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沱江江湖往事 四十一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四十一
公平和正义就像天上的银河,貌似是有,但对于社会底层的平头百姓来说,却那样的遥不可及。当然,有些人可能也有完全不一样的看法。比如俊哥的儿子,深圳某社区公务员,一个青年才俊。他们会认为公平和正义只不过是主子们恩赐给小绵羊们的基本生存权以外的东西,可有可无。
也有人持相反的意见,比如罗尔斯。
罗尔斯认为:“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价值”。他所认为的正义有两个核心的观念,一是对于任何不正义的东西都应该改造或废除,作为人类活动的首要价值,真理和正义是决不妥协的。二是他将正义区分为社会的和个人的正义,并且主张正义首先是社会的正义。因为人生活在社会中,只有在社会制度的基础上,才能决定一个个人行为是否具有道德合理性。
这些贵族们是不屑于读罗尔斯的《正义论》的,说他是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哲学家,那些观点是一些腐朽的无稽之谈。
前几年的时候,一个叫杨佳的北京青年,跑到上海,用自己的行为,实践了自己的公平哲学: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
唉,这些都是无奈之举。如果杨佳,我,大朱,军哥,都能通过温和的方式,从这个世界获得公平正义的话,我们也就没有必要通过杀猪刀去解决问题了。谁不向往宁静美好的生活呢?
我又想起了夷陵的春天,想起了宛若人间仙境的桃花村。
桃花村是大江上游的一个高山峡谷,距夷陵城区不远,从燕子她们学校,坐专线公交车一个小时车程就到了。
那时候每个人门票二十元,学生票减半,这价格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整个峡谷,漫山遍野的都是桃花,我们去的那天,正好赶上桃花绽放的日子。白色的,粉红色的,紫红色的,几种颜色的桃花争相怒放,引得游人如织,成群结队的小蜜蜂在花间流连忘返。我以前在农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白色的桃花,固执的以为只要是桃花,就一定是粉红色的。这一次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我们没有坐缆车跨越大江,去江南景区玩。因为缆车是另外收费的。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春天,时隔多年,我依然十分怀念。那时候我心里没有不公平,沱江县的那些事情,也离我很远。除了生活依旧拮据以外,一起都是那么的美好。
燕子的哥哥已经师专毕业,分配到沱江县城的一个初中教书去了。他并不知道我 跟燕子穷游夷陵的事情。
严打过后,沱江县城出现了短暂的真空期。街上少了一些抗着开山刀的人,收保护费的人也明显减少了。民营经济开始发展了起来。大江边出现了好多砂石厂,城北的郊区也规划成了一个民营工业区,一些预制板厂,砖瓦厂开工投产了。
农村的盖房潮方兴未艾。对于建筑材料,电气设备有很大的市场需求。每天到城里采购各种物件的人,挤满了沱江的大街小巷。
沱江原来的一些大混混,发现在南方和北方城市西安,做皮肉生意,有着超乎寻常的暴利,于是纷纷组织人马,浩浩荡荡的杀往这几个地方。当然,这些人的涌入也给当地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在东莞,南海一带经商的台商,港商,对沱江籍的剁手党无不闻风丧胆,深恶痛绝,以至于后来深圳那边的酒店,一看是沱江籍的身份证,直接报警,拒绝入住。后来深圳警方实在是疲于奔命,没辙儿了,在大街小巷,打横幅:拒绝河南人,沱江人进入。
沱江混混之残暴,由此可以管窥一斑。
快要放暑假的时候,一个初中同学找到了我。他没有考上高中,跟着他村子里的几个年轻人在建筑工地上做模板工。我很吃惊。因为他不是我们费家店的人,初中三年也不同班,仅仅是认识而已。自从我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他的姐姐医专毕业,分配到了我们费家店医院,为了让他好好上学,才托关系把他从梨花洲中学转过来的。我们费家店中学的教育质量是全县赫赫有名的,还出了一个国家级地理特级教师。
我不知道他为啥找我,也不晓得他怎么找到的我。
他跟我说他们一帮人在机场的工地上做工,这几天工地上没事,想到市里玩玩。我想,这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晚上两个人一起睡而已。
我们学校是那种比较开放的学校,校门仅仅是限时开关,并不检查学生证。宿舍管理委员会,也只是对女生宿舍严防死守,男生楼基本上没人管。
我正忙着机械制图大作业。那时候还没有CAD,仅仅计算机房有几台386的电脑,电脑课上讲的是老掉牙的basic语言。老师在课桌上摆着一个报废的东风140汽车的变速箱。叫我们拆成零件,再实际测量,实际绘图。
没有三坐标,激光测量仪。
最先进的仪器就是一把数字游标卡尺。全班共用。
大作业整整十天,我们没日没夜的一边测量,一边绘图。实在是没有时间陪这个同学一起逛。那段时间,燕子也没来找我。晓得我忙。
这个同学在我这里玩了一个星期,就走了。
直到放暑假回家,我才听说,这个人犯了大事。跑我这里避难来了。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tycn3211 2018-11-18 16:55:09
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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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得非常对。昨天,陕西的杀人犯张扣扣向法庭提出,必须公开庭审,并且对外网络直播,就是因为他明知必死无疑,他只是想临死前,得到一点点的正义。不想再像他妈妈一样,被人家暗箱操作,白白死了。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四十二
费家店中学实行的是封闭化管理。整个学校被包围在一圈两米多高的院墙之中。平时除了走读生,住读生一律不准外出。仅仅每周日的时候放一天假,那时候才能让绝大部分像我一样来自农村的学生娃,回家带大米,咸菜,维持一周的生活。
整个学校仅有一个小卖部,承包小卖部的夫妻俩,听说是校长的亲戚。一边管理学校的大门,一边在食堂工作,顺便经营小卖部。
两口子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娃娃。小家伙长得非常精致。但很讨人嫌。每当有学生从校门口的小门经过的时候,就朝人吐口水,说脏话。两口子对学生们的投诉也爱理不理,总是摆出一副鄙夷的神色。
有些学生,接近周末的那几天,自带的咸菜,榨广椒不够吃了,就不得不去小卖部买点儿榨菜,或者方便面之类的东西,过渡一下。这时候,就不得不付出比校外高三四成的价格。有一些坏学生,要自己买烟,或者勒索同学买烟的,就找到那个店的男主人,往往只能一颗一颗的买。这家人实在是太心黑了。
当然,这个来自梨花洲的同学,也确实不是一个省油的灯,经常在学校打架闹事,欺负同学。好在他是走读生,平时跟着他姐姐住在镇医院里。跟我没有什么交集,我只是晓得在我们这样一个大家都在拼老命、埋头苦读的农村学校里,有这么一个刺头同学而已。
中考升学率不到百分之十,高考升学率不到百分之五,农村的孩子,想走一条升学进取的路,是极其艰难的。这是唯一的一条摆脱农村,通往光明的道路。
那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医生,后来我从市里毕业,回沱江工作,去镇医院打血吸虫的时候,她还陪我一直坐到半夜,直到我的朋友薛老师过来接班为止。我至今都搞不明白,这样一个好人,为什么会有一个如此残暴的弟弟。
当然,我也没有提起她弟弟的事情。没得必要揭人家的伤疤,我想。
也许,跟个人素质有关。八九十年代,这个女孩能考取医专,那绝对是万里挑一的。
她的弟弟不但手段残忍,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到处闲逛,大大方方的跑到我那里玩了一个星期,证明他的心脏不是一般的强大。游山玩水的途中,这货都还不消停,到处散播虚假信息,把田虎这帮二傻子糊弄得团团转,直到沱江县公安局无可奈何,准备宣布结案的前夕,市里偶然下来了一个高明的雷子,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在南方的教堂里,我曾经无数次的对主忏悔。那个可怜的孩子。但我确实不知情,更加没有参与。
因为我知道,并非每一个令人讨厌的孩子,都该死。人人生而平等,上天自有好生之德。
整个事情的原委这个同学并没有告诉我。因为他当年冬天就被枪毙了,地点还是在城北那个靶场里。他的事情非常恶劣,严打的风暴还没有完全散去。据说上面有人,要求对这个案子,从快,从重处罚。于是,县里快刀斩乱麻,三下两下就把这个案子处理了。
据说这娃被枪毙的时候,还在高喊:“再过十八年,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这娃智商之高,胆识之大,不得不令人佩服。可惜不该把人性卖了换酒喝。
有一次碰到几个初中同学,大家在一起唠嗑儿,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这货,居然想把看校门的那个熊孩子绑架了,勒索店主两万块钱。只不过这个孩子熊惯了,在两个绑匪手里不停的挣扎,不停的骂人,他怕脱不了身,才下了毒手。
这两个绑匪是同班同学,也一同在工地上干活。手头上也并不是很缺钱,一方面觉得以前太讨厌这一家人,另一方面,又觉得店主夫妻俩挣了很多昧心钱。临时起意,想去偷,弄点儿零花钱,并不是一开始就想绑架这个孩子。
两个人从院墙翻进校园的时候,天还没亮。
店主两口子刚好在食堂做早餐去了。在这个学校读了几年书,早就把店主的生活规律摸得一清二楚了。小卖部的一个小门,是往校内开的。平时没有外人进来,那天早上也就大意了,没有顺手带上门锁。
两个人进去之后,翻箱倒柜的找了很久,只搞到一点儿小钱。觉得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不怎么甘心,就往卧室去,想继续寻找。无意中发现了正在床上酣睡的小娃娃。两个人快速商量了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才想到了绑架勒索。
熊孩子的吵闹让两个人方寸大乱,一时间手足无措。
两个人本来只想弄点儿钱花,没想到搞出这个幺蛾子。又蹬又打的小家伙,让两个人完全没了主张,生怕吵闹声引来起夜的老师。很快,医生的弟弟就失去了耐心,两手一使劲,几秒钟时间,就掐死了那个可怜的娃娃。
当小娃娃瘫软下来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不想前功尽弃。两个人再次合计了几秒钟。决定伪造一个绑架现场。
于是,费家店这个原本淳朴的丘陵小镇,一起惊天的绑架案就发生了。
天色已经开始微微发亮,两个人觉得事不宜迟,要赶紧走人了。于是两个人就把那个小小的身体,随便找了一件孩子父亲的外套包裹起来,抱出了小门。
从小卖部的小门出来,是教学楼的侧面。中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没有路灯。两个人匆匆忙忙的从这里穿过,到了教学楼的背后。
这里是一个小树林。树丛间有一个厕所。两个人考虑到带着一个包袱不容易逃跑,于是把小孩子扔在了厕所里,顺手在小树林里找到了一个竹竿,把那个包裹捅到了粪坑底部,然后才翻过院墙,往校园外的农田里逃跑了。
可怜的父母,一直到卖完了早餐,才回到小卖部。这才发现原本熟睡的儿子不见了。慌了神的两口子,四处寻找,未果,报告到校长那里。又发动大家到处寻找。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其中有人去小树林,厕所,找了无数遍,都一无所获。谁都想不到,小孩子已经遇害了。被埋在粪坑底部。
两个同学,在镇医院里休息了一整天。晚上的时候,悄悄摸到学校大门口,趁大街上无人,往门卫室扔了一个纸条:“要想再见到你的儿子,准备两万块钱。放到铁路桥下面的石头缝里。”
那两口子已经急疯了,以为小孩子被人拐走了,或者自己跑回乡下老家了。两个人正分头赶往老家和沱江县去找呢。谁也想不到,宝贝儿子就在二十米开外的厕所里,已经阴阳两隔了。
第二天,在老家找了一夜的父亲先回来,发现了纸条,找到了校长,大家推断,小孩子可能被绑架了。于是校长骑上自行车,立刻到费家店派出所报了案。那时候,田虎刚刚从公安专科学校分配过来没多久。还是一个心灵纯洁的小警察。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人性。
他那个肥头大耳的领导,并不比他聪明多少。
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所里没有侦破能力,于是,一边向沱江县局汇报,一边组织人马,再次回到费家店中学。把门卫室,学校翻了个底朝天,既没有找到人,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线索。
县局拿到了勒索的纸条,派刑警大队过来。又查了几天,依然一无所获。觉得勒索纸条可能只是一个转移大家注意力的幌子,实际上是人口拐卖。他们觉得费家店就是一个农村乡镇,就算承包了学校的小卖部,能有几个钱呢?未必值得绑匪下手。不久前,就在学校大门口不远的镇供销社门口,刚刚开过公审大会,大混混们都吓到外地去了,没有人会顶风作案的。
两个人就躲在医院里,有一次甚至还大摇大摆的过来看看警察办案。
他俩心里乐坏了,觉得雷子们也就这样,智商不过如此。
依旧到处逛,半夜时,趁雷子不注意,到铁路桥那里瞅瞅。看看钱到位了没有。
直到第四天,一个老师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厕所比往常更臭,粪坑里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他不放心,就找了一个竹竿,伸进去搅了几下,一个包裹露了出来。这才晓得小孩子早就没了。
很快,校园里就想起了呼天抢地的恸哭声。
学校和医院隔得并不远,两个同学也发现事情暴露了,钱肯定拿不到了。于是分头跑路,那个梨花洲的同学就跑到我那里去了。
分手的时候,两个人还合计了一下,都以为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就算那个勒索纸条被发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那只手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什么信息都没有。
胆小的那个觉得心里没底儿,想跑得越远越好。于是两个人坐中巴车到了夷陵火车站。医生的弟弟把胆小鬼送上了南方的火车。然后转身到了我的学校,找到了我。
等他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县局已经撤走了。只留下了镇派出所的几个人偶尔下来观察一下。
这家伙开始得意忘形了,想作弄作弄这帮二傻子警察,也给那个胆小的人赢得更多的跑路时间。于是他又写了一个纸条,上面写道:这事儿是老子干的,有本事,你们来抓我呀!揉成一团,趁黑,扔到了学校的院子里。
学校的一个老师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纸团,打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一溜烟儿跑到校长室,把这个纸团交了上去。
很快,这个纸团就到了费家店派出所。同样,这一次,他们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就赶紧用桑塔纳警车,把纸团送到了县局。
县局办案的思路一般是靠哄、骗、诈、打几招,据说无往不胜。但面对又一张不会说话,也不怕挨打的纸条。也是一筹莫展。案子依旧是一个僵局。
也许是这个同学命里该绝。恰巧市局的一个警察下来沱江送一份材料。听说此事,就主动要求参与,把两张纸条仔细研究了一番。觉得新收到的纸条总有一股什么味道,赶紧把纸条送到市局化验室去检测。发现是福尔马林的味道。于是他想到了只有医院才有这种特殊的药水。
沱江县局的人再次来到费家店,马上把目标调整到与医院有关的单位。
在外围走访的过程中,很快,医生的弟弟和他的同学就暴露在了雷子们的视野。事发前,两人来到了医院,事发后,两人曾短暂消失。他们自己都觉得之前的工作太马虎了,重大嫌疑人居然在眼皮子底下,都没有被重视。
医生弟弟还在睡梦中,就被雷子们用枪顶住了脑袋。
这一次雷子们的拳头派上了用场,他很快就招供了。
他是主谋,又他下的杀手。毫无悬念的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这件事情,我纳闷儿了很多年,想不通,为啥霉头总是先找到我,财神爷一次都不找我唠唠嗑儿。天上别说掉金砖,连颗鸟屎都没掉过。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看来投胎真的是门技术活儿,八字不好的人,连躺着都要中枪。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四十三

暑假结束后,袁丽被安排到袁家港小学实习。学校隔家不远,她可以课后回家给袁妈搭把手,干点儿农活,老袁头觉得身上的压力稍微小了一些。经历了这些事后,他也变得跟袁妈一样,越来越不愿意说话了。他想,要是当时家里不是那么为难,能及早凑足那五千块钱的话,也许儿子就不会遭受这牢狱之灾了。
同时,他也想不通,凭什么人家一开口,就要拿走一家人几年的劳动成果呢?有人发动文革,还罪孽深重呢!这些王八犊子们,就知道欺负老百姓。以前还指望着靠儿子考上大学,给家里挣点儿面子,没想到现在却进了号子,成了有罪之身,这辈子怕都洗不干净了。还好闺女从小就听话,学习成绩优秀,从来没有让大人操过心。
判决书下达之后,军哥很快就被沱江县拘留所移送到江北监狱了。
夷陵市周边有三大监狱,分别分布在东西北三个方向。东面是江北监狱,关押着六年以下的轻刑犯。北面有一个汉江监狱,六年以上十五年以下的犯人都关在这里。夷陵市内的省第四监狱,则关押着十五年以上的重刑犯。江北监狱和汉江监狱各自有几千亩的农场,犯人们以种地,养鱼为主,省四监则有机械加工厂,铸造厂,犯人们主要从事工业生产。
像军哥这样的新人,首先要在新人号里,待上两个月,监狱再根据各人的表现和特长,分配不同的地方,进行劳动改造。
他所在的那个新人仓里一共有二十个人,基本上都是一些敲诈勒索,打架闹事,坑蒙拐骗,鸡鸣狗盗的。还有几个经济诈骗犯。
至于那个四十多岁的强奸犯,最倒霉了,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他。扫厕所的事,毫无疑问是他分内的事。
军哥进去第一天,就有几个吊儿郎当的小崽子过来摸他的底了。
“兄弟,咋进来的?犯啥事儿了?有捻子没?”
