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您的话我实在不敢当，佛祖慈爱无边，救度众生脱离苦海之间，上千年来一直如此，我们所回报的实在不及佛祖所赐予的万分之一。而且您理解的信徒的爱，有些偏差。”
“嗯，以前也有过基督教的朋友说过类似的话。不过神灵的慈爱我无法识别，而你们向它们献上的独一无二的敬爱虔诚，昭然若揭。”柏元明亮的眸子蒙上一层阴影，“每当一些丑恶回忆的碎片困扰我的时候，去拜访宗教场所，感受一下信徒们的赤诚之心能够让我平静下来。尽管听起来难以理喻，但有段时期我的确是靠这个缓解了症状。”柏元逗小孩子似的故意停顿片刻，“毕竟精神衰退，不能完全依赖药物治疗。至于心理疏导，是要逐渐渗透到人际交流中的治疗原理，我再了解不过。而这种方法对我几乎没起什么作用，因为当时身处的环境有意无意间都在强迫我记起那些事。我的老师也认可在宗教的神圣和纯洁气氛中寻找到心灵的安抚和精神的寄托从而可以减轻痛苦的观点。”
“即使您在与我们的相处时得到了安慰，却还是坚持不愿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吗？”慧雪闭上双眼，回想着那时柏元的神情。
“我爱你们，也爱你们的宗教。宗教培育了你们纯洁的心灵，正是在佛教的熏陶下长大，才有了现在我所能看见的慧雪。”


“但是，”柏元的笑容淡了些，“我不相信神灵，”她像是凝视着慧雪，又像是越过她看着别的人，似喜似悲，低语着，“我不会成为你，绝对不会。”
【这算什么回答？真是个怪人……】慧雪凑近烛台，赌气地铲起滴落在上面已经凝固的蜡油，【叫人根本听不明白……】


【次日 大雨】
慧雪将早膳准备妥当，走来敲客房的门，“柏桑？”右手刚触及格子门，那门便自动开了。
站在室内的柏元看样子已经洗漱完毕，穿戴得整整齐齐。
“您早就醒了？”
“是的，但我不敢出去。”感到慧雪没受昨天那番谬论的影响，柏元放下心来继续，“万一你还在生气，在下雨天赶我下山……”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慧雪听她说得凄惨，想笑却笑不出，“单为这请您下山，太荒唐了。”
“没有生气就好。”柏元故作严肃地点头，“欢迎我以后来吗？”
慧雪忍不住笑了，真想告诉柏元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不过她仅仅是干脆地答应，“只要您愿意来，随时都欢迎。”
从后半夜下起的大雨，直到晌午后方才渐渐小了些。
“柏桑，雨停了吗，”做完功课的慧雪合上经书，柏元站在窗旁，仔细观察着室内的一株盆景，见问，向窗外瞧了瞧，伸出手，有细密的小雨珠落在手上。
“下着呢，虽然变成小雨了。”
“哦，”慧雪应了声，复而低下头去，“您有事要出去？”
“没有，只是问问。”
尽管嘴上否认，慧雪时不时地朝窗外瞄几眼。元察觉到她古怪的举止，【她在等人？是想出去见谁吗？】

