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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神偷四爷》:鲁西南贼王和他的侠盗帝国创业史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第1章 消失的钞票

每次回山东老家,驻足微山湖畔时,我总能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坐火车出门远行的经历。时候是盛夏,天气极为炎热,即便是站在树荫下,吹上一股热风,也能吹出一身臭汗。

那次出门,除了去成都旅行外,还要给亲戚捎几千元钱。那个年代的人不相信银行,总觉得钱在自己身上是最安全的。尽管电子汇款很方便,但我妈依然要求我带过去。

当时没有高铁,只能坐绿皮火车,整个行程需要36个小时。火车途经河南、陕西等盗贼频发的地区,为防止钱被偷,我爸妈想了十多种藏钱的方案。

经过七嘴八舌的讨论,爸妈最终在“缝在衣服里”和“放在袜子底”两个方案上争执不下。争执到凌晨的时候,老爸让了一步,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缝在我的内裤里。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之所以妥协,是因为我妈认为,钱放到鞋子里,一旦流脚汗,表层的几张钱就会被踩烂,风险太大。

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妈凭借她几十年的针线功底,将那一叠钞票裹在一层布里,缝在了我的内裤上。为了美观,老太太还专门在周围绣了一个蝴蝶结。天还没亮,她就将内裤放到了我床边的椅子上,命令道:“起床时换上。”

男士内裤的设计是极为精巧的,给足了小弟弟活动空间。如今愣是将它的活动空间压缩到了极致。若是不走动也罢了,一旦走动,鼓着钞票的地方挤压着我的关键部位,紧紧的,痒痒的,时而痛痛的。

一旦被挤压,那小东西如被洗脑的革命党一样,本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精神,卖力与“金钱”抗争着。抗争的结果是,裤裆更加鼓起,让人极为尴尬。

再说,我出发当天,天气尤其燥热,内裤中捂出了淋淋的汗水。我不得不双腿岔开些走路,以便裤裆通风,不过那姿势很别扭,很容易被人误以为裤裆捂了一坨屎。

原本我爸要送我去火车站的,结果临时有事外出,于是便让三叔送我。我爸临出门前,顺道去三叔家安排了送我的事。三叔让堂弟捎话给我,说他在桥头打麻将,要我去那里找他。

我们村西边是京杭运河,运河再往西便是微山湖。运河上面有四座桥,离我们家最近的那座叫老运河桥。

桥东西走向,两边各有一家小卖部。为了招揽生意,小卖部的主人都沿河摆开几张桌子,招揽人去打麻将。我三叔便是其中忠实的赌友。

麻将桌总会引来一堆看客,看客们多少会消费些烟、火柴、雪糕、冰棍、零食等,店家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摆麻将桌的。当时三叔正好在桥东边的小卖部打麻将。

这家老板娘是个东北娘们,极为高大粗壮,嗓子洪亮,站在村头一声吼,在村尾赌博的丈夫手都会抖一抖。

由于老公天天赌博不回家,于是老板娘干脆在家里开了赌局,以便看着老公。为了招揽人过来围观,她大夏天仅着一件白T恤,也不穿内衣,一对D 的神乳一半露在外面,双峰坚挺,两点黑葡萄凸起,双峰间沟壑分明,引得周围光棍汉骚动不安,每日来这里蹲点看打麻将,顺便与老板娘调情。

见我走了过来,老板娘一双大眼睛,贼贼地盯着我的裤裆看,边看边淫淫地笑了起来,那双峰如遭了地震一般,随着她的笑声晃动着。我那本就局促不安的裆部,仿佛收到了起义的讯号,好奇地乱撞。遗憾的是,它只能屈不能伸,憋得我难受。

我拉过箱子,挡住了关键部位。老板娘笑着大声说道:“老三,你侄子来了。”

三叔看了下我,向我招了招手,随后说:“等我一下。”我点了点头,猫着腰,扶着箱子在那里站着。等裤裆松弛了之后,才终于站起身,拉着箱子走到了路口。

三叔胡了一个七门对之后,很高兴地说:“这一局钱不要了,我要送孩子去火车站,对不住了。”七门对翻三倍,这么多钱都不要了,其他三家也就没有生气。毕竟赢家一般是没有资格提前退场的。
三叔刚起身,手痒痒的候补队员就一溜烟坐了过去。

三叔拎起我的箱子,和我一起站在马路旁等车。三叔仔细看了我一眼,见我裤裆鼓起,觉得很不正常,于是指着我的裤裆问道:“那里藏的是什么玩意,怎么鼓鼓的?”

“我妈说火车上贼比较多,于是就把钱缝到我裤头里了。”我红着脸说。

他皱了下眉头,看了我一眼,随后神秘地说:“遇到真正的神偷,你把钱放哪儿都没有用。郑州、宝鸡境内那么多高手,摸你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你根本就没法预防。你裤裆鼓得那么明显,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三叔说得那么邪乎,我不太相信,便略有不屑地说:“我准备36小时不上厕所,一直坐在车上,不解裤腰,保准没有人能偷。贼不至于强行脱我的裤子吧?”

三叔笑着拿右手拍打了下我的裤裆说:“36小时不上厕所,想憋死自己?”被三叔一拍,我本能地弓腰缩臀后撤,差点摔倒。我以为三叔跟我开玩笑,便接话说:“大不了不喝水不吃东西呗。”

“放屁,”三叔扭着我的耳朵说,“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啊?孙悟空被压五行山下还吃铁丸喝铜汁呢。”

我嘿嘿一笑,没再搭话。

三叔拦了一辆客车,约莫一个半小时,我们便到了火车站。去检票口的路上,三叔突停住了脚步,笑呵呵地说:“马上上火车了,你检查下东西是不是齐全。”说完话,他点了一支烟,一边大口抽烟,一边看着我。

我打开包裹仔细查看了一遍,确认东西一样都不少。我忍不住摸了下裤裆,发现有点不对劲,那里面好像松快了好多。我用力一捂,立即傻眼了。

“糟了,钱没了。”我一脸惊恐地说。

我把打开的箱子拽到一个角落,身体靠到一堵墙上,看了下周围,见没有人,于是便脱掉裤子,仔细检查裤裆。让我震惊的是,我裤子的拉链已经开了,内裤缝钱的地方被割开了一道很小的口子,正好能将钱从中取出。

“天啊,这到底是人干的还是鬼干的?我怎么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我摸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脸惊恐地说道。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第2章 一路惊魂

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些钱不仅有我旅行的盘缠,还有还给亲戚的钱。在那个年代,这笔钱也算是巨款了。尽管我的理智告诉我,钱已经被偷了,可我还是在身上每个角落找来找去,甚至连不相干的箱子也重新翻了一遍。

三叔一点都不着急,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到地上,一脚踩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卷着的钞票问道:“你看这些钱是不是你的?”

包着钱的灰色布料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毫不犹豫地大声说了句:“对,对,是我的。”这时我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转在眼圈里的眼泪才慢慢流了下来。我攥着钱长舒了口气。

“三叔,这……”我摆出一副需要一个解释的样子看着他道。

“我说过,遇到真正道上的人,钱缝哪儿都没用。我都能拿出来,更何况是高手了。”三叔极为认真地说道,“不要大意。”

“三叔,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会这个活儿?”我难以掩饰内心的好奇,特别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如何有这般身手的。

尽管他说自己不是高手,但是这等手法,说不是高手有人信吗?这个水准已经达到了从人家裤裆取钱如探囊取物一般了。所谓的职业盗贼,也不过如此。然而,这么多年,他身边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竟然懂如此绝技。

三叔一脸严肃地说:“把钱缝裤裆里是没有用的,车到开封、郑州时,钱就是缝在肉里也会被人偷走。”

我继续追问三叔的过往,三叔只字未提,只是要我记住:“上了火车后,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说话,少喝水、少吃东西、少走动。如果要睡觉,记住保持一个动作:左臂抱右臂、左膝搭右膝头朝右歪。”

“三叔,这是什么意思?”

“河南、陕西境内的贼见了这个动作便以为你是道上的人,绝对不会偷你的东西。”三叔说。

“真的还是假的?靠谱吗?”我摸着头,笑着问道,一脸不信的样子。

“你把这些钱贴身放就好了,你按我说的去做,该睡的就睡,不会有任何问题。”三叔说完,把箱子交到我的手中,示意我该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坐绿皮火车。整个车厢挤满了人,甚至连水池、过道、门口、地上也全都是人。有的躺着,有的站着,有的歪着,我站在车厢里完全动弹不得。费了很长时间,我才找到自己的座位。走过去后发现,那里坐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

我把行李放到行礼架上,在大汉旁边站着。列车驶入河南境地时,我双腿发麻,累得不行了。我见那位大汉还在我的位置上坐着,于是便很客气地说:“大哥,这个位置是我的,你也坐了这么久了,你看能不能让我也坐一会儿?”

他白了我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随后便面朝车窗,故意不再看我。当时天已经黑了,车厢里很燥热,不时有人走来走去。我怕身上的钱不安全,所以很着急需要坐到位置上。

“大哥,就算你帮我好吗?我真的很累,需要坐下。”我有点着急地说。他又白了我一眼,还是没有说话。我掏出火车票,拿到他眼前说:“大哥,这是我的座位。如果你不把位置让我给,我就叫乘警了。”

他骂骂咧咧的推了我一把,随后站起身,把座位让给了我。坐到位置上之后,我按照三叔给我的建议,左臂搭在右臂上,左腿翘到右腿上,身体向右歪斜,靠在座位上装睡。看到我这个姿势他很惊讶,随后便不再骚扰我。

我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醒来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那位霸占过我座位的大汉也没了踪影。我旁边大妈的哭声让我再无睡意。她说自己的钱包被偷了。随后,我前面、后面、旁边的人都说少了东西。我紧张得半死,将手伸向贴身的衣服口袋,摸了一下,发现钱还在,我顿时放松了下来。

少了钱的人的惊叫声、哭声引来了乘警。那乘警五大三粗,一口浓重的陕北口音,他很不客气地说:“你们晚上睡觉一定要小心,这里的小偷牛得很,都是团队作案,跟本就没有办法避免。一定要把贵重物品放好,出了事自己负责。”乘警走后,我身边的人对他破口大骂,觉得这警察也太不负责任了。

绿皮车最要命的不仅是慢而是停靠的站太多,每停一站就会上很多人。整个列车不断有人涌进来,就是不见有人下车。在开封站上来的一批人中,有几个上车后马上跟乘警套近乎,仿佛他们是多年前就认识的朋友。

我原本吊儿郎当地斜靠在座位上,见这这帮人上来了,我立即警觉了起来,又恢复了三叔说的那个姿势。这帮人到郑州就下车了,列车开动不久,我前后几个车厢就传来了乘客不满的声音。原来,这边的五节车厢的乘客全部被小偷摸了一遍,我成了唯一的例外。

列车在湖北境地下了很多乘客,驶入陕西宝鸡的时候,车上已经松快了好多,至少洗手间、过道里已经没有人了。当然,车厢门内还有很多站票,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或歪斜地靠在座位的侧壁上。

从宝鸡站上来的人中,有一位中年男子站在我的旁边。这人一米六左右的身高,身体消瘦,面色黢黑,眼睛发亮,到处乱看。他一直盯着我看了好久。列车行驶期间,他去别的车厢晃悠了一会儿,随后又走了回来。

我一直保持着三叔说的那个动作,假装睡觉。到下一站的时候,那人准备下车,临下车前,他对我说了一句话。由于车上嘈杂,我完全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不过,这人是一口鲁西南口音,应该与我是老乡。

由于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所以我不敢搭话,而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下车后,瞬间消失在人流中。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朴素 2018-01-26 16:56:25
支持老田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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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老大,拼命改稿中。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朴素 2018-01-26 16:56:33
@有毛僧 :本土豪赏1张 催更 (100赏金)聊表敬意,楼主快更新吧!【 我也要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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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土豪,已经受到鞭策。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上辞恩恩 2018-01-26 17:05:35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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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土豪。哈哈哈哈。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香落梅 2018-01-26 17:05:56
@有毛僧 :本土豪赏1根 鹅毛 (10赏金)聊表敬意,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也要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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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多谢。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第3章 问老爷子好

这一路虽然经历了很多,但我一分钱也没有少,顺利抵达成都。

一个月后,从成都回山东的路上我没有带钱,只是带了个装满特产的小包袱,我也没有格外小心。那一路也很顺利。

关于三叔的绝活,关于车上的那个动作,一直纠缠着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三叔问个明白。

我三叔是当地知名的厨师,厨艺非常精湛,方圆几十里地,红白喜事基本上都是他掌勺。三叔在村头开了个小饭店,生意比较红火。回来当天去他家的小店时,正好是他晚上最忙的时候。

他的小饭店开在公路旁,过往的买卖人喜欢在这里来一碗羊肉汤或吃个小菜。我坐在厨房旁等了很久。我正要问三叔偷东西的技法是哪里学的时,三叔立即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转过头,发现饭店角落里两个人在分钱。他们二人口中讲的,都是黑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分完钱,吃完饭,他们跟三叔打个招呼,随后便离开了。

“他们好像没有给钱。”我提醒三叔道。

“记账了。”

“哦。”

三叔忙着继续做菜,招待另外一桌客人。直到所有的客人都走光了,他才走出厨房,在大厅靠近柜台的躺椅上坐下,点燃了烟。

“成都好玩吗?”

