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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中篇 指鹿为马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淑珍眨眨眼,转身对滴水寺的管事僧人说:“掩当家的是为你们做活才摔成这样,看病的这些费用……该你们拿吧?”管事僧人忙陪着笑脸回道:“那是,那是。释然师父曾交待,葛师傅治伤的费用全由寺里报销。”淑珍又说:“还有误工费、生活费、护理费怎么算?这里……一口开水都要钱的。”面对淑珍的索问僧人面露窘色。显然,钱财方面他做不了主,来时释能师父也没交待那么多。
淑珍的过分要求让躺在病床上的葛根生羞红了脸,脖子间那个箍着的颈托又死死地顶着下巴。他不满地望一眼淑珍,又将歉意的目光投向不知所措的僧人。
待安顿下来,滴水寺的僧人和乡亲离去,淑珍一边给葛根生喂着水,一边叹气道:“那六万六的彩礼……还没凑齐呢。”



转眼就从冬月进到腊月。葛根生在县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一个月,颈部以下仍未恢复知觉,葛黑妮渐渐沉不住气了。爸摔伤后的第二日,她曾拿着爸的CT片子请教过市一院的神经科专家魏主任。魏主任是她同事的父亲,因有这层关系,魏主任片子看得更仔细,话也说得更直白。魏主任说:“这种触及到腰椎和颈椎的损伤,多半是可以恢复的。恢复好的话,不会影响到日后的生活和工作。可是,最坏的可能……”魏主任在可是之后,目光严峻地注视着葛黑妮,观察着这个瘦瘦的,肤色浅黑的女孩子的反应。葛黑妮却异常平静,没有像一般的女孩子被“最坏的可能”吓得六神无主。葛黑妮说:“魏伯伯,我信命,命里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您讲,爸最坏的可能,会不会……高位截瘫?”
葛黑妮是本科生,虽然学的是金融专业,又在银行上班,但对现代医学知识还是知晓一些。再加上网络上无所不能的搜索功能,对爸的伤情在见到魏主任之前已有大致的了解。阅历丰富的魏主任已看出面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可以撑起头顶那片天,点点头回道:“是。姑娘,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吃过腊月粥,葛黑妮便将爸转到了香山市第一人民医院。魏主任拿过新拍的CT片与老片对比后,叹口气说:“姑娘,这就是命!”葛黑妮又问:“魏伯伯,我只想知道……我爸恢复的可能性有多大?”魏主任盯着葛黑妮看了好一会儿反问道:“姑娘,体操运动员桑兰的经历你听说过么?”见葛黑妮点了头,魏主任说:“她在美国治疗了那么多年,有最好的医院,最顶尖的医生,至今不仍坐在轮椅上吗?姑娘,我给你一个建议——省里的医院不用去了,更不要往北京、上海乱扔钱。过了年你爸还没有好转,就将他接回家。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生活上照顾好病人,每日再给他适量做些上下肢的被动锻炼,防止肌肉萎缩。”
回去后,葛黑妮悄悄将魏主任的建议转述给妈。自然,是背着爸讲这些话的。哪知妈一听就恼了,厉声训斥道:“这是啥子意思嘛?你不给你爸治病了?要你爸这么躺一辈子?”葛黑妮知道任何话妈都听不进,便直截了当道:“这就是命!爸当年高考不是差那三分,爸就不会给人家盖房。不去盖房,爸就不会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妈还抱着她的希望,倔犟地说:“不行,你爸这根顶梁柱不能倒!留住订婚的彩礼、县城结亲的房子都等着你爸去挣呢。”葛黑妮说:“留住不小了,也该他撑起这个家了。”妈瞪起眼说:“这是什么话!如今屎难吃,钱难挣,你是要逼死你弟弟?”葛黑妮也不示弱,反驳道:“这么说,爸的钱就好挣了?爸这个年龄,就不该上脚手架!”妈一时被她说住,又不甘处在下风,立刻拿出农村妇人的看家本领,竟泪涕滂沱嚎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将你养大,你不知谢恩,反倒将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老天啊,我……我图个啥哟。”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当时正在医院的走廊上,招来周围的人无数好奇的目光。葛黑妮见惯了这种表演,冷冷道:“行,你想治好爸的病,我正盼着呢。只要有钱,你将爸送到美国去治我都没意见。”妈立刻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说:“寺里的和尚讲了,你爸治病的钱全由他们出,我这就去找他们的主持。要来钱,我们就带你爸去省里大医院。再不行,去北京,上海,我就不信治不好你爸的病。”
第二天,淑珍真的去了滴水寺。修缮大殿的脚手架还叠床架屋立着,却不见了干活的民工。释然师父听完淑珍的来意,往日从容祥和的微笑没了,一脸无奈地回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女菩萨,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滴水寺是个小寺庙,不像那些大寺院有门票收入,还不时有施主大笔的善款。平日,小寺也就靠着施主的灯油钱维持着香火。就说这大雄殿吧,早就该修了。再不修,风吹雨淋加上虫蛀,过不几年全都毁了。这多年我踏破芒鞋,总算寻到一位善人。施主是郭村人,承诺善款分两期汇来。第一笔款是收到了,大殿的修缮也开工了,经过这些天的花销,剩下的也不多了。哪想正苦苦盼着第二笔善款,施主就出事儿了,听说人也进了监狱。正是屋漏偏遇连阴雨,又摊上葛师傅这事儿,寺里已花了十多万。——女菩萨,你可是看见了吧?为筹措葛师傅的治疗费,大殿的工程全停下了。”