“砍人了。我没得你说的什么捻子。”军哥瞅了一眼,回答。
“哟,你娃儿长得蛮标致的,还敢砍人?砍了哪个嘛?”小混子不相信军哥会砍人,紧都问。
“老子砍了个警察。”军哥不怎么耐烦了。
“我操,英雄,绝对的英雄,必须是英雄!”小混子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紧接着,赞不绝口。几十个犯人呼啦,几乎是一瞬间就围过来。
“让开,大家都让开,老子这里有捻子。”一个头发染得金黄的小混子嚷到。
他一边嚷嚷,一边从衣服兜里拿出几颗烟出来,首先拿手伸向军哥。
“老子最恨雷子了,巴不得他们全部死光,你敢砍雷子,就是老子的朋友。”
军哥这才搞明白,原来捻子是黑话,是香烟的意思。
“我有捻子,我也有捻子。”其余的犯人,争先恐后的给军哥递烟,仓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火起来了。
“哎哎哎,老子说你们懂不懂规矩啊?都不能让老子的兄弟坐下来歇口气儿?”一个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材壮实的人,扎猛子喊了一嗓子。
原来这个人是这个仓里的老大。
众人一听,连声附和。“那是那是。”
“来来来,以后你就睡我这里,下铺,挨都大哥睡,舒坦。”
黄头发赶紧指挥众人让开一条路,把军哥拉到他的床上。顺手就把他的东西搬到一个空着的上铺上去了。
刚才军哥还没来得及接烟,众人看他坐下了,又一股脑的把烟拿了出来。黄头发兜里只有几颗,不够众人抽的。他干脆从别人手里各抓几颗,凑足了数,给每个人发了一颗。
“咱老百姓呀,今儿个是真呀真高兴。”黄头发一边散烟,一边嚷嚷。
“我叫袁红军,沱江县人。”军哥跟大家介绍自己。
“哦,那也不远,你给大家讲哈嘛,你是怎么砍雷子的。”大哥看着大家都喜形于色,军哥也坐稳了,就跟军哥说。
“那是那是,我也来听哈武松打虎的故事哦。”那个强奸犯也跟过来凑热闹。
“滚不滚远些,你个狗日的!”老大踢了一脚强奸犯的小腿说。
“赶紧到门口把都些,雷子来了马上打招呼。”
强奸犯灰溜溜的挤出人墙,到仓门口去了。一边看着观察窗外,一边听军哥给大家讲砍警察的故事。
后来,军哥才晓得,号子里面也有江湖,犯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地位最高的是混江湖的,其次是打架闹事的,然后是经济犯罪的。强奸犯是被人看不起的。地位最差的是虐待父母长辈的。
因为不是穷凶极恶的重犯,所以监狱里对他们管的也不是很严,他们偶尔能弄到烟和火柴。必须要藏好,每周武警要进来搜查一次,一经查到,立即没收。
当然,有时候有些人表现好,管教干部也会悄悄给他们塞几颗烟。
仓里,十几根烟枪烧起来,分分钟,就云雾缭绕起来。
军哥添油加醋的给众人讲了一遍他的经过,众人听得眉飞色舞,连声叫好。
一颗烟抽完,军哥的故事也讲完了。老大看到众人意犹未尽,就问大家:“这个兄弟,老子佩服,老子认了。你们说,该怎么办?”
后来军哥才晓得,原来这个号子里,新人进来,是要讲规矩的。新人一共要经历四关,才能被大家接受。
第一关叫认人:就是要先讲自己身份,犯了啥事。老大会根据这个人的描述,来安排床位。惹不起的,睡下铺。软柿子,睡厕所旁。军哥敢砍雷子,老大马上就晓得了,这个人,也不是好惹的,他得罪不得。
第二关,就是散财。小混子们开口就问他要捻子,其实是两重意思,第一是要把他的东西强行充公,第二是试探一下这个人是不是二进宫的累犯。从来没有进过号子的人,当然不晓得捻子是什么意思。号子里面的人,弄到烟抽,不容易。好不容易弄一颗了,大家都是拿在手里,用三个指头反复的捻,一边放在鼻子下面闻烟草的味道。实在是快散架了,才点燃抽掉。
第三关,叫打招呼。就是每个老犯人给你一家伙。讨厌你,就狠点儿打,喜欢你,就轻点儿打。有些心理不正常的犯人,就会趁机捅阴刀子,狠狠给新人的要害一下子。至于有些性格刚烈的,百分百要挨群殴。一直打到服气为止。
第四关,就是洗肠子。新人,头三天,是不准吃饭的。只允许喝水。食堂打过来的食物都由同号的犯人分享。
军哥已经博得了大家的好感,显然,大家不会格外的为难他。否则,三天饿下来,路都走不动了,别说打架反抗了。
“大哥,规矩是你定的,你说咋办就咋办。”一个人说。
“那是那是,大哥你说了算。”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不依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按我说的办。”大哥用脚捻了一下地上的烟头说。
“规矩就是王法,任何人都不能坏了规矩,军子就饿一天,给他洗洗肠子,让他脑子清醒清醒!”
“中中中,军子刚从外面来,肚子里攒满了油脂油膏,好多还是地沟油,有毒,对身体不好,得调理调理。”一个人赶紧附和。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当然,大家不晓得,他在拘留所里已经关了一段时间,已经吃了一段时间的皇粮了。
老大伸手过来,捶了一拳军哥的肩膀,算是带头。其余的人依次,有的摸了摸军哥的头,有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有的笑着用拳头捣他的小肚子。那个望风的强奸犯没敢过来。于是,军哥顺利的就融入了这个特殊的团队。
到哪里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哪里都要讲究丛林法则。兔子天生就是吃草的命。连号子里都不能例外。军哥心里不胜感慨。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健康使者5188 2018-11-25 15: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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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您的垂青。再三感谢。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四十四
号子里这个大哥的我后来跟着军哥他们去红门路办事的时候,还见到过。只是到现在,我都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只晓得他在古城那一带,名气很大,他的后背,纹着一只张牙舞爪,令人不寒而栗的狼。黄头发是古城下面乡镇,斗湖堤那一带混的。那个镇上的人,也不是善茬儿,信奉暴力哲学,动不动就把人砍翻了再说。比我们那里下江人还要彪悍。
我没有问他们的名字,该做事的时候,就认真做事,该吃喝的时候就吃喝,不要多说,不要多问。这是道上的规矩。
新犯仓里的人,是不用干什么工作的。每天,主要是学习监狱的规矩,整理内务。
每天大把的时间,闲得蛋疼,大家互相吹牛,等到每个人祖宗十八代都讲完了,实在是没得话讲了。就找管教买几幅扑克牌,打双扣,或者玩算命的游戏。
生活清苦,那是必须的。有时候,一个星期,都看不到一根猪毛。听说秦城监狱的条件要好很多,犯人都住别墅,偶尔还组织大家去东莞享受一些特殊服务。
有一些活泼开朗的人,就会教新人学会一些生活的本领,比如撬门扭锁,上墙揭瓦,防止跟踪,反侦察之类的。有的原本很老实的人,几年号子坐下来,可能比武汉大学毕业的人,都还有学问。
我三爹,在汉江监狱待了六年,就学了一身的本领,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带了一蛇皮袋的书。然后,直奔南方,开了一家高科技公司。
军哥会唱黄梅剧,虽然嗓子废了,唱得不怎么好,但一只麻雀在一堆乌鸦里面,还是很出类拔萃的。偶尔放风的时候,监狱的领导就叫他给大家表演一两段。
新人未分配到劳教地之前,是不允许家属探视的。军哥只能给袁丽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情况还好,叫大家不要担心。当然,他不敢给杨小玲写信,毕竟坐牢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实在闲得蛋疼的时候,他们就逗强奸犯找乐子,逼他讲强奸小姑娘的事情,整个过程,没一秒钟,每一个细节,都不许遗漏,否则,轻则挨揍,重则罚一整天不许吃饭。
号子里没有人敢找他的茬儿,一则大哥罩着,另外大家也忌惮他下手狠毒。连雷子都敢砍,说明这人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
梨花洲那个同学的事情,让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到了犯罪,感受到了暴力机关带来的的威慑。
听说靶场那里枪毙的犯人,都是家属自己去收尸的。公检法的人办完事就直接撤走了。家属还得交十块钱的子弹费。五六半的子弹威力非常大,两颗子弹,从后背射进去的时候,只有小指头大两个小孔,但收敛尸体的人,必须小心翼翼,才能把尸体翻过来,因为胸前两个碗大的窟窿,整个前胸碎得一塌糊涂,躯体都快散架了,抬都抬不起来。整个身下,都是黏糊糊的血,把黄土都染成了红土。
过完了正月,军哥就被分到五三农场了。这个五三农场跟汉江监狱的五三农场名称一样,但种的农作物不一样,汉江那边还有几百亩的棉花,江北这边几乎都是水稻。因为江北监狱的地理结构跟那边不一样,它刚好处于大江的一个回水湾。从空中俯瞰下来,就好像是被大江环抱着一样。
五三农场一马平川,一眼能看到几十公里外的江堤,很多犯人都是散养的,监狱管理人员根本不用担心逃跑,别说是人,就是麻雀都飞不过波涛汹涌的大江。
每个月只有一次亲属探监的机会。俊哥跟老袁头,还有袁丽,搭中巴车来的。
俊哥,老袁头各给军哥的磁卡里充了二百块钱。叫他在里面好点儿吃。钱不够了,就给家里写信。袁丽实习期没得工资,只给她老哥带了几本书。
俊哥要结婚了。他找到了一个商场的售货员妹子。给军哥提前捎了一包大白兔的奶糖。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三十七
袁丽九月初就离开家回玉溪师范了。这是她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了。过了春节,她就要按照学校的安排参加毕业实习了。
军哥没了妹妹陪伴,在家里整日如坐针毡。换第三次石膏之后,他就能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都是征对城里那些娇气的人的。咱农村人可没那么多讲究。
他自己用一只胳膊骑自行车去派出所报道,又去开埠街溜达一圈,再骑回来。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一天下午晚些的时候,他从外面溜达回来,发现家里来了客人,屋门口停着几辆摩托车。梨花洲派出所的教导员和开埠街派出所的那个曾经去过医院的警察,还有村里的治保主任,正坐在他家门前场子里,避阴的地方。
老袁头忙不迭的给众人散烟,老妈给人家倒茶。
教导员首先呷了一口茶说:“老袁啊,袁红军恢复得差不多了,咱们这个事情该有个了结了吧?”
“那是那是,还请您高抬贵手,娃儿还小,不懂事哈。”老袁头不住的给几个人弯腰,赔罪。
“当初在我们所里,姓谢的人打包票,每个人拿五千块钱出来,我们才同意让他把人带走,自行医疗的。我们昨天去找他了,他只承认他们公司出五千,还说袁红军不是他们单位的员工,他不会出这个钱,所以我们才来找你。”警察冷冷的看着老袁头说。鹰一样冷峻的眼光使得老袁头根本不敢正视。他只得不断的点头哈腰,希望博得警察们的同情。
“警察同志,五千块钱,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屋里就靠夏季卖小麦,秋天卖棉花维持生计,还有一个小妹在读师范,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也攒不到五千块钱,您看屋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得,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啊?”老袁头额头上的汗不住的往下淌。
“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得任何关系。你自己看都办。一个星期钱不到位,我们就把案子往县上报,到时候,就不是我们说了算数的。”教导员不由分说,打断了老袁头的话。
“这个事情又不光是我们的错,凭什么罚这么多钱,你们纯粹是把人逼上绝路,你们干脆去抢劫好了。”军哥在一旁听得心里火星子直冒。仍不住插嘴。
“啪”的一声,老袁头扭头给了他一巴掌,“都是你个瘟神,给家里闯这么大的祸,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省心,尽给家里惹麻烦,给老子滚远些,老子看都你烦!”