“还行。”

“都去哪儿了?”

“也没去哪儿。”我不太想聊旅行的经历,所以就没有多说。我把话题又拉回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小声问道:“刚才那两个分钱的是不是小偷?”

一听到“小偷”二字,三叔松弛的脸上立即紧张了起来。他看了下门口,随后用近乎训斥的口吻,极为严肃地对我说:“不要随便说这两个字。”

三叔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我顿时又心生了好多疑惑,于是我追问道:“为什么?”

“不要多问。”三叔用大人打发小孩的话唐塞了一下我。

“三叔,”我过了一会继续问道,“你会的那些活儿是从哪儿学来的?”

“你问这个干嘛?”三叔倒也没有生气,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道。

“没啥,”我笑着挠了下头发说道,“就是好奇。”

“这都是小时候跟人家瞎学的,当时觉得,如果没饭吃了,学会了这个不至于饿死。由于一直有饭吃,所以就没有干这行,但对这行还是有些了解。”

如果我是个三岁的孩子,三叔的这个回答足以让我满意。然而,我偏偏是个成年人,也比同龄人敏感太多,对三叔的这个答案极为不满意。仅仅从他眉宇间的轻微变化我便可以判断,他说的不是实话。

“三叔,你没干这行,你怎么会认识这行的人?”

“谁说我认识这行的人?”三叔很显然对我的猜测表示了担忧,极为不悦地说,“都怪我手贱,早知道不跟你显摆了。”

“那两个分钱的人,很明显认识你啊。”我笑着说。

“瞎说,”三叔站起身来道,“做生意的,别管三百六十五行,都得笑脸相迎。人家是客人,我难道对人家不冷热不热?”

他说完后,掀开帘子,将烟头扔到了公路上,随后回到厨房,整理厨房里乱七八糟的厨具。叮叮当当半天,他大声问道:“吃了吗?”

“没呢。”

“我煮点羊肉汤,等几分钟。”

吃饭的时候,我笑着说:“三叔,你跟我说的方法还真管用。我周围很多人都被偷了,唯有我没有被偷。”

“那当然。”三叔极为得意地说。

“有一个人,听口音是咱们这里的,神神道道的,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也没听清。”我神神秘秘地模仿他的那句话。

三叔极为震惊,显得很害怕地问道:“你确定这句话是火车上那个人跟你说的?”

“是啊。”

“赶快把这句话忘了,永远不要再提。听到了没有?”三叔非常严肃地要求道,他从未如此恐惧过,脸上的肌肉都有点扭曲了。

三叔的反应让我很害怕,我赶紧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问老爷子好。”三叔说。

“啊?”我极为惊讶地问道,“老爷子是谁?”

三叔见我问了很多问题,很怕我因为好奇而犯错误,于是准备告诉我一些事情。“吃好了吗?吃好了,就跟我来一下。”

“吃好了。”我站起身,紧跟在他身后。

他带我沿着村里的主路走到村中部,然后在右边岔道进入东边的一排房子。三叔家的老房子就在那里。由于房子太老,所以成了仓库,没有人居住。

他打开房门的锁,带我走了进去。房内的墙壁上有一幅壁画,画的是神像,但是笔法极为粗糙。随着岁月的剥蚀,颜料都脱落得差不多了。

三叔在壁画上某个凸起的地方按了一下,并对地上的突起用力一拉,一张小木门便从地上掀起了。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跟我下来。”三叔点了一根蜡烛道。

我跟在他后面,下到了地下室。这里是个菜窖,是秋天存放蔬菜的地方。如,白菜、萝卜等。地下室有一个小柜子,三叔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上面铺满了灰尘。小册子里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很多字。

“你听到的那句话里有一个‘湖’字,还有一个‘日头’,其实就是这句话。”他在小册子上找到对应的词,为我读道,“问老爷子好。”

“老爷子?”我好奇地问道,“老爷子还活着吗?”

“你记住,以后无论在哪儿,都不要再说这句话,一定要记住喽。”三叔很严肃地说,“盗贼行规矩严,如果外人知道了他们内部的语言,轻则断肢,重者性命堪忧。”

“这不有警察吗?他们能嚣张到这个地步?”

“别瞎说,他们并不嚣张,都很低调,但手段狠毒。再厉害的警察也管不了江湖上的事情。盗贼行是在地下运作的。”三补充正道,“你知道就好了,以后少问,少打听,对你没有好处。”

“这位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更加好奇地问道。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第4章 我爷爷的经历

三叔第一次听到“老爷子”的故事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当时三叔也不过七八岁。多数故事是我爷爷讲给他的。

有一天,我爷爷带着一笔钱去沛县抓药,顺便还药店老板的旧账。当时乘坐的是老式的大巴车,车上挤满了人。

车在微山湖西边停了下来,需要换乘摆渡船过河。爷爷刚上船,准备掏钱买船票时,发现钱没有了。他跳下船,步行往家赶,路上搭乘了老乡的牛车,傍晚才回到村头。

一路上,他逢人就问,有没有捡到钱。那个年代,人比较单纯,真的捡到了钱,多半不会私下吞了,而是尽可能找到失主。

问了一路,没有人站出来说捡到了钱,爷爷断定那钱多半被扒手顺走了。

邻居三老爷来我们家串门,听爷爷说了当天的经历。三老爷民国时做生意,走过大江南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你走的是哪条路?”三老爷问道。

“从老运河下正西的大路。”爷爷说,“过了拦湖坝,身边才上了很多人。”

“这是老爷子弟子的地盘。”三老爷很有信心地说,“如果你找到他,这笔钱肯定能要回来。只不过,他可能得要你点东西。”

一听这话,我爷爷很害怕,惊恐地问道:“他会要什么。”

“嗨,”三老爷笑着说,“人家老爷子是江湖中人,不会欺负人的。你放心。”

“那,找谁带路呢?”我爷爷仿佛看到了希望,赶紧问道。

“你找下三猴子吧,他常年在湖上混,门路比较清楚。”三老爷说。

我爷爷连夜找到三猴子,给了他一袋小麦,用恳求的口吻说:“我丢了钱了,能不能带我去见见老爷子。”

三猴子,五十上下,秃子,老光棍,打渔为生,人不错,就是平日不怎么说话。他推开爷爷给他的小麦说:“小事,包在我身上。东西带回去。”

据爷爷回忆说,他们出发的时候是凌晨四五点的样子,整个湖上一片黢黑,除了看网的渔民的小船漂在芦苇荡里外,湖上并没有多少行船。

船到距岸上最近的小岛时,三猴子发了个暗号,一位黑衣人摇着一条稍微大一些的船从苇塘出来。三猴子与我爷爷上了大船。

三猴子很客气地对我爷爷说:“五老爷,咱俩得蒙上眼。”他拿过一块黑布给了我爷爷。爷爷并不知道去了哪儿,等到了目的地,撤去黑布,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明了,东方已经露出了朝霞。

爷爷发现,他和三猴子在一座岛上,那个岛在微山湖上,但是爷爷从未去过。岛的周围全是芦苇塘,距离岸并不是很远,岸上全是森林,毫无人烟。

穿过小岛,来到一片蒲草丛中,爷爷与三猴子在一个少年的带领下上了一条小船,向旁边的苇塘划了过去。苇塘里有一片芦苇是被割掉了的,一条小水路可以通小船。再往里走,便是苇塘里的迷宫。水路九曲十八弯,不懂行的人根本就进不去,进去也出不来。

那人熟练地划船到了苇塘的中心,那里停了一条两层的船,船体与芦苇差不多高。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船头的一个蒲草垫子上,肤色有点深,表情很严肃,但是不像是个江湖中人,倒像是旧社会的读书人模样。

看到他那一刻,我爷爷一直紧张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不用三猴子介绍,仅仅从面色和气场,爷爷一眼就认出了那人便是“老爷子。”

七八个持枪的兄弟在船上的各个位置站好,极为警觉。见爷爷等人过来了,他们也没有在意,看样子他们对三猴子已经很熟悉了。

“老爷子,又来麻烦您了。”三猴子上船后,跑到老爷子身边要下跪行礼。

“别,别,”老爷子给身边的一位年轻人点头道,“把你们三叔扶起来,我又不是土皇帝,拜我干嘛。每次不让你拜,你就是不听我的。再拜,就不要来见我了。”

老爷子这番话声音不大,但是极有权威性,既给了三猴子面子,又体现出了自己的威严。

他看了下站在船上的爷爷道:“也上来坐吧。”爷爷也上了船,在三猴子身边坐下,紧张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猴子不断给我爷爷使眼色,他才重又站起来道:“老爷子,昨天我在欢城去沛县的路上丢了点钱。您看能不能……”爷爷很难为情,不知道自己这样讲会不会冒犯他。

“哦,你等下。”他叫住了我爷爷,把舱里的一位中年黑衣人叫了出来,在他耳畔耳语了几句。

黑衣人问道:“几点上的车,具体在什么地方发现钱没的?您叫什么,家住哪儿?”

他问了好几个具体的问题,我爷爷把能告诉他的都说了,他点了点头给老爷子,示意他这边问完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茶碗放下,他刚放下,三猴子就站了起来。爷爷后来才知道,老爷子把茶碗放下就是要送客了。

“麻烦老爷子了。”三猴子弓着身子,极为敬畏地说。

“嗨,以后叫我老四就行了。别张口闭口老爷子的。”

“哎呦,哪敢啊,再怎么不济也得叫您一声四爷啊。哈哈哈。”三猴子谄媚地笑了笑道。

“你们放心回去吧。一切都会按规矩办。”老爷子说。他故意将“放心”和“规矩”两个词加重,算是强调了下。

我爷爷与三猴子照原路返回,过了蒙眼的水路后,爷爷实在是憋不住了,问三猴子道:“按规矩办是什么意思?”

“他们会找到钱,送到你们家里去。但是,根据江湖规矩,他会抽点茶钱。”三猴子说。

“那得抽多少啊?”爷爷不安地问道。

“嗨,这个看你,完全随心。”三猴子说。

一说随心爷爷慌了,连忙问:“随心也就太难了。给多了,一家人要挨饿,给少了,又怕人家不高兴。你说我该怎么办?”

