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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乡村爱情,疯狂热烈,超乎你的想象,震碎你的三观!

楼主:念响灵异故事  时间:2019-10-03 19:41:44


我的乡下老家,是江淮之间的一个小山村,叫做东湾村,依山傍水,风景不错。

山村趣事多。

说起东湾村,四乡八里的人都知道一句话:东湾村有四大,蚊子比苍蝇大,黄蜂比麻雀大,女人的屁股比磨盘大,女婿的年纪比老丈人大。

赵振华以前听见这句话,总觉得是扯蛋,是别人埋汰东湾村的。

别的不说吧,关于女人屁股这一点,赵振华就仔细观察过。

村子里的女人当中,只有杀猪匠王响的老婆秀贞,长了一个不袖珍的屁股,大而饱满,裂裤欲出,可以和磨盘一较高下。那也是人家命好,嫁给了杀猪匠,天天有肉吃,猪肉换人肉,长年累月堆起来的。

可是,鲁秀莲出嫁那一天,赵振华才忽然发现,东湾村的“四大”都是存在的,真真切切,令人无法忽视。

那是三十三年前的事。

鲁秀莲和赵振华是高中同学,还有村里的齐磊。

上半年,他们三人还在五十里外的县城二中苦读,指望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大约是那一届的考官不行,一朝揭榜,赵振华和齐磊鲁秀莲同时名落孙山,像是折了翅膀的飞鸟,跌落在故乡的土地上。

现在,夏天刚刚过去,才上秋的时候,鲁秀莲却要嫁人了。

迎亲的车队是三辆面包车和一辆大四轮拖拉机,面包车用来拉人,拖拉机用来拉嫁妆。

嫁妆上了车,新娘鲁秀莲也上了车。

接亲的队伍点起花炮,噼啪声中,车队缓缓出发。

赵振华站在自家屋后的土马路中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冷冷地注视着迎面驶来的婚车。

脚下的土马路将东湾村劈开,分为南北两个自然庄。鲁秀莲家住东湾村北庄的最东头,这里是她出嫁的必经之路。

土马路一直向西,延伸到五里地之外的街镇,从街镇上转车,便可以通向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

赵振华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一定要挣钱,发财,然后再把这条路铺上黑亮黑亮的柏油,两旁安上路灯,和城里的大马路一样宽敞漂亮。那时候,这条路将会有个名字,叫做振华路。

但是赵振华没想到,同学三人之中,鲁秀莲是第一个从这条路上离开的人,直达都市,将东湾村的一切彻底抛弃。

高考成绩放榜的那天,就在齐磊家的屋后,在栀子花树下,赵振华和齐磊鲁秀莲效仿桃园三结义,摆酒点香,对着栀子花树发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走了就不回来,除非驷马高车衣锦还乡;留下,就跟这片黄土地较劲,来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敢教日月换新天。

齐磊那晚喝多了,大着舌头说:“咱们先留下吧,干两年再说;如果两年过后还是这么穷,就出去闯荡!”

鲁秀莲也喝多了,摇头说:

“勾践卧薪尝胆,也是三年的吧?两年之内想翻身,不可能。所以,我打算一辈子留在东湾村。振华你说对不对?”说着,秀莲就拿眼往赵振华身上瞟,秋波荡漾。

赵振华明白秀莲的那个眼神,一辈子留在这里,就是说,要嫁在本村了。

嫁给谁呢?齐磊那模样,三寸丁谷树皮,跟人站一起像个猴子,跟猴子站在一起才像个人,秀莲是看不上的。

所以,赵振华知道秀莲的意思,她要跟自己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话还在耳边,那个发誓要一辈子留下来的人,却要出嫁了。

赵振华拦在鲁秀莲出嫁的路上,就是想问个明白,是不是身为女人,就可以说话不算数!?

载着新娘的婚车在靠近,炮竹还在震天价地响,硝烟扑鼻。

赵振华觉得自己是一个败兵,悲壮的败兵,此刻就站在硝烟弥漫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那一声声炮竹,就是敌人密集发射的机关枪,每一枪,都打在他赵振华的心窝里。

在这条土马路上看热闹的,不止赵振华一个人。

七长八短的乡亲们,都站在土马路两边,伸着脖子,看着驶来的车队,也看着马路中间的赵振华。

大家都觉得赵振华有些古怪,看热闹,也不知道站在一边,怎么把路给拦上了?莫不是想学瓦岗寨的山大王,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村里的老光棍、麻老爹宋仁贵蹲在路边,抽着烟,眯着眼,冲着赵振华喊道:“小华子,你站在路当中干什么?不怕车子撞死你?”

赵振华似乎没听见,一动不动,也不应声。这反应,更加让村里人觉得有古怪。

麻老爹的侄子,小光棍宋家财走上来,拍着赵振华的肩膀,咧嘴笑道:“华子,你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装强盗打劫吗?不过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装强盗也不像啊!要不,我给你弄点锅底灰,抹在脸上?”

四周哄堂大笑,七嘴八舌,都冲着赵振华指指点点。鲁秀莲作为今天的新娘子,风头却被赵振华抢了。

“一边去!”赵振华瞪了宋家财一眼。

宋家财闹了个没趣,耸耸肩,悻悻地退回路边。

婚车颠簸而来,缓缓靠近,在赵振华的身前停下。

新娘鲁秀莲坐在第一辆车的副驾驶位上,和赵振华之间就隔着一道玻璃。

赵振华可以看清楚鲁秀莲的每一根发丝,看见她头上粉红的发夹,看见她低垂的眼帘和弯弯的睫毛,看见她红色嫁衣上面的每一个花纹。

但是赵振华看不清鲁秀莲的表情,因为鲁秀莲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具木偶。

媒婆郝国兰走上来,鼻梁上贴着一块烂疮膏药,陪笑道:“振华让一让,今天好年好月好日子,别耽误了秀莲的时间。”

男方接亲的队伍里,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也走过来递上香烟,笑道:“兄弟抽根喜烟,借过一下……”

赵振华根本就不看郝国兰,不看敬烟的男人,也不接香烟,却隔着车玻璃,死死盯住鲁秀莲的脸,说道:

“东湾村的规矩,好事成双。新娘子出嫁,大家都来欢送一下,庆祝庆祝。所以呢,喜烟喜糖都是双份的。不信,你们问问新娘子。”

斯文男子一愣,随即笑道:“对对对,好事成双,应该的!”说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两根烟并排,递在赵振华的面前。

赵振华还是不接香烟,淡淡地说道:“我说的好事成双,是两包烟,不是两根烟。”

斯文男子一呆,皱眉道:“两包香烟?哪有这规矩?”

赵振华扯起嘴角一笑,又提高声音说道:“我说的是在场的人,凡是男的,每人两包烟;凡是女的,每人两包糖。好事成双,东湾村的规矩就是这样。”

斯文男子变色,脖子长了一截,高声道:“什么?每人两包香烟?你这不是讹人吗?”

赵振华依旧盯着鲁秀莲的脸,冷冷地说道:“我没有讹人,东湾村就这规矩,你可以问问新娘子。”

一边看热闹的宋家财来了劲,扯着嗓子喊道:“对对对,东湾村就这规矩,好事成双,每人两包香烟!”

现在宋家财才明白,原来赵振华拦路,是闹喜讨香烟的。既然如此,自己何不跟着闹一闹,讨两包香烟来抽?讨不到两包,一包也行啊!

宋家财是这样的心思,乡亲们也大多是这样的心思,于是,嘻嘻哈哈地乱嚷起来:“没错,东湾村的规矩,就是每人两包香烟!东家娶媳妇,大方点吧,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看见乡亲们的阵仗,斯文男子立刻怂了,急忙掏出香烟,团团发了一圈,拱手赔笑:

“各位大爷大妈大哥大嫂大姐小妹,今天来接亲,香烟带的不多,实在是对不住!大家高抬贵手,让个道吧。再耽误下去,赶不上拜堂的时间了!两天以后,新娘子回门,我让新郎官多带喜烟喜糖,给大家补上,好不好?”

媒婆郝国兰也帮着说话,团团作揖,低声下气,肥嘟嘟的脸,笑得菊花一样灿烂。

乡亲们都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有人说道:“振华,让他们过去吧,开玩笑的事,不能当真。这么多人,每人两包烟,谁家能有这么大气!”

郝国兰和斯文男子听见这话,都如逢大赦,冲着说好话的人连连作揖。

赵振华却岿然不动,说道:“你们说回门那天补上,也行。就是白嘴说白话,空口无凭,让新娘子下车,给我打个欠条。”

宋家财又跟着起哄:“对对对,让新娘子下车打个欠条!”