淑珍听了也有些泄气,却又不甘心,试探着问道:“师父,你说清楚,寺里……还能拿出多少?”释然沉吟良久,回道:“八万。”淑珍摇头道:“这些钱,别说去省城,香山的医院还撑不下俩月呢。”释然断然道:“就这些了,再多,你杀了老僧也拿不出。而且,我告诉你,这八万包括葛师傅的治疗、看护和以后所有的费用。也就是说,给过这八万,小寺与葛师傅之间再没有任何纠葛。”淑珍当时就急青了脸,嚷道:“师父,俺家老葛若不是跌残废,干上两年也不止挣这个数。”释然凄然道:“这就是命。”
淑珍一听,坐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哭道:“大慈大悲的菩萨啊,你咋就不灵了?八万元,八万就打发了俺当家的后半辈子?”释然既不劝,也不赶她走,双手合十,默默地诵起佛经。淑珍哭了一阵见没有效果,用袖子抹去泪水,咬牙切齿道:“师父,再添一些吧。若不肯,俺一把火烧了这没天理的寺庙!”释然却平静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回道:“善哉,善哉,若女施主烧了小寺,老僧去别处挂单,也省了许多烦恼。”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妈从滴水寺要到那八万元补偿后再不提去省城给爸冶病,反倒一天紧似一天催着出院。妈说:“黑妮,我也思量过——你爸的病看来是没希望了,这么治下去,不几日钱就流水似地淌光了。不如我们回家,这些钱拿来养着你爸,还能让他多活几日呢。”葛黑妮赞同妈的意见,但她不信妈的话,她担心这笔打醋的钱买了酱油。
腊八、祭灶,新年来到。一吃过祭灶糖,年的气息便越来越浓了,而葛黑妮却在担忧这个年怎么过——刚发过工资,妈就狮子大张口向她要钱了。妈至今不承认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却将她看做家里的一台取款机。
葛黑妮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大姐金凤,二姐银凤。爸出事后,两个成家后仍在南方打工的姐姐没有回来,约好了似的每人汇过来一千元。葛黑妮没埋怨两个姐姐不孝,她支持两个姐姐与这个家断绝来往,否则,那也是两台取款机。
葛黑妮除了上班,每日还要做三顿饭送到医院,一份是爸的,另一份给妈吃。爸需要营养,葛黑妮宁肯自己喝稀饭啃咸菜也要将爸的伙食弄得丰富些。割肉买鱼是很费钱的,何况又是物价一天一个台阶往上窜的年关。葛黑妮的预算里本来留着三个人的饭钱,没想前几日弟弟留住来香山看爸,这也是爸转到香山医院留住第一次来看爸,而且还带着他谈了不久的女朋友。留住在爸的病床前呆了不足十分钟就耐不住了,那已经是中午时分,刚吃过卤面的妈说:“你们轻易不来,让你姐送送你们,再顺带在馆子里吃顿饭。”
走在街上,路过几家小吃店时葛黑妮犹豫几回没有进去。留住毕竟是第一次带女朋友来香山,仅吃碗面也太寒酸,便打算去家普通的饭店炒几个菜。哪知走到小南国酒楼,留住竟指着豪华的门面说:“姐,别再走,就它了。”一边说着,已牵起女朋友的手踏上铺着红地毯的台阶。葛黑妮的心当时就往上猛地一提,一丝冷风嗖嗖地往牙缝里钻。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看发的ire 2019-10-24 16:26:27
-  留名,顶!  继续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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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注!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三方士大夫的 2019-10-24 16:46:23
-  收藏了!  收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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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鼓励!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落座后留住反客为主,拿起菜单就往女朋友手里塞。那女孩也不是省油的灯,不问价格,只管拣喜欢的点了一通。一顿饭下来,又花去葛黑妮六百多,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么没了。晚上从医院回出租屋,筋疲力尽的葛黑妮见到一家饭店的招聘广告,上面赫然写着:招临时服务员,工资从优,管吃。临近年关,出门在外的人思乡心切,早早就买好了回家的车票。而订年饭的客人又格外多起来,所以家家饭店、酒楼都要高薪召些服务员和厨子应急。从农历二十九到初七,葛黑妮在饭店端了九天的盘子,既滋润了长期缺少油水的肠胃,又攅足了后半月的生活费。