“嗨,五老爷,你多想了,你照一成给吧。不多不少,两边都好。”三猴子说。

“好吧。一成倒也合乎。”爷爷说。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第5章 湖上江湖

在爷爷看来,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有消息。他在内心里依然觉得这件事不靠谱,所以就当钱找不回来了,回到家就下地干活了。

第二天傍晚,刚吃了饭,一位外乡人来到了我们家草屋旁,说要见爷爷。爷爷招呼他到屋里喝茶,他拒绝了。他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递给了爷爷。爷爷不敢接,而是极为客气地说:“大兄弟,咱们屋里说话?”

“不了,老爷子还等我回话呢。”他冷冰冰地拒绝了爷爷的邀请。

爷爷接过了钱,陪着笑道:“替我多谢谢老爷子。”

“您点点看有没有问题。”

“不,不,不,”爷爷很紧张地说,“老爷子办事,我放心,不用点。”

“您还是点一下吧。”那人坚持道。

爷爷突然想起来要给人家回扣的事情,于是接过来钱,仔细点了点,钱分文不少。爷爷原本想给他一成,但见这人并不面善,于是从钱中抽出三分之一递给他说:“给兄弟的茶钱。”

那人并不客气,也没有全部收下,而是从爷爷那把钱中选了一张一毛的钞票,拿起来就走。

“兄弟,辛苦跑一趟,你多留点?”爷爷想让他多收点钱,收这么点,爷爷心里过意不去。

“不了,老爷子吩咐过,就这么多。谢了。往后说不定老爷子也有求您的时候。”那人说完就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

爷爷的故事让我听得痴迷,我继续追问三叔道:“还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吗?”

“关于老爷子的故事,多得去了。不过,很多都是传说。”

“他是贼,为何还把偷的东西还给我们呢?”

“盗贼行里的规矩严,尤其是不能吃窝边草,这是大忌讳。他们只偷来本地的外乡人,凡是本地人被误偷了,或少了救命钱,他都会帮忙找回来。附近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基本上是他嫡系的势力范围。如果钱在其他省份丢了,他也可以帮忙找回来,只是档期需要一个月左右,找回来的钱三七或四六分成。”

这个故事让我挺吃惊的。长那么大,还头一次听说做贼的潜规则。我笑着说:“三叔,他这么讲究规则的一个人,又这么谦和,凭什么管理自己的弟子?”

“呵呵,”三叔笑着说,“你看到的都是表象。老爷子并不是个心软的人。如果有哪位门人犯了规矩,他一定不轻饶。有一位姓张的徒弟,曾经在济宁任城区做总负责。为了完成业绩,他竟然入室偷了当地有钱的一户人家,而且是一次性将他们家的积蓄全部卷走。老爷子作为帮内一把手,召集各地的负责人商量如何处理这位门徒。当时很多负责人都说,虽然这件事做得不对,但也不至于大动干戈,大不了把东西还回去。老爷子摇了摇头,说了句狠话。”

“他说的是什么?”我好奇地催促道。

三叔模仿他的语气道: “一天之内滚出山东,一天后一旦见到断全家手足。”老爷子的理念是,严重动了当地人的利益,早晚会被灭。如果当地人离不开你,他们就会保护你。行规不能破。

据三叔说,那位兄弟不信,晚走了一天,结果他一家五口全被斩断了手脚。这人后来流落他乡,靠乞讨、诈骗苟延余生。从三叔讲的这件事我发现,老爷子并非普通人,而是一位关键时候能狠得起来的人。

“目前老爷子还在船上住吗?”

三叔道:“他在湖里有无数个地下密室,里面像行宫一样,很少有人进去过。这年头,老爷子如果活着大概百来岁了。也有人说,他还活着,目前身体不好,下不了床,但精神状况很好,照样对帮内发号施令,无人敢挑战。虽然我很多年没有听过他的信息了,但是我相信他应该还活着。”

我不解地问:“干他这一行的,是如何熬过乱世的。难道他就没进过监狱。”

三叔冷笑着说:“进监狱,何止进监狱啊。他身上所有的肋骨都被打断过,肺部被子弹打穿过。他的腿脚也都断过或严重伤过。他进过数十次监狱,越狱无数次。”

“这也太夸张了吧。肋骨全部断过,那他岂不是残疾了?”我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肋骨断过,让他的身体更加灵巧了,不是残疾,反而能让他完成别人无法完成的任务。”

“三叔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老爷子对我讲的。”三叔诡异地说。

“啊,”我很惊讶地问道,“你认识他?”

“咱们家认识他。”三叔补充道。

原来老爷子帮爷爷找回钱一年后,他的一个弟子的家人出卖了老爷子的行踪,将这些信息告诉了与老爷子有仇的当地黑帮。当时,老爷子在船上,并没有几位守卫。结果,他们被另外一条船上的人枪击了。仅有的守卫都阵亡了,老爷子独自跳入水中,躲过了一劫。

他想到曾经帮过我爷爷,于是夜里敲了我们家的们。听说他被人追杀,爷爷赶紧让他进屋,把他藏在了房梁上。几天后,出卖他的徒弟的家人被找到,连同他的徒弟全部被沉到湖里淹死了。在我们家待的这几天,老爷子偷偷教了三叔一些行话、暗语和一些简单的手艺,算是对我们家的报答。

他对我三叔说:“你可以不用,但一旦有难,这些活儿可能救命。”

此后很多年,三叔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人的消息。我三叔成家后,在大路旁开饭店,发现每天都有一拨人来这里消费。听他们讲的都是行话。有时来这里分钱,有时来这里商量事,有时来这里策划行动。

他们吃完饭就走,都不给钱,但到月底会专门有人送钱过来,每次分文不少。几年之后三叔才知道,这些人都是门前这条公路上的贼,他们全是老爷子带出的徒子徒孙。是老爷子在照顾三叔的生意。也就这样,三叔间接认识了很多老爷子的一帮徒弟。

三叔说:“据不完全统计,老爷子在全国范围内,甚至全世界范围内,大概有六百多名徒子徒孙。”

“六百多名?!”这个数字让我大吃一惊。我更好奇了。

这位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经历过什么,是如何一步一步爬上来。至少经历了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国共内战,成功地活下来,并且把这个组织做大做强。所有这一切都让我充满了好奇。

讲老爷子的出身,要从民国初年的一个冬日晚上说起……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第6章 青楼往事

民国五年,即公元1916年。对中国来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先是袁世凯去世,中国进入北洋军阀时代,随后革命元老黄兴去世。整个国家很快陷入了军阀混战的局面,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北洋军阀对各地乡村的控制较弱,所以民间盗贼频发,各路英雄浮出江湖,尤其是自古出响马的山东。红花会、小刀会、斧头帮、运河帮、大刀会、微湖帮、渔霸、湖霸等,各路帮会、组织遍布整个山东。很多人可能没有见过他们,但民间一直有他们的传说。

在鲁西南靠近江苏的地方,有一片湖,从南到北有四个狭长的湖区,人称南四湖。因为位于最南端的微山湖最大,所以这四个紧密相连的湖又被称为微山湖。微山湖是宁杭大运河的天然航道,从济宁一路到台儿庄这段恰好经过微山湖。

民国时代,水上航运依然发达,从北京、天津、河北一带的东西要想运送到苏州、上海、杭州一带,必然要经过微山湖;反之亦然。从聊城东昌府过济宁府,再到江苏徐州的这一条线,是当时最凶险的线路。

各路英雄,围绕微山湖里京杭运河水道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微山最大的势力是皮家,但皮家在这一年离开了微山,将重点集中在了东北,在张作霖手下混得风生水起。皮家走后,微山地区各个帮派斗得更激烈了。

经过几番斗争与合纵联合,最终在微山本地出生的能人李一刀的努力下,几十个小帮派、利益集团整合了起来,组建了一个松散的大帮派,垄断了这段运河的所有收益。

为了恢复整条水道的航运,天津运河帮宁五爷与李一刀谈判,允许李一刀挂靠在运河帮,李一刀便成了运河帮山东段的老大。那些原本与皮家交好的帮派首领、江湖英雄从此便与李一刀不对付,各种恩怨,难以说清道明。

李一刀做了老大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想收购微山湖畔最大的青楼¬——楼外楼。楼外楼是三层木结构明清风格的建筑,每层有三十间房子,加上配房共有上百间房舍。小院子按照南方园林的特点拾掇得很干净,也很雅致。

这里汇聚了三十多位南北各种姿色的姑娘,她们不仅相貌俊美,也都有一两个绝活。有的能诗能赋,有的能歌能舞。楼外楼的老大是叶妈妈,她也是这里的老鸨。叶妈妈父亲姓叶赫那拉,与慈禧老佛爷是同宗。晚清时革命党猖狂,到处打出“驱除鞑虏”的口号,于是叶赫那拉老爷子举家改了汉姓——取姓氏首字叶为姓。

皮家势力在微山的时候,一直罩着叶妈妈,所以没有人敢动楼外楼。如今,皮家离开了,叶妈妈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毕竟见过世面,她并不怕李一刀,也不愿意低价将楼外楼卖给李一刀。李一刀想买楼外楼,不仅是因为这里生意好,更重要的是为了楼外楼的三个头牌。

在楼外楼,有三个女孩最受当地人欢迎,一个叫桃红,一个叫嫣红,还有一个叫小红。李一刀还是个小混混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资格碰这些女孩。如今自己发达了,当然想把她们据为己有。既然老鸨不卖,那他就派兄弟在附近拦路,拒绝所有客人来此消费。

原本歌舞升平到地方,突然渐潦倒凄凉了起来。叶妈妈是个大烟鬼,家里积攒的那点钱,被她一点一点抽干净了。大量的姑娘被卖到了远方,叶妈妈留下了包括三红在内的五个姑娘,与她们相依为命。她之所以还坚持着,是因为在等一个人,一旦这个人来了,楼外楼就有救了。

这一年,叶妈妈心情极为糟糕。不仅是因为李一刀步步紧逼,更重要的是自己眼里最有潜力的小红怀了孩子。

据当时的人说,小红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整日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人。她的意外怀孕,把叶妈妈气个半死。叶妈妈一开始想留下这个孩子,但见楼内日子艰难,只好强逼着她把孩子打掉。

当时医疗条件差,周围也没有现代化的西医。老鸨用最为传统的方式给她做流产。过程是这样的,横空架起一根碗口粗的椽木,两位伙计将小红腹部朝下,放到木头上,然后用力晃动,直到孩子流出为止。

这种流产的方式成功率很低,能够活下来的孕妇少之又少,却是青楼常用的手段,死于椽木之下的女子不计其数。

小红随着木棍的晃动,惨叫了起来。晃动不久,孩子便流出了,是个儿子,小红当场昏倒。孩子流出来后哇哇哭了几声。楼外楼负责做饭的老太太处理了孩子的脐带,用一块棉布将孩子包好,放到了屋里的小床上。

叶妈妈看到后,给了老太太一巴掌,大叫道:“把孩子给我扔了。如今这么艰难,哪有粮食养这个东西。”

一个王姓的伙计,拎起孩子向外走,准备扔进门外装垃圾的箩筐里。刚走到门口,孩子突然哭出了尖利的声音。老王被吓了一跳,一挥手将孩子丢进了垃圾筐。垃圾筐里有一些废弃的衣服和棉絮,孩子躺在上面并无大碍。

突然被放置在了垃圾筐里,孩子哭得更惨烈了。孩子的哭声让老王动了恻隐之心。他从一楼的储物室里拿起一件破旧的棉袄,裹在了孩子身上。他心里想,孩子早晚会冻死,不如给他盖点衣服,让他死在睡梦里。当夜孩子哭了很久,直到没有了力气,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天空布了一片彤云,渐渐飘下雪来。垃圾筐在矮檐下,雪没有落入其中。

雪越下越大。

那是入冬以来最冷的夜。

小红因为出血过多,第二天凌晨就死了,被叶妈妈的手下人随便找个地方给埋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也从未见过他。