斯文男子双眼冒火,攥起拳头,想对赵振华动粗,却又不敢,气得胸膛起伏,鼻子里呼呼喷风。如果像红孩儿一样鼻子会喷火,斯文男子一定会祭出三昧真火,把赵振华烤死在这里,烤成一团灰烬,再狠狠地踏上几脚。

新娘子嫁出娘家的门,路上是不能下车的,必须到婆家门前,由丈夫背进婚房。哪怕是憋到大小便失禁,新娘子也得坐在车里。这叫做从一而终,一路顺风。让新娘子半路下车,这不是诅咒人家是半路上的夫妻吗?

郝国兰也是耐心耗尽,收起笑脸,窜到赵振华的面前,拿出三姑六婆的泼辣本性和舌战功夫,双手叉腰,开足马力吼道:

“我看你娃是穷疯了!抢钱哪!土匪啊!这条路是你家的呀!你凭什么不让人走?凭什么要人两包烟?人家欠你的呀!东湾村有这个规矩吗?扯你娘的蛋!老娘做了一辈子的媒婆,嫁了你娘嫁了你姐,从来就没听说过!你他媽屁股丑,还有裤子遮挡着,脸这么丑,也不脱了裤子遮上?不要脸了是吧!?”

郝国兰的骂词倒也罢了,虽然字字如刀,但是在农村司空见惯,并没有多少杀伤力。可是郝国兰一开骂,那唾沫口水和口臭,磅礴汹涌,排山倒海,威力绝大,势不可当。

赵振华站在原地,面对郝国兰海啸一般的唾沫口水和口臭,坚强得就像海边的望夫石,寸步不让,眼神刚毅,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今天还就是发疯了,就是不要脸了!不给香烟,不打欠条,就让车子从我身上轧过去!”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郝国兰,战斗瞬间升级,从动口发展到了动手。

郝国兰嗷地一嗓子扑了过来,直取赵振华的下三路,用手撕扯他的裤腰带,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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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华见招拆招,抓住郝国兰的两手,一扭腰,将她向一边摔去。

“唉呀妈呀,打死人了!赵成海你个老扒灰,怎么养出来的小野种,打死老娘了!”郝国兰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干脆往地上一躺,就地打起滚来。

打滚放赖,本就是三姑六婆的基本功,必备的生存伎俩。

郝国兰更是此道高手,得了祖师婆婆的真传,深谙打滚放赖之精髓。她左一滚右一滚,石磙子打场一般,嘴里破口大骂,将赵振华的十八代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她骂的老扒灰赵成海,就是赵振华的老爹。实际上,赵振华是家中长子,还没结婚。他老爹赵成海,还没有扒灰的条件和资格。

郝国兰的表演太过于投入,忘了路边就是一条水沟。

众人正要上前拉一把,却见郝国兰小短腿在地上一蹬,圆润的身躯非常利索地向北一滚,扑通一声,掉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这段水沟在赵振华家的猪圈后面,属于赵振华家的。

多年前规划村庄的时候,顺便规划了这条路,路两边都留有水沟,一者用来排水,二者用来灌溉。

赵振华的老爹赵成海是个勤奋的人,将这条水沟挖深、加宽,用来养鱼。所以整个东湾村,也就赵振华家屋后的水沟最深最宽,蓄水最多。

郝国兰掉了水沟里,溅起几尺高的水花,随后连声大骂,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偏偏这段路基比较高,水沟又深,郝国兰短手短脚的,像个大乌龟,一爬一滑,扑通一声,又掉进了水里。

乡亲们也不忙着打捞,却一起大笑起来。大家也知道,这水沟淹不死人,现在上秋的天气,也冻不死人。郝国兰掉进水沟里,无非就是洗个澡。

小光棍宋家财笑道:“媽蛋,华子亏大了,没要来喜烟,家里水沟的水,倒是被郝国兰喝了不少!”

众人又是大笑。

赵振华却不笑,也不看郝国兰,只是盯着鲁秀莲的脸,目不转睛。

男方接亲的斯文男子气得脸色铁青,搭把手,将郝国兰扯了上来。

“赵成海你个老扒灰,断子绝孙没尾巴的东西,养出来这没教养的小野种,老娘今天跟你拼了!”郝国兰一上岸,立刻转身向村口冲去。她要绕到村前,去找赵成海大骂一场。儿子不要脸,老爹总得要脸吧?

赵振华依旧面无表情,盯着鲁秀莲。

第二辆面包车上,走下来一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张油腻的圆脸,胸前挂着一朵小红花,上面写着新郎两个字。

红花油腻男走到赵振华的身前,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两包过滤嘴香烟,皱眉挥手道:“烟给了你,走吧!”

赵振华哼了一声,掏出香烟丢在地上,说道:“不是给我两包烟就行了,是在场的人,每人两包烟!”

红花油腻男大怒,摘了帽子吼道:“你小子别不识抬举,在家不打人,出门没人打!你今天拦着我的路,以后别在县城让我见到你!”

当红花油腻男摘了帽子的时候,四周的乡亲们,同时一声嘀咕:“哇,原来是个秃顶……”

宋家财更是大笑:“卧槽,秃子头上冒火星了!”

红花油腻男脸色一红,急忙又把帽子扣上,回身瞪了宋家财一眼。

“哈哈哈哈——!”

这时候,赵振华笑了,哈哈大笑,笑得声震长空,气势惊人。

红花油腻男瞪眼,骂道:“你小子笑什么?滚开,别逼着我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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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赵振华笑得忍不住,看着红花油腻男,说道:

“东湾村有四大,蚊子比苍蝇大,黄蜂比麻雀大,女人的屁股比磨盘大,女婿的年纪……比老丈人大!大爷,你今年多大岁数了?什么时候做六十大寿?”

“你——!”红花油腻男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和胸前的红花颜色毫无二致,来了个人面桃花相映红。

乡亲们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又迅速忍住。大家可以取笑秃头新郎,但是要顾及新娘鲁秀莲一家人的面子,毕竟都在一个村里住着。

“给你香烟。”不知何时,新娘子鲁秀莲下了车,怀里抱着一条香烟和几包散烟,走到赵振华的身前,塞在他的怀里,低声说道:“我爹肺癌要死了,等着钱看病。”

说完,鲁秀莲转身走向面包车。

赵振华一呆,盯着鲁秀莲的背影看,眼神恍惚起来。

今天的鲁秀莲穿着一套紧身的旗袍,杨柳细腰下面,屁股突兀地鼓了起来,似乎,真的比磨盘还大……

“哦,烟来了,每人两包!”宋家财一声欢呼,冲到赵振华的身前,抢过香烟,向着四周的乡亲们扔去。

赵振华看了一眼已经上车的鲁秀莲,呆呆地退到了一边。

郝国兰气喘吁吁跑来,骂骂咧咧地上了车。迎亲的车队再次启动,鲁秀莲低着头坐在副驾上,依旧是毫无表情。

红花油腻男坐在第二辆面包车上,从赵振华的身边开过去的时候,扭头吐了一口浓痰,咬牙切齿地骂道:“媽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小子,以后别在县城让我碰见你!”

赵振华没说话。他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鲁秀莲已经给了回答,她的老爹得了肺癌,要钱看病,只能把她嫁出去,换一笔彩礼钱。用彩礼钱给老爹看病的话,鲁秀莲没有说出来,但是赵振华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而是东湾村这一带,甚至是全县的老规矩,嫁女儿收彩礼,天经地义。

宋家财散了几包烟,又私吞了几包,将剩下的一包烟丢给赵振华,咧嘴笑道:“华子,这是你的!”

赵振华没有接香烟,任它掉落在地,转身走向自家后院,神经病一般大笑:“哈哈哈,东湾村有四大,女人的屁股比磨盘大,女婿的年纪比老丈人大……原来都他媽是真的!”

麻子老爹宋仁贵很困惑,盯着赵振华的背影,皱眉嘀咕:“这娃是因为没考上大学,脑子急坏了吧?看起来,活脱脱就像个神经病。”

……

赵振华从后门回到家里,正遇上他老爹赵成海从前门回来。

赵成海的脸上挂着几条血痕,眼神杀气腾腾的,一看见儿子,立马就抡起巴掌挥了过来。

赵振华没有躲,反倒扬起脸,迎着老爹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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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终于没有打下来,赵成海在最后关头忍住了,骂道:

“你个现世包,怎么不让车子撞死?白白供你念了十几年的书,大学没考上,倒是学会拦路打劫了?你要两包烟,抽了能成仙?!郝国兰撵到田上,把我好一顿骂,还抓破了我的脸!我、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混球!!”