“老袁,你这是干什么,火气能不能消停些?”村治保主任赶紧站起来,拉住了老袁头的胳膊,一旁沉默不语的老妈赶紧把儿子连拉带拽的弄到里屋去了。
两爷子各自都气呼呼的鼓都眼睛。
治保主任掏出一盒黄色的芙蓉烟,给每个警察散了一颗,点上火,又给自己也点上一颗。
“教导员,这一家人我清楚得很,一直都安分守己的,屋里条件也确实不好,您都看到了的。您看能不能少收一点,农户人家,也确实是不容易。一年到头弄个三四千块钱,一家人能有饭吃,有衣穿都不错了。”
“你闭嘴,没得你啥子事。一分钱都不能少,并且给你一个星期时间,交到我们所里。你自己看都办。”
说完,教导员起身走了,开埠街派出所的人从头到尾一声儿不吱。跟给鬼子带路血洗村庄的汉奸一样,估计多少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儿内疚啥的。
众人不欢而散,老袁头气昏了,也不下地干活了,脚都没洗,直接爬到床上,钻到薄毯子里,蒙头生闷气。儿子大了,比他还高半个头,要是拳对拳,脚对脚的真干,他未必是对手,可眼下,这关又过不去。脑子里思来想去,计无所出。袁丽去学校的时候,把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都拿走了。马上冬天来临,地里要准备下麦种。可种子,化肥的钱,一分都还没有着落。要是能杀了他换五千块钱,他都愿意。可眼下,他面对这个坎儿,怕是真的过不去了。
次日,天刚亮,老袁头就起来了。跟袁妈两个人费老大劲,抓了两只母鸡,装在蛇皮袋里。准备去医院找那个医生亲戚想办法。袁妈很是心疼,家里的油盐全靠母鸡下蛋卖点儿零花钱。给军哥补身子炖了几只,已经所剩无几了。
袁妈给两个人各炒了一碗油盐饭,怕两个人在路上挨饿。
正吃着,俊哥搭一个摩托车麻木过来了。麻木司机接过了钱,正准备掉头走呢,老袁头见了,赶紧叫他再等一等。好把他们捎到镇上去。
俊哥知道了公司不愿意出钱的事,他很内疚,特意过来看看,给军哥带了一千块钱。那时候,他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多,也不容易,自己也没有什么积蓄。
袁妈喊俊哥也吃一碗饭,他推辞说已经过了早了,袁妈就给他倒了一杯茶。农户人家,没得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的。
军哥三口两口扒完了饭,跟俊哥两个人搭摩托车先走了,他还要到派出所签到,再回县医院换最后一回石膏。老袁头把蛇皮袋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出发往开埠街医院去了。袁妈站在大门口,目送着老袁头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不晓得这一去结果咋样,心里无比忐忑。
俊哥还要赶回去上班,所以他们直接回了县城。军哥去了县医院,医生给他拆了石膏,又叫他躺下,用手按了按胸口,告诉他恢复得很好,接下来不用再来,但仍然需要调养,不能从事激烈活动。他拿了一点口服药,就回剧团宿舍了。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老袁头那张苦瓜脸了。不如在县城歇几天再回派出所签到。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决定,竟然坏了大事。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四十五
燕子参加了学校的几个社团。周末的时候,很少到我这里来了。
我也烦闷得很。因为学校高层透露了一些不好的消息:从我们这一届开始,国家不包分配工作了。这意味着,我们前十几年的努力全都白瞎了。
好不容易十几年寒窗苦读,费尽心机跳出了农门,谁想到,还没吃上几天皇粮呢,就变成了南柯一梦。
从学校食堂的电视上看到了一个新闻:沱江县几个国营的棉纺厂相继倒闭了。几万人一下子就失业了,没得了生活来源。工人们集合起来,堵住了县政府的大门。
工人们并不认同政府说法:国有企业已经年老体衰,由于某些体制的原因,不堪重负,不适应如今的社会形势了,并且已经严重的资不抵债,无法再继续生存了。但工人们不这样想,他们认为,恰恰相反,他们生产的产品,这几年都还在出口东南亚,并且获得过一些国际大奖。而政府里面的某些高层,强行把他们那些无德无能的亲戚,安排到企业的重要岗位上,这些人,连吃带捞,又不懂管理,这才把企业的流动资金掏干了。企业不得不陷入困境。这些事情政府是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的,不能一关了之。
两千年后,我偶然去绍兴柯桥出差,惊奇的发现,这里居然兴起了一个非常大的轻纺城。沱江县传统的棉纺行业在这里蓬勃发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产业集群。并不是当时政府说的,被市场经济淘汰的落后产能。
看来,只有倒掉的企业,没有倒掉的行业啊。企业成功与否的关键还是要看是什么人在操作。
一头狮子带领一群羊能打赢仗,但几只蛀虫带领一群狮子,绝对打不赢一场仗。
学校为了抓住最后一次政策的机遇,提前一年把我们分配到单位了。
那时候,一个瑞典的外资企业,在夷陵市投资了一家化学工业品公司,需要大量的基层技术人员。我们的专业跟那个公司的需求非常对口,学校认为这个机遇千载难逢。于是以极快的速度,把这个事情签下来了。全班绝大部分同学都同意到这个公司工作。户口和劳动关系很快就分到了那个尚处于基础建设之中的公司。
他们交了一大笔培训费之后,被公司派往了江苏一家同行业上市公司实习。
我没有去,因为我家里拿不出那笔实习费。
我和一小部分同学,继续留在学校里。学校把剩下的专业课程,压缩到了半个学期的时间,取消了学期中间的驻厂实习。寒假结束前,学校给了我们十天的时间,准备了一个电气控制项目的毕业论文答辩。
就这样,我们就像香蕉一样,才八成熟,就被学校推销给了就业市场。
沱江水泥厂的厂长,是我们学校的知名校友,学校以实习的名义,把我推荐到了那里。
因为毕业证还未办理下来,所以户口和粮油关系,暂时还保留在学校里。等到来年七月份,跟别的专业的同学一起办理。
我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完成了学业,完成了从一个学生到社会青年的转变。
跟同学们吃完了告别晚餐,我用行军带,把被子打了一个背包,东西都背回了老家。很多同学把一蛇皮袋的书,都卖给了收破烂的,我没有那样做。我觉得,家里人供我读完这些年的书极其不易,每一本书,都是爹妈牙缝儿里省出来的,留着以后翻一翻。说不定还可以温故知新呢。
水泥厂位于费家店隔离的另一个镇上,隔我家不远,翻过几座山,走二三十里山路就到了。
我一个姑妈就在水泥厂上班,已经工作了二十多年了。
在家里歇了几天。白天我扛着锄头,把屋前屋后的几亩地翻了一下,挖了几百个大坑,准备种上柑桔树。听说种柑桔的经济效益比种庄稼要好。并且活计不那么累。
晚上我带着那支老掉牙的气枪,在老林子里,一直晃悠到半夜,才搞到两只斑鸠。唉,老三箭也想退休了,膛线磨平了,弹簧老化了,皮圈也不密封了。抽空去了一趟镇上的供销社,那里新进了一只上海产的,侧拉式的工字气枪,看起来非常不错。要一百多块现大洋。我兜里空空如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儿。我一直把那支气枪抱在怀里,摸了又摸,恋恋不舍,一直到供销社那个女服务员眼睛翻到了天上去,只见眼白,不见眼球了。
“你到底买不买啊?不买你就给我撂回去呗,再摸它就怀孕了。”
“过几天再来买,先提前过来瞅瞅它的性能咋样,使起来顺不顺手。”我讪讪的说。
最后,我只买了几盒铅弹就走了,那玩意儿才两块钱一盒。我万分不舍的看了一眼工字气枪,它安安静静的躺在服务员旁边的货柜里。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怀里抱着枪的时候,我胆子格外的大,无论多茂密的林子,再阴深恐怖的坟堆,我都敢去,俩腿一点儿都不晃悠,心里也不发瘆。我曾经独自一个人,撵一只兔子,一直追到山尖上的一片乱坟岗里,我端着枪,顶上火,没有丝毫犹豫,就跟着追了进去,我的身边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坟头。兔子在雪亮的头灯的照射下,吓得原地乱蹦。
兔子在两座坟头中间的斜岙里,我站在另一个小坟堆上面,大约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瞄准了兔子的前胸,就开火了。这个距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基本上是手到擒拿。
偏偏就是这么邪门儿,枪响过后,原本应该倒下的兔子居然活蹦乱跳的,一头朝我撞了过来,撞在我右小腿上面,从我腿缝里逃走了。我的头灯也在那一瞬间熄灭了。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我很诧异,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以往像这样的目标,我都不带瞄准的,直接顺手一枪,百发百中。
等我手忙脚乱的重新把头灯弄亮,枪再次压上子弹,往四周扫了一遍,兔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更令我惊骇无比的是,不远处的旱地里,两条白节蛇,慢悠悠的朝我爬了过来,在这样的冬夜里,它们本来应该已经冬眠了。冬天的地里,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作物,它们那一白一黑的身体,非常显眼。
这一切太邪门儿了。我赶紧朝着旁边的田间小路走去,离开了坟场。
真是枪助人胆,人借枪威。只是这不到半个小时内发生的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至今都琢磨不明白。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鄕琞洚縠 2018-12-07 10:38:55
写得好。。[http://tysurl.com/3sO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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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夸奖。谢谢了哈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四十六
老妈看我天天在家里挖土疙瘩,她很不满意。觉得我是不务正业。但她也没得办法。家里供学生娃念书,已经倾家荡产了。她希望我尽快能挣钱,减轻家里的负担。农村人嘛,对这个世界更多的是迷惘。
架不住她一天到晚的唠叨,腊月底的一天,去我姑妈那里跑了一趟。在她家过了一个夜,次日一早,她带着我,拿着学校的介绍信,去了沱江水泥厂的人事科。人事科的工作人员,叫我年后,正月初六,再来报道,安排岗位。
我心里直嘀咕,这是多特殊的一个日子,不赶早,不赶晚的,干嘛非得要那天来上班?就不能让我踏入社会之前,再过一次自在一点儿的一天?
我姑妈要去车间上班,我就自个儿在厂里里转了转。我的乖乖,眼睛看到东西的彻底颠覆了我的三观。整个工厂,几乎就是一个大吸尘器。灰尘无所不在。到处都是灰,连厂区里面的绿化树,树叶儿,树枝统统不见,简直就是一个灰雕。每一个工人,都戴着厚厚的,超级大的口罩。蒙住大半个脸部。
这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在隔壁的化肥厂车间里搞机械维修。我想,不如到他那里去玩玩。
他跟他爸爸,都是机修工,两人合住一间单身宿舍。平时爷儿俩三班倒。我找到他的时候,正好他上完白天,在窝里休息。
屋里就像猪窝一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机油,柴油混合的味道,熏得我一个劲儿反胃。他给我倒了一缸子白开水,我瞅了一眼,没敢喝。茶缸内部一圈儿黄,一圈儿黑的,连白色的底瓷都看不到了。
我的鼻子和肺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我觉得我家的猪圈都收拾得比这里干净。因为按我们家的规矩,虐待牲畜的人,是不被允许的,需要用扁担和扫帚把进行思想教育,提高认识。
唠了一会儿,我就告辞走了。我沿着山间小路,步行回家。几十里的山路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跟着烟贩子当背包客的时候,一走几个小时,我也没有掉过队。
路上要经过一个隐蔽的军工厂,整个厂区都建在地下。从山顶上往厂区里看,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听说,这是一个生产军火的工厂,整个厂区都在地下。只留下一个高大的烟囱直插云霄。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唯独那一圈高大的院墙,和布满院墙的铁丝网,暗示着这里的不同寻常。
我们沱江县的人都晓得,为了保卫这个兵工厂,国家还专门安排了一支部队,常驻在这里。只是大家都不晓得,这里具体的生产的是些什么东西。我小时候,跟着大爷爷他们,到这边的磨坊磨小麦面的时候,还经常见到那些穿军装的年青人,在山林里打野鸡玩儿。
在这么脏的工厂里上班,确实让人兴趣索然。要是能邂逅一个兵妹妹,有点儿意外的收获,还差不多。
我一边行走在林间的小路上,一边做白日梦自嘲。
寂静的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耳朵里能听到的,只有我自己两只脚发出的吧嗒吧嗒的声音,再就是归巢的小鸟们,在林子里叽叽喳喳开会的声音。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我累得筋疲力尽,随便吃了点剩饭,洗洗就睡了。梦里,我又见到了供销社里的那支油光可鉴的上海工字牌气枪。
过小年的时候,我大哥回来了。他在乡镇商贸城药店工作,过年时也不放假,所以医药公司提前安排大家轮流休息几天。
晚上我们围着火塘边,一边烤火,一边唠嗑。
我们聊到了那个绑架杀人的初中同学,还有军哥。我这才晓得军哥被判刑了,被关在邻县的江北监狱。
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军哥帮我出气,被菜刀帮的二王兄弟砍了一刀。我很想去监狱看看他,可实在是囊中羞涩。再不好意思找家里要钱了。家里也实在是没有钱可以拿出来。
我家隔江北监狱起码一百五十公里,骑自行车去,肯定是不得行的。
我把实习单位的情况也跟大哥说了一下。他叫我先去干活,以后有机会再调整。人总得学会养活自己。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我现在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
“军哥的事,你甭操心,有时间我会去探监,我们那个药店的位置靠他们监狱近一些,有机会,你就给他写几封信,问候问候他吧。记住,千万不要在信里面夹钱。进监狱的信,都是监狱的管理人员先打开看了,没得问题才递进去的。钱寄不到犯人手上的。我回去了,写信告诉你,他的通讯地址。”
看来我大哥社会经验还是比我丰富些。他说的这些情况,我这个学生娃的头脑绝对想不到。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四十七
过年前两天的时候,村里一户人家卖大肥猪,喊我和大爷爷去搭帮一把,我出力,大爷爷把称。他以前是集体公社的记账员,集体公社散伙的时候,一杆八抬大称分给了他。再加上他德高望重,所以村里人,平时有啥事都乐于请他出面,主持公道。
吃过早饭,我们爷孙俩就出发了,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我把两只手揣在袖筒里,风哨得我直流鼻涕。大爷爷把大称扛在肩上,硕大的秤砣搭在他的后背上,他把皮帽子的两个耳护子放下来,挡住刺骨的寒风。
村里的年青人,壮劳力,大部分都去深圳、广东打工了。像我这样的半大小子,也能派上用场。那时候,没有动车,没有高铁,春运搞到一张火车票,比登天都难,而且还是绿皮闷罐车。
虽然年关将至,但买到票的人,还在闷罐车里苦苦挣扎,没有票的人,也许正在眺望家乡的方向,心如刀绞,望眼欲穿。
我们村里的农家,一般养三四头肥猪,年前自己家里杀一头,做成腊肠腊肉,剩下的卖活猪,换成钱,用来预备次年春播的种子农药化肥等生产资料。我们家里,还指望这点儿钱,给学生们交学费呢。
收购活猪的人,开着一辆柴油农用车,带着一个伙计,已经先我们一步到了邻居家了。他们看见我们到位,就爬上车斗,取下了一杆大称。顺手把车斗的后门打开了。临近过年,乡户人家的猪该卖的都卖了。这是他们今天收到的第一头猪。
主人家给每个人散了一颗黄芙蓉,我不抽烟,就给我倒了杯茶,叫我暖暖身子,再动手。
正在我喝茶的当儿,杀猪匠两个人,用独轮车推着办事用的一篮子家什,和一个超级大的木桶过来了。
原来,主人家迟迟等不到儿子媳妇们从南方回来,预备今天一天,把卖猪杀猪两件事情,一起办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下子又增加了两个壮劳动力,主人家更高兴了。
众人一拥走进猪圈,把一头大肥猪抓住,七手八脚的把它五花大绑,准备拖到院子里的空地上,再过称。猪圈又小又脏,大称实在施展不开。这几头大肥猪是农家人辛苦一年的劳动成果和来年的希望,称不把准的话,很伤女主人的心。
我的小身板儿很单薄,使不上大劲儿,大家安排我揪猪尾巴,打打酱油,多少也算是个劳动力。
于是,就在猪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我们把它连拖带拽的弄到了院子里的平地上。
猪四只脚被捆住了,跑不掉,只能在地上不断挣扎,又跑不脱,只能干嚎。收猪的人,拿着大称和麻绳走了过来。
“程大爷,凭您的经验,您看这猪毛重多少合适啊?”主人家的主妇站在大爷爷身旁,问他。
“你们一家人还真是了不得哦,喂恁多大肥猪,这头起码得二百四十斤往上跑。”
正唠着,主人家朝我招手:“程小,快过来,帮忙搭把手。”
我赶紧走过去,猪贩已经把麻绳套好了,穿好了结实的大扁担,准备称重。他们是不会自己出力的。有钱人一般都比较傲慢。
我大爷爷也跟了过来,准备把大称往麻绳和扁担上套。猪贩伸手挡住了他。
“老爷子,不劳您费心啦,我们带了称来的。”
“你们用你们的称,我用我的称,只是核一下,不碍事的。”我大爷爷笑着解释。
“哎,老爷子,我们这行有我们的规矩,您要核称以后再核不迟,别耽误了我们做生意,我们装完了,还要急着赶回去屠宰场,晚了,都赶不上年前的好行情了。就明天一天,后天过年了,就没得人买肉了。”猪贩旁边的那个壮实的人说。一边不由分说,取下了大爷爷的称,把自己带来的称,挂在了扁担上。
“来,大家听我口号,一起使劲儿。一二三,起!”