第二天一早,专门负责收死孩子的张老汉溜达到了青楼旁。每逢灾年,婴儿的成活率很低,经常有人家死了孩子不知怎么处理。根据当地风俗,夭折的孩子很晦气,最好有专人来处理。大凡遇到死孩子,主人家多半会多给他些钱,张老汉也乐于做这样的事情。

虽然醉醺醺的,张老汉眼神挺好,一眼就看到了青楼门前箩筐里的孩子。那孩子用破旧的棉袄包着,静静躺在那里。张老汉直觉判断,这是个死孩子。

王姓伙计没有搭理他,随手扔了点钱到他车上就进屋里了。

张老汉拎起棉袄,将孩子与其他七八个死孩子一起放到板车上,拉着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小巷的薄雾里。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leijiping 2018-01-29 11:3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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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您多批评。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第7章 养父之死

张老汉六十上下,专门负责背死人、捞死人、捡死孩子,是当地很有名的脾气古怪、生性残忍的老光棍。曾经有人见他活生生将一条野狗折磨死,并当众剥了野狗的皮,在湖边炖肉吃。从那以后,很多当地人吓唬不听话的孩子的方法就是告诉孩子,张老光棍来了。孩子听后,轻则老实起来,重则吓哭。

张老汉原本是协助处理各种死人的。由于传闻有人半夜在乱坟岗见过张老汉奸尸,所以大凡死了年轻女孩或妇人的人家都会拒绝张老汉收尸,而是自家人安排族内的妥当人将尸体掩埋好,并照看七天,防止张老汉作案。张老汉为此醉酒骂街过好多次,说自己是清白的。

小红死的时候,整个鲁西南都闹了饥荒。张老汉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时候是灾年,莱芜等地已经爆发了饥民大起义。很多灾民南下,涌入到湖区,偶尔偷湖里的鱼和岸上的粮食,引起了当地很多保长的不满。

据说这些灾民专门吃死孩子,所以很多当地人不敢出门。张老汉捡了一辈子死孩子,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敢吃死孩子。每逢听到这样的传说,他总会裂开大嘴,露出黄牙,哈哈大笑。

……

日出时分,张老汉把装了孩子的小车停在自家门口,然后蹲到墙角抽几口袋烟,喝了几口散酒。抽罢烟,他站起身,准备推车到乱坟岗,将这帮死孩子埋了。他走到车旁,无意中看了一眼车里的死孩子。其中一个孩子睁着双眼看着他,随后张开嘴,仿佛给了他一个微笑。

据老一辈人回忆,那一刻张老汉直接吓出了尿。他干了一辈子与死孩子、死人打交道的活儿,从未见过死孩子对自己笑。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意识到,那孩子应该没有死。

他从破棉袄里将孩子掏出来,准备朝地上猛的一摔,结束他的生命。他完全做得出来,即便是做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如此灾年,谁敢多养个孩子。再说,张老汉是一个穷光棍,更养不起。

当他将孩子拿在手中时,这个血肉模糊的小东西并没有丝毫的害怕,而是睁着眼看着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跟他说话。

就在此刻,打了六十多年光棍的张老汉突然心生了父性的冲动,萌发了想救活这个孩子的想法。他将其他的死孩子扔进乱坟岗,随后抱着这个小孩,急匆匆地跑回了家。在邻居女主人母女的帮助下,张老汉把孩子养了起来,给他取名张彪,小名彪儿。

自从养了孩子,张老汉的日子过得更艰难了。他戒掉了烟酒,除了背死人,拉死孩子外,他还做了泥瓦匠,帮人修运河河堤。尽管日子过得苦,张老汉收获了孩子的陪伴,极为满足。他每日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回家与孩子一起玩。张老汉喜欢吹牛,经常讲自己当年的传奇经历,逗得张彪傻乐呵。

这位苦命的张彪就是日后的四爷,也就是我爷爷、三叔见过的老爷子。其实,张彪这个名字他仅仅用了六年,六年之后,他便换了别的名字。他之所以会更名,与他一次悲惨的经历有关。故事要从张老汉再度喝醉说起。

张老汉为了张彪,连续六年没有饮酒,然而就在张彪即将六岁的时候,张老汉在湖东处理一具尸体的时候,从尸体身上翻找到了一把金子。由于尸体无人认领,所以他就将金子据为己有了。

为了犒劳下自己,他拿出一小块金子,换了点零钱,买了一大壶酒,沿着湖边回家时,大口小口将酒喝光了。六年没有饮酒了,突然喝了这么多,张老汉变得异常兴奋。他晕晕乎乎地对自己身上有金子咋咋呼呼地说给了路人听。

很多人都当他醉了,说了笑话。不过,对外地来的人来说,就不会把这些话当笑话了。一群从济南过来的小刀会成员,在微山避难,恰好遇到了张老汉。这帮人的老大叫黄胡子,济南历下人。瘦高个,镶着金牙,脸色黝黑,脏兮兮的,极为猥琐。

黄胡子带着自己的兄弟,在湖东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李一刀派人与他们干了三次,才将他们的主力干掉。如今,黄胡子正缺钱,到处乱跑,继续干坏事。突然,兄弟们带来了一个醉汉,并从醉汉身上翻出了一些金子。

不巧的是,这一包金子是黄胡子一个兄弟身上的,包裹上有记号。张老汉处理的那具尸体其实就是黄胡子的一位兄弟。如果张老汉没有喝酒,好好解释下,黄胡子说不定不会杀他。遗憾的是,张老汉大骂道:“人是我杀的,我杀的人多着呢。我有金子。我怕谁?”

“人是你杀的?”黄胡子问道。

“你妈勒个逼的,敢动你张大爷。人是我杀的,看你们敢对我怎么样。”张老汉胡说道。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反而就是一通的骂。

黄胡子并不相信张老汉能杀掉自己的兄弟,但是既然他承认了,就把他杀了,这样的话给自己活着的兄弟也是个交代。于是,黄胡子大怒道:“弄死他。”

其他的兄弟全都响应。至于如何弄死张老汉,兄弟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一直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最终,黄胡子当机立断地说:“得了,别他妈商量了,活剥了算了。”

其他的几个兄弟一听,觉得这个注意好,既有艺术性又能解恨。于是,他们兄弟几个按住张老汉的四肢,像雕刻一件艺术品一样,将张老汉的皮活活剥了下来。他们把小刀会的符号用粗笔画在张老汉的人皮上,将人皮挂在湖边的市场上,告诉这里的人,与小刀会做对就是这个下场。

被剥皮后,张老汉并没有立即死去,一直在那里呻吟,最后疼痛而死。当时就流传这样的说法,说小刀会的人刀法极为精湛,把人皮剥下,人都不会死。这样的人不能惹。他们抓了妇女也会很严肃地商量,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经常因为无法达成一致意见而不得不把那女人绑了石头扔进湖里。

张老汉死后,尸体躺在湖边没有人收拾。毕竟他是专业收尸的人,没了他,谁会收呢?那年,张彪才六岁,在某个傍晚无人的时候,邻居大娘带着他来到湖边,看了养父最后一眼。

“孩子,别怕,你看一眼就走。记住,就看一眼。”大娘说。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第8章 捡回一条命

在张老汉身边,张彪尝尽了人间的艰辛,同时也获得了难得的父爱。张老汉对张彪的照顾极为细致,给张彪留下了很多难以忘记的记忆。当张彪看到已经有些腐烂的养父时,淤积心中的痛一下子爆发了,他嘶声力竭地哭出了声音。

邻居大娘拉住他,哭着说:“孩子你记住,杀你爹的是小刀会的人,领头的那个叫黄胡子。你长大了要为你爹报仇。”

邻居的这位大娘给了张彪很多母亲般的关怀,是他对女性的最初印象。当邻居们的孩子都骂他是婊子养的时,都说他妈妈是楼外楼的妓女时,邻居大娘总会训斥那些孩子,说他们胡说八道。张彪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亲娘死了,但是并不知道具体细节。

张老汉被杀后不久,小刀会的人便知道他还有个养子,于是决定杀人灭口。一边是十几个小刀会的土匪,另一边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结果可想而知。小刀会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张彪堵在了草屋里。当时他缩在床上,吓得浑身发抖。

这十几个土匪,面对如此没有任何挑战性的孩子,不知该怎么杀掉。他们坐下来,认真讨论了下杀他的方案。一种是一刀将他劈为两半。还有一种方式是一枪把他脑袋打开花。讨论了半天,终于有了共识:把孩子吊在房梁上,然后点燃房屋,把孩子烧死。

这个方法又是小刀会的老大黄胡子想到的。兄弟们为老大喝彩,准备用一把熊熊大火,让微山湖也见见亮光。

孩子被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连哭都不敢,吓得浑身发抖。房屋被点燃了,浓烟滚滚。十几个小刀会的土匪高兴地准备走开。

刚出门就看到隔壁家的大娘和家里的闺女。其中一个土匪在黄胡子耳畔耳语了几句,大概是说邻居大娘挑唆孩子长大了找小刀会的人报仇。十几个土匪走了进来,一枪将大娘打死,然后活捉了大娘的闺女。

“把衣服扒干净,绑在树上,我日第一炮,你们几个轮着日,一直到日死为止。”黄胡子笑着说,金牙露在外面,极为恐怖。

“我自己脱。”女孩大声说道。

“这好啊。放开,让她脱。”黄胡子见她跑不了,于是笑嘻嘻地说。

女孩慢慢脱掉了外衣,引来了一阵淫笑。他装作脱内衣的时候,转脸用力跑到了井口,一头扎进了井里。只听“噗通”一声,人没了。

一帮兄弟,围着井口,想尽了办法,也无法下去。

黄胡子大怒道:“把尸体捞上来,我要奸尸。”

手下兄弟想了很多方案,无论如何都捞不上来。那井口比较小,人下去不好上来。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黄胡子只好放弃。

一位兄弟把邻居大娘的尸体拽了过来说:“大哥,你要是忍不住,就日她吧。”

黄胡子说要奸尸不过是狠话,再说,大娘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当然不会动手。“我日你娘。”黄胡子对那位兄弟骂道,“这么老了还让我日。你这个狗日的。”

“是,大哥,待会我去抓个小姑娘给你。”那位兄弟谄媚地笑着说。

“拿石头盖住井口,”黄胡子用浓重的济南口音说道,“傻逼,看你死了小魂能不能跑出来,妈的个逼的。不让我日,让龙王日吧。日死你个血逼。”他说完之后,对着井口吐了口黄痰,随后骑上马,走开了。

两个多小时后,张家的房屋倒塌了。

傍晚时分,在距村子不远的湖边有一个浑身黑乎乎的孩子,神色匆忙地走着,边走边东张西望,显得极为害怕。这个孩子就是张彪。他是如何从熊熊烈火中跑出来的,一直是个迷。

有一种说法是,他被吊起时,手里偷偷藏了一把小刀。待土匪走后,他割断了绳子。还有一种说法是,大火蔓延到房梁,烧断了绳子,于是他跑了出来。至今,他都没肯定过这些说法。所有一切依然是个巨大的迷。由于这些都是他不愿意提起的往事,所以无人知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述神偷老爷子出身的故事是三叔讲给我的。不排除其中有演绎的成分。大概的意思是,老爷子是青楼女子意外怀孕,被迫流产生的孩子。生下后母亲去世,他被当地张老汉收养,取名叫张彪。张老汉被小刀会的人杀死后,张彪才六岁,此后流落他乡,为了生计,入了盗贼的门。

至于他是如何入行的,也有好几种说法。很多说法明显是后人演绎的,但有一种说法我觉得较为可靠。情况是这样的,张彪跳出火炕后,来到湖边游荡。一个无家可归的六岁孩子,能去哪儿呢。走着走着,他已经饥肠辘辘。突然,他看到前边的芦苇荡旁边有一条乌篷船。

求生的本能让他走近了那条船。船上坐着一位老人,花白的长发在风中飘着,人很瘦,脸色苍白。他背上有一把刀,扎得很深。

“孩子,你过来,”老人将张彪叫了过去说:“你攥着刀把用力拔。要一下子拔出,要用力,知道吗?”