赵振华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屋,甩手关门,嘭地一声响!

关门的力道太大了,震得这四间土坯瓦顶的小屋微微颤动,灰尘扑簌簌地落下。

赵成海看看屋顶,又骂了几句,在门槛上坐下,掏出不带过滤嘴的土造烟点上,一口气吸了大半根,重重地呼出烟雾来,带着一声叹息。

振华的母亲柯翠红,也扛着锄头从田上回来了。

她也知道了儿子闹喜要烟的事,眉头不展,看了看丈夫赵成海,问道:“振华呢?”

“死了!”赵成海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狠狠地踏上一脚。

翠红摇摇头,将锄头放在门后,走到儿子的卧房门前,抬手敲门。

赵振华开了门,一言不发,侧身从母亲身边走过,又从父亲的身边经过,出了大门,站在门前的空地上晒太阳。

翠红欲言又止,想了想,把赵成海扯进了后院,低声地商量着什么。

……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振华盛了一碗饭,从桌子上夹了两筷子腌辣椒,转身走向门外。

“振华就在这里吃,有事跟你说。”母亲翠红说道。

“你说,我能听见。”赵振华端着碗,在门槛上坐下,靠着一边的门框,背对着门外,脸冲着堂屋里的八仙桌。

赵成海面对大门,坐在八仙桌上方,竖起筷子,在桌上杵了杵,骂道:“吃家里的饭,还向外扒,难怪越来越穷!”

赵振华也不说话,端着碗换了个方向,依旧坐在门槛上,脸冲外,屁股对着老爹,继续吃饭,心里想,这回可是往家里扒拉了,我看能不能扒拉出钱来!

“混球!”赵成海对儿子的非暴力不合作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继续吃饭。

他的本意,是想让儿子坐在桌边吃饭的,谁知道这混球,竟然给了自己一个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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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红坐在八仙桌东侧,端着碗,轻轻叹气,说道:“振华呀,秀莲……已经嫁人了,你也就放下吧。人家门槛高啊,我们家穷,攀不上……”

赵振华也不回头,没好气地顶嘴:“别提鲁秀莲,谁想攀她家了?”

赵成海大怒,又用筷子在桌面上乱杵,瞪眼如牛:“你不攀人家,上午干嘛去出丑!?”

赵振华又哼了一声,代表自己的回答。

翠红急忙给丈夫使眼色,摆手又摇头,然后叹气道:“行了,我们不提秀莲……振华呀,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婚事,你爹和我也早都商量过。现在呢,有两条路,要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打光棍我快活!”赵振华说道。

啪地一声,赵成海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上,冲妻子瞪眼:“跟这混球说什么都没用,他的书,全部念到狗肚子去了!这全都怪你,整天叫他念书念书,现在好了吧,念出一个没爹没娘的愣头青来!”

翠红苦笑了一下,接过丈夫的空碗,转身去灶台上盛饭,几颗泪珠,跌落在白花花的米饭里。

抬起衣袖在眼角上擦了擦,转过身来,翠红还是先前的模样,不气不恼,把饭碗递给丈夫,说道:“年轻人嘛,谁还没个一时脾气?都像你一板一眼的,那不是小老头了?吃饭,这事过两天再说。”

赵成海终于没再说什么,低头扒饭。

赵振华在学校养成的习惯,吃饭很快,三下五除二将一碗米饭扒拉进肚子里,起身把空碗送回灶台上,一抹嘴,又走向自己的卧房。

赵成海说道:“带着扁担绳子,去把东岗头上的‘六谷’秸秆挑回来!”

东湾村一带,玉米不叫玉米,也不叫苞谷,叫‘陆谷’,写出来的话,就是‘六谷’,四五六的六。将玉米与五谷并列,排名紧随五谷,也算是对它的重视吧。

赵振华曾经和鲁秀莲讨论过,觉得六谷是个很有文化的叫法。琵琶行里有句诗,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这里的“六”字,也读作“陆”。六谷和六幺,两个六字读法一样,让六谷也有了些文气和雅韵。

可是现在,振华却对这六谷和六谷秸秆恨之入骨。不仅仅是对六谷,对其他五谷,是对家乡的一切,他都恨之入骨。甚至,他现在对琵琶行和白居易,也一起恨之入骨!

他对老爹的话听而不闻,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发呆。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老子死了以后,你喝西北风!”赵成海气得吭哧有声,又对着儿子的房门骂了一句。
楼主:念响灵异故事  时间:2019-10-03 19:41:44

翠红心痛儿子,连连给丈夫使眼色,说道:“孩子刚刚吃过饭,让他歇一会再去干活。大热天的,别热出毛病来。”

“笑话,吃饭还吃累了,要歇一会儿?立秋过去都一个月了,还能热出毛病?我不也天天下地干活,怎么没热出毛病来?慈母多败儿!”赵成海瞪眼。受了儿子的气,他把火气撒在妻子身上。

翠红给了丈夫一个白眼,起身收拾碗筷,在灶台上洗刷。

赵成海点了一根烟,一吸一呼,带着一声叹气。

翠红手脚麻利,收拾了锅碗灶台,在围裙上擦着手,低声说道:“振华今天这么一闹,秀莲的爹妈,肯定心里不痛快。家里还有二十个鸡蛋,我拿过去,给人家赔个礼吧。听说秀莲的爹……强文得了肺癌,活不久了,就算是我们去看看……”

赵成海忽然一笑,说道:“鲁强文肺癌?我看不是他肺癌,是你脑癌了!”

翠红皱眉,斜眼道:“老东西你怎么说话哩,盼我脑癌死了,你去找个小十八?”

赵成海又掏出一根烟,接上抽剩下的烟头,说道:“假的!鲁强文肺癌是假的,从县医院里找人,瞎开的治疗单子,为的是骗他女儿相信,好把他女儿嫁出去!听说,他女婿的什么亲戚,就在县医院里。”

翠红有些不大相信,嘀咕道:“不会吧,鲁强文……这么狠,自己咒自己死?”

赵成海呵呵呵地冷笑:“真的假的,以后总能看到。他要是越活越精神,就是假的;他要是越活越怂,一年半载死了,那才是真的!”

翠红想了想,拿了淘米篮子走进西头的卧房,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先去给人家赔个礼吧。”

赵成海心痛这二十个鸡蛋,看着儿子的房门,又想张口骂几句,却到底忍住了。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万一把这愣头青骂得急了,他跟自己干起来,可要被全村人看笑话。

不多会儿,翠红提着淘米篮子,用红色枕巾盖着那二十个鸡蛋,出后门,向鲁强文家里去了。

振华在房里发呆,将父母的话,清清楚楚地听在耳里。

可是听见了又怎么样?秀莲已经嫁出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时候的鲁秀莲,应该在红花油腻男的家里,等待着今晚的洞房花烛吧?

或许鲁秀莲原本就知道,她老爹的肺癌是假的。毕竟鲁秀莲高中毕业,识文断字,她老爹却目不识丁,扁担倒在地上,也认不得是个‘一’字。鲁强文想骗过鲁秀莲,不容易。

这么分析起来,赵振华觉得,鲁秀莲今天还是骗了自己。她就是不想呆在东湾村了,就是想嫁到县城去。她就是贱,就是喜欢红花油腻男的油腻味!

蹲着撒尿的女人,说话果然不可信!还点香摆酒,栀子花树下三结义,结义你媽蛋,结义你个红花油腻男!

胡思乱想中,赵振华更加烦躁,抓起枕头砸在床头的墙上,然后一跃而起,走出卧房,从灶台上摸了一盒火柴,直出大门,向村前的东岗头走去。
楼主:念响灵异故事  时间:2019-10-03 19:41:44

门外秋阳耀眼,阳光照在皮肤上,还有隐隐的刺痛。

赵振华大步流星,一口气奔到东岗头自家的责任田里,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晒得枯干的玉米秸秆,然后拾起一根正在燃烧的秸秆,一路引火,将整个大田的秸秆全部点燃。

烈焰腾空,火舌摇摆,恰似周郎赤壁,樯橹灰飞烟灭。

赵振华坐在上风口的田埂上,看着眼前的猎猎火势,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一点。

“华子,你烧了六谷秸秆,当心你老爹收拾你哦!”田埂那头,村里的刘志高扛着扁担走了过来。

赵振华笑了笑,没说话。

刘志高走过来,放下扁担,坐在赵振华的旁边,掏出烟,给赵振华递了一根。

“高三爷,我不抽烟。”赵振华摇摇头。

刘志高排行老三,三十出头,和振华的老爹算是远房表兄弟,村子里的小一辈,都叫他高三爷,也有直接叫他高三的。

“扯蛋!种田的汉子不抽烟,一辈子怎么过下去!”刘志高不由分说,将烟屁股塞进赵振华的嘴里,又给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根,说道:“抽吧,等你学会抽烟了,这农村的日子,也就过习惯了。”

赵振华吸了一口烟,无所谓地笑道:“我已经习惯了。”

刘志高嘿嘿一笑:“ 惯个屁!你要是习惯了,就不会放火把六谷秸秆烧了。你要知道,农村人活着就两个字,勤和俭。你现在不想干活,把这些秸秆烧了。来年春天,烧锅草不够的时候,你就得去买碳球烧。咱们村子里,放火烧草的人,你是第一个。都说杀猪匠王响有钱,也没见他像你这样大气!”