第十六章


不出意料，没过多久慧雪便蹑手蹑脚地从蒲团上起身，看到柏元正专心地研究墙上的字画，她像四脚长着肉垫的猫咪那样没有任何声响地溜出禅房……
通过玻璃窗的反射观察慧雪一举一动的柏元等待片刻，也走出禅房，跟了上去，【她想下山？】柏元偷瞄着慧雪迈着碎步向正殿外走去，【果然是有重要的约会……】
只见慧雪径直走出殿门，没取伞架里的雨伞，柏元想了想，拿出雨伞继续尾随。慧雪来到寺院外，用清一色水墨大条石砌成的空地，在石地与枯草从的交接的地方蹲了下去，柏元站在四米开外，眼瞅她捡起一根树枝，慢慢挑起爬进石头地的蚯蚓，然后轻轻放回草地，再去挑下一条，如此周而复始。
柏元起初被慧雪怪异的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才醒悟，【蚯蚓长期离开泥土会死，她是在救它们吗？】她想通后觉得非常有趣，准备调笑几句，然而注意到慧雪不亚于抄经时严肃而神圣的表情，终究没能说出口。柏元感到雨点落在头上，并且有变大的趋势，撑开伞，走向慧雪。
“这就是你悄悄跑出来的原因？”
慧雪毫无防备，被唬得扔了手中的树枝，“柏桑，请不要总这样无声无息地，吓死我了！”
“抱歉抱歉。”柏元将伞微微倾斜，罩住蹲在地上用手揉着胸口，明显受了惊的文弱少女，“但出来捡蚯蚓的时候你也是悄悄地溜走了。”
“对不起，”慧雪站直身体，“因为担心您见我这样会觉得可笑。”
“有人为此笑过你？”调整好雨伞的高度，柏元注视着慧雪有点潮湿的额发。“是以前在学校的时候？”
慧雪镇定清澈的眸子起了一丝波澜，“朋友们经常拿这事说笑，‘慧酱太古怪了’之类的。”
柏元眨眨眼，粲然一笑，“如果其他人来做的话我也会觉得古怪的，但，是慧雪，我就不会这么想了。”
少女困惑地望着柏元，“为什么？”
“嗯，”听着雨点在伞上敲打出清脆的节拍，柏元漂浮不定的目光移回慧雪清丽的面容，“虽然语言很难说清，但我认为慧雪就是会阴雨天蹲在地上捡蚯蚓的女孩子。假如非要找个支撑这种想法的理由，那就是，感觉吧。如果你的朋友们是为此嘲笑你，一定是不够了解，或是不想去了解你。那种人与其说是为朋友，不如定义为熟人更合适。”
她移开目光，笑着补充，“个人观点，毕竟……啊，雨又下大了，我们要不要先回去，等会儿再来。”
“嗯，”慧雪低下头，与柏元一起回到寺内，“呐，柏桑，”柏元不经意的几句话却在她的心里掀起一番巨浪，连日来父亲冷若冰霜的态度产生的委屈和迷茫，伴随那段苦涩隐晦的暗恋一同涌上心头，使她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我有话对您说。”
柏元甩干雨伞滴落的水珠，将伞放回家上，“好啊，关于什么？”
慧雪目不转睛地凝视让柏元也端正了神色，“您听完就明白了……”

第十七章




【正殿 阿弥陀佛下】




“刚刚提到,”慧雪将坐垫挪近盘腿坐下的柏元，随后跪在上面,“我在高中的朋友们其实曾经有一位和您说过相同的话，当有同学取笑我的时候，她也这样安慰过我。”
“诶？那位肯定是非常要好的密友。”话一出口，柏元察觉慧雪的神情在刹那间变得复杂。
良久，她用低喃回答，“是的，曾经是非常好的朋友。”她生涩的嗓音开始颤抖，“但因为我的错……”
“现在不是了？”柏元试探着。
慧雪抿紧双唇，用力地点头，眼中已经浮上一层水汽，“全是我的错……”
“先别那么说，”感到慧雪因为过分激动的情绪导致有些语无伦次，柏元轻声打断她的自责，“先告诉我，你干了什么？为什么会认为是你的错？”
“因为我喜欢她……”经历一番内心挣扎后，慧雪对着面前只见过两次，几乎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吐露心声，长长的睫毛不断地颤动，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即使她是，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平视泪流满面的慧雪，柏元听着冷酷的声音在心底嘲讽，
她将案几上的纸巾推给慧雪，同时也用冷漠的语气回敬藏在心底的声音【我非常清楚这点】
那声音冷笑，【呵呵，我们走着瞧吧！】说罢便消失了……
熟悉可怕的无力感又一次袭遍柏元全身，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正常的神态，尽可能温柔地安慰拭着泪珠的少女，“这怎么会是你的错？”
但是慧雪哽咽地凝语，“如果我没有……”
柏元的食指轻轻抵在慧雪唇间，“你不可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没人能真正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不露出一丝异样的情感，不用自责了。这事法师知情吗？”
慧雪抬起湿漉漉的小脸，眼神越发黯淡无光，“父亲知道，我想他非常失望。”
柏元理解地点头，“他很生气？愤怒地训斥过你？”
慧雪紧盯自己交叠着放在腿上的双手，刚哭过的眼睛微微发红，“没有，他只是非常生气，特别特别冷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这样。”
柏元不知该劝慰些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别伤心。”这类不咸不淡的说辞用在这里光想想就令人感到苍白，如果搬出心理学那套死板严谨的理论更是空洞得可笑，【我真是只会啃书本应付课程……】柏元恨恨地想着，【实践中语言表达的能力糟透了……】
幸好少女怯懦地将柏元从自我虐待的内心世界中拯救出来，“柏桑是怎么想到的？关于我的事，会觉得很奇怪异常吗？”
望着慧雪怯生生却充满渴望的柔和眼眸，柏元微笑着换了个坐姿，她抱住膝盖，笑呵呵地向慧雪眨眼，“我可没资格说你奇怪，毕竟在这点上，我和你是同类人。”
慧雪正好似挨了一记闷雷，郑重地睁大双眼，在未能完全消化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之前，眼前的人一边拨弄短短的头发，一边慢悠悠地，“至于异常之类，你放心，我所经历的才是真正的异常……”