张彪点了点头。他握住刀把,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那刀从老人身上拔了下来。鲜血从老人伤口处汩汩流出。

“我日你亲娘,不能小心点。疼死了。”老人叫唤着。鸭屎从船上拿起一块布,捂在了老人的伤口上。

“这里有渔网线和织网的针,小孩眼神好,帮我把渔网线穿进针孔里。”老人命令道。
虽然天色已晚,但月光很强。孩子的眼神是敏锐的,借着月光本来应该看到针孔。可是,张彪从未见过针孔,也没有穿针引线过,所以穿不进去。

“笨蛋,”老人极为失望地说:“连针孔都看不见?”老人从张彪手中夺过渔网线和针,一下子就穿成了。张彪极为诧异,老人的视力竟然这么好。

“缝针线会吗?”老人问。

“不会,”张彪说。

“你他妈逼的会什么?”老人手握刀柄,气愤地骂道。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第9章 老鲶鱼

过了几分钟,老人伤口的血止住了,他叹了口气,极为失望地对张彪说:“过来,这样缝。”老人在自己衣服上比划着。然后让张彪给他缝合伤口。

张彪颤抖着手给老人缝了七八针,老人疼得直骂:“XX养的,你他妈的弄得真疼。你要弄死我啊你。Z你妈的。”

一听有人骂自己是“XX养的”,张彪极为愤怒。他大声说道:“我不是XX养的。”他还想理论,但是又觉得眼前的这位老人虽然有伤,但一定是个狠角色,心生了几分畏惧。

老人一脸愤怒地看着鸭屎,随后压低了声音,极为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该骂你XX养的。你继续缝吧,缝完我不会亏待你的。”

张彪拿起针线,继续缝了起来。缝合完,在老人的指导下,张彪为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包扎完后,老人心情好了起来,招手道:“过来,坐我身边。”

张彪走了过去,依然很戒备地东西乱看。

老人从小船后舱拽过来一个包裹,扔给了张彪。张彪打开包裹发现,里面都是好吃的。有猪肘子、烧鸡、烤鱼和烧饼。张彪一天都没有吃饭了,抓起肉来就啃。

“喂喂,你他妈的慢点,能不能给我留点?”老爷子在张彪头上轻轻拍打了下,笑着说。他仰起脖子,喝一口葫芦里的烧酒,一脸滋润的样子。

酒足饭饱之后,老爷子拿出一个大洋递给张彪说:“孩子你心善,就是太笨。这个钱你拿着,算是对你的酬劳。赶紧滚吧。”

张彪摇了摇头,没有接那钱。

“怎么了?嫌少?这个够你们家一年的米钱。”

“我没有家了。”

张彪哭着把自己的经历粗略地说给了老人,隐去了很多关键信息。老人边听边跺脚,气得大骂:“黄胡子你个狗日的,跑湖里来做业,早晚不得好死。你们小刀会也早晚会被人日了。”

老人摸了下张彪的头问:“还有什么亲人吗?”

张彪摇了摇头。

“要不你跟我吧。苦是苦了点,不过混个温饱还是可以的。等你长大点儿了,再去谋个营生。”老人说。

“好啊,”张彪高兴地说:“我叫你什么呢?爷爷还是大伯?”

“什么爷爷大伯的,叫我老鲶鱼。”老人笑着说。

老鲶鱼在山东境内是绝无仅有的顶尖盗贼。他生在盗贼世家,家族里嫡长子才有资格做盗贼,其他的孩子都改行做正经营生了。在他们家族,做梁上君子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这个家族到底姓什么,一直没有人知道。

他们家族出来的人都以江湖外号示人,老鲶鱼便是他的江湖名号。凭个人能力,老鲶鱼在山东无人能敌,但他是个独行侠,没有任何帮手,也没有任何徒弟。他结过婚,据传自己有不育症,注定无后。妻子病逝后,他便一个人闯荡江湖,好不逍遥自在。眼看年纪大了,膝下无子,老家无人,好不凄凉。

老鲶鱼家族有三种绝活,分别是“缩骨功”、“夜视眼”和“四只手”。老鲶鱼是这些功夫最后一代传人。如果他没了,这些绝活也就彻底从人间消失了。这个家族每一代只出一个人,所以江湖上对他们家一直是有期待的。

老鲶鱼的祖辈都成名很早,唯独到他这一辈,成名晚了些。不过,他成名的代表作却强过他历代的祖宗。宣统年间,他潜入恭王府,从守卫森严的库房偷了一块黄宝石,并在放宝石的地方留下了自己的大名。这颗宝石属于无价之宝,所以老鲶鱼在江湖上瞬间成名。

如果仅仅是偷了东西也就罢了,他竟然将这块无价的宝石直接送给了北京八大胡同的一位姑娘。更神奇的是,这位姑娘是那家青楼最丑的一位,人老珠黄,基本上没有什么生意了。在当时,这件事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人一旦成名就会忘乎所以,老鲶鱼也不例外。他最风光的时候,正值壮年,经常干很无厘头的事情。他曾经偷了天津一个大家族的财宝,把北京一个青楼的姑娘全部赎了出来,结果遭到了姑娘们的集体抵制,大家得了自由丢了工作,并不觉得划算,后来又纷纷回到了那里。

他一生多数时间不带分文,到了哪儿偷哪儿,从未计较过钱。对他这样的高手来说,花钱太费事,他偷的很多财宝也并未用作扩大自己的事业,而是送人的送人,扔掉的扔掉,挥霍的挥霍。他是一代奇人,江湖上一直有他的传说,除了微山湖当地人外,真正见过他的人很少。终究是因为书读的少,浪荡江湖,荒废了大好光阴,直到两鬓花白,身体日渐衰老时才发现,没有点积蓄果然很可怜。

名气大也会带来烦恼。他在北平晃荡那会儿,经常在各处留名,所以容易被盯上。民国元年,他在南锣鼓巷的王府里被天罗地网给抓住了,随后关在了监狱里。那次被抓就是有人给他下套,他尝到了身陷囹圄的滋味。他双手反绑在柱子上,被锁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内。牢房做了各种加固,以防止他逃走。

当天深夜,他还是逃了出来。他逃出来用的便是自己的绝活。首先是缩骨功。他自幼锻炼,所有的关节都极为灵活,可以自由伸缩。他可以将胳膊的骨头向后缩到自己胸膛里,也可以将胳膊和腿都向后缩一节。

缩骨后,他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头能过去的地方。同时,他还有四只手。所谓四只手,无非是双脚的脚趾头与手指头一样灵活。这是从小就要锻炼的能力。即便是双手被绑,他依然能够用脚打开任何锁。成功逃出后,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又高了好些。

但他年事已高,这个行当已经后继无人了。每当想到这些,他便极为难过。看到孤儿张彪时,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张彪的出身很适合入行。但他不能轻易收徒。这是他的家规,他绝对不敢轻易打破。

不过,他想到了帮助张彪的其他办法。
楼主:有毛僧  时间:2020-05-31 20:17:38
第10章 消失的账本

老鲶鱼是个极为古怪的人,回微山没几年,但是早已闹得整个地区赫赫有名了。皮家的势力在东北和微山都存在的时候,老鲶鱼在东北三省是皮家坐上宾,在微山也是皮家座上宾。所以,老鲶鱼也是楼外楼的常客。

如果张彪告诉老鲶鱼,他的生母是楼外楼的一位妓女的话,老鲶鱼可能会特殊照顾他。张彪出于自保,不仅没有说出据传言自己是楼外楼妓女的孩子,也没有说张老汉是自己的养父。只是说,张老汉是自己的生父,而生父死于小刀会之手。

运河帮李一刀崛起之后,对老鲶鱼非常打压,他肩上的这一刀就是拜李一刀的人所赐。如果没有这一刀,老鲶鱼不会教张彪任何东西。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刀,他才决定将自己毕生所学,间接传一些给张彪。

他一开始对张彪的判断是,这个孩子很笨,学东西慢,悟性比较差。不过,张彪性格中有一样东西让他很震惊,那就是这个孩子的特殊意志。老鲶鱼经常问他叫什么,每次张彪仅仅低下头,什么都不说。

老鲶鱼打心眼认为,这个孩子并不简单。

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老鲶鱼就决定,要赋予这个孩子生存的能量,但不准备让他做自己的徒弟。从此,张彪便跟着老鲶鱼学艺,但从来不敢叫他师父。他到底学了什么,怎么学的,一直是个谜。根据三叔以及当地老人的回忆,大概的情况是这样的……

讲老爷子的学艺经历,要从微山湖边一栋破旧的木屋说起。我小时候去那里玩过几次。那时屋子早已废弃坍塌了。据说,这里就是老鲶鱼在微山湖的老巢。这个老巢的具体位置也比较隐秘。

从老运河的码头向西,沿水路走十几里地便可以看到一片荒林。林子里以杨树居多,也有不少柳树、槐树和梧桐。在林子深处,靠近一条小溪的旁边,有一栋木屋。木屋里有个地下室。传说,老鲶鱼在这里住了好多年。

那天晚上,受伤的老鲶鱼带着被火熏黑的张彪来到了木屋的地下室。对张彪来说,住在地下室的好处是,不用挨饿,也不用担惊受怕。

老鲶鱼并没有立即教他任何东西,而是让他干各种各样的活儿。自从有了这个孩子,这位老头儿变得懒惰了很多。他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向张彪介绍自己当年的辉煌经历。每当讲到与自己相好的青楼女人,他便笑得合不拢嘴,一个个大黄牙清晰可见。

半个月后,老鲶鱼的伤基本好了,他便每天晚上带着张彪出去“打食”。

有一晚,他们来到湖边码头上的一家小酒馆,里一群人边喝边聊。聊的内容无非是孙大炮北伐如何了得,陈炯明叛乱的细节等。码头上有些人是从北方沿着京杭运河过来的,所以知道很多新闻。一堆人围在昏暗的烛光下,说得正起劲。

二人走进了酒馆。老鲶鱼年老体衰,在靠门的地方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银元,让张彪去买酒。张彪走到柜台旁要买酒,

“熊孩子,为谁买酒呢?你喝还是其他人喝?”酒馆张老板打量了下张彪,有点不客气地问。

张彪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脸,看了下坐在门口角落里的老鲶鱼。沿着张彪的视线,酒馆老板将目光投向门口,发现了坐在那里的正是本地传说的老贼。这么多年了,很多当地人都知道老鲶鱼,但很少有人见过他,不过这位老板在李一刀府上见过他,所以认出来了。

酒馆老板最近向李一刀交了很多保护费,所以对微山湖当地的很多黑道都不怕了。再说,老鲶鱼是个老贼,单枪匹马的,他更不怕。

他见老鲶鱼坐在门口,生怕他会影响酒馆的生意,于是立即离开柜台,怒气匆匆地走到老鲶鱼身边说:“立即给我滚,不要在我的酒馆晃悠,知道吗?再晃悠,我打断你的腿。”

对老鲶鱼来说,类似的侮辱并不算什么,他经历多了。他冷笑了一下,带着张彪离开了酒馆。

夜幕慢慢降临,一轮圆月升到中天。

张彪一直在偷偷观察老鲶鱼,并没有发现他因此痛苦、沮丧、难过。老爷子哼着京戏的段子,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在地下室坐了会儿。

“您不生气?”

“生什么气?”