赵振华觉得高三爷说的有道理,自己不挑秸秆,是懒;烧了秸秆,是浪费。和祖祖辈辈的勤俭精神,恰好背道而驰。想到这里,赵振华隐隐有些后悔,可是眼前的大火已经是燎原之势,无可补救。

刘志高抽完了手里的烟,拍了拍赵振华的肩膀:“好好干吧!才从学校下来,肯定有些不习惯。一年过后你就知道,种田人也有种田人的快活,比念书轻巧!”

赵振华点点头,嗯了一声,觉得心里又舒坦了一些。

刘志高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和草屑,准备去自家的地里挑玉米秸秆。

然而刘志高还没走,就看见村子前的机耕路上,赵成海手里横着扁担,旋风一样,向着这边冲来。

赵振华也看见老爹冲过来了,心里发毛,站起来呆呆地看着。

“小畜生,今天我一扁担劈死你!”赵成海吼叫连连,逢田过田,遇埂爬坡,就像赵子龙战长坂一般,披坚执锐,杀气腾腾而来。

“振华,你爹不是来救火的,是来揍你的,赶紧走!”刘志高看出了苗头,回头说道。

“我不走!”赵振华摇摇头,做好了被打断腿的准备。
楼主:念响灵异故事  时间:2019-10-03 19:41:44

“你不走也行,站在这里别动!”刘志高撇下自己的扁担,迎着赵成海小跑过去。

“赵振华你个小畜生,今天我要不打死你,就不是你爹!我让你挑秸秆,你一把火烧了。没了烧锅草,我看你以后是不是吃生米磕生稻!”赵成海的扁担挥舞起来,冲着迎面而来的刘志高吼道:“你走开,别管我家里的事!”

刘志高张开双手拦在赵成海的身前,劝道:“大表兄消消火,华子年轻不懂事,刚才我已经说过他了。孩子也不错,意识到错误了,你别冲动……”

“你滚开,我今天非打死这败家子不可!”赵成海势如疯虎,跳进了一边的花生地里,准备绕过刘志高的堵截。

刘志高见势不妙,从高埂头上猛地窜起来,居高临下,将赵成海扑到在花生地里,就势一滚,双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腰。

赵成海被紧紧抱住,挣扎不出,血红着眼睛大吼:“放开我,志高你放开我,再不放,我翻脸了!”

刘志高是村子里公认的一条壮汉,虽然个头不是太高,但是身板结实,手脚利索。赵成海被他搂腰抱住,很难挣脱。

“你翻屁’股我也不能放!”刘志高双臂加力,将赵成海箍住不放,又冲着赵振华大叫:“华子你还不跑,等着你爹打断你的腿呀!”

赵振华看见老爹那要吃人的凶相,终究还是害怕了,略一犹豫,转身就跑!

赵成海看见儿子一溜烟跑了,似乎也有了面子和尊严,装模作样地挣了几下,终于不再吼叫和扭动。

刘志高松开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扯着赵成海在田埂上坐下,劝慰道:“大表兄,华子刚刚从学校下来,就像牛犊一样,你还得悠着点,捋着他的毛,慢慢调教才行。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别把孩子逼急了,弄出事来。”

赵成海气喘吁吁,胸膛起伏,半天说不出话。

刘志高掏出香烟,点上以后,递给了赵成海。

赵成海接过烟,连抽了好几口,胸膛的起伏才渐渐平复,摇摇头,叹气道:“兄弟,我也是前世不修,养了这个犟种,丢人现眼啊!”

刘志高噗地一笑,说道:“管他将种还是帅种,是我大表兄的种就好!再说了,年轻时候都没一点犟脾气,那不是孬种吗,以后还能是个汉子?你歇着,我再去找华子聊聊!”

正在生闷气的赵成海也忍不住一笑,点头道:“谢谢你了,兄弟!”

消了气,赵成海自然也能理解过来。幸好刘志高在这儿,要不,他肯定要和儿子干起来,说不定一个失手,真把儿子打个伤筋动骨的。又或者儿子一时想不开,寻死觅活,弄出什么悲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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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华跑了两条田埂,就不跑了。他觉得天大地大,自己没地方可去。

现在跑开了,晚上回家怎么办?还不是要面对老爹的一对牛眼?

今天跑开了,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

没考上大学,自己这辈子,活到地老天荒,都别想跑出这个穷山村了!

这辈子,只能像老爹一样,守着自家的几亩地,春种秋收,土里刨食。

唉,早知道跑不出去,又何必当初的十年寒窗?

站在田野上,赵振华举目四望,颇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慨,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刘志高从后面走来,拍了拍振华的肩膀,说道:“跟我走吧,华子。”

“去哪?”赵振华问道。

“嘿嘿,你家里的六谷秸秆烧了,我家地里的还在。你三婶还带了一副扁担绳子在地里,走吧,去帮我挑秸秆,听说明后天要下雨了,不能让秸秆烂在地里呀。”刘志高说道。

“行,走吧。”赵振华点了点头。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混着时间吧。

刘志高也有一亩多的玉米地,都是春天种下的早玉米,玉米棒子早已经采摘干净,秸秆铺在地上晾晒。

志高的老婆夏连凤,正拿着草叉子,将玉米秸秆拢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再用“草绕子”捆起来。

看见赵振华走过来,连凤停下手里的活,笑道:“华子,你爹脾气不好,骂你几句,你别顶嘴。俗话说,不下雨也是青天,不讲理也是父母。他是你爹,你就是挨两巴掌,也不丢人。”

刚才赵成海发疯的一幕,连凤也远远地看见了,所以劝解赵振华。

“知道了三婶。”赵振华点了点头。

刘志高在地上铺直了绳子,将一捆一捆的玉米秸秆放在上面,捆了一担,等着赵振华。

赵振华也收拾了一担秸秆,和刘志高同时起肩,向着村子走去。

已经枯干的玉米秸秆不算很重,可是堆头大,张风。

赵振华迎着风前进,被吹得东倒西歪,脚步漂浮,腰杆扭得像麻花。

刘志高挑的更多,走在赵振华的前面,一步一踏,落脚咚咚有声,像电视里的少林和尚蹲桩一样,稳如泰山。

似乎是屁股后面长了眼睛,刘志高一边走一边说道:“华子,担子是挑出来的,稳着点,跟上!”

“高三爷,我也没落下呀!”赵振华人怂嘴不怂,说道。

“行,种田汉子,就要有这口气!走喽!”刘志高嘿嘿一笑,甩开膀子,加快脚步而去。

赵振华一咬牙,跌跌撞撞地跟上,一步不落。

一担秸秆挑回门前,两人抽了绳子,扛着扁担,并肩再向地里走去,开始又一个循环。

……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刘志高那块地里的玉米秸秆,终于被全部挑回了家。

赵振华虽然每担挑得少一些,但是一趟一趟的,都算是跟上了,全程倒也没落下。只是他这细皮嫩肉的,第一次干这样的重活,难免有些吃不消,两腿酸痛,双肩火辣辣的痛。

刘志高喝了一口凉开水,和连凤一起,将秸秆垒在自家打谷场的下方,用稻草盖了头,这才算大功告成。

赵振华无所事事,就在一边帮忙。完工以后,才五点半,距离天黑还早。

赵振华犹豫了一下,对刘志高说道:“高三爷,我……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真想挨揍啊!”刘志高一笑,扯着赵振华在门前的石墩子上坐下,说道:“别走了,晚上咱爷俩喝一杯,呱啦呱啦。”

连凤也收拾农具走回屋里,笑道:“我来烧菜,华子今天帮我们干活,我们应该管饭。”

赵振华索性厚着脸皮坐了下来,也不客气。

刘志高又掏出香烟来,给赵振华扔了一根。

赵振华接过香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高三爷说得对,种田的汉子,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连烟都不抽,还有什么乐趣?