第十八章




【是谁掐着我的脖子？！是谁用铁锤砸我的脑袋？！】
柏元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头部传来的阵阵疼痛更加剧烈，努力地试图摆脱鬼影的双手……
【是谁？你是谁？！】
【我就是你啊……】影子悠悠地笑着，【你应该非常熟悉我吧？我会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只要我知道你现在十分恐惧，害怕……为什么呢？你害怕那个孩子？哈哈哈~~】
猛地睁开眼，柏元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和过快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从枕边摸出没有信号的手机，瞧了一眼时间，[凌晨1:35]
【翻来覆去闹腾半天我才睡了三个小时？外加一场噩梦……】柏元按按砰砰跳动的太阳穴，起身搭上外套，依靠手机屏幕的微光在黑暗中找到背包，掏出一只药瓶，【还是吃几颗吧……】
客房里没有水，她便抓着药瓶悄声推开拉门，光脚踏进廊道，【去厨房肯定能找到水，可是厨房是在右边的走廊尽头还是左边？】柏元借着手机光线慢慢地查看左右的房间，瞄见禅房的纸木拉门后隐约跳动的烛光，【她现在还没睡？】走过去，敲敲门框，【她真入魔了……】柏元调侃地笑着。
拉开门迈进室内，弥勒佛大肚腩面前的一对烛台里的两支残烛忽明忽暗，而慧雪则是侧伏在小案上，梳好的长发微微披散开来，垂在手臂和小案上，右手紧紧地捏着那串檀香木佛珠。当柏元的视线触及少女安详的睡颜时，梦魇中鬼影的声音似乎又再次飘进她的耳中，【你，害怕，那个孩子？】
【是的，虽然我根本不愿承认……】柏元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慧雪额发下俊秀的眉眼上，心中叹息，将随意担在身上的外套取下，轻轻盖上少女瘦弱的身躯，回身去提房内角落摆着的白铁皮大水壶，找到只漆黑瓷质茶碗，向内注了大半碗冷开水，打开药瓶数出四粒胶囊，就着开水一一服下，正想将茶碗摆回原处。
“柏……桑？慧雪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件温暖的衣物被无声地罩在身上，随后便听见几声古怪但轻微的响声。她睁开左眼瞥见某位高个，头发略凌乱的访客，穿着黑蓝条纹的睡衣背对她正吞咽着什么。
刚睡醒的慧雪一愣，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披在身上的咖啡色卡其布冲锋衣，混沌的大脑慢慢恢复了思考能力，【这是柏桑的衣服，那里站着的……】她犹豫地唤了唤正欲放下茶碗的客人，“柏桑？”
柏元闻声转过身来，“你醒了？”歉意地笑着，“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没关系的。”慧雪仍然有点迷糊，下意识地抓住滑动的柏元的外衣，“您在干什么？”
柏元将茶碗放下，“我……呃，失眠了，想找点水吃药。见你这里香烛没灭，我还以为你没睡……”
一提香烛，慧雪彻底清醒过来，连忙望向烛台上快燃尽的红烛，未能及时修剪的烛花不知道爆了多少次，蜡油溅得烛台里到处都是，“真是太大意了……”慧雪苦笑着起身瞅瞅烛台，又看看只穿睡衣，光着双脚，好奇地瞧着她的柏元，这才想起自己还披着这一位的衣服，连忙将对她来说略显宽大的衣物脱下，双手交还柏元，“那个……真的不好意思，谢谢您，”
“不妨事，”没有计较慧雪过于急切近乎失礼的动作，柏元微笑着接过，重新给自己套上，亦将药瓶塞进口袋，“已经是凌晨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但我先送您回房……”
“不用了，我拿手机照路就可以……”
“那怎么行，”慧雪断然拒绝，“您又不熟悉寺里的情况，我在前面给您开灯，您只管跟着我走便是。”