“人家不卖给我们酒。”

“哈哈哈,”老鲶鱼笑着说,“我们去买酒,说明对他们行业是尊重的。如果我们尊重他,而他不尊重我们,那我们就会不客气。”

老鲶鱼专门用“我们”一词,让张彪摸不着头脑。他到底指的是谁,为何这样说,张彪毫无头绪。不过,他预感,今夜一定有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当天半夜里,老鲶鱼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来,很快就走出了地下室,消失了。

至于他去了哪儿,张彪并不知道。他一直没敢睡。

约莫黎明时分,老鲶鱼才回来。张彪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回来后,老鲶鱼倒头就睡,而张彪则按时起床,到上面木屋里干活。他将木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规整了一下,随后点火烧水,准备给老鲶鱼泡点茶。

屋里的木柴烧光了之后,他打开木门,准备再寻些木柴,突然发现门口跪着一个人。鸭屎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扶着门仔细一看,这不是别人,正是码头酒馆的老板。老板见张彪探出了头,哭着问:“小兄弟,老鲶鱼在哪儿?只要把酒馆的账本给我,他要什么都行。”

“他在睡觉,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张彪鼓足勇气问道。

“小兄弟,是道上兄弟宁爷让我过来求老鲶鱼大爷的,请务必转告一下。就说,我知道错了,希望老爷子多担待。”从他言语中,张彪听出了悚惧,从他行为中,张彪看出了他的谦卑。

“哦,我去叫醒他?”张彪问道。

“不,不,不,”酒馆老板极为害怕地说,“我跪在这里等,等他醒来再说,不要打扰他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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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跪了一天

原来,老鲶鱼当天傍晚受辱之后,回到住处休息了一会儿,大半夜的起身,来到了酒馆。酒馆的老板一家在二楼休息,一楼空荡荡的,并无人看管。

老鲶鱼根本不用开锁,他缩骨便从顶窗的缝隙钻进了酒馆一楼。他取了一坛好酒,开心地喝了起来,一直喝到满意为止。喝完酒,他来到柜台,用万能钥匙打开三重锁,取出了账本。

酒馆老板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就下楼准备买菜,突然发现昨天晚上老鲶鱼坐过的位置上有一个酒坛子和一个空酒杯。看到这一幕,酒馆老板双腿发软,脊背发寒,倒吸一口凉气。

他连忙查看门上所有的锁具,发现并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整个酒馆竟然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非常诡异。

他吓得满身是汗,仔细搜查了一下两个楼层,尤其是自己卧室里的钱柜。那个柜子在自己床下,他的床里面一层是钢板做的,外边包的是红木。在头顶那一边有个小门,打开小门便是钢板那一层的锁,开了这个锁才能拿到里面的保险箱。

那个箱子里放的是金条和银元。酒馆老板抽出箱子,开始数自己的钱,豆大的汗珠落到了金条上。数了一遍后发现,钱一文不少,还多了一个银元。那个银元很特殊,脏兮兮的,与昨天晚上张彪买酒时递给他的那个类似。

酒馆老板将钱藏好,瘫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等他清醒过来时,天也明了。他连忙起身去菜市场买菜。买菜回来后,他准备将今早的花销记到账本上。

当他打开三重锁,准备拿账本时傻眼了。账本已经不在了。

对鲁西南开饭馆或酒馆的人来说,账本就是生命。记自己花销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功能。当地人吃饭、喝酒从来不给钱,只记账。有些讲究的人,三五日便还了,还有些人一个月或几个月一还,但绝大多数人是年底才还账。

进了腊月便是酒馆老板去各家要账的日子。一旦人家贴上对联,无论多大、多紧的账都不会再要了,目的是让人家也过个好年。

对酒馆老板来说,丢了账本就等于丢了生命,大半年的生意全都废掉了。账本上有赊账者的签字,没有这个人家也不会认账的。

酒馆老板叫着伙计在两层楼翻腾了半天,死活没有找到账本。他断定账本是被老鲶鱼拿去了。他正要报警,一位帮他清理垃圾的老人走了过来,劝他不要报警。

“盗贼行也是有规矩的。人家肯定不会偷你们家东西,肯定是你得罪人家了。如果你报了警,那你还想在这里做生意?犯不着。”老人说。

“那我该怎么办?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样的话,我的生意都白做了,我今年不破产也会赔掉这个酒馆。”酒馆老板说。

“老鲶鱼不是一般的贼,而是有原则的贼,他家祖辈都是有原则的。没见过他偷我们身边的人。即便是为了填饱肚子,他也不会偷光人家的东西,而是摘取一点。甚至,一旦有机会,他还会还会来。这个家族能在微山湖立足说明他们的规则深受我们这里的人认可。”老人说。

“那该怎么办?”酒馆老板问道,“莫非要我去找李大当家的?”

“哎呦喂,”老人很害怕地说,“老板,你糊涂了。皮家走了后,李一刀才猖狂起来的。老鲶鱼等人,都是皮家的常客。如今,李一刀恨不得弄死他们,他会帮你?再说,李一刀是饿狼,他要你帮你拿回了账目,你半年的钱都得给你讹走。”

“你这样说来,我不得关门了?”酒馆老板摇了摇头道。

“有一个人应该能帮你。”

“谁。”

“宁十三。”

“宁十三是谁?”

“我也不清楚他是谁,不过他与老鲶鱼有交情。我听人说,宁十三待会就到湖东来。不过,他与李一刀也不怎么对付,你找他的时候,要小心点。”

酒馆老板经熟人介绍,在湖东一家小药铺见到了来湖东办事的宁十三。当时宁十三心情格外的好,笑着说:“我跟你说个地方,你去认个错就好了。这条臭鱼就是脾气倔,也不是什么坏人。”在宁十三的指引下,酒馆老板找到了老鲶鱼的住所,一直跪在这里等候他。

张彪清楚记得,酒馆老板在木屋前整整跪了一天。傍晚时分,老鲶鱼醒酒了,从床上爬了起来。

“水。”老鲶鱼叫道。

张彪将一碗水端给了他。老鲶鱼一饮而尽,随后伸了个懒腰。

“昨天那个酒馆老板在外面跪着呢。”张彪小声说。

“什么?”老鲶鱼很震惊地说,“你看清楚了?”

“当然了,还跪着呢。”

“到底是谁呢?”他抓了抓头上花白的头发,随后笑了起来,并大骂道:“宁十三,我日你娘。狗日的。整天作践我。”

“宁十三是谁?”鸭屎问道。

“一个在江湖上装逼的傻逼,什么都不会,就知道拉帮结伙的。没事了,不管这些了。”老鲶鱼伸了个懒腰道,“告诉他,账本在他酒店一楼的房梁上。让他回去吧。”

张彪传话给酒馆老板后,那人便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回去了。刚走了没几步,他便大哭了起来。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酒馆老板回到酒馆后,在一楼的房梁上果然找到了账本。为了防止有人再次潜入酒馆,老板找县城的锁匠,特制了七八种锁,将大门小门加所有的柜子、箱子全都上了锁。他将账本做了一个副本放在一楼,晚上则把原本抱在怀里,每天睡觉的时候放在身下。

这件事给张彪的影响非常大。他后来回忆说,做贼在当地人眼中就是坏人,大家要么侮辱你,驱赶你,要么灭了你,没有人愿意跟你做朋友,没有人愿意帮你,没有人会尊重你。你只能夜里出来活动,白天将自己隐藏起来。这样的日子永远只能下贱下去。

不过,在老鲶鱼这里,做贼竟然有无上的荣光,这让张彪很受刺激。

他突然萌生了想拜师的冲动,跪倒在老鲶鱼身边说:“您能收我为徒吗?”

“不行。”老鲶鱼极为冰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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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偷鸭蛋的小贼

老鲶鱼的家族从事盗贼行业到底多长时间了,没有人知道。甚至老鲶鱼自己也不知道。很多盗贼将东方朔或时迁当做祖师爷,但是老鲶鱼对此嗤之以鼻。他总认为,自己的家族从事这个行业的时候,东方朔还没出生呢。

他的这个家族不让传外姓,不过凡事都可以变通的。老鲶鱼肯定不想让家族的绝活全部都毁在自己手上。所谓的变通,无非是不拜师、不收徒,但是把最关键的几个绝活传给张彪。他传绝活的方式也很特别,根本就没有通知张彪一声。

有一天,老鲶鱼划着船往湖边的木屋赶。突然,他拿竹篙一下子将张彪推到了湖里。他将竹篙插入水中,年幼的张彪紧紧抓住竹篙,吓得半死。老鲶鱼不断转动竹篙,张彪时而漂浮,时而下沉。就这样来回几次后,他将张彪捞了上来。

张彪很害怕,不知道老鲶鱼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很清楚,老鲶鱼绝对没有戏弄他的意思。这样的事情持续几天后,张彪竟然便学会了游泳。学会游泳后,老鲶鱼每天都让他下水游很长时间。

等他熟悉了水性之后,老鲶鱼便安排他去湖里的渔民那里偷鸭蛋。湖里的渔民常年生活在水上,每月上陆一次,采购生活必须品,其他的吃喝拉撒全部在湖里的船上。每一家住在一条船上,每一条船的船尾都会圈出一块地方,用网围起来养鸭子。

鸭子每天早上从网上的小洞里出去,晚上再回来。每天晚上鸭子都会下蛋,鸭蛋都沉到水里。鸭子一般黎明时分就离开鸭窝。渔民天明时便来捞鸭蛋,然后把鸭蛋卖给贩鸭蛋的陆上人。偷鸭蛋要掌握时间,同时要掌握个度。

从夏天到初秋,张彪每天凌晨便起床。老鲶鱼划船到渔民聚居区,随后便让张彪带着网兜向渔民的船游过去。老鲶鱼嘱咐道:“每家只许偷3个蛋,不许多偷。如果偷多了,渔民就会发觉,以后就没法继续偷了。”

“嗯。”

张彪每天带着十几个鸭蛋回到老鲶鱼的船上。回到船上时,头发上总是沾了很多鸭子屎。张彪一直不告诉老鲶鱼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老鲶鱼也不在意。他一直叫张彪为熊孩子。不过,经常这样叫也不合适。于是,老鲶鱼想给他取个道上的名字,万一他以后走江湖也好用得着。

“熊孩子,你过来。”老鲶鱼看了眼满头鸭子屎的张彪笑着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鸭屎吧。”

张彪发现,老鲶鱼是极为认真的,丝毫没有戏谑的意思,所以不敢不接。不过,这个名字比较粗陋,他一开始很不适应。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老鲶鱼笑着说:“我知道你觉得这个名字轻贱了。名字轻贱了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用什么来加持这个名字。普通人靠名字加持,中等人靠改名加持,上等人会加持他的名字。”

鸭屎听后,淡淡地笑了下说:“好的。我就叫这个名字吧。总比没有名字好。”鸭屎后来成了盗贼行的老爷子,而老爷子江湖上的外号又叫四鸭屎,四是他辉煌时的排行。

老鲶鱼认为,他们干的是下贱勾当,所以不能用太正派的名字,不然会遭报应。越是下贱的名字,越容易活下去。

当老爷子发达了,成为一方英雄时,手下读过书的徒弟借鸭屎的谐音,试图给他改名字,老爷子都拒绝了。他认为,鸭屎是他的本名,是自己最穷苦的时候,老鲶鱼这位前辈给的,他不应该忘本。

据说,曾经有一个法国人,借着鸭屎的发音,给他取名叫亚瑟,这个名字他一直到年老的时候还在用;只不过,仅仅用在特定圈子里。在盗贼圈子里,没有人敢这样称呼他。

为了防止被小刀会的人追杀,张彪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本名,从此便叫鸭屎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名字竟然跟了他一辈子。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未来的成就真的加持了这个名字。那是后话了。

被老鲶鱼赐名之后,鸭屎便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偷盗训练。很快,他又学会了偷鱼。偷鱼时,老鲶鱼告诉他:“如果网里只有一条鱼,千万不要动。如果网里有很多鱼,就取一两条,然后把网放好。永远记住,不能破坏渔民的网。”