一根烟抽到一半,门前走来一个慢腾腾的家伙,是前村的兰玉树。虽然不在一个自然村里,但是兰玉树也属于东湾大队的。

在那时候的东湾大队,兰玉树也算知识分子,和刘志高一样,初中毕业生。兰玉树是个白脸汉子,没有刘志高的好身板,为人也不是很勤快,做事慢悠悠的,却能说会道,嘴皮子厉害。

农村人喜欢给别人起绰号,结合兰玉树的水蛇腰和动嘴不动手的特性,给了他一个雅号:土公蛇。土公蛇剧毒无比,乡下常见,但是攻击性不强,特征就是“嘴勤身子懒”,你不惹它,它也懒得咬你。

乡下七拐八弯的,都是亲戚,按辈分,赵振华也得管兰玉树叫表叔。

看见兰玉树走过来,赵振华点点头,打招呼道:“兰表叔这是从哪来?”

“哦,我就是随便转转。”兰玉树笑道。

刘志高斜了兰玉树一眼,对赵振华说道:“这怂汉子,你理他干什么?”

赵振华讪笑,不能接茬。

兰玉树也斜眼看着刘志高,说道:“我说高三你怎么说话的?谁是怂汉子?”

刘志高呵呵冷笑:“我就说你怂汉子,怎么?不服啊!”

兰玉树抬手指着刘志高,瞪眼道:“我今天就是不服了,高三,你有本事叫我服一个?”

“好,今天我就把你收拾服帖了。你别走,我回屋里拿家伙!”刘志高站起身来,瞪了兰玉树一眼,转身回屋。

“高三,你真以为我怕你呀,尽管拿家伙来!”兰玉树卷起了袖子。

赵振华站在一边看着,有些转不过来弯。这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言不合就要打架,还动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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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赵振华却看见高三爷抱着一张小方桌出来了,桌子上放着一盒象棋……

“来来来,今天华子作证明,我要不把你个土公蛇收拾成蛐蟮,我就不是高三!”刘志高放下桌子,抖开棋盘,啪啪啪地将象棋摆了上去,杀气腾腾。

兰玉树从墙边提了一块磨刀砖垫在屁股下,与刘志高对面而坐,一边摆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知道我是土公蛇,你还要来送死,唉,世上怎么就有你这种呆鸟呢?”

赵振华忍不住一笑,原来不是打架,是斗棋。下棋这么风雅的事,这俩人却摆出一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架势来,真是一对活宝。

在学校的时候,赵振华也是象棋爱好者,而且棋艺不错。

他同学张成的老爹,是城关粮站的职工,因为车祸截了一条腿,早早退休了,无所事事,便长年累月地玩象棋打发时光,后来成了国家三级棋手,县内个人赛前六名的水准。

赵振华和张成五年同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关系很好,经常去他家里玩,和张老爷子熟了,也得到了一些棋法指点。

于是,赵振华就把目光放在棋盘上,看高三爷和兰玉树厮杀。

高三爷棋如其人,勇猛刚毅,杀伐果断,以当头炮开局,再下沉二路炮,转到九宫正中,与当头炮相叠,双炮瞄准对方中线。然后左右马交互出动,绕着中路盘旋而上,掩护中兵强行渡河,气势汹汹。

兰玉树很稳重,跃马飞象,挺出一士,挂上士角炮,双车齐出,紧守河岸线,攻守兼备。

噼噼啪啪的落子声中,高三爷一不小心,折了一马。

兰玉树得意洋洋,摇头说道:“第五次反围剿,是怎么失败的?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左倾教条主义和冒进主义害死人啊!”

“小人得志!让你一匹马,照样杀你片甲不留!”高三爷开始强攻,以炮兑炮,强取对方中路。

赵振华看到这里,微微摇头。高三爷这是臭棋了,兵力不如对方的情况下,拼子兑棋,是必败之路。

果然,一番拼杀之后,胜负已定。棋盘上,高三爷只剩下一车一马;兰玉树一车双马,还有三个过河卒子。

“这把算你赢,再来!”高三爷重新摆棋。

“华子会下棋不?看到了吧?高三就这水平。跟他下棋,我都懒得收拾他,等着他送上来门来被我收拾就行了。”兰玉树看了赵振华一眼,悠悠地说道。

赵振华只是一笑,不作评价。

“你就吹吧。我这是君子不赢第一把,刘皇叔仁义滔天。再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高三爷摆好了阵势,掏出香烟,给赵振华发了一根,却不给兰玉树。

“你还刘皇叔仁义滔天?就算你关云长义薄云天也不行,我吕子蒙白衣渡江,叫你失荆州走麦城,垓下自刎!”兰玉树也掏出自己的香烟,点了一根。

“垓下自刎的是项羽,不是关羽,你个文盲!”高三爷不改套路,还是当头炮开局。

“管你是项羽还是关羽,我都杀你个落花流水!”兰玉树跳起左马,兵来将挡。

转眼间,第二局进入尾声,又是高三爷输了。

“不玩了,改天再收拾你!”高三爷觉得无趣,将棋盘一推。

兰玉树掏出香烟发了一圈,嘿嘿地笑:“高三,到底谁是怂汉子?输了两盘,就不敢再战了?”

赵振华一时技痒,说道:“兰表叔,不如我陪你下一盘吧!”

“你会下棋?”高三爷和兰玉树都很意外,也有些惊喜。

“会一点点。”赵振华说道。

“好好好,我的宝座让给你,给我好好地收拾这条土公蛇!”高三爷大喜,起身让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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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华坐到兰玉树的对面,列成阵势,让兰玉树先手。

兰玉树却说道:“你小我大,按说该你先走棋。”

赵振华说道:“长者为尊,表叔先走吧。”

以前学棋的时候,张老爷子说过,跟长辈下棋,先手的话,第一着不能进攻,只能防守,正常都是飞象局开始,以示尊重。

赵振华不喜欢飞象开局,所以让兰玉树先手。

兰玉树点点头,不再客气,以仙人指路开局,先进七路兵。

赵振华想都没想,迎着对方的七路兵,将自家的三路卒子挺了上去。只是一招,双方便短兵相接,骑河而战。

“咦,你这是什么棋路子?”兰玉树和高三爷都吃了一惊,觉得新奇。

这招有个名堂,叫做“一卒换三先”,又叫“瞎眼狗”,是张老爷子传给赵振华的。看起来是送一个卒子给对方吃,实际上颇为高明,专门对付仙人指路局,可以打乱对方的阵脚,出奇取胜。

兰玉树和高三爷都没见过这一招,所以觉得惊奇。

“各师父各传教,师父教的,我也不知道什么路子。”赵振华笑了笑。

“吆呵,你还有师父啊!好,我就看你师父的路子,是蛇路还是虾路!”兰玉树来了精神,七路兵跨过河,干掉了赵振华的卒子。

赵振华飞象迎击对方的过河兵,兰玉树不知是计,顺势向前再进一步。

赵振华跃马而出,继续追击。兰玉树的小兵横摆,避开一步。

赵振华趁势出车,对准了对方的象位。

兰玉树有些慌了,急忙飞起一象,双象互保。

赵振华的大车长驱直入,接下来一个横摆,攻其不备,一招“槽头牵马”,定住了兰玉树的半边棋子。

半壁江山失落敌手,兰玉树大吃一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奋起应战。

只是赵振华的棋力本就胜过兰玉树,又偷手成功,自然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棋盘上的赵振华,没有了年轻人的青涩,没有了高考落榜的失意,没有了秀莲出嫁带来的沮丧落寞,也没有了面对老爹扁担时的懦弱。

他运筹帷幄,大刀阔斧,未雨绸缪且预防,得志纵横任冲击,将兰玉树杀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高三爷在一边看着,喜得抓耳挠腮,拍着大腿叫道:“好好好,古有汉高祖斩蛇定天下,今有我东湾三组赵振华,一脚踩死土公蛇!哈哈!”

棋近残局,胜负已分,兰玉树也不认输,皱眉苦思冥想。

赵振华说道:“兰表叔,要不再来一盘吧?”

“行,这盘我输了,再来!”兰玉树终于认输,重新摆子。

这时,连凤走出来,拍手说道:“别下了别下了,吃饭吧。”

“吃饭吃饭,吃饱了再战!”兰玉树将棋子一推。

“我们吃饭跟你有个屁关系!”高三爷瞟了兰玉树一眼,扯着赵振华回屋,说道:“喝酒喝酒,华子我们关门喝酒!”