第十九章


不愿拂了慧雪的好意，柏元只得依言。少女在弯弯曲曲，伸手不见五指的黝黑廊道里自由地穿梭，所到之处皆为柏元带来一片光明。少女秀丽的长发在柏元眼前微微晃动，撕裂般的头痛奇迹得消失了。
【一定是药效的作用……】
慧雪打开客房外的电灯，“到了。”
“嗯？哦。”柏元顿时回悟她们已经到达客房门外，“麻烦了。”
慧雪笑着摇头，“您休息吧。”
“嗯，”柏元答应着，一只脚踏回客房，旋而又转过身，“你还好吗？”
慧雪怔怔地立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么唐突的问题。
“早已定局的事，没有必要总压在心头，一遍遍地折磨自己啊。”柏元似乎若有所指，“我去睡了，你也快回房吧，晚安。”
慧雪兀自出神，只来得及茫茫地回了句“晚安。”柏元就拉上了门。
【柏桑是看出我还在想着佳奈的事吗？】回房的路上慧雪细细回味柏元在昏暗房间内露出的温敦笑容，突然猛地停下脚步，【话说柏桑到底是吃的什么药？安眠药吗？】
柏元将脸贴在门缝旁，瞧着随从那个娇小的身影走远而逐渐暗淡消失的光亮，【不过在这一领域，意识到问题和能解决掉的问题远远不是一回事。】
【次日】
全靠抗抑郁药物的帮助，柏元准时六点半醒来，不等慧雪敲门便走出客房，在通道遇见了某只毛茸茸的红毛生物。
“弘清？”柏元蹲近红狐，伸手去摸它光滑的皮毛，看它还算温顺，柏元的手脚渐渐地变得不老实，揪揪狐狸长满绒毛的尖耳朵，“你耳朵上怎么还有了两个大黑点？”扯扯它的大尾巴，“嗯，真厚实！冬天作围巾保证暖和！”最后抓住它脖子后的一块皮，将它提离地面，“嗬！还有一身好肉！不过狐狸肉能不能吃……”
感受到来自此人的满满恶意，小弘尖叫一声，奋力挣脱某人的魔爪，没命地向厨房奔去，一头撞上听见叫声走出厨房查看的慧雪，“早安，柏桑。刚才小弘为什么尖叫？”将小弘抱在怀里安抚着的少女询问紧随其后的柏元。
后者两手一摊，无辜地回答，“早安，我只是逗了逗它，不 想却把它惊到了，许是怕生吧……”
慧雪微微笑了笑，对怀里缩成一团的毛球低声道，“柏桑是我们的常客哦，不可以这样没礼貌的。”
尽管慧雪当时毫不怀疑柏元的谎言，弘清狐却从此一直与柏元保持距离，凡是慧雪与柏元同时在场，它都会躲在慧雪脚后，无论慧雪如何软言细语，誓死不愿靠近柏元一步。久而久之，少女自然察觉出来了问题的根源，“元肯定对小弘做过奇怪的事……”
“当然没有。”柏元将剥好的软糖投给小狐，红狐从慧雪身后探出头，嗅嗅气味确定没有危害后，用前爪捧起糖果啃咬着，“看，我扔的它照样敢吃啊。”
“既然没有，为什么小弘不敢靠近你？”
“这我怎么知道？不论如何混熟之后好一些了不是吗？”柏元无所谓地耸耸肩，“可是就算混熟了，它还是更喜欢慧雪这样 温柔可人的妹子啊。”

