是怎么回事，一股儿清凉的味道冲面而来，是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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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没等萧沐重新整理思绪判断这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那个“规矩”就被萧池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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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退热止晕的药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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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边两个小厮别以为我躺着就看不到你们在偷笑！还一起！还偷着互相扯衣摆这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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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你记得更清楚，规矩给你压头上了，好好记住啊。”萧池声音轻快，拍了拍那个写着大字的药袋，站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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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只觉得有些头晕，可闭上眼，额头上那几个大字就不住的在脑子里飘荡！果然是深深的印在脑海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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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沐现在也顾不得什么自嘲自责的情绪了，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被被子卷住无法动弹的自己就是个被翻了面儿的龟，哦，还是被刻了字的那种，画面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