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生——家去！狷洁幽闲意如冰


口齿噙香对月吟
我特别喜欢林黛玉的这一句诗。一噙香,一对月,所有的哀婉轻叹幽怨痴情怅惘,都在这轻启香檀,玉齿轻叩中,在这微微的仰头与低头间。



张岱《曲中妓王月生》：
白瓯沸雪发兰香，色似梨花透高低。
舌闻幽沁味同谁? 甘酸都尽橄榄髓。
及余一晤王月生，恍见此茶能语矣。
蹴三致一步吝移。狷洁幽闲意如冰。
依稀箨粉解新篂，一茎秋兰初放蕊。
縠雾犹嫌弱不胜，尖弓适与湘裙委。
一往情深可奈何，解人不得多流视。
余惟对之敬畏生，君谟嗅茶得其旨。
但以佳茗比佳人，自古何人见及此？
金陵的佳丽是从哪里出来的呢，想着打个比方把她们说一下，品雪茶，舌头上那种晶莹沁人的味道像什么呢，就像甜和酸的味道都尽了之后的橄榄的精髓。等到我一看到王月生，恍然觉得这种茶能说话了。她婀娜多姿，三步一致意，莲瓣悄无声，狷介洁净幽静闲适意态像水一样。就像刚刚脱去了壳的笋子，又像一茎刚刚绽开的幽兰。即使穿着绢纱，她也像柔弱得承受不住，尖尖的小脚恰好与裙子相衬。她显得一往情深，让人无法承受，她解人意不在于多次的注视。我对她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蔡襄嗅茶的味道应该得到了她的内在气质。只要用佳茗来比喻佳人，古往今来什么人能看到这一点呢？


王月生
南京朱市妓，曲中羞与为伍；王月生出朱市，曲中上下三十年决无其比也。面色如建兰初开，楚楚文弱，纤趾一牙，如出水红菱，矜贵寡言笑，女兄弟闲客，多方狡狯，嘲弄咍侮，不能勾其一粲。善楷书，画兰竹水仙，亦解吴歌，不易出口。南京勋戚大老力致之，亦不能竟一席。富商权胥得其 半晌，先一日送书帕，非十金则五金，不敢亵订。与合卺，非下聘一二月前，则终岁不得也。好茶，善闵老子，虽大风雨、大宴会，必至老子家啜茶数壶始去。所交有当意者，亦期与老子家会。一日，老子邻居有大贾，集曲中妓十数人，群谇嘻笑，环坐纵饮。月生立露台上，倚徙栏楯，视娗羞涩，群婢见之皆气夺，徙他室避之。月生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不喜与俗子交接；或时对面同坐起，若无睹者。有公子狎之，同寝食者半月，不得其一言。一日，口嗫嚅动，闲客惊喜，走报公子曰：“月生开言矣！”哄然以为祥瑞，急走伺之，面赪，寻又止，公子力请再三，涩出二字曰：“家去。”
南京朱市妓女，南曲中演员羞与朱市妓女为伍；王月生出朱市，但是戏曲界上下三十年，决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比。
面色如建兰初开，楚楚文弱，纤细的脚趾一口白牙，如出水红菱，保持高贵很少言笑，女同事闲客，多方使用手段，嘲弄自取其侮，不能勾起她一灿烂的笑容。善楷书，画兰竹水仙，亦会唱吴歌，轻易不出口。南京皇亲国戚大老力都仰慕她，也不能获得一席之地。富商权贵老地主要想得其主持的宴席半个白天，提前一天送书帕，多则十金少则五金，不敢轻慢预订。与她同床共眠，一定要下聘一二月前，否则整年也不得见面。
好饮茶，好闵老子的茶，虽然是大风雨、大宴会，必到老子家喝茶数壶才去。所交有她中意者，也预订会期在老子家约会。
一天，老子邻居有大商人，集中曲中妓女几十人，大家闹做一团嘻笑，环形坐在一起喝酒。月生站立在露台上，倚靠在栏杆上，看起来羞涩无比，修长美好，群婢女见到她都嫉妒地生气起来，她不得不到其他房间躲避。
王月生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不喜与俗男子交接；或时时对面一起坐起，好像对面有人却看不见。有公子包养她，同她一起吃饭睡觉达半月之久，不得她出一言。一天，口吞吞吐吐，其他客人惊喜，走报公子说：“月生开言了！”大家哄然以为祥瑞，急去侍候她，面色红晕，许久又止，公子力再三请她说话，羞涩吐出二字说：“家去。”（扬州话：不要费事了）
这是张岱笔下对当时南京甚至全中国，最美丽的、最有气质妓女的描写。我们不知道张岱本人是否娶妻娶妾，但是他对于这个如天外飞仙一类的妓女却念念不忘。

程甲本：
咏菊
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程乙本：
咏菊
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庚辰本：
咏菊
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脂本源自程乙本，甲辰本混杂程甲本和脂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