几个人同时使劲儿,把扁担抬上了肩膀。猪被抬离了地面,四只脚没有了支撑,在空气中乱蹬乱晃。
“老大,赶紧看称。称一定要打平。”男主人家称着换气的功夫,催促猪贩。结实的扁担被压成了弧形。两端结结实实的陷进了汉子们肩膀上的棉衣里。我的个头小,只能用手帮忙举着扁担的尾巴,尽量减少它带来的压力。
“放心,我的眼神儿好着呢,你瞅准了哈。这称够平的吧?二百二十斤毛重。”猪贩一边用手擀动秤砣上的麻绳,一边跟我邻居说。
“你再往后擀擀,尽量称准一点儿!等下,我给你老大散烟。”男主人心里有点儿疑惑,他觉得猪贩的手没有完全离开称杆。影响了称重的准确性。对自己有失偏颇。
“你瞅准了哈,这称够平的了,再擀,秤砣都要掉地上去啦。”猪贩稍微再把麻绳往后擀了几颗星,一边辩解到。
“老大,离手,离手。”我大爷爷在旁边提醒那个猪贩,生怕他的小手指头搭在秤砣上,影响了计量的精确度。
“好嘞,这下子离得够远了吧,我是怕秤杆乱晃,打着人。”猪贩虚张声势的把手挪开,又伸回去,抓住秤杆,用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秤砣麻绳,我眼尖儿,瞅见他两个手指头稍微动了一下,麻绳往杆稍前头滑了半颗星。
“二百二十五斤毛重。主人家,这称都帮着你啊,你看你一句话,我白白损失了五斤称。够意思了吧?”猪贩笑着跟男主人说。
“记账,记账。记下来了吧?”猪贩回头招呼他的伙计。
“记下来了。”伙计掏出一个小本子,写下了数据。
“大家别泄气儿,听我指挥,一鼓作气,扔车上去了,再歇息。来,一二三,走。”于是几个人蹒跚着,把猪抬到了车斗下面。猪贩的伙计已经提前爬进来了车斗里。上车前,几个人瞅了一眼儿男主人。他的肩膀上也压着扁担,但没有吱声儿。于是,大家伙儿一起雄起,把猪扔到了车斗里。猪贩伙计三下两下,解开了麻绳,扔在了地上。关上了车斗后门。
女主人家从厨房里出来,给每个人散了一颗烟,叫大家歇口气儿了,接着再干。
万事开头难,第一个走顺了,接下来,大家有了经验,就好办了。剩下的两头猪如法炮制,把程序复制一遍就可以了。
中间也有争吵,都是关于称是不是水平的问题。我们丘陵地带的人都老实本分,没得什么花花肠子。甚至都没有人想到,卖猪前,让猪狠狠的大吃一顿。这样能多出来几十斤称。
就在最后一头猪,将要被拉上车的时候,女主人端子一个茶盘走了出来。她准备让大家洗手喝茶了。
“程大爷,这个多少斤啊?”她问一旁站着的大爷爷问。
“这个是二百三十斤。比前面那几个稍微重一点儿。”我大爷爷如实告诉她。
“咦,不对呀,您最初估算的是二百四十多呢,这个比那个更大一些,怎么可能连二百四都达不到呢?”女主人一听,满腹疑问。
“您用您的称核了吗?”她紧接着问大爷爷。
“没有,他们不让。”大爷爷实话实话。
“那可不行,一大早把您老请过来,就是想让您帮忙核一下称的,这四头猪我喂了一整年了,平时连走个亲戚都没带消停的,都匆匆去,匆匆回的,不搞个清楚,那我不甘心的。大家先别上车了。”
大家一听她这么说,就停住了手脚。猪被绳子勒在半空中,疼得直叫唤。
“哎哎哎,大家伙儿,赶紧上啊,干嘛停下来啊,我们还要着急赶路呢!”猪贩一看,着急了,赶紧招呼大家,想赶紧装车。
“不行,必须得请程大爷核一下称了,才能装车。”女主人态度很坚决,她把茶盘放到了大门口的小桌子上,转身走过来,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扁担。
“哎,当家的,你家这家教有点儿问题啊,女人家怎么能掺和老爷们儿的事情呢你说,这家伙整的,让大家扛着这么重的东西,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这算怎么回事嘛。”猪贩转身对男主人说,他正吃力的扛着扁担,想稳住不断挣扎的肥猪。
“要不,咱装上车了再说?这家伙压在肩膀上,确实蛮重。”男主人对他老婆说。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不核称休想装车!”女主人一听,更加拗了起来,另一只手也搭上来,死死地抓住扁担。一刻也不松手。好像一松手,她的猪就没了似的。
“当家的,你的女人要是再这么闹下去,这猪我可就不要了哈,你后果自负!”猪贩子撂下一句狠话。
“看你这个老板说的,我们又不松肩,叫程大爷拿称来打一下,几秒钟的事情,又不耽误啥的。”杀猪匠用两只手顶住扁担的尾部,尽量减少扁担对肩膀的压力,一边说,一边给我大爷爷打手势。
我大爷爷多机溜的人,一瞬间就明白杀猪匠的意思了。赶紧把大抬称塞进了麻绳里面。大家把猪缓慢的落在地上,把扁担穿进了台秤的麻绳里,齐声喊:“起!”,一下子就把猪又抬了起来。大爷爷眼明手快,一下子就把秤砣的小麻绳撸到了称的水平点。他看到了,是二百四十五斤。称还挺旺。
“二百四十五。”他回头对身后站着的女主人说。
“好哇,你们这些猪贩,居然黑我这么多的称哪,你们太过分了。”女主人一听,立马儿激动起来。
“哪个黑你的称了嘛,你这个瓜婆娘不要乱说,坏了我的名声你要负责任的。这十里八乡的,我做的生意多了去了。”猪贩也不甘示弱,黑起个脸跟女主人斗起嘴来。
“你的称跟我们的称相差那么多,还说没有?”女主人据理力争。
“我的称一直都在做生意,是标准的,怎么可能黑你的称嘛!”
“程大爷的称更标准,是队里传下来的。”
“那都用几十年了,怎么可能标准?我这竿称是去年在物资公司买的,不比你的旧玩意儿更标准?”
两个人在那里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男主人一脸无奈的看着他老婆跟猪贩吵架,又插不上嘴,扁担还结结实实的压在他的肩膀上呢!
大爷爷见状,就去给两个人讲和,说道:“我们不说我的称标准,也不说你的称不标准,我们再把车上的那几头猪弄下来,再称一次再说。”
“你说的那么轻巧,我好不容易才拉到车上去,要弄你自己来弄,我不管。”说完,猪贩的帮手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男主人平时本来就有点儿惧内,如今更不晓得怎么办好。不敢给老婆帮腔,怕万一说错什么话了,回头挨收拾。他只后悔最开始那头猪没有核一下称就匆匆忙忙的装车了,如今真是骑虎难下啊。这些猪贩也太不实在了,连乡下人都坑。
有一个杀猪匠比较圆滑,晓得车上的猪不好再核称,赶下来会跑掉,在车斗里几个人加一杆大称又施展不开。
“唉,大家都听我说句公道话,这几头猪个头看起来,都差得不是很大,要不,大家就按最后这一头的差数,补齐重量算了。”
“一头猪就差二十斤,我这三头,起码要给我补齐六十斤,否则,不许拖走。”女主人更来气了,脸涨得通红。
“我一天到晚的围着猪转,容易吗?你们动动手指头,我几百块钱就没有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愤愤不平的说。
“唉,老板娘,话不能这样说,我的称是找国家买的,又不是我自己做的。标不标准,咱先不说。我顾人,带车来上门收购,哪样不得花钱?要是按你的称,我这四块二的价钱,指定就出不起了。你要自己拖到镇上生猪站去卖,还不得雇人?雇车?照样得花钱,国家还未必出得起我这个价!”猪贩反驳道。
大爷爷一辈子都很老实,不爱与人争长论短,但见不得人家对他的称说三道四。对猪贩嘟囔道:
“你们说我的称有问题,我不相信,我这个称是大集体的时候留下来的,全村这么多人给国家交公粮,都是从我手上过的,从来没得人说它有什么问题!”
“谁说没有问题?你那杆称就是国家宪法?要不是你这个老头搞些幺蛾子,我们早就上路,回县城了。”猪贩一边说,一边伸手推了大爷爷一把。大爷爷个头比那个人小了一个头,被推了一个趔趄。多亏了杀猪匠的同伴在后面托住了他的后背,才稳住了身体。
我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的火大。
“你们这是做的啥子生意嘛,称上做手脚不说,怎么能欺负老人。”
猪贩两个人看见我年纪最小,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想拿我开刀,马上转过来,把矛头对准了我。
“做什么手脚?你说哪个做手脚?我们谈事情,你小伢子莫掺和。”那个猪贩看着我说。他带来的那个伙计二话不说,直接推了我的肩膀一把。
我的两只手一直帮人顶着扁担尾巴,躲都没得地方躲。那家伙使的劲儿真大,我几乎要飞了出去。一连往后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往背后撑在烂泥里,这才止住了后退。
两个手掌在地上硌得生疼,心里烧起了一把火。不晓得这货为啥子下手这么狠,阴都使劲,明面上一点儿看不出来。突然我眼睛的余光发现杀猪匠的竹篮子刚好就在我的手边。我一伸手就抓住了竹篮子的边缘,把它拖了过来。竹篮里刀和刨子都有。明晃晃的。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勇气,抓住了一把杀猪刀,挺身站了起来,挥刀就像猪贩伙计扑了过去。
“啊,程小,砍不得!”杀猪匠最先发现我不对劲,大声喊道。
我已经失去了理智,对身旁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直奔那个推我的人而去。
靠近那个人还有一步远的时候,我挥手,一刀就砍了下去。
只听得“啊”的一声尖叫,我的刀停止了。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四十八
刀砍下去之后,我的脑子清醒了,但我自己也吓蒙圈儿了。我不敢看我到底砍到了他什么部位。我吓得闭着眼睛,心脏跳得厉害,似乎要从嘴巴里蹦出来。直到有一个人抱着我的拿刀的手臂,掰开了我的手。
我睁开眼睛一看,万幸!真的是万幸!
刀没有伤到人,锋利的刀锋深深的陷进了扁担里。刀刃上面没见到血。
我的心跳稍微缓了几秒钟。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耳旁就响起了一阵咒骂声:
“好你个小狗日的,看起来蔫蔫唧唧的,下起手来这么毒哇,要不是老子当过几年兵,这下子就坏在你手里了。”
我再定睛一看,猪贩的伙计已经闪到五米开外的石磙旁边去了,脸像纸一样的白,兀自站在那里骂个不停。但我自己也吓得不轻,双腿止不住的颤抖,再也没有力气去补刀了。连还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任那厮在那里骂,我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猪贩同样躲到了车头的位置,嘴巴张得老大,瞪着眼睛看我,一句话说不出来。
只有那头悬在半空中的猪依旧不停的嚎叫。但声音已经轻了许多。
杀猪匠的帮手死拽着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了门口小桌子旁的一个小木椅子上坐下,女主人给我端了一杯茶,叫我歇歇先。
我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冬天里气温低,茶一会儿就变得很凉了。
冷茶刺激了我的胃,也让我恢复了理智,我开始后怕起来,背后冒起了冷汗。心想,万一那一刀真的干到了人,我这辈子就完蛋了。
“价格统统按四块一,重量按你说的补齐,赶紧装车,老子一分钟也不想在你们这多待,同意就赶紧的,不同意就把猪赶下来,老子不要了!”猪贩几乎咆哮着对男主人说。
“行,您要是爽快,咱们也不拉稀摆带的。”男主人也被我刚才疯狂的举动吓得够呛,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于是,猪贩再次示意他的同伴爬上车,把车上的两头猪赶到车厢前头,打开了车尾的挡板,猪贩顶替我的位置,扶住扁担尾巴,几个人一起使力,把猪连推带拉的弄上了车。猪贩伙计把挡板关好,抓着栅板溜了下来,估计他也吓坏菜了,腿子没得力气跳下来了。
女主人给大家打来了一盆热水,拿来了肥皂。又把冷茶倒掉,重新续上了开水。
猪贩把水盆端到远离我的水塘边,洗了手,从驾驶台拿了一个计算器,喊他伙计拿了记账本来,三下两下就把账算好了。然后,从他厚厚的棉袄里面掏出一沓子钱,一张一张的数好,就递给男主人,让他自己数了一遍。
“没得问题撒?那我就走了哈,钱货两清,今天我算是栽在你这里了。要过年了,啥不多说。下回不见!”