香山是座只有四十多万人的地级市,磨盘大的地方,撞上熟人是很自然的事儿。面对同事或同学一瞬间夸张的表情,葛黑妮从没脸红过,点菜、上菜娴熟得不亚于专业的服务生。除夕那晚,单位的陈行长在她服务的那家酒店订了一桌年夜饭。首座两位古稀老人红光满面,幸福得如举着寿桃的老寿星。陈行长兄弟三人,全拖家带口而来。一大桌十几人,大人们举箸碰盏,酒意阑珊。一群孩子吃饱了,满世界撒着欢儿。这个包间归葛黑妮服务,望着那个幸福的大家庭,不知是羡慕还是忌妒,暗暗地叹了口气。葛黑妮也曾有过三代同堂的除夕,不过,叔叔结婚后就成了历史。叔叔的新房占用了爷爷奶奶的老宅,爷爷奶奶便成了无巢的双雁。爸与叔叔经过艰难曲折的谈判,更确切地讲是两个妯娌间明枪暗箭地一番博杀,最终奶奶留给了爸,爷爷去了叔叔那里。分家协议上写得清楚:包生包死。从此,住在同一村子的爷爷奶奶过起了牛郎织女的日子,就连除夕的日子也只能望穿双眼。奶奶去世早,妈还不时地抱怨家里少了一份不付工钱的劳力。
陈行长是个宽厚的领导,在包间见到上菜的葛黑妮愣了一愣,很快就微笑着向她点点头,似乎是老主顾与相识的服务员最普通的问候。整个晚间,除了上菜、开酒,没向葛黑妮多问一句。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初七刚上班,陈行长将葛黑妮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陈行长开门见山说:“我也是才听说你们家出了意外。葛黑妮,年前困难职工救济申请你为何没有写?”葛黑妮低着头说:“这些困难,我想……我们家能撑过去。”陈行长说:“就凭你的肩膀,能扛多久?灾祸面前,单个家庭的力量还是微弱的。这样吧,你回去将医院的诊断结果复印一份送到工会,我提议工会在全行组织一次爱心募捐活动,不管募集到多少,多桶水总会解几日渴。”听到这话,葛黑妮没表现出丝毫的激动,反而深深向陈行长鞠了一躬,不卑不亢道:“陈行长,谢谢您。你若是想帮我,最好的方式……就是什么也不要做。”
阅人无数的陈行长重新将这个农村来的瘦瘦的女孩子审视了片刻,好一会儿才说:“葛黑妮,我尊重你个人的选择。”



爸是年二十九出院回的家,元宵节刚过妈意外地来到葛黑妮租住的出租屋。那是星期六的一个中午,阴沉的天空撒着细密的砂糖雪。葛黑妮从一位客户家返回她的出租屋,手中还提着一袋半温的馒头和一棵大白菜。葛黑妮整个上午都在这户人家忙碌,除了打扫卫生,还要照顾客户患有老年痴呆的母亲。这家客户是某个市政部门的财务科长,每个周末她都要去科长家白做半日的家务,以换取那笔时多时少的公款留在她的名下。
出租屋是城中村一间普通的民居,葛黑妮刚进到小巷就见到院门前立着的妈。妈应该来了一会儿,她的肩头已积着薄薄的一层雪粒。葛黑妮静静地走到焦躁不安的妈身后,表情复杂地望着满头白发,早早就佝起腰背的妈。葛黑妮不大喜欢妈,却又十分可怜她。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抱歉,昨日忙,没开电脑。今日抓紧上传。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陈德胜6956xGi 2019-10-28 07:31:53
-    留名,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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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这位朋友。
楼主:南河南  时间:2019-10-28 18:35:33
葛黑妮朝着妈轻轻咳了一声,妈迟缓地转过身,眯起眼盯着葛黑妮说:“妮啊……三天了,十五那日你就该往家打钱,如今已超出三天了。”葛黑妮环顾四周,她担心人矬声高的妈惊动了四周的街坊。便掏出钥匙,过去打开破旧的院门说:“妈,进屋说吧。”果然,妈固执地立在原地,扯着喉咙喊道:“我还要赶车,你把钱给我,我这就走。”葛黑妮压低声音说:“妈,街上人来人往,我把钱交给你,你就不怕坏人盯上?”
这话果真见了效果,妈做贼似地打量过四周,随着黑妮走进破败的院落。院子不大,苍老的柿树下是两间低矮的堂屋。这院子原住着一对姓周的老人,两人相继去世后,一个从未照面的侄子突然冒出来接管了这笔遗产,稍加整修便出租出去。因两位老人全是在老屋亡去,在当地算作凶宅,房子便租得便宜。香山不大,这事瞒不住,黑妮租房的时候已知根底,为图便宜,也为了清静,还是租了下来。在宿雁湖边长大的黑妮早已习惯了空寂的湖滩和黑夜的磷火,一间曾死过人的老屋吓不退她。
虽是堂屋,雪天里室内仍辨不分明,葛黑妮随手打开了灯。妈还是第一次来到黑妮的出租屋,四下打量后眼睛里露出明显的猜疑,她大概不相信在银行工作的女儿会住在这么寒酸的房子里。黑妮给妈倒杯白开水,试探着问道:“妈,今晚就住在这吧?”妈喝口热水,抹抹嘴说:“唉,给你爸买药的钱没了。我是打算一早就坐车到香山,下午早早回去。谁想人生地不熟,走了许多道才寻到这里。”

楼主:南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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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9-08 18:16:18

更新时间:2019-10-28 18:3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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