然而高三爷还没来得及关门,兰玉树却笑嘻嘻地跟了进来,毫不客气,坐在了八仙桌边。

十五瓦的白炽灯,悬在八仙桌上方,照出一片昏黄的光。

连凤端菜过来,一盘炒花生米,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碟咸豆角,一盘红烧兔肉。

高三爷闲时打猎,是附近为数不多的几个火枪手之一。前天打了一只兔子,没舍得吃,放在盐水里泡着,准备腌制起来,过几天割稻子的时候加餐。

今晚上招待赵振华,连凤将兔子捞起来,剁了一半红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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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华坐在下首,抱着酒瓶斟酒。酒是散装酒,五十多度,入口如枪药一般呛人。兰玉树和高三爷喝得很畅快,赵振华一开始不习惯,两杯酒下肚,也就渐渐放开了量。

一瓶白酒见底,连凤提来五斤装的塑料酒桶,又灌了一瓶。

兰玉树喝到了七八分的量,脸色通红,和赵振华碰了一杯,笑着问道:“华子,表叔问你一句话,你可别生气啊。”

赵振华不知道兰玉树要说什么,只是点头道:“不会的,表叔说吧。”

兰玉树嘿嘿一笑,说道:“听说你和齐磊,还有强文家的丫头秀莲,搞了个桃园三结义,要建设咱们东湾村?”

“那、那都是……闹着玩,谁、谁跟你说这事的?”赵振华的脸刷地红了,只觉得面皮发烫,结巴着回了一句,在心里大骂齐磊!

这话,一定是齐磊传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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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别害羞,别害羞,想法是好的。年轻人有想法,我赞成!”兰玉树咧嘴大笑,又老气横秋地挥手说道:“但是,你们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理想,也是不会实现的。”

赵振华讪讪一笑:“那就是闹着玩的,我连自家的几亩地都种不好,有什么本事建设东湾村?”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兰玉树又是一笑,说道:“古话说得好啊,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

高三爷忍不住,打断了兰玉树的滔滔不绝,说道:“去去去,土公蛇你别扯蛋了,你变了这么久,还不是跟我一样,黄鼠狼变猫,变死不高?种田汉子,把自家的几亩地种好就行了!喝酒喝酒,华子,来一个!”

兰玉树连连摇头,说道:“高三,我在培养农村新一代接班人呐,这是功德无量的事,你别跟我顶蛋行不行?”

高三爷噗地一笑,干了杯中酒,挥手道:“行行行,你说吧,我就看你怎么培养农村新一代接班人!”

兰玉树也抿了一口酒,掏出香烟发了一圈,看着赵振华说道:“华子,想改变东湾村,不大可能。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换一种活法,在这东湾村里,有滋有味地活下去!你高中毕业,有前途啊。我呢,给你指明几个方向,你自己参考。”

赵振华这时候正迷糊着,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听了兰玉树的话,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点头,洗耳恭听。

高三爷嘿嘿冷笑:“自己盲人骑瞎马,还给别人指路,嘿嘿。”

“你别捣蛋!”兰玉树白了高三爷一眼,又对赵振华说道:“华子你听我说,这第一条路,就是学医,当一个赤脚医生……”

“东湾村已经有赤脚医生了,除非人家周国明被土公蛇咬死,否则别人当不了。”高三爷立刻否定。

赵振华想了想,觉得高三爷说的也对。村里的赤脚医生周国明,已经干了十来年了,谁能将他挤下去?

兰玉树摇摇头,继续说道:“第二条路呢,就是做民办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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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更扯蛋了,哈哈!”赵振华还没说话,高三爷就大笑起来,冲着赵振华摇手,说道:“华子你听我说,饿死都别去做民办教师。你要是做了民办教师,白天要上课,晚上回家,还得摸黑带晚,连夜去做农活!那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买糖不甜买盐不咸的,能干什么?”

“高三,你这就是老鼠眼睛三寸光,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兰玉树对高三爷的捣蛋很不满意,叹气道:“行行行,我再说第三条路,那就是当个村干部。华子有文化,在农村,也就这三条路,适合他走!不走这三条路,那就和别的老农民没区别,读这么年的书,不是白费了?”

高三爷继续摇头,说道:“当官不当小,当小不如老爷鸟。要当干部,就当大队书记。可是华子能当上书记吗?当然了,当个跑腿的小干部也行,弄点吃吃喝喝的,嘴巴经常扎在别人家的锅里,倒是可以给自家省点口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耽误多少时间?而且,乡政府的干部和大队书记,也会把嘴扎在你家锅里吃!一年干部干下来,算算帐,你能赚到一分钱,就算你本事!”

赵振华听在耳中,沉默不语。

兰玉树和高三爷说的,都有些道理。可是谁更加有道理一些呢?赵振华也搞不清楚。

兰玉树对高三爷无可奈何,斜着眼睛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高三你说说,华子这样的高中生,在农村应该怎么个活法?是不是就像你这样土里抠食,整天撅着腚,埋着脑袋干活?”

“像我这样哪里不好了?乡里锣鼓乡里打,种田汉子,有吃有喝就行了!”高三爷嗤之以鼻,又对赵振华说道:

“华子你别听土公蛇扯西游记,他就是天鹅屁飞着放,没有一个屁是能落在实地上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想多了,人就累。已经从学校下来种田了,就面对现实,脚踏实地地干活,才是正经的活法。”

赵振华默默点头。

今天上午闹喜拦车,下午火烧玉米秸秆,都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胡思乱想惹的祸。以后的日子,是该认清现实,脚踏实地了。

“高三,我在培养新一代农村接班人,你是在培养旧社会老农民啊!改革开放已经好几年了,现在要全面改革,你怎么还是老眼光呢?唉!”

兰玉树叹了一口气,又对赵振华说道:“华子,人的一生,很长又很短,二十年三十年,也就是一眨眼。等几十年以后,你再回头想想我今天的话,看我和高三,谁说对了,谁说错了。”

高三爷嘿嘿一笑:“一百年后也是我对,还用说吗?”

赵振华点了点头,端起酒杯说道:“高三爷和兰表叔的话,我都记着。不管谁对谁错,都是为我好,我敬你们。”

高三爷和兰玉树一起点头,同时举杯。

第二瓶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红光满面。

连凤说道:“大家都别喝了,吃口饭压压酒。”

高三爷还想再喝,兰玉树却拱手认输,说什么也不喝了。

“怂汉子!”高三爷只得就此罢休,又羞了兰玉树一句,各自吃饭。

连凤也挨着高三爷,在同一条长凳上坐下,一起吃饭。

高三爷身体壮,饭量也大,吃了一碗,起身去加饭。

只是赵振华没想到,高三爷童心未泯,起身的时候,脚后跟在长凳一端的凳腿横梁上一勾。

长凳一端掀起,连凤坐在长凳那一头,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手里的白瓷碗也摔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兰玉树和赵振华忍不住,各自一笑。

连凤急忙拾起饭碗,从地上爬起来,举着碗作势欲砸,笑骂道:“你个砍头鬼,要不是舍不得这个碗,我就把你脑袋砸成尿壶!”

“咦,你自己没坐好,摔了还怪我?”高三爷回头咧嘴一笑。

“死猴子,一辈子不成人!”连凤又骂。

高三爷的一对小儿女,洪俊和洪敏,也各自哈哈大笑。

一时间,这矮小的农家屋子里,笑声不断,其乐融融。

赵振华看在眼里,难免有些感触。高三爷也不比谁富裕,但是人家的日子,却过得踏踏实实欢声笑语。为什么自家的老爹,就整天板着脸瞪着眼,唉声叹气的呢?

都在一个村子,都是一样的穷,但是活法不一样啊。

高三爷是一种活法,简单,踏实,快乐;兰玉树也是一种活法,淡定,随意,无所谓。老爹却是另一种活法,活得辛苦,郁闷,累!

这三种活法放在眼前,赵振华觉得,还是高三爷活得快活一些。

如果可以选择,赵振华希望,自己以后也活成高三爷的样子,有一把力气,顶起一个门头撑起一个家,娶一个连凤这样的妻子,养一双活泼的儿女……

饭后,兰玉树还要下棋,斗志昂昂。

高三爷却挥手,说道:“今晚就不下棋了,给我省点电费吧。土公蛇,你喝了我一顿酒,也算是吃人嘴短。给你一个任务,把华子送回家。顺便,跟华子老爹聊聊。”

“还是为了下午,华子烧了六谷秸秆的事?行行行,山东济南府犁铧,二十四个包,包管来回,全部包在我身上!”兰玉树问道。

都在前后村住着,谁的秘密也瞒不住。更何况,赵振华下午的那一把火,弄得狼烟滚滚,几乎是半个乡都知道了。

赵振华心里感激高三爷的周到考虑,却摆手说道:“不不不,我自己回去,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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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树哈哈一笑,搂着赵振华的肩膀:“走吧华子,表叔送你回去。这几天没看见你爹,我正想着他哩!”