推我的那个退伍兵从驾驶室拿了摇把,轰隆轰隆的把车摇开,两个人爬进了驾驶室,倒车走了。男主人留他们吃午饭,都不肯。说是担心下午可能下雪,不好赶路。
临走的时候,那个退伍兵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小子,以后不要让我在沱江县城见到你!”临走时,他撂下一句狠话。农用车晃晃悠悠的开走了。留下了满院子的柴油味和猪屎味。
我依然坐在小木椅上一动不动。
男主人走了过来,给大家每个人散了一颗烟说:“大家歇口气,再帮忙把猪拖出来杀了,要不然中午吃的菜都没得哈。”
众人异口同声的答应了。于是男主人进屋拿出了两个长条板凳,绑在了一起。
杀猪匠把我砍人的那把刀拿给我看说:“你娃儿可以哦,我这么锋利的刀,万一砍中了人,绝对的一刀毙命。你真是血气方刚,不顾后果,年青巴拉的。把我的刀都差点儿砍缺了。”
“是那俩狗日的欺人太甚撒,我是忍无可忍好吧。等一下杀猪,我来下刀。”我反驳道。
“耶,你得不得行哦?”杀猪匠听我这么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你们都看到了的,老子人都敢杀,莫说猪儿了。”我嘲笑着对他们说。我肚子里依然憋着一股气,非得要找个东西练练手才行。
“我们今年才杀一头猪,要是活路做得不细致的话,明年会不吉利的哦。”男主人也跟着杀猪匠帮腔。
“大家伙儿尽管放心,我们家前不久才杀了年猪的,我在你们旁边打下手,从头至尾,看得清清楚楚的。”
“那要得嘛,但话说清楚,你只负责放血,其他的事情,喊你帮忙就好了,另外,见了血了,晚上睡不着觉莫怪我哈!”
我点头答应。老子又不是善男信女,野鸡野兔弄的多了去了,怕个锤子。
于是,杀猪匠把我领到长条椅那里,告诉我猪将会怎样摆放,教我从哪里下刀,完事儿又从哪个方向撤退。每一个步骤,都叫我空手演练了一回,才放心。猪临死的时候,力气非常大,会拼命挣扎,万一刀从伤口甩出来,伤到了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他再三嘱咐我,一定要顺手把刀子拔出来,带走,并且手不要乱挥,怕误伤别人。
男主人又给大家伙散了一颗烟,准备动手了。我为了装逼,也找他要了一颗。
烟还没有抽完,女主人出来说:“水又烧开了,可以动手了。”
于是,我们五个爷们儿起身,拿着麻绳,杀猪匠拿着一个大钩子,走进了猪圈。
剩下的那头猪,可能觉得形势不妙,围着猪圈四周乱跑,杀猪匠猛不丁的用钩子,一下子就钩住了肥猪的下巴,猪护疼,跑不动了,众人赶紧用麻绳把猪捆了起来。我的工作,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是抓猪尾巴。连拖带拽的把猪弄到了外面院子里,掀翻,抬到了长条椅上,把猪肚子跟椅子紧紧的捆在了一起。
杀猪匠从竹篮子里,拿出另一把备用的,磨得澄亮的刀递给我,我接过来,比划了一下下刀的角度,确保刀尖能到达猪心脏的位置。男主人用小盆端了一些清水,我蘸了一些水,把猪脖子上的脏东西洗干净,另外三个人紧紧的压在猪身上。
刀子太锋利了,我把刀捅进猪脖子里的时候,它几乎都没有什么感觉,我的手也没有感觉到什么阻力。等到刀快要没到手柄的位置的时候,我用力往前捅了一下,再使劲搅了几下,顺手把刀带了出来,人按照预先规划好的路线,快速的退到了三米开外。
猪这时候才感到了疼,剧烈的挣扎起来,一边拼命的嚎叫,响彻整个村庄。
一股鲜血像箭一样从刀口喷涌而出,射到了一米开外的地上。男主人赶紧把放好了调料的血盆,接起了猪血。
女主人听见了嚎叫,从屋里拿出来几张火纸,在地上浸了些猪血,贴到了猪圈的墙上,又点燃了几张火纸,放在猪旁边烧了。猪使劲蹬了几下腿,不动弹了。
“程小啊,看你个小娃子平时蔫不拉叽的,胆子还这么大。”女主人笑着对我说。
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不过,我看到鲜血喷出来的那一刻,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并且没有一丝的恐惧,没有剥夺了猪生命的负疚感。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状况。
若干年后,我出差到敖汉旗的一个通讯兵营,那里驻扎着一只女兵分队,杀猪都是这些女兵自己完成的。看得我只冒汗,这些女兵胆子一点儿都不比我小。
今天的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杀猪刀有时候比嘴巴好使,比拳头更好使!很多时候,磨破了嘴皮子,没得效果,杀猪刀一亮出来,立马儿就解决问题了。再就是杀生也并不是多难的事情,甚至一瞬间就完成了。
我只帮杀猪匠们把猪抬到大木桶里的时候,搭了把手,大家就再没有叫我干活了。我静静的坐在小木椅上看着几个人不停手的忙活,男主人进进出出的配合着。
一会儿,就看着灰猪变成了白花花的气球,几个人抬着白猪走向早就搭好的梯子下面。
“程小,快些过来,帮忙搭钩子。”杀猪匠在那边叫我。
我赶紧跑过去,把一头挂着猪脚的大铁钩子搭在了梯子上。
“好罗,剩下的事情我们来搞定,你去坐哈。”
于是,我又回到小木椅上,看着他们把大白猪开膛破肚,变成了一堆白花花的肉。
再过一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我去镇上给燕子和军哥各寄了一封信,祝她新年快乐,叫她开年了不要到学校去找我,我到水泥厂实习去了。
路过供销社的时候,我再次去看了看那只气枪。它依旧静静的躺在柜体里面。没有被人买走。
也许,我应该听从我大哥的建议,去水泥厂,说不定能攒点儿钱,把它买下来呢?这并非异想天开吧?我想。
也有可能正是这些小小的梦想,成了支撑我们克服生活艰难,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造化弄人923 2018-12-13 11:03:57
找份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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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所言极是,当年青的激情消退之后,人们所要承担的就是生活的重压。曾经有一个移民美国的朋友回来时跟我说:“我们现在过的是生活,你们仅仅是为了生存。”我也是房奴,每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我必须为当天的银行和共和国的债务起来奋斗了。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四十九
除夕那天刚刚吃过团年饭,天空就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一会儿工夫就把屋旁的竹林装扮成了玉树琼林。我赶紧顶风冒雪去地里拔了几担萝卜菜挑回来,紧跟着去菜园砍回来十几颗大白菜。万一接下来几天,大雪封山了,人和牲畜能保证有吃有喝,生活没得问题。
晚上,天冷得厉害,北风呼呼的吹。鬼哭狼嚎一样,屋后的松树林不断的发出“啪,啪”的声音,估计是树枝经不住大雪的考验,被压断了。
一家人围着火炉烤火,我又想起了沱江县历史上的一位先贤达人王永彬在他的作品,《围炉夜话》中说的话:“天地生人,都有一个良心,苟丧此良心,则人去禽兽不远矣。圣贤教人,总是一条正路。若舍此正路,则常行荆棘之中矣。”
我不能确定去水泥厂实习,是不是一条正路。但我内心真的很排斥那个脏乱差的环境,从心底不想把青春就这样埋葬在灰尘堆里。
现在回想起来,多年以前,我和军哥这伙人走的肯定不是一条正路。俊哥的青年才俊儿子走的,才是光明大道,至于田虎,梨花洲派出所的所长,教导员这帮祸害,肯定是没有良心的,是一群合法的土匪。
看着火塘中的火苗时旺时暗,我的心情也七上八下。我完全不能预知踏入社会后,将会面对怎样的一个未来。
正月初的那几天,我没有走亲戚,也没有去老林场打猎。因为我们农家人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苍生万物这几天都要过年,休养生息。
忙时农耕,闲时渔猎,不欺良人,不扰四邻,常读诗书,不忘礼乐。我还牢记着祖辈传下来的家训。只是他们没有告诉我,万一碰到了猪贩这样的孬货,该怎么处理。就目前凭我的经验而言,杀猪刀确实效果显著。
初五的时候,我背着行囊,去姑妈家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把我带到了沱江县水泥厂。
我跟省化工学院的一个学生,沱江职教中心的两个学生,一起分到了一间宿舍里。我分配的岗位是粉碎机操作工。跟我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边。我没有过多的失落,反正就实习而已,混几天了拉倒。
水泥的制造工艺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把石灰石磨成小石子儿,然后高温分解成氧化钙而已,我的岗位是水泥的整个制造工艺的第一级流程。
沱江县本来不产石灰石,都是从临近的山区县,用大货车拖过来的。
于是,我每天就跟着一个老师傅,操作一台311KW的超大型电动机,偶尔拿起两三米长的钢钎,把那些不愿意滚下去,被碾得粉身碎骨的大毛石捅下去。
电机和旋窑炉每启动一次,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厂家为了节省成本,就把工人分成三班,二十四小时,长年累月的运转。
我们实习生也跟普通工人一样,分成三班倒。化工学院的那个人运气好,分在了化验室,只需要白天上班。
我一直很纳闷儿,粉碎工艺这么危险的工种,为啥就不能改成白班,因为这道工序的初级产品,是完全可以提取安排好库存的。反正碎石子儿堆在露天坝里,又不会坏。工人晚上上班多危险,万一不小心,掉到粉碎池里,就麻烦了。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三班倒的人,特别的累。每半个月才换一次班。上夜班的时候,尤其累,我总觉得没有睡好,白天在宿舍的时候,那个化工学院的学生总是进进出出,搞得我很难入睡。整个人走路的精神都没有了。
时间长了,那俩职教中心的娃娃熬不住了,直接不去车间上班了。白天在宿舍呼呼大睡,晚上就出去了,不晓得在干啥子。他们的师父也不管,反正是实习生,到期了就走人,无所谓。
虽然说水泥厂跟我家隔得不是很远,但我压根儿没得机会回家去。实习生是没有工资的。唯一的福利就是拿着实习卡,在食堂里有免费的猪食吃而已。
村里有个年长的人,在旁边的化肥厂上班,给我从家里捎来了军哥的回信。他有个嘉陵70的摩托车。可以偶尔骑车回家去。我非常眼红那个东西,有一次,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他才答应给我试骑一下。我骑上去,他详细的给我讲解了一下操作要领,我表示完全弄明白了,他才放下启动杆,帮我踩着了发动机。我这个菜鸟,还没有手感,不懂得离合要慢慢放的道理,一下子就把离合器全放到底了。摩托车“轰”的一下就往前窜出去了。处于惯性,我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两只手本能的抓紧了摩托车的把手,没想到,竟然弄巧成拙,右手把油门给拧大了。摩托车飞也似的往前窜,伴随着发动机的咆哮。
我吓得魂飞魄散,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摩托车朝一颗大树奔过去。耳旁传来车主的惊呼:“快熄火,快松掉油门!”
可我已经吓傻了,不晓得怎么样才能让这个怪兽熄火。只能莫名其妙的身体朝前趴,右手也松了下来,摩托车随之减速。在距树不到一米的距离时,车停了下来。车主赶紧跑了过来,拔掉了钥匙,我看他脸色吓得像纸一样的白。
我自己兀自吓得不轻,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腿都站不稳了。
车主慌慌张张的对我说:“哎呀,你个娃娃,胆子真大,差点儿就吓死我了。幸亏是小发动机,要是我以前那个幸福250的,今天非出人命不可。以后再不敢给你骑了。”
我哂笑着跟他再三道谢,拿着信回宿舍去了。
军哥在信里说他在农场过得很好,是一个小队长,自己很少干活,主要是带领几个犯人,给他们安排活路,统计每天出勤的表现,汇报给监狱的管教干部。
他说他跟新人仓的那些人没有分在一起。这种局面是通过一场打架得来的,来之不易。哪里都不太平。连坐牢都充满了暴力和尔虞我诈。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五十
军哥他们劳改队有二三十个犯人,负责耕种一百五十亩的水田。他是队里文化程度算高的犯人,高中毕业。当然,还有更高的,有一个诈骗犯,是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系毕业的,每天不厌其烦的给军哥讲解现金流和团队协作的重要性。呵呵,我估计这也是后来军哥把我也拉进他团队的初衷吧。
不过,也幸亏军哥这个团队没有持续到2017年,要不然,按照这次严打的政策,那就是妥妥儿的黑社会组织啊。这两年,凡是碰到了有组织犯罪这根高压线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哪个说鸡鸣狗盗之徒就一无用处呢?那小个子时迁还是梁山好汉呢。
我杀人越货不行,但我也有些特长,打打酱油,还是可以的。
监狱的领导估计也忌惮这个胆大包天,敢砍警察的年青人,再说了,他的刑期也不长,以其镇压,不如安抚,让他做些轻松的事情,比如管理这只囚犯队伍。
新犯人,头两年,都是不允许住在监舍外面的。农场隔监狱有好几十里地。监狱为了防止犯人拉帮结伙,把仓里的犯人,都打散了,安排到不同的劳动教养的小队伍里面。
监狱每天早上七点钟,就用东风140的大卡车,把吃完早饭的犯人拖到农场,开始一天的劳作。每个农场的片区有一个值班室。中午不回监狱,就地在值班站的露天院子里烧火做饭。当然,这些工作也是由一些表现好的犯人来完成的。
一天早上,军哥他们照例被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押着,爬上了大货车,到了农场。开始干活。这是极其平常的一天,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他的队伍里,又分来了一个新的犯人。
在值班站的空地上,军哥带领大家排好队伍,给值班武警和带队管教报数,然后分配了每个人的工作,就跟大家一起下地干活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有情况发生了。
几个人强行把新犯人的饭菜瓜分了。新犯人一脸的无奈,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打架了搞不好要加刑,动静整大了,武警过来还要揍人。
军哥只是看了看热闹,没有参与。虽然说他管理着这支特殊的队伍,但彼此之间并不熟悉,不晓得每个人的底细,里面是不是有像他一样的狠角色,他并不清楚,搞不好,不但处理不了事情,还会惹祸上身。
再说了,监狱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规矩多得很。不可能完全禁止。
管教干部只是一早一晚出现,把犯人送到农场之后,他们就随车回监狱本部去了。
新犯人中午没有饭吃,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硬撑着晚上回号子,才能捞到东西吃。下午还得继续参加劳动,这是必须的。
第二天依然如此。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新犯人受不了了,端着空碗,蹲在地上呜呜的哭。
军哥端着饭碗,边吃边走到他面前,对新犯人说:“碗给我!”