“嗯,我记下了。”

那段时间,鸭屎每天的任务是,白天去帮老鲶鱼踩点,晚上去偷鱼,早晨去偷鸭蛋。老鲶鱼脾气很差,一天到晚骂鸭屎。无论他完成得多么好,都会被狠狠地骂一顿。更让他奇怪的是,老鲶鱼教他的,都是做贼的道理,并没有特殊的功夫。

如果有功夫的话,也不过是生存的技巧,至于江湖上流传的老鲶鱼的独门绝活,鸭屎并没有领教过。从六岁到八岁,鸭屎一直陪在老鲶鱼旁边。随着年龄增长,他越来越勤奋,也很懂事,把老鲶鱼照顾得很周到。

鸭屎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对他来说,能够有饭吃就已经很知足了。跟在老鲶鱼身边,尽管每天都要被骂,但是从未饿肚子过。老鲶鱼要么亲自带来一些好菜,要么直接带他去偷,总能让疯狂长身体的鸭屎吃饱。

鸭屎对成就一番事业也没有任何兴趣。他年龄还小,能够稳稳当当地活着,能够在老鲶鱼身边干点杂活,对他来说,是人生中最美的事情。在这里,比在养父身边要好玩太多。老鲶鱼总会对他讲述江湖上的很多趣闻,这些让鸭屎打小就产生了浓厚的英雄情结。

如果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鸭屎或许会变成一位出色的小偷。不过,命运终究是无情的。

鸭屎八岁那年冬天的某日,湖东刮了一天北风,下午就开始下雪。鸭屎守在门口,一直到半夜老鲶鱼都没回来。鸭屎觉得不对劲,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出密室,推开木屋的门,来到密林的小径。

尽管是黑夜,但在雪的映射下,可以看得很远。他看到不远处雪地上躺着一个人。直觉告诉他,这人应该是老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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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苦练绝活

鸭屎走近了才发现,老鲶鱼右腿已断,地上全是血。鸭屎将他拖到木屋里,并挪到了地下室。

老鲶鱼第二天便醒来了,但他知道自己一条腿已经断了,再也不可能正常走路了,也不可能出去偷盗了。鸭屎每天根据老鲶鱼的安排,出去偷些食物回来。有时被人抓住打个半死,经常满脸是血地空手而归。

初春的时候,老鲶鱼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精力大不如从前,腿伤一直没法好起来。他做了最坏的打算。自己死了也就罢了,但这个孩子该怎么办。孩子还小,既然结缘,就不能让他饿死。

他将鸭屎叫到身边,准备把身上的几个绝活全部教给他,夜视、开锁、缩骨、四手等。当他告诉鸭屎需要吃什么苦才能练好这些绝活时,鸭屎吓得瘫倒在地。

“我不想学了。”鸭屎极为紧张害怕地说。

老鲶鱼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外加年事已高,他心里清楚,自己有生之年不可能出得了这个地下室了。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他还是决定将几个有可能灭绝的绝活儿传下去。

鸭屎的态度让他极为生气。“鸭屎,你过来。”老鲶鱼将鸭屎叫到身边,让他在床沿上坐下,随后说,“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如果你不会打食,咱们俩都得饿死。”

“我已经会了啊。天暖和了,我就去偷鸭蛋、偷鱼。”鸭屎低着头说,“不过,我不想学那些东西,听起来好害怕。”

“你有没有过像鸟儿一样飞在天空的梦想?”

“嗯。”鸭屎点了点头。

“学吧孩子,等你学到了一样绝活,就会找到飞在空中的感觉了。”

“好的。”尽管鸭屎还有迟疑,但是表现出了对学习的渴望。

“不过你要在我面前发誓:第一、永远不要说出我的名字;第二、永远不要说我教过你;第三、混江湖不要作恶。”

鸭屎点了点头。

“点头有什么用,你认真说一遍。”老鲶鱼高声说。

“第一、不说出老鲶鱼这个名字;第二、不说出你是我师父;第三、不作恶。”鸭屎战战兢兢地说。

“记住,我不是你师父,现在不是,永远都不是。我的家族有家规,我不可以收徒。接下来我会教你一些绝活,只是为了不让它们失传。你明白吗?”

“明白。”

老鲶鱼从床底下拿出一团乱麻扔给鸭屎,让他用脚趾头解开麻团里的结。这个麻团里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结,要想练就四只手的神功,必须要解开这些结。要想解开,十个脚趾头都必须用上,而且是一个极其辛苦的工作。

“老鲶鱼,您老是不是蒙我?我解了一天,一个结都没解开,脚趾头都磨破了。”鸭屎有点抱怨地说,“再解我的脚就坏掉了。”

“你的脚有可能废掉,但是要坚持,不要放弃。这根本不算什么。你要吃的苦还在后面呢。”

鸭屎每天一早一晚要拿出很长一段时间来用脚解麻团的结。夜里睡前还要练眼力。练眼力的方法也很特别。拿一根细丝拴一粒米,挂在床头。每天睡前,他必须在没有任何光线的卧室里盯着这粒米。如果有一天,他能将这粒米在黑暗里看得很清楚,甚至看得如核桃那么大时,他便具备了夜视能力。

还有就是开锁的能力。老鲶鱼将市面上截止到当年所有流行的锁的手绘平面图从床底下拿了出来。方圆数百里,总共一百多个锁匠,每个锁匠能做几种锁,每种的原理是什么,全部在这里。同时,哪家是定制的锁,定制锁的机关窍门是什么,也都有附录图。

老鲶鱼认字不多,鸭屎根本就不不识字,只能看图。即便是仅仅看图,也能将开锁的一切机关全部学会。

所有这些,无论多么苦多么无聊,都是常人能够忍受,可以试着完成的。但接下来的缩骨功让鸭屎吓了个半死。

要练缩骨功,手脚胳膊腿每天都要卸一遍。上肢,从指关节到肩关节;下肢,从脚趾头关节到大腿髋部关节,每天都要卸掉一次。卸掉再装上,通过这种方式,练习人对关节的掌握,同时根据关节和骨骼的发育,让身体适应骨骼的经常错位。

并非所有的人都适合练这种功夫。据说,十有八九练习的人都留下了很大的残疾。鸭屎第一天练功就被老鲶鱼把关节给卸了。这种刺骨的痛,根本不是这么大的孩子能忍受的。但老鲶鱼对他要求极为严格,必须给他卸了。一开始的一个月,鸭屎全是浮肿,关节发炎,严重疼痛。

有一次,鸭屎浑身疼得受不了了,跪在地上哀求:“老爷您放了我吧,我不学了。您杀了我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受不了也要受。如果我死了,你多半会饿死。你必须要学到真本事,不然只有死路一条。”老鲶鱼坚定地说。

尽管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痛苦。老鲶鱼并不为之所动,依然每天都给他卸了。这段时间,二人关在地下室,靠余粮度日。半年后的一天,鸭屎发现,卸关节已经没有那么痛了,甚至是习惯了这种略有点痛的感觉。

这让老鲶鱼很吃惊。练这种功夫,一旦过了这个阶段就没有生命危险了。下一个阶段的任务是缩骨。所谓缩骨是,将关节卸开后,沿着关节边缘,将骨头向里面缩。一开始,骨头需要穿过一部分肌肉,依然有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此外,半截胳膊要缩进内脏里。因此,练这种功夫的人,吃饱的时候是不可以发功的。

经历过卸关节的痛苦后,这种缩骨的过程中肌肉严重拉伤的痛就显得很平常了。大约八个月左右的时间,鸭屎便具备了自己独立练习的能力。他自己可以将关节全部卸开,同时将骨头缩进身体里。这种功夫需要几年的练习,才能完全适应。

当鸭屎可以顺利从热水里取出银元时,当他可以用双脚解开绳结并开锁时,当他在夜里可以清晰看到那粒米时,老鲶鱼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的身体越来越弱,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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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老鲶鱼死后

某一天下午,老鲶鱼用微弱的声音把鸭屎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我萍水相逢,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我本不该教你任何功夫,只是不希望我一门的绝活全部失传。你可以做盗贼,也可以不做,但请你把我们家族的功夫流传下去。永远不要传给歹人。你要给我发誓。”

“我发誓一定做到。”

“你过来,我把所有绝活的修炼心法告诉你,你自己记牢了。”

鸭屎一边学一边背诵,尽管无法全都理解,但是大致都记下了。

当天晚上,老鲶鱼已经快不行了,躺在床上呻吟着,呻吟的声音极为微弱。

鸭屎百感交集,跪在地上,大叫了一声:“师父”。

老鲶鱼极为不悦,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指着鸭屎说:“不准叫我师父,好好做人。”

说完,他大叫了三声某个人的名字,随后就咽气了。由于意识不清楚,鸭屎也不知道他叫的是谁。

老鲶鱼死的时候是秋天,那年鸭屎10岁。细细算来,那年正好是民国十五年,即公元1926年。民国十五年的中国正在军阀混战中,张作霖、冯玉祥、吴佩孚等人是历史舞台的主角,而蒋介石则是冉冉兴起的政治新星。对普通百姓而言,军阀混战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被搞得民不聊生。

老鲶鱼死前一年都没有离开过地下密室。密室里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透亮的阳光,里面温度比外面要高,老鲶鱼的右腿早已腐败,臭味熏天。

老鲶鱼死后,鸭屎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中。如何把尸体挪出密室便是第一号的难题。他想了好几个办法,结果都行不通。

万般无奈之下,他含泪用刀将老鲶鱼的四肢卸了下来,先将四肢挪了上去,后将身体也拖出了密室。他沿着小溪往林子深处走,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将老鲶鱼埋了。为了祭拜时不至于弄错地方,他用弯刀在槐树上砍了一个记号。这个记号至今还在,前些年回老家时,我还专门去那边看那棵槐树呢。

老鲶鱼死的那年冬天,天气异常寒冷。密室里储藏的食物很快就吃完了。湖里结了厚厚的冰,连续几天大雪,冰上堆了厚厚的雪。尽管饥肠辘辘,他每天依然按照老鲶鱼的遗嘱练习绝活。眼看食物就吃完了,他不得不走出密室,寻找食物充饥。

某一天晚上,雪下得小了些,他沿着树林走到了湖边。远远的可以看到远处渔民船上的灯火。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向那些船走去。当时,他穿着很单薄的棉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很久没有修剪的头发散落在整个肩膀上。他一脸黝黑,浑身发臭。

湖面如路面一样结实,他走在上面没有丝毫的不适。当走到渔民聚居地时,他几乎要被冻僵了。他围着一条船转了几圈,很快发现船头晾衣绳上挂了很多干鱼和干肉。肉已经风干冻实,他管不了这么多,拿下一条干鱼就往嘴里塞。

那鱼肉冻得太过结实,况且还是生的。他啃得满嘴是血。那肉吃到嘴里,有种让人想呕吐的感觉。他作呕的声音惊动了另外一只船上的狗。那狗汪汪地叫了起来。在渔民这里,一只狗叫,所有的狗都会叫。这样一来,所有的渔民都会出舱门看看出什么事了。

“有贼,大家快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湖面上。

每到冬天冰雪封湖的时候,盗贼很容易过来偷盗。渔民们很警觉。一群渔民围了过来,鸭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半死。他将肉揣到怀里,没命地跑。他已经饿了很久了,何况也冻得半死,浑身没有力气。

渔民们没费多大力气就将他追上了,只一竹篙就将他打倒在雪地上。鸭屎觉得眼前一黑,马上就失去了知觉。

渔民围过来,看着昏死的鸭屎不知该怎么办。如果将他就这样扔在地上,孩子一定会冻死。虽然他偷了东西,但也不至于该死。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半天,终究没有讨论出解决办法。