赵振华没奈何,只得向高三爷夫妻告别,和兰玉树一起,走向家门。

东湾村一共分为四组,路前是南庄,路后是北庄。南北庄又各自分为东西两组,每组二三十户人家不等。

赵振华和高三爷,都在南庄,属于东湾三组。三组也分前后两排,高三爷住前面一排的东头,振华住在后面的一排的中间。

两家之间的距离,也就是三分钟的路。

……

振华家的大门还敞着,堂屋里点着十五瓦的灯泡。

赵成海还在为下午的事生闷气,吃过晚饭,早早地睡了。

振华的母亲翠红,正蹲在地上,剁萝卜叶子和老南瓜,准备煮明天早上的猪食。

“嘿嘿,我成海大表兄呢?我兰玉树啊,来找你呱啦呱啦!”兰玉树大笑着,搂着赵振华进了门。

翠红急忙放下手里的菜刀,站起来笑道:“吆,他表叔玉树啊,这大晚上的,怎么想起串门来了?”

“哈哈哈,我就是想我大表兄了,来找他呱啦几句!”兰玉树松开了赵振华,左看右看,问道:“我大表兄呢?还躲着不见我呀!”

翠红向西头卧房指了指,说道:“振华他爹已经睡了。玉树,你找他爹,不是有什么事吧?”

兰玉树一拍大腿,叫道:“嘿呀,这事可就大了,我要是不见我大表兄,今晚上一夜都睡不着!”

说着,兰玉树抬脚就走向西头的卧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赵成海根本就没睡着,就算睡着也被吵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电灯,问道:“玉树吗?这么晚了,什么事?”

兰玉树已经跨过了房门,两步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掏出香烟来,笑道:“哎呀,总算是见到我大表兄了!”

“我睡觉了,不抽烟,玉树你有什么事,直说吧。”赵成海有些不耐烦。

兰玉树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大表兄,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明天中午,你让翠红大表嫂烧几个菜,打二斤酒,我来吃饭。”

赵成海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说话不会转弯,瞪眼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呃……”兰玉树打了个酒嗝,说道:“为了华子的事,你说是不是大事!”

赵成海皱眉想了想,问道:“为了振华的事?你要给他说亲事?”

兰玉树嘿嘿一笑,拍着赵成海的肩膀:“华子的亲事不着急,慢慢来,我先说说你和华子之间的事。听说,大表兄下午拿着扁担要揍华子,是不是?”

赵成海这才知道兰玉树的意思,瞪眼道:“兰玉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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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大表兄这是怎么说话的呢?”兰玉树连连摇头,拉着赵成海的手,又摇又晃:

“俗话说,不是亲不挂心啊。你不是我大表兄嘛,华子不是我亲表侄嘛!你们爷俩闹矛盾了,我能不关心嘛?万一华子被你揍急了,拍拍屁股跑出去,一辈子不回来,以后谁给你和大表嫂养老送终啊?万一你被气出病来,一睡不起,以后谁给华子娶亲完配啊?所以,这是个大事,我一定要调解好。明天,让我大表嫂烧几个菜,买好酒,我来讲道理给华子听!”

“行了行了,玉树兄弟,你酒喝多了,回去睡吧。”赵成海为人厚道,但是不傻呀。好酒好菜一顿饭,不用花钱吗?

兰玉树笑道:“大表兄要我回去也行,不过,你得给我一个保证,别再收拾华子了!”

赵成海连连点头:“行行行,我听你的。”

其实,赵成海也没有再揍儿子的打算了。就算把儿子打死,已经烧掉的玉米秸秆,也回不来。

兰玉树这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道:“好,我这就走了。不过……我会在门外墙根下面,偷听半个小时。如果我听见大表兄吼孩子,我、我明天中午就来吃饭,帮你们调解调解……”

赵成海被兰玉树弄得哭笑不得,连连挥手:“行行行,你去吧兄弟,我保证不吼孩子,我这就睡觉!”

兰玉树这才满意,笑着走出赵成海的卧房,来到堂屋。

翠红知道兰玉树的好心,感激地一笑:“他表叔,谢谢你了。”

“不谢不谢。”兰玉树摆摆手,又冲振华挤眼,故意大声说道:“华子也早点睡,以后再跟你老爹顶嘴,我都要揍你,知道不?”

“知道了兰表叔。”赵振华点了点头,送兰玉树出门。

等兰玉树走远,赵振华这才回身关门。

振华十六岁的妹妹春兰,从自己的小房间钻出来,看了看哥哥又看看母亲,想说话,却又没说出口。

春兰在乡里的中学读初二,早出晚归,中午在学校吃。

“春兰你去写作业,写完了早点睡。”翠红看了女儿一眼,继续剁菜。

春兰嗯了一声,又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振华蹲下来,用篮子将母亲剁碎的菜装起来,倒进大锅里,加上水,坐到灶膛前烧火。

翠红将剩下的菜全部剁碎,一股脑地丢进锅里,对儿子说道:“你起来,我来烧。”

“妈,我会烧。”振华说道。

“男子汉无料,烧锅捣灶,这不是你干的活。”翠红不由分说,将儿子扯起来,又说道:“你别走,陪我说说话。”

振华点点头,就靠在灶台边上,看着母亲。灶膛里的火光映出来,将母亲苍白的脸色,照得红晕晕的,鬓边的几根白发,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显眼。

翠红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振华呀,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下午的事,真是你不对。种田人过日子,和‘大鼓书’里面说的行军打仗一样,粮草很重要。有了粮食没有草,煮不熟饭,也一样饿死人的……”

“妈,下午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赵振华说道。

翠红很意外,看了儿子一眼,点头笑道:“知道不对就好,看来,是志高和兰玉树,今天把你说明白了。”

振华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妈,你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安心干活,不会……再让你们生气了。有手有脚的,别人能做好的事,我也能。”

翠红更是欣喜,甚至,眼中还有了激动的泪花,连连点头:“好,你想明白了就好!种田是个粗生活,有把力气就行,比念书简单!”

母亲欣喜若狂的神色,让振华愧疚,心里暗自发誓,没考上大学,让父母很失望,以后做种田汉子,可不能再让父母失望了。

翠红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又说道:“我和你爹商量过,这一季稻子收下来,就去买砖,买木头,买瓦。明年春天,把这四间屋子盖起来,盖成一丈八的宽度,给你做结婚的新房。”

振华吃了一惊,问道:“四间大房子,要不少钱,家里……有这么多钱吗?”

“那个你就别管了,会盖起来的。”翠红一笑,又说道:“等秋后把红砖买回来,就能给你说亲事了。现在不行,家里一无所有,给你说亲事,只怕人家看不上。”

振华急忙说道:“妈,这事不着急。”

“还不急啊?村西头的几个小伙子,跟你同年,人家都生男养女了!”翠红笑着看了儿子一眼,又说道:“对了振华,你爹比我还急,他说……让计三宝给你带一个外地的姑娘,你愿意吗?那样的话,省钱也省事。”

振华一愣,急忙挥手:“妈,那不就是花钱买个外地的小蛮子吗?那是买卖人口,犯法呀!不行,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买外地人做老婆的!”


楼主:念响灵异故事  时间:2019-10-03 19:41:44

计三宝住在五里外的镇上,是附近的一个名人,三十多岁,常年在外面跑。

每年,他都能带来好几个外地姑娘,介绍给当地人,收费千儿八百的不等。

带来的姑娘,也不知道南方哪个省的,说话完全听不懂,被当地人叫做小蛮子。

那些外来的媳妇中,有的留了下来,有的跑了。还有许多想跑没跑掉的,被自家男人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翠红白了儿子一眼,说道:“那不是买卖人口,是正儿八经的婚姻介绍。外面的山区,听说比我们这里更穷,吃不饱穿不暖,所以,那些姑娘也愿意嫁过来……”

振华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说道:“妈你别说了,我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去买外地老婆的!”

翠红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妈就知道你念了几年书,心气高,看不上那些带来的外地姑娘,所以也跟你爹说了,还是盖房子,一板一眼地来,在家乡给你说一门亲事吧。”

振华这才放了心,微微点头。

翠红看了看女儿春兰的房门,低声说道:“你爹说,先给你说说看吧,实在说不着,等两年,春兰也大了……”

振华皱眉,说道:“妈,这个话你也打住,以后提都别提。我打十八辈光棍,也不会拿妹妹去换亲!”

母亲的意思,振华自然明白。

乡下换亲的很多,但是赵振华无法接受。

妹妹也是人,婚姻大事,她有选择的权利。不能用妹妹的一辈子,来换取自己的婚姻!