“啥事儿?”新犯人不解的看着他。
“想吃饭就赶紧的,别那么多废话。”军哥不由分说的打断了他的话。
军哥拿着个那个空碗,走到了露天饭摊,对打饭的那个犯人说:“打饭。”
“他的饭刚才已经给他打过了。”端着饭勺的那个犯人说。
“甭废话,叫你打你就打。”军哥不屌那个打饭的。
“新来的,饿三天,这是老规矩,哪个都也例外。”一帮子正在吃饭的犯人也跟着起哄。
“我们沱江的规矩,事不过三,他今天已经第三天了,大家就放他一马,下午活儿重,不吃饱,没得力气干活。来,打饭。”军哥看着打饭的说。
“打个鸡巴,老子从来不给人打两回饭。”打饭的家伙看到有人给他帮腔,嘚瑟了起来。耿着脖子跟军哥叫板。
军哥从进新人仓里起,就没有被人这样顶过嘴。这小子敢这样对他不敬,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他气得火冒三丈,用眼睛环顾了一下所有的犯人,有的人幸灾乐祸的看着他,想看他如何下台,有的人鼓着眼睛,帮打饭的家伙装腔作势,有的人则不动声色的把饭扒进嘴里,腾出筷子捏在手里。
“啪”的一声暴响,军哥把那个新犯人的碗砸向了打饭的那个人,碗倒扣在他的头上。
“我 的,你敢动手,看老子不打死你。”
打饭的那个犯人,掀掉了头上的饭碗,挥舞着饭勺,朝军哥扑了过来。两个人顿时拳来交往,扭成了一团,一大伙子幸灾乐祸的犯人,也拢了过来,有的人以劝架的名义,暗地里偷袭,打阴砣子,有的正大光明的帮军哥对付他背后的卑鄙小人。
军哥一只手拿着自己的饭碗当盾牌,另一只手挥舞着两根筷子当武器,但他明显的落在了下风。筷子没得饭勺长,在打架的过程中处于劣势。他只好尽量贴近打饭的那个家伙,以短制长。
一帮子人吵得沸反盈天。很快惊动了在值班室吃饭的武警。
一个两道拐的武警,拿着橡胶警棍,带着两个端着八一步枪的武警跑了出来。
“住手,全部住手,再不停手,老子要打人了啊!”带头的那个武警高声喊,奋力把两拨人拉开。
拿枪的两个武警站在一旁,没有动手。生怕犯人趁着骚乱抢枪,那样,情况就不可控制了。
“蹲下,全部蹲下。”带头武警拿着警棍没头没脑的乱打,一些人头上,背上挨了几闷棍,就退下来,蹲在了地上。
带头武警把两个带头打架的人制止住,把两个人带到了值班室。这才发现其中一个人,是过春节的时候,表演黄梅戏的军哥。他非常惊讶,不相信这个英俊的年青人,竟然是个刺儿头。
“你说,你俩为啥打架?”他问军哥。
“他们欺负新犯人,一连几天不给人饭吃,还要干下午的活路。我不想他拖了全队的后腿,就去给他打饭,这狗日的居然不给。”军哥如实的告诉那个武警。
武警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照着打饭的那个犯人小肚子就是一脚,那个人趔趄着退了几步,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记着,以后轮到老子章君值勤的时候,谁都不允许闹事,也不允许欺负新人,明白了不?”武警朝两个人吼道。
“是,警官。”两个人都点头表态。
武警挥了挥手,两个拿枪的武警把两个人赶到了饭摊。军哥在地上捡起新犯人的碗,自己动手给他打了一满碗饭菜。
“赶紧吃,马上要干活了。”
新犯人忙不迭的给军哥作揖道谢。
晚上收工,回到了监狱里。军哥给他仓里的老大聊到了这件事情。
他大吃一惊说:“你们今天可真是捡到宝了,那个叫章君的武警听说是个疯子,特别爱打人,并且下手一点儿不留情。今天没把你们打死,算是走运了,傍晚放风的时候,你带我去认个人,我倒要看看在古城这一带,有哪个不给我面子。”
于是,趁着晚饭后,新闻联播前的那一段自由活动的当儿,老大带着军哥,黄头发,几个人,在铁丝网围着的空地上转了好几圈,几百个犯人们或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吹牛逼,或是在场子上散步。老大这样做,算是给其他的人做个样子,这些人是我的兄弟,以后走路小心些,别踩错了人。不过那天他们并没有发现那个打饭的家伙。估计是在监狱厨房里干活。
从那以后,劳教队里再也没有人给军哥下跘子了,他分派的活路基本上都能落实下去,并且效果都还不错。
看到军哥信里写的这些事情,我捧腹大笑了三天,给他回了一封信,信里只写了四个字:狐假虎威!
军哥信的结尾给我留个一个BB机号码,叫我在沱江有啥事儿了,就去找俊哥帮忙。
我想了想,未置可否。我这个人一向怕生,不爱和陌生人来往。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五十一
我依旧在水泥厂里实习,干着三班倒的活儿。日子就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慢慢溜走。
只是我很纳闷,几百年前于谦这家伙没有学过化学,他是怎么知道生产水泥的。据说,东汉时期,我们的祖先就会做石灰粉了。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于谦提前几百年就把沱江水泥厂的技术机密泄露出去了,要是他还活着,非得被我们厂长活活打死不可。
我倒没有想过要留清白在人间,不过我确实很怕掉进粉碎坑里,被碾得粉身碎骨。所以我尽量的小心翼翼的看着驱动粉碎机的那台超级大的电动机,尽量离坑口远一点。
春天到了,沱江县里上上下下都涌动着一股欢快的气氛,每个人都喜形于色。再过几个月,香港就要回归祖国了。县政府将在七月一日这一天,在沱江县的体育广场,举办一场盛大的晚会,号召全县人民与国同庆。
水泥厂也抽调了一部分年青人,去参加县里组织的文艺汇演。
可惜,军哥去农场进修了,白白错过了这个露脸的好机会,听说他们剧团将和北京来的大腕儿明星同台演出。说不准监狱里有可能也有庆典晚会,虽然说 不会大赦天下,但举行一场活动,让犯人们也沾点儿喜气,还是有必要的。
水泥厂处理日常事务的人手变得紧张起来。当然,我们生产一线的人是不可能被选中的,除非是演灰娃娃。
共和国收复失地的光辉或多或少的照到了我们这些普通工人的身上。
譬如水泥厂的食堂,这几天就出现了一些异常的情况。食堂的猪食里有意无意的漂起了几片儿大肥肉。往常的时候,可是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到几根猪毛。
猪食吃多了,人的精神就容易出现问题。
直到我被同宿舍的那两个职教中心的学生喊到镇上的餐馆里的时候,我都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套儿,就等着我一头栽进去呢!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其实,在每个老爷们的心底深处,都有着一个江湖。
在这个仅仅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你可以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可能充满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也可能有侠骨柔情,红颜知己。并且不怕被仇家惦记,被雷子们撵得鸡飞狗跳,无奈背井离乡,浪迹天涯。你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英雄。
前几年,腾讯天美工作室,制作了一款游戏,叫王者荣耀,一时玩者无数,多少人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拼得你死我活,畅酣淋漓。
而二十多年前,在现实世界里,我正被一伙拧着菜刀的二流子,从电影院,到明清老街,一路追杀......
小说家古龙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文哥临死前说:上海是一个绝对不能够平静的地方。
没错儿,沱江也是一个不能够平静的地方。因为这里也有江湖。
这个远离京畿,连十八线都算不上的小县城,从古至今,从来就没有平静过。
就像川子马识途描写的鹅城一样,白天官府的人巧立名目肆意收刮,晚上土匪们公然抢劫。自从民国38年,太祖皇帝登基以来,贪官污吏和混子们就像地里的麦子一样,割了一茬儿,来年又来一茬儿,生生不息呀。历任县长一个接一个的进了号子,前腐后继。江湖大佬们也层出不穷。
不过,白道黑道就算是水火不容,但私下里又有好像是有某种默契:那就是给平民们留口气儿,没有洗劫一空,把事儿做绝。所以,这个小县城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苟延残喘至今,甚至还在慢慢发展。就像城边的那条大江,夏天涨水,冬天枯涸,总之是没有断过流。县城里的高楼大厦越盖越多。城外还修起了高铁站。外面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只不过在经历香港六合彩洗劫了三年之后,这个小城元气大伤,再也没有喘过气儿来。商品房虽然是越来越多,但基本上是鬼城,一到晚上,到处漆黑一片,甚至有的小区一栋楼都只亮一盏两盏灯。跟体制内的朋友唠嗑儿的时候他说,咱这个小县城,常住人口,八万不到,原住民基本上都有私房,要不是鼓励公务员们买团购房,估计入住率百分之五都不到。一个以农业为主导的,前几年才脱掉国家级贫困县帽子的人,哪里来的钱买四五千的商品房?
对此,我深有感触!
我也买了房,那是我在沿海打工挣钱买的。我也种过地,但我知道,种地连衣食都糊弄不到。
近几年来腊月底,我回来,都要去圆通寺给西净法师封个利市。以求混个脸熟,讨个欢心。家里人开始万分不解:你好好的一个大老爷们儿,放着家旁边的弥勒寺不去拜,非得舍近求远,跑那么远的尼姑庙搞什么飞机。尼姑们就那么好看?
对此,我至少给他们解释了十遍:那能一样么?西净法师给谁用心做法事了,下辈子,谁就能投胎去米国,弥勒寺里净是些假和尚,去年春节我带着博士表姐,表姐夫去上香,亲眼看到大师搂着两个年青妹子在亲密交谈,这些孬货要是忽悠咱了,咱还得投胎回沱江种地。
沱江是一个滨江的小县城,符合千百年来咱楚人逐水而居的传统。
万里长江在经历了黄土高原的千回百转,又躲过了川府的万般险阻,激流险滩之后,终于在沱江大桥那里变的开阔平缓,浩浩荡荡,一路向东,泄入东海。沱江县也以沱江大桥为界,上游是高山峡谷,中游是小山坡儿密集的丘陵地带,而到了沱江县城附近,又变成了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一个县里,三种不同的地理环境,生成了土著们三种决然不同性格。

凡事皆无绝对,但总有普遍规律可循。一般来说,生活在山区里面的人,人烟稀少,平时鲜有来客,因此,他们普遍的比较好客,但蛮横不讲理,领地意识极强。他的山头儿的一颗草你都碰不得。我们那个丘陵地带的人,那就是一辈子的劳碌命,因此,我日夜祈祷西净法师让我来世再不要回到这个地方来。长年累月的劳累,使得我们丘陵地带的人比较蔫儿,勤快,贪生怕死,容易逆来顺受。我们那里人管平原地区的人叫下江人,他们的性格截然相反,比较懒惰,但脾气火爆,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动不动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个老爷们儿就是一个爆竹,大号儿的。指不定啥时候就炸毛。
以前我也挺纳闷儿,仅隔几十里地而已,人与人的差别就这么大?生活习惯不同,连说话口音也不一样。山里面的人是夷陵口音,我们丘陵地带有点儿像北方口音,而下江的人是黄陂口音。谁谁谁是哪儿的人,我读高中的时候,站在教室走廊上,瞅一眼儿,基本上就能分个八九不离十了。那些身材魁梧,走在走廊中间,大摇大摆的人,一般是下江人儿,低着头收着肚子小心翼翼下楼梯的,指定是我老乡。我读了三年高中,连地上的蚂蚁都没有踩到过,天晓得它是不是哪个班的老大豢养的宠物?而那些身材瘦削,仰首挺胸,习惯双手叉腰的人,就是山里的人了。
我叔以前是林业局长,但他不喜欢体制内的生活,早早就办了内退,自己做生意了。他压根儿就不喜欢下江的人,总是跟我说,小子哎,你可千万不要跟下江人学,天儿一下雨就在屋里睡懒觉,太阳大了就躲树荫下打牌,这样搞,要不得的。人懒天不懒,人勤地不勤,人一懈怠地就会被传染,出不了庄稼。
说实话,我真不想勤快。但我生在山坡儿里,就得认命!