在微山湖有两种渔民,一种住在陆地上,是附近村里的村民,打鱼只是他们经济来源的一种,他们同时也种地;另一种住在湖里的船上,常年漂在湖中。常住船上的渔民多数不是本地人,在微山湖一带很受歧视。

鸭屎来湖上偷东西,之所以引起众人的愤怒,就是因为平日里,大家被陆地上的人欺负,遇到小偷等人,他们也会施以报复,毕竟小偷一定是陆上来的。鸭屎正是撞在了这个枪口上。

大雪飘飞,一个饥饿的孩子躺在雪地上,昏死了过去。如何处理这个孩子,成了大问题。就在大家很纠结时,一位年长的渔民想到了一个馊主意——把他交给老王。

在这一片渔民聚居区有一户王姓人家是从江苏来的,属于暂居这里的外乡人。他们家主业是搜集湖产品的干货,运到江苏去卖。当年冬天上冻早,他的船没来得及回乡就被冰封到了湖里,不得已暂居渔民聚居区过冬。渔民让老王收拾残局其实是变相欺负他。这点老王心里清楚。

“不过是个人孩子,你们也犯不着打昏他。把他扶起来,送我家去。”老王有点生气地说。两位壮汉走过去,将鸭屎扶起来,拖着他来到了老王家。鸭屎昏昏迷迷地坐到了老王家的船板上。

“孩子,你没事吧?”老王摸了下鸭屎的额头问道。

鸭屎双眼微微睁开,看着老王,并没有回答。

“孩子,你没事就点点头?”老王以为他是哑巴,于是便问。

“我没事。”鸭屎小声回答道。

“没事就好。我让你婶子热点剩饭,你将就着吃吧。”老王说完,走进了船舱。

只听老王的媳妇在屋里跟他吵道:“别人怎么不管,非得你管,你家富裕还是怎么的?你把一个小偷领到家里来,不是诚心找麻烦吗?”

“老太婆你懂什么。你干活去吧。”老王训斥道。

虽然是剩饭,但很丰盛。鸭屎几乎是双手抓着吃的,很快就将盘子舔干净了。看着孩子饥饿的样子,老王禁不住坐在船板上抹眼泪。

“什么世道啊你说,什么世道啊。好好的孩子都饿成了这个样子。”老王自言自语道。他拿过一卷纱布,给鸭屎包扎了下头上的伤口。

“我家舱里地方小,没法让你睡。我船尾有个草垛,里面堆了不少破衣服和棉絮,你就在那儿将就一晚吧。”老王说。

“谢谢大爷救命。”鸭屎说完就噗通跪倒,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哎呀,孩子赶紧起来。不要这样。”老王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鸭屎钻进草垛里,抱着一堆棉絮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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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胡子七

躺在草垛中,冷风透过船板缝隙吹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鸭屎冻得瑟瑟发抖。好在吃了顿饱饭,不然就冻死了。到后半夜时,实在是冻得不行了,他推开船板,跑了出去。当他踏雪回到密室时,天已经大明,雪也停了。

一夜没睡的他,一头栽倒在床上便睡着了。由于着了风寒,睡着睡着,他便开始发烧,进而噩梦连连。

他梦见了被剥皮的养父,张老汉满身是血,站在他面前,抱怨他没给自己报仇。鸭屎见到这一幕,内心极为痛苦。他想解释,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口仿佛被巨大的石头给压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梦见了老鲶鱼,老鲶鱼告诉他,坟地里进过水,冬天将他连冰冻住了。他的手脚都被割掉了,所以没法动弹。他要鸭屎帮他翻翻身。

在梦中,鸭屎什么都做不了,没法动弹,痛苦不已。

他开始痛哭,浑身乱颤。他想说话,什么都说不出。他想逃离,但浑身无法动弹。眼泪汩汩流出,他就那样躺着,像个离死不远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他梦见自己掉入了冰窟窿里,周身被刺骨的寒风包裹。他无法呼吸,无法挣扎,只能感受、忍受那种无法名状的痛苦。

无涯的绝望从四周袭来。鸭屎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飘,灵魂正在离开躯壳。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内心觉得,这是要离开的节奏。

突然,一颗子弹射向他的脑袋,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瞬间炸裂。那种疼痛感从他的头顶传递的脚底,浑身为之颤抖。

他就这样睡了一整天,一直到当天夜里才感觉清醒了些。他喉咙发干,嗓子肿痛,急需喝水。可惜,地下室的水已经没有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扶着墙壁来到楼梯口,艰难地爬上去几步上了小木屋。他走出木屋,抓起地上的雪就吃,直到缓解了干渴才又走下去,继续睡觉。

到后半夜的时候,他浑身发热,汗流浃背。他梦到自己掉入了火焰山,被熊熊烈火焚烧。他的整个腰部、背部、腿部、膝部全都疼痛难忍。

慢慢的,疼痛消失了,他终于真正地睡着了。

时候是深夜,天空又飘起了雪。那是微山湖五十年不遇的大雪。

大雪将木屋的门几乎封死了。周围的树林里,到处可以看到乱窜的野兔和乱飞的野鸡。整个荒野一片白茫茫,静谧又美丽。

天微微亮的时候,雪停了。

黎明时分,鸭屎尚在梦中,突然一声枪响,把他惊醒。在这片荒野,人迹罕至,哪里来的枪声?鸭屎以为自己听错了,闭上眼继续睡。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又一声枪响。这次比刚才的更响了。

鸭屎爬出密室,隔着木屋的缝隙向外看。在两百米开外的树林里,有两个猎手,每人手里端着一杆枪。

他们背上背了一些野鸡、野兔,正朝木屋的方向走来。

二人越来越近了,一个是彪形大汉,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穿着皮衣,头戴皮帽,手里端的是老式自制猎枪。

另一位是矮瘦的年轻人,手里拿的是双拐猎枪,较为精致,很像英国贵族用的猎枪。

不知为什么,鸭屎对这两个人一点都不害怕。他甚至对他们产生了探索的欲望。他想知道,他们手里的玩意是什么原理,能否改变他目前的命运。

对一个10岁大的孩子来说,他对一切都没有明确的概念。那时,他唯一想的是吃饱饭,不至于受冻挨饿。

他心里清楚,任何靠近木屋的人都有可能拯救他的生命。经历了被渔民打伤、发高烧后,鸭屎越来越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哪怕只有一口饱饭也好。

鸭屎推开木屋的门,走了出去。二人见木屋有人居住,加快了脚步。

“小家伙,叫你爹妈一下,我们需要你们帮个忙。”络腮胡子大声说。

鸭屎身体靠在木屋的门上,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呆呆地看着他们。等他们走进来,他才小声说:“这里就我一个人。”

“什么?就你一个人?你爹妈呢?”年轻的猎人问。

“我没有爹妈,原来有个师父,后来他死了。这里就我一个人了。”

这二人也是有点来头的。彪形大汉是微山湖上的一位猎手胡子七,年轻人是他侄子,胡远见。

“家里有锅碗瓢盆吗?我们想煮点东西吃?”胡子七问。

“全都有,不过很久没有用过了,在草墩里。”

胡子七把猎枪放到门口,他蹲下身,从草墩里摸出锅碗瓢盆和一个小料箱,里面的木盒子里有盐、花椒、大料、干辣椒等。

“够一顿吗?”胡远见将猎物堆在门口问。

“够了,远见,你去弄点雪来。孩子,你去生火。”胡子七说。

他随手将一个铁锅放到了灶台上,然后将其他的工具全都拿了出来。所有的锅碗瓢盆都沾满了灰尘。

鸭屎点燃了麦秆,然后往灶膛里放了些木材,不一会儿,那火就烧了起来。胡远见将一大堆雪放进了锅里,那白雪很快就化成了热腾腾的水。

胡子七用热水洗刷锅碗瓢盆,胡远见宰了两只野鸡,随后将野鸡大卸八块,扔进了热水里。炖了没多久,鸭屎就闻到了鸡肉的香味。整个冬天,他都没有吃过热腾腾的饭。此刻,他已经等不及了。

鸭屎一边烧火一边咽口水,胡子七看在眼里。他笑着说:“你饿了吧?肉还不熟,不过汤可以喝了。”胡子七给鸭屎舀了一碗汤。鸭屎呼呼啦啦地喝了。那是他一生中喝过的最美味的野鸡汤。他边喝边流泪,让胡子七动了恻隐之心。

他们三个饱饱的吃了一顿之后,坐在木屋里休息。时候是下午,太阳高照,木屋周围的雪开始融化了。

胡子七站起身说:“远见,我们走吧。”

胡远见将猎枪抗在肩膀上,提起猎物准备走。他看了一眼鸭屎,随后从肩膀上卸下两只兔子和一只野鸡递给鸭屎说:“孩子,这个给你。好好照顾自己。”

鸭屎没有接猎物,而是噗通跪倒,边磕头边说:“两位大爷带我走吧。我在这里早晚会饿死的。求你们了。我什么都能干。只要能吃饱饭,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叔叔,你就留下他吧。我看这孩子心眼不坏,人也老实,怪可怜的。”胡远见说。

胡子七打量了下鸭屎,随后说:“你就跟我吧。不过,我的规矩严,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一枪崩了你。知道吗?”

鸭屎破涕为笑,从地上起来,点了点头。他麻利地从胡远见身上夺过猎物,背到肩膀上,趔趄着往前走。胡子七见他如此会来事,对胡远见笑了笑。

走了约莫一里路时,鸭屎回过头,看了看远方的木屋,一行热泪从他眼睛里涌出。那泪很快被风吹冷,在睫毛上结成了冰晶。

胡子七、胡远见带着鸭屎沿着冰封的湖面向西走。原来他们的家在湖西,而鸭屎在湖东。过了湖西便是江苏的地界。胡子七的家便在江苏与山东交界的地方。

他们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胡子七的老婆是一个凶狠的婆娘,不过人长得很漂亮,举止极骚,烧了一手好菜。她接过猎物,扔进了厨房的案板上。她见胡子七带回了一个孩子,很警觉地问:“哪来的野孩子?”

“没爹娘了,我带过来干点杂活。给他一顿饭就行了。”胡子七说。

“什么一顿饭,别看他现在小,再过两年饭量比我都大。你老喜欢干这种傻事。我看扔了算了。”胡子七老婆非常嫌弃地说道。

鸭屎在门外听得清楚,但他依然坚信,胡子七可以收留他。在老婆的吵闹下,胡子七的确有点动摇了,倒是胡远见这个人一心想让鸭屎有个去处。

“婶子,这孩子的饭钱算我头上。你留下他干点杂活吧。”胡远见说完,从身上拿出几个银元放到了桌子上。

“收起来,别跟老娘们一般见识。”胡子七指着钱,对胡远见说。

胡远见将钱放到桌角,随后便离开了。胡子七的老婆没再说什么。

鸭屎的任务是,每天给胡子七擦鞋、擦枪、装火药。胡子七走后,他还要帮胡子七的老婆倒尿壶、刷锅、洗碗、洗灶台。胡子七的老婆每天中午洗澡,洗完澡要午休。所以,每天午饭后,鸭屎还要给她烧洗澡水。

胡子七每天早出晚归,他伺候胡子七睡下后,自己才挤入一个黑乎乎的储藏室里睡觉。尽管胡远见付了鸭屎的饭钱,但胡子七的老婆从来没主动给他吃的。每次喂狗的时候,胡子七的老婆会多放一个碗,鸭屎便跪在地上,与狗一起吃饭。

每天晚上,无论多忙,他都会用双脚解麻团,练习夜视和缩骨功,从来没有间断过。

他原本以为在这里可以安稳度过几年,没想到的是,这里的一切都比他想象得要凶险很多。很快,这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再次改变了鸭屎的命运。

楼主:有毛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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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8-01-27 00:29:59

更新时间:2020-05-31 20: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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