再说了,《人生》里面的高加林,还被刘巧珍深爱着。自己也是高中毕业,论模样也算一表人才,难道就不能在当地找一个马巧珍、牛巧珍、熊巧珍?

“你小声点……”翠红急忙喝止振华的大呼小叫,又说道:“先不提这事,秋天把红砖买回来再说。也不早了,振华你去睡吧。”

振华也觉得心里烦躁,便点点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拉开了电灯。

可是,电灯打开以后,振华却发现,房间里空了许多,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搬出去了。

是什么东西被搬走了?

振华愣了三秒钟,忽然反应过来,是书没了!

自己原来放在条桌上的两摞书,一本都没有了!

拉开条桌的柜子来看,里面放着的几十本书,也不翼而飞。

那些书,有高中的课本,也有课外书籍,唐诗宋词,明清小说,还有武侠小说和一些故事杂志。

振华呆了片刻,扭身冲出来,冲着母亲叫道:“妈,我的书呢?!”

“哦,忘了告诉你,你的书……被你爹卖了,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个收破烂的……华子,卖了就卖了吧,别闹,啊。”翠红站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儿子,眼神里带着卑微的央求之意。

“卖了?他把我的书卖了?”赵振华心中剧痛,悲愤无比,冲着老爹的卧房吼道:“他有什么资格,把我的书卖了?!”
楼主:念响灵异故事  时间:2019-10-03 19:41:44

那些书,几乎就是振华的全部精神支柱,是他几年中学生活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有些书是同学送的,有些书,是自己省吃俭用购买的。尤其是落榜之后的两个月,振华觉得自己不是靠吃饭活下来的,是靠着那些书活下来的!

可是现在,那些书却被老爹当成废品卖了!

“你小声点!”翠红吓了一跳,将儿子向房间里推,又说道:“你们爷俩,真是前世的对头,我夹在当中,迟早被你们逼死……”

这时候,西头的卧房里,传来赵成海的吼声:“我没资格卖你的书?那你有资格,烧了老子的六谷秸秆!?那些书,都是用老子的钱买来的,老子没有资格卖?都不念书了,还留着干什么!?”

赵振华跌坐在自己的床上,明白了。

这是老爹的报复,对自己烧了玉米秸秆的报复!

翠红生怕儿子和丈夫再打起来,急忙将儿子关在房间里,又匆匆跑进西头的卧房,央求道:“成海!求求你们爷俩了,别闹了,行不行?你们再闹下去,真想逼着我去死呀!”

“谁逼着你去死了?是我在闹吗?!”赵成海吼道。

这时候,正在写作业的春兰也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冲进哥哥的房间,惊慌地看着哥哥,不知所措。

振华反倒冷静下来了,抬头对妹妹说道:“春兰你去睡吧,哥没事。”

“我不睡。”春兰弱弱地摇了摇头。

父亲和哥哥起了矛盾,春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在家庭里的分量,谁也劝不住。但是她知道担心,更怕哥哥和老爹打起来,所以在这里盯着哥哥。

“我是真的没事了!”振华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冲着外间大声说道:

“妈,没事了!那些书卖了也好,卖几毛钱,多买几块砖。我已经不念书了,种田汉子了,还要那些书干什么?妈你歇着吧,别求谁了!”

翠红听了儿子这话,急忙又奔过来,问道:“振华,你说什么?你……真的没事?”

振华忽然笑了,拉着母亲的手,说道:“我真的没事了妈,我烧了六谷秸秆,老爹卖了我的书,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他要是不卖我的书,我还觉得对不起他。现在好了,我也安心了。明天开始,做一个种田汉子,再也不看书不摸书了。”

“孩子,你真的……这样想,妈也就……也就……”翠红眼圈一红,将儿子搂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直掉。

振华坐在床沿上,比母亲矮了半个头,被母亲搂在怀里,竟似回到了童年一般,温暖,亲切,安然。

唉,还是小时候好啊,振华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春兰凑了上来,低声说道:“哥,你也别难过了,我还有几本琼瑶小说,拿给你看。”

振华抬头一笑,随即板起脸说道:“不好好读书,看小说,想跟我一样,以后回家种田?还不快去睡觉!”

春兰吐了吐舌头,却不走。

西头的卧房里,赵成海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走到儿子的房门前,侧耳偷听了一会儿,确认儿子没有寻死觅活地闹脾气,急忙又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翠红擦擦眼泪,又和一对儿女聊了好几句,这才转回灶下,继续煮猪食。

振华打水洗了澡,跟母亲打声招呼,先睡下了。

躺在床上,振华在黑暗里默默出神,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忽然想起来,已经一天半没看见齐磊了。

齐磊这家伙,几乎每天都要来找自己聊几句的,今天怎么没见影子?

莫不是因为鲁秀莲出嫁,齐磊心里难过,跳河自尽了?

还有鲁秀莲,这时候应该躺在红花油腻男的怀里,享受她的洞房花烛之夜吧?

楼主:念响灵异故事  时间:2019-10-03 19:41:44

齐磊这时候,已经在乡卫生院的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了,此刻刚刚醒来,头痛欲裂,浑身软绵绵的。

让他躺在医院里的,是一瓶白酒。

让他喝下一瓶白酒的,是鲁秀莲出嫁的消息。

齐磊是昨天晚上得到消息的,比赵振华早了一夜。那时候,齐磊正在家里,跟姐夫周大勇喝酒。

齐磊的父亲早逝,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田地分得多,吃饭的嘴巴多,劳动力却严重不足。姐姐齐红云和姐夫大勇,是来帮齐磊掰玉米的。齐磊也跟着干了一天的活,累得腰酸背痛,晚上坐上桌子,端起酒杯就和姐夫对饮,三下五除二,各自三四两白酒下肚。

这时候,村前传来结结巴巴的一段炮竹声。

齐磊伸着脖子,从窗口向外张了一眼,随口说道:“不年不节的,谁家这时候放炮仗?”

“你不知道吗?前头强文家的秀莲结婚了,明天是正日子,现在放炮仗,应该是男方来送‘门缝大帖’。”母亲兰玉芝说道。

这一带的习俗如此,成亲前一晚,男方要向女方父母递上拜帖。这个拜帖,一般都从门缝里塞进来,故而叫做门缝大帖。大帖里面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还夹着现金,如果女方对大帖里面的金额满意,就会开门。如果不满意,就会磨蹭半天不开门。

“秀莲结婚?”齐磊蹭地一下跳起来,瞪眼问道:“不可能吧,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姐姐红云笑道:“你是人家什么人,人家结婚,为什么要让你知道?难不成鲁秀莲结婚,还要请示你,下帖子请你去喝酒?”

“是啊,秀莲结婚是很快的,前两天都还没听说……今天上午才听说的,嫁在县城里,听说男家很有钱。”母亲玉芝也说道。

齐磊一口干了杯中酒,想了想,忽然起身向外走,说道:“你们吃饭,我去小店买包烟。”

“齐磊,我这里有烟啊!”姐夫周大勇急忙叫道。

可是齐磊已经出了大门,大步而去。

齐磊家住北庄东组的后面一排,西头第三家。鲁秀莲住在东组前面一排,东头第一家。两家同属于东湾一组,相隔一百五十米左右。

出了家门,齐磊大步流星,奔着鲁秀莲家的方向而去。

路过开代销店的堂叔齐良柱门前,齐磊忽然回身,钻进齐良柱的家里,叫道:“三叔,三婶,拿瓶一级白给我!”

所谓的一级白,就是‘一级白酒’,一块五一瓶。在散装酒一统天下的乡村,一级白这样的瓶装酒,是土豪的奢侈品。

“哎,来了!”齐良柱的老婆正在灶下烧火,急忙擦擦手跑了过来,从货架上拿酒,一边笑道:“齐磊,怎么这大晚上的,来买酒啊?发财了呀,买瓶装酒?”

“我姐夫来帮我掰六谷,家里酒喝没了。”齐磊说道。

“行,拿着吧。”三婶将白酒递了过去。

“记个账吧三婶,我没带钱。”齐磊接过酒瓶转身就走。

“哦……知道了。”三婶半天才回过神来,答了一句。

齐磊提着酒瓶,来到黑暗处,牙齿咬开铁盖子,猛地灌了几大口。

然后,齐磊又把白酒倒在掌心,满头满脸地抹了起来,把自己弄得酒气冲天。

他要去鲁秀莲家里闹事。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过去才几天?她鲁秀莲居然要嫁人了,这还了得!?

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闹事!

楼主:念响灵异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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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天涯杂谈

发表时间:2019-09-23 01:40:04

更新时间:2019-10-03 19:4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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