为啥这样说呢?因为我是农村户口,从呱呱落地那一刻起,就给家里添负担了,就得为党和国家做贡献了。那时候,农村每家每户要交公粮,交人头税,交统筹。政府都是按人头点的,管你是吃奶,还是吃饭,或是吃药的,照收不误,前几年,有专家说农民们呼吸了新鲜空气,也得交税,跟以前真的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从学会走路起,就会捞鱼摸虾了,这不是天生的特异功能,都他妈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给逼的。那时候,大人们都在社里参加集体劳作,天天早出晚归,带回来的食物却连一只猫都吃不饱,我们家几个兄弟呢,一天到晚的饥肠辘辘。我们必须得学会自己找吃的,并且还不能搞破坏,那样会挨揍。我们小时候吃核桃,自个儿弄不开,我老汉儿从来不用榔头,他那拳头比榔头更好使。我现在骑小黄车一整天,屁股也不觉得硌得疼,全是老茧,就那时候攒下来的。
丘陵地带的人家里必须得养三五头猪,因为口感最好的晚稻,那都是要上交给国家的。自个儿留下来吃的,都是又小又涩的早稻,卖不起价钱。人吃不完的,跟瘪壳儿一起,磨成粉了,喂猪,再靠卖猪换钱儿,供我们兄弟们上学。后来工作了,才晓得,这种搞法叫初级产品深加工,拉长产业链。猪跟人不一样,人要是饿了,能扛着,或者揪个野果儿啥的糊弄下。猪要是连着两顿不喂,那惨叫的声音能掀翻屋顶,看不吃人才怪。所以我们丘陵地带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是在割猪草,喂猪,再割猪草。总是在为猪和党操劳,像个陀螺一样,一刻不得闲。

最苦的是暑假的时候,从收早稻,到栽完晚稻,总共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迟了,就误了季节,影响了晚稻的产量。就交不够国家的公粮,得花钱从别人那里买过来补足数量。那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记得那时候,妈总是四点钟就起床做好早饭,磨好镰刀,五点钟就带我们下地干活儿,月牙儿还挂在松树尖上。我们睡眼惺忪,跌跌撞撞,连路都还看不棱清。我弟弟那时候才四五岁,还没有一把镰刀高,也必须下地干活,妈只得给他磨一把割猪草的小镰刀儿。农村里不养闲人,就连猫儿狗儿都是有分工的,偷懒?不存在的。
到了八月中旬,早稻一晒干就得立马儿送到粮站去交,因为8月气温高,迟一天交出去,就折几十斤的称,损失不起呀。妈就推着独轮车,天不亮就带着我们几个小细娃,去镇上粮站。早上稍微凉快一些,等走几个小时,到了粮站,就得赶紧去过磅,一个乡几万人呢,都等着那几天交粮。
粮站那个水泥地坪,无阴无遮,站在上面俩小时,能把活人烤熟。
还好,隔壁王家一个婶婶在粮站工作,见到了我们村的人,总会跟她的同事打招呼,少挑我们的毛病,及早入库,让我们少遭些罪,赶得上回家吃午饭。交公粮是没得钱拿的,我们也没有钱在街上吃饭。运气不好的人,就只能等到三更半夜才能回家吃饭,饿上一整天。
多收了三五斗也好,少收了三五斗也罢,工蜂的故事永远就是工蜂的故事,没有人感动也没有人可怜。新闻联播上说全国人民喜气洋洋,踊跃交公粮,狗娃们却不知道,老子的背上晒脱了一层皮。
以前人们说世上有千百种苦,最苦的就是撑船打铁磨豆腐。这些我后来谋生的时候都见识过了。我觉得言过其实了。人世间最苦最苦莫过于在沱江种稻谷。
所以,当我从县里那个国企辞职的时候,我都没有一点儿怜惜。
后来有机会离开家乡的时候,我义无反顾的走了,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可怜的老妈妈,临行时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万分的不舍和担忧。但这绊不住我执意要走的脚杆。我一直走到山岗顶上,还能远远的听见她的啜泣。
雀尕子长大了,总是要飞走的。这是自然规律。我在心里跟自己说。没有落寞,甚至有一些逃离似的快感。
那个树木茂盛,充满了鸟语花香的老林场,没有金矿,只能带给我儿时的美好回忆。只能长一些刺泡儿,猴枣子之类的野果儿,出不了美国车厘子。山谷中的那一汪清泉,也只能洗去身上的半斤黑泥巴,绝对没有比基尼和火鸡,还有二锅头。
我梦想着,遥远的他乡能有一个璀璨的未来,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生活,我要跟以前彻底决裂,涅槃重生。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停过脚,一口气,走了二十年。
我走过了这个国家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
我在鸭绿江边洗过脚,在二连浩特那个沙漠深处的边境城市里看过俄罗斯鬼妹。亲眼见到玉门关大戈壁上面,一阵遮天蔽日的黄沙过后,眼前记忆中的景象荡然无存,就像电影中突然换了一个场景。也曾经躺在绿草如茵的三亚海滨,看着猴儿们敏捷的爬上高高的椰子树上,把一个个篮球大的椰子丢下来。
“快瞅,那猴儿。”
“尼玛,啥眼神儿呢你,那不是猴,那是我奶奶。”本地朋友不满的蹬了我一脚。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刚才喝多了,瞅花眼儿了。”我赶紧道歉。
“一个老太太,又瘦又小一米四不到,光手光脚,还爬这么高,不怕有个三长两短啥的?”我大惑不解。
“咳,我们这都这样,活着,就得干活,我奶奶都八十多了,照样爬树,习惯了。”我朋友这样说。
我想想也是,哪里种地都不容易,谁他妈的一边种地一边写诗呢?除了陶渊明那娃子!哦,我想起来了,他也不是种庄稼,他是种菊花,卖菊花茶的。听说他退休前好像是正处级干部,那这样的话,每个月退休金应该有一万多大洋,种地纯粹是个人爱好,不是为了交公粮,也不是要养家糊口。跟我小时候的光景真不一样。我们那是生存,人家那是生活。不一样的。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见到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不一样的花草树木,总是让我持续至少一个星期的兴奋,至少一个月孜孜不倦的探索发现和试图融入。流浪的远方没有诗,但可以加速我的脑细胞学会遗忘。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哪里都找不到一碗来自忘川的水,脑细胞里的记忆比刻录的光盘保质期还要长,不是搞张旧报纸包起来,束之高阁,就一了百了的。
直到,前年的一场车祸。我那个当教授的叔父把我送去急救,愣是把我从奈何桥上拽了回来。也把我又送回了我花了老鼻子功夫,想要遗忘的世界。那些差不多快要忘断片儿了的记忆,又像老硬盘里面的数据一样,一串儿,一串儿,被恢复了过来。唉,人学不了鸵鸟,不是把脑袋藏胳肢窝里就能冒充天黑。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它不要来,它就不来的。就像信用卡的姨妈单,每个月都不请自来。贼恼火。
从医院里头出来后,我发现我不但身体少了一些零件,钱包承受了重大损失,就连心理也发生了变化。看着日渐减少的米缸,我只得又重出江湖,开启疯狂接单模式。唉,没办法,大润发里的东西琳琅满目,没有一样是写着我的名字的。一家三口,坐吃山空,不出一个月,就得喝西北风。勤快真不是印在我细胞里的,但我没有办法,山坡儿里的人嘛,就这命。
以前我总是想越走越远,走得越远越好。人越稀少的地方,我越是信心满满。越是蛮荒的地带,越是显得我有文化,技压群芳。乌鸦也不全是黑的,也有白的,或者不太黑的。只是你没有碰到,或者见到而已。有差异,就意味着有机会,这是教经济学的老师说的。别人都不愿去的地方老板给的差旅费也越多。这正是我想要的。
现在,我只想去高铁可以一天来回的地方,晚上可以蜷在自己的狗窝里。再豪华的酒店大床,我都觉得如芒在背,睡不踏实。晃荡了这么多年,吃过了全国任何一个地方的地沟油,垃圾食品,几乎尝遍了整个儿元素周期表,曾经的胃无比强大。现在却吃啥都不巴适,老恶心。当然也不可能是有喜了,哪有公鸡会下蛋的么?我开始有意无意的怀念起大柳树市场的烤锅盔,马鞍路的米酒汤圆来。心念儿一动,人就管不住自己的手。高德地图上的光标,就像有磁铁吸引一样,不受人控的往某个地方漂,我把出行的路线尽量的挑选经过沱江,或者沱江附近的某个地方。


四月份的时候,我接到了云南那个项目,甲方要求我们全程提供技术支持。去的时候,是从贵阳转机过去的。我前前后后在那个阴雨连绵的大山顶上待了一个多月。从配电房放线,砌砖,一直干到设备安装,验收,投运为止。可把我憋闷坏了,周围除了大山,就是深不可测的老林子,无风的时候,雾气从山谷间升腾起来,整个儿世界一片迷茫,淹没在牛奶中。别说伸手不见五指,连自个儿胳膊都瞅不着。疏忽儿不知哪来的一阵疾风掠过,分分钟不到,立马儿雾消云散,紧接着一阵大雨劈头盖脑浇过来。二三十米远的宿舍都跑不过去,人被淋得浇湿。待了那么久,我的裤头儿就没有彻底的干爽过。屁股上都要长出毛来了。没有办法,不是我一直没有洗澡,确实是有太阳的日子太稀罕了。我曾经在敖汉的牧民点里亲眼看见蒙古女人的咪咪上长毛了,千真万确,不是瞎扯。也不是我偷窥,人儿弯腰捡东西的时候,自己撞我眼睛里的。这不算犯法。他们跟我们不是一个爹,估摸着跟俄罗斯人比较接近,跟大马猴是亲戚关系。
我天天在微信上跟我大哥诉苦,他总是不断的安慰我。
“好好干活儿,既来之则安之。整完了,搁家待几天,我带你去钓鱼。”
听他这么说,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哎呀妈呀,几十年没有摸过钓鱼竿了呀。在瓯越市十几年间,我就没有钓过一次鱼。哪怕那里是一个河汊纵横的江南水乡。改革开放了这么多年,有一个现象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那就是越是经济发达的地方,人心是黑的,河水是脏的。水里那鱼,不能吃。
心里有了盼头,活儿就干起来利索。躲雨那会儿功夫,我不断的给泥瓦匠,电工师傅们让烟,求他们快点儿干。一天下午的时候,终于搞完了,晚上甲方的董事长摆酒,给我们这帮人致意。拿出他们专门去遵义买的茅台招待大家。我没敢多喝,只想明天一早就闪人,滚犊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董事长对同席的财务经理说:“咱们账上还有钱么?你把尾款给程工结了吧,他着急赶路。”财务经理说:“没有现金了,只有两张承兑汇票。”
“嗯嗯嗯,承兑也中,我可以拿回去给供应商抵货款的。”我赶紧接着说。
“那好,就这么办,来,我们接着喝。”董事长说。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拿着财务已经盖好章的汇票,跟大家挥手道别,坐上了去重庆的大巴。重庆离沱江近,有高铁直达。一路上,归心似箭,恨不得立马儿时空变幻,出现在沱江车站。这种满心期待,又惴惴不安的心态,跟当年燕子约我在莫继山山顶上看流星时一样一样的。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真的不想旧事重提。我还是打个盹儿先。早上醒得早,怕说好的那两张承兑出什么幺蛾子,泡了汤。
大巴到菜园坝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进去一问,已经没有到沱江的高铁票了,售票员建议我换飞机。我赶紧用微信定了一张机票,出门就拦了一个出租车,直奔江北机场。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出租车在谢家桥立交那里被堵了整整半个小时,上不了环城高架。期间航空公司的人打了无数个电话,叫我赶紧过安检。等我满头大汗赶到的时候,绿色通道都已经关闭了。眼睁睁瞅着那趟过境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气得我头发稍儿上都是火,手直发抖。
没奈何,我坐在二号入口的大石墩子上一口气抽了三颗烟,心里把重庆市交通局长家里的雌性动物问候了个遍。计无所出,最后心一横,打个滴滴顺风车,直奔沱江县城,回到了一心回避,又无法割舍的家乡。虽然这些年我过年时也曾有回来过,但都是来去匆匆。
过了几个月,乐清爆发了滴滴司机那个事件,我浇花的时候,才无意识某个东西抖动了一下,水流差点儿偏离目标,落到自个儿脚背上。我不是怕劫色,也无财可劫,只不过这么远的路途,还摸黑赶,莽起搞,确实是蛮危险,有点儿后怕。

紧赶慢赶,到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我赶紧洗了个囫囵澡,抱了床毯子,就滚到沙发上去了。屋里常年无人居住,地板上一层灰,空气中还有一点点霉气的味道。管不了那么多,先睡睡再说。
我大哥比我大两岁,读高中时比我只高一级。是沱江县里第一批考取药剂师资格证书的人,擅长药理配药,人称程药师。闲暇时,除了看各种医书,就是到处钓鱼。一般情况下,你看不到他的眼珠,因为你的眼光瞅过去,只能看到他眼镜里一圈圈的反光。
他运气好,娶了一个漂亮贤惠的嫂子。平时,只要斑鸠按时落窝,发饷按时上交,感冒了按时吃药,就中。其余啥事儿不管,不闻,不问。乐得耳根清净。我有单子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干,我大哥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日没夜的干,每天除了白班,就是晚班,全年无休。他们药店是联锁的,在沱江县城里有好几个分店。他不光要看好自己那一个,还要随时灵活机动,等候调剂。说白了,就是PTU部队。他能花一天时间陪我钓鱼,不晓得要跟同事换多少个调休。唉,大家都不容易,这个机会实在难得。
我小时候,扛着个小竹竿儿,就能天天钓鱼,乐此不疲。长大后,钓鱼反倒成了一种奢望,求之不易。整不明白姜子牙是怎么搞的,不需要工作,就能弄到大米和加碘盐,还有花生米。
顺道找店老板要点儿面粉做饵,这东西巴适,能钓大鲤鱼,我小时候,经常这样干。现在放眼一望到处是钢筋水泥,没地儿挖蛐蟮子。钓鱼要趁早,神仙难钓午时鱼。我琢磨了一下,把手机闹钟调到了五点半,就睡着了。
正深度睡眠的当儿,一阵公鸡打鸣把我吵醒了,一看手机,才五点。鸡比闹钟起得都早。不用说,肯定是楼下那个柴火鸡又养活鸡了。在人口密集的城里,我不晓得城管管不管这事儿,反正我很久没有在这里了。
过早的店子已经开张了,没有顾客。我吃了俩馒头,老板用塑料袋给我包了点儿面粉。路边有小黄车,我扫开一个骑上,赶往早前约定的汇合地点。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路过老刑警大队大门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腿哆嗦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眼角儿偷偷瞄了一下,大门还没有开。老子又不是来投案自首的,怂个锤子。
饼干厂宿舍那条路是出城的必经之路,我刚在那里站着,一颗烟没抽完,一辆白色的SUV停在我旁边,副驾窗滑下来,俊哥那个大西瓜脸露了出来,冲我喊:“程小,你回来了?赶紧上车。”“俊哥,我出差路过,回来歇歇脚,约我大哥出城钓鱼呢,你还好撒?”
“他在车里,就等你了,快上来。”话音未落,我大哥打开了后面的车门,我顺势坐了进去。发现车里还坐着他的钓友李哥。
“过早了没?东西都准备停当了,马上就走。”我大哥问我。
“嗯,吃过了。”我给李哥问了声好,给每人散了一颗烟。我大哥见我手里的白塑料袋儿,紧张的问:“这啥玩意儿,你拧这干啥咧?”
我说:“这刚在包子店要的一点儿面粉,一会儿用来钓鱼。”
“哈哈哈哈,”车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啥年头了都,现在谁还用这个,都兴商品饵,怕你不会用,给你买了红蚯蚓。真不会玩儿了哈!”
李哥接着说:“时间还早,路上蛮远,大家伙眯会儿先。”
“屠宰场那后面有很多草坑子,那里能钓。”我建议说。
“那不成了,被填平了。现在随便一个牛脚坑都要收费的,还搞不到几个虾米,不如去远处。你旅途劳累,还是先歇会儿,到了会叫你。”我大哥说。
“到地了,到地了,下来拿家伙。早就打过招呼了,大家直接去塘里开整吧”
我跳下车,揉揉眼,发现眼前是一个好大的人工水库,平房坐落在水库的一角,稻场里除了我们的车,还停着一个黑色的奔驰SUV,车牌是楚E。
看来莫说钓鱼早,更有早起人啊。早起的鱼儿被人钓。
拧着大包小包,我们走到了大堤上。我这才瞅明白,这个水库三面环山,一面是老高老高的水泥大堤。山里满是郁郁葱葱的松树,时值春末,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野花的香味,成群的蜜蜂追花逐粉。我从来没有在这个时节回来过,顿时觉得家乡真的好美啊。连空气都跟外地不一样。
四个人,四根杆,我拿了一根短的,带上一盒蚯蚓和窝料,准备找窝子下杆。
“程小,你在哪里钓呢?我大哥问我!”
我站在大堤中间,打量了一下水库的地形说,“我觉得树林那边弯子里比较好,好像是鱼道。”
“嗯,我们就在大堤上和这个角落钓。那个树林后面是一个墓地,没得路,林子里可能还有蛇,我说你跟我们一起搞吧。”我大哥说。
“没事儿,那边儿不好走,去的人少,鱼更多。”
沿着一条尺把宽的小路,就走进了树林。脚下全是钓鱼人留下的各种垃圾。树林里没有道儿,从树枝的缝隙里面穿来钻去,好久才找到了靠近水边的一个凹进去的口子,估计是树林里的雨水从这个口子排入水库的。口子的另一边是一片芦苇丛,我的老天爷,这可是鱼儿寻食的最佳位置啊。在这里搞,一准儿错不了。我心里一阵小得意。为自己的探险精神又加五分。
我背靠着树林,在水边找块平地,放下小凳子,坐在上面,拉开鱼线,正专心的往杆稍上套。
“秧鸡儿,是你娃不?你还好撒。”耳朵旁边好像传来一个貌似遥远,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N多年了,平常我只是偶尔在做噩梦的时候,会想起这个声音。我这个外号也跟BB机一样,早就消失几十年了,地球上不存在了。就算当年,除了我们七八个人,任何人都不晓得。就连我大哥都不晓得。

我们那里稻子刚抽穗的时候,田里有这样一种小鸟。它们总是三五只一群的出现,黑乎乎的,一边在浅水里游,一边叽叽叽不停的叫唤。胆儿小,外边一有动静,就四散而逃,把小脑袋扎进草窠子里面。顾头不顾腚。一抓一个准儿。我们经常捉起来玩儿。
我读书那会儿,也是胆小怕事,做事没头没脑,跟这鸟差不离。所以他们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外号。
咳,没睡好,脑子迷糊了,出幻觉了。我哂笑了一下。
“做事不做绝,山水又相逢”,耳旁又传来这个声音。这一次,我听清楚了,我浑身打了一个机灵,背上一股寒气。这句话,是我当年跟都他们打流,混江湖时候的口头禅,自从离开沱江后,我再也没有说过一次。
“哎呀,*你妈,有鬼!”我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嗓子。一屁股从小凳子上跌到地头。
右手触地的时候,恰巧碰到了架鱼竿的地插,我赶紧抓在手里,恢复了几分胆气。
“咋的了,是不是有蛇啊,有木有咬到啊?”我大哥在堤上听到了声音,远远的喊。
“没得啥子,没得蛇,我滑倒了。”我怕他担心,赶紧回应了一声。
我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往着背后那片墓地,那个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瞅了瞅。发现两个黑衣人在松树下面,正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本来也隔得不远,是我自己神经过敏了。我很快就瞅明白,那不是两个鬼,而是两个穿着黑T恤的人。他们怎么会叫我外号?跟我说那句话?我心里很快又七上八下起来。
“秧鸡儿,这多年了,你走路的姿势还是没变,我老远就看出来了。”那个身影熟悉的黑衣人再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如醍醐灌顶,瞬间回过神来了,他是我们的老大,军哥。
“军 军 军哥,真的是你么?好久不见了哇。”我舌头有点儿不听使唤哆嗦起来。
“呵呵,是我。你大哥没有告诉你这个水库是我包下来的索?”
“没有,我刚刚凌晨才到。一直在车上睡。”
他俩走到我面前,我赶紧把裤兜里的烟掏出来,准备给他俩散烟。
当我看清楚军哥旁边那个黑脸壮汉,结结实实像一辆轻型谢尔曼坦克的人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抖抖了起来。

“军 军 军哥,他 他 他不是费家店派出所那个狗日的么?”我的心脏好像被人挤成了一团,里面的血直往大脑上涌。背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那些在派出所里遭受的屈辱我曾经暗暗发誓,一辈子也不要再提。现在居然狗血般的,又要被翻出来。躲都躲不过。
“军哥,他们把我关了三天,吊起打。我发誓没有点你的水。”当然,我那时候也晓得,嘴巴漏风会有什么后果。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说,得罪了哪边的人,都没得好下场,不如装煮烂了的猪脑壳---牙巴骨硬。
“唉,都翻过去了,往事随风,莫想多哒。他现在跟我一起养鱼。”军哥笑笑跟我说。
谢尔曼坦克接过了我递的烟,点上火,吸了一口,对我说:“弟娃儿,对不住了哈,我当年也是公事公办,莫得法,后来田虎出了事,我也被砸掉了饭票子。白他妈念了几年警校。现在啥球不会,跟都军哥养鱼,挺好,挺自在。”
烟酒有时候真是好东西,能化解不少尴尬,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我快速用眼睛扫了一下,他俩都空着手,周遭地上也没得板砖。
我把小板凳让给军哥,找了两个光溜些的石头,跟谢尔曼坦克一人一个,坐下来,每个人都不晓得接下来唠啥,默默抽烟。
我脑子里盘旋了许久许久,才想到一个辙儿:一个幽默式的开头是成功沟通的良好开端。于是我就说:“军哥,你俩跑坟堆里干啥,差点儿没把我吓尿裤子。”
“我们早晚都要巡视一遍鱼塘,看偷鱼死鱼有没得,没得路,只有从林子里穿,你娃现在胆子这么小了?你以前手上又不是没有沾过血,莫不是在外边遭别个阉了吧?”
“看你说的,那怎么可能,我现在儿子都打酱油了都。要不要我裤儿脱下来你验个货啊。”
“可拉倒吧,哪个晓得你几个月换一回内裤,毒气熏天!”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时间:2019-10-14 12:08:30
十一
看军哥一颗烟即将抽完,我赶紧又递上一颗,趁他点烟的当,我仔细瞅了瞅他。
那张脸跟以前一样的瘦削,依然刀雕斧琢一般的精致。身板儿还是精瘦精瘦的,岁月的杀猪刀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不过,他两个耳朵边上开始染上白霜。
谁会相信这么英俊帅气的人曾经是沱江县城的一个冷血老大,曾经叱咤风云的二流子头目呢?现在却待在这个人口稀疏的老林子里看塘,真是不可思议啊。风云变幻,岁月无情!
我跟他不一样,是后脑勺上白头发多,唉,生活不易,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劳什子心。能不老得快么?
我给谢尔曼坦克再递上一颗烟,他默默的帮我把鱼竿拾掇好,穿上蛐蟮,丢进水里。又撒上一大把酒米。
我不敢问谢尔曼坦克叫啥名儿。但我清楚的记得,当年他也参与了毒打我。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有些东西,不告诉你,其实是在保护你。这是我三爹告诉我的。他在集贸市场跟人干仗,捅了别人一刀,没有跑脱,被判了六年,在五三农场混到了研究生毕业。出来后,他直奔广东,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开了一家高科技公司,生意做得很红火。
打个比方说:就算这个人是一个要犯,你跟他在一起再久再久,不晓得他名字,犯了啥事儿,没得关系,算不上犯法。但如果晓得了,这个人后来被抓住了,那这种行为就是包庇,起码也是一个知情不报,同样有罪。所以,连我大哥都不晓得我的外号,秧鸡儿。
他以为,我们就是同校不同界的一帮校友,玩得来而已。有些情况,他也没时间告诉我。
十二
背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回吓不到我了。我连头都没回。
“刚才摔到了没?军子,你俩也在这里啊?”我大哥拿着一瓶水,一盒烟,几包零食走了过来。
“程药师来了啊,你们路上开得还是顺溜,都过早了没得啊?”军哥看见我大哥,连忙站起来打招呼。他们是同班同学,都是文科生。那时候艺术生都分在文科,体育生分在我们理科。
“军子过细哒,我们都吃过了的,刚来看见你的奔驰停在稻场,没有看见人,直接就过来钓鱼了。”
我这才晓得,那个黑色SUV是军哥的。
我大哥打开烟盒,给每人散了一颗。
“中午吃啥子咧?”军哥问我大哥。
“呵呵,老规矩,搞到了就吃鱼,没得就吃鸡。”我大哥笑笑了说。“下午我一起发你微信。”
“那些莫谈,先搞个土鸡火锅吧,你去准备一下先,我跟弟娃儿好好唠唠,好多年不见了。” 军哥扭头跟谢尔曼坦克说。
“我也过去钓鱼,你差啥子就过来拿。”我大哥跟我说。
我大哥跟谢尔曼坦克一前一后走了。留下我跟军哥。场面再次变得沉默起来。
这次,军哥散给我一颗烟,是红金龙的。他还是习惯抽这烟。 惯没变。
“军哥我真的没有出卖你,不信你问那个狗日的。”我抽了一口烟,跟军哥说。
“他们把我吊在树上,用橡胶警棍死命打我,还打我大腿根......,那个东西都流出来了,生不如死。”
十三
“都过去了,我晓得的。”军哥拍了拍我的肩。
往事不堪回首,我真的没有想到过会跟军哥以这样一种方式久别重逢。
“你为啥要不辞而别?这么多年也不跟我们联系?”军哥问我。
“我是在田里扯花生的时候,被田虎他们抓住的,把我整惨了,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回去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他们经常在我屋旁边转悠,估计是想拿我做饵,钓你们,不得已才跑的。屋里穷,我妈给我买药,花了很多钱。我又怕你们误会,才不敢跟你们联系。再说,我在外面过得也不咋好,一直忙。”
那天,费家店派出所的几个人,从后面趁我专心干活的时候,把我扑倒在地,一个人使劲掐着我的脖子,另一个人把我的胳膊别到背后,一个膝盖紧紧的顶住我的腰。可怜我那小身板儿,本来就瘦小,就像小鸡一样,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左右摇晃脑袋,一边嚎叫。弄了一嘴的泥。就这样被抓到了派出所。
“你刚才好像说你有儿子了?啥时候结的婚?还得了儿子,都不请我们喝喜酒?怕我们上不起人情索?”军哥又问我。
“军哥,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嘛,我确实没有弄到钱,即使有俩小钱,都左手进,右手出,花掉了。至今家里都没得隔夜粮。结婚,儿子满月,都没有摆酒。”说起这个,我觉得挺惭愧的,有点儿对不住老婆孩子。
“见到燕子了么?跟她还有联系么?”
“有一年年前,在大柳树市场见到过,要了她的QQ,偶尔唠唠嗑儿”
军哥提到了燕子,我心里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甜蜜。我赶紧猛吸一口烟,把这丝儿蜂蜜压回肚子里去。这是上天馈赠给我一个人的礼物,我只会一个人慢慢的回味,品尝。绝对不愿再跟第二个人一起分享。无数个孤独寂寞,辗转难眠的夜晚,我就靠着跟她在一起的回忆入睡,她银铃般的笑声是世上最好的催眠曲,她的如花笑靥,是天下最好安眠药。正是有了她,我才觉得上天给了我一些公平,让我在经历了艰难的童年时代后,也感受到了人间的美好。
“她哥后来考上了公务员,没有教书了,一路平步青云,现在已经调到了省里的某个部门。”
“哇哇哇,那是蛮牛逼的。”说完这句话,我又感到后背有点儿发凉,那时候,这厮看不起我是一个农村娃,在公司里也混得不咋的,祖上又没得做官的亲戚,算死了我没得前途,竭力反对燕子跟我在一起玩。我气不过,一天晚上,拿着喷子,对着他学校宿舍后面的玻璃连开三枪,然后撒丫子跑了。如今,这货身居高位,要是想找我报仇,我就死定了,分分钟捏死。
不过也万幸当时火狗没有咬到人。
“你娃那时候好威风哦,敢在部队医院附近就喷火。”军哥笑话我。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撒。”
“军哥,那个喷子?”提到这个我有点儿紧张了。
“后来扔江心了,这么久了,早烂成泥巴,回归大自然了。”军哥笑笑说。“放心吧,那个管子是干净的。就可惜了几千块钱。”
“你跟她都唠些啥,没想过破镜重圆?”
“可拉倒吧,他哥后来给她介绍了一个同校的体育老师,现在儿子都初中了,再过几年就该娶儿媳妇儿了。再说了,你能编个程序,让割掉的包皮再长回去,完好如初么?”
“哈哈哈哈,老子不会编程序,也不会编毛衣,你个逼娃还是这么邪恶!”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流氓到处跑,全靠地理老师教的好,再说了,邪恶是人类繁衍的基础!”
我不是一个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是什么大流氓,只是以前曾经打流而已。我心里这样想,没有说出口。
鱼漂扔在水里,就像定海神针一样,一动不动。
“你咋跑这么远的地方来养鱼呢,这么久都没得动静,水里怕不是养了一堆祖宗吧!”
“莫不是欺生吧,保不成我要买肯德基,麦当劳来打窝儿?”
“那不对哦,别个来都钓到了的啊,有可能我们一直说话,把鱼吓起跑哒!”军哥反驳我的话说。
“我老家拆迁哒,地都占了,老屋也捣平了,你晓得我们平原地棉花田多撒,补了二百多万,我就干脆过来包起这个水库养鱼了,这边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人烟稀少,很多地没人种,塘都空着。我闺女也六岁了,那长得才叫乖哦,跟老子那时候一个样,也喜欢唱歌。”军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嘴角微微含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他妮子。
听到这里,我立刻眼睛发亮,大脑CPU立马儿高速运转起来,肾上腺激素也开始大量分泌。
毕竟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了撒,晓得真正的商机往往只有几秒钟,就转瞬即逝了。剩下的时候,都是做无用功。瞎忙活。我的耳朵能隔着一堵墙,都分得清财务室的会计,数的是一百一扎,还是五十一扎的。啥事儿不多个心眼儿,在外头跑,随时可能被别个当猪儿卖了,还帮别个数钱。
“军哥,干脆,我弄两把小刀,刻上吉祥,如意,你娃一个,我娃一个,正合适。我跟燕子今生是不中了,爱人是做不成了,亲家也做不成了,她也是生了个儿子。”
“你娃少打坏主意哈,你来迟啦,钱早被我花精打光哒,这里投了二十年的承包费,给你嫂子买了一个培训机构,我自己就落下一辆车,烟都还是抽十块滴。政府还强制补了几个人的养老。”
我跟军哥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这样戏谑,时间过得好快。我心头积攒了几十年的担忧也慢慢随着小口子里的水,汇入水库,扩散于无形。
过了一会儿,我大哥又拿了一盒烟过来,看看我们钓到了没得。见我网兜里还是空空如也就说:“莫着急,慢慢钓,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过去吃饭哈。”
“要得嘛,鱼好像不大喜欢我。”
军哥又递给我一颗红金龙,我目视着我大哥的背影消失在松林里面,确实走远了。才掏出打火机来,给俩人点着火。有些话,万万不可让他听到,有些事情,万万不可让他晓得。

楼主:沱江市井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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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天涯杂谈

发表时间:2018-11-19 00:46:39

更新时间:2019-10-14 12: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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