第二十章




经过慧雪毫无保留地向柏元倾诉那段中学时代的暗恋之后，柏元明显地感受到她和慧雪不再是单纯的游人与住持女儿，不羁的香客与敬虔的信徒之间的关系，而是渐渐演变成某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暧昧。前往三密寺也不再仅仅是寻求精神宁静，更多的是以见到那位性情柔顺的淑静少女为目的。柏元无法为此找到正当的理由，当望进慧雪变得深邃纷乱的眼眸时，她知道自己不是唯一受到困扰的那个人。




【十二月底】




“小女还在大学里，”弘清对不请自来的访客微笑，“施主若是想联系她，可以用手机啊，当然，在这里只能用电话。”
柏元就如第一次听见小狐的名字般惊愕，“她……慧……令嫒有手机？”
“怎么会没有？”弘清看起来比柏元更惊讶，“没有的话她用什么往寺里打电话？”
柏元两眼发直，呆愣地瞪向弘清。
“施主，尽管我们是住在深山里的僧侣，”弘清受不了柏元干瞪眼的呆样，无奈地调侃，“可我们也是21世纪的人。”
“您也真是……”手机里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怎么会那么想？”
“可能是觉得慧雪更适合写信，”柏元回到东京按照弘清转交的号码拨通了手机，“而且还是用毛笔写在紫色和纸上，整篇都是假名，还会把信卷得很细小，系在花上送出去。”
“柏桑，”慧雪笑个不停，“这是源氏物语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吧，太古老了，”歇了会儿，“不过您要是想看我也可以给您写信啊，虽然大学里不太方便用毛笔……”


【三天后】


柏元收到了来自慧雪的第一封信，果真按照她随口胡编的那般，信是慧雪用娟丽的小楷写在紫色制式和纸上，除掉称谓和结尾的敬语，全文都用假名写成，柏元一边翻看夹在信中寄来的一支干花，一边读信的开头，【柏元様 尊鉴】
这时手机提示有新消息，打开一看就是慧雪，[柏桑，信您收到了吗？应该是今天到。]
[你肯定有透视功能，]柏元用调笑的口吻回复，[你的手机短信和手写的信件几乎是同时到，费心了。特地找的毛笔吧？为了不出丑，我就不给你寄手写体的信了，相信你会理解的。]
慧雪先回了鬼脸的表情，[柏桑，这不公平！您要是用不惯日语，用汉语写也行啊。]
柏元考虑再三，还是没告诉那个天真的孩子，自己连汉语的书信都没写过。
[好吧，我用汉语写，但是你能看懂吗？]
[您别管我，您先写，哪怕用梵语写呢。]
[慢着，你不会想拿我的信去问懂汉语的人吧？]
那边没了回应，柏元越发确信刚刚的假设是对的，想着最好写点问候语搪塞一下。
慧雪的消息发了过来，只有短短的一句，[柏桑的信我是不会给别人看的…]
柏元盯着那话后面的三个省略号，似乎读出了言外之意，她不敢多想，连忙回复，[我知道了，现在就写，明天寄。]
这种半书信交流方式（因为柏元必须在慧雪收到信的同时通过手机解释信里的内容）维持了一个半月。
就在结业式的一系列考试进入尾期时，柏元意外地收到了慧雪用正式白色信纸写的书信，乍看与前几封没有区别，然而在正文的结尾处，
“二月八日是佛祖的成道之日，家父与我在小寺恭候您的光临， 恕不一一细说。

盼即赐复 即颂近安


贺茂慧雪谨启 二月一日灯下”
“二月八日，呃，T大的考试还没结束啊，”柏元挠挠头，如实地告诉手机那边的慧雪，“真的对不起。”
“哦，是这样啊。”少女原本柔软悦耳的声线中充满了无法掩盖的失落。
“嗯……这里的考试十二日才能全部结束，”柏元不忍心一口回绝，“对了，如果我说十三日去，寺里应该方便吧？”
“当然，”慧雪的声音几乎是随即恢复了常态，“请务必来啊。”

第二十一章


【二月七日 夜 猎豹快递运输车内】
“情人节？”
副驾驶上的柏元听完禹龙的埋怨，整理鸭舌帽的手顿了顿，“你是说下周吗？”
“对呀，”禹龙口中嘟囔，“那个女人说过几次了，摆明是想要礼物，还郑重声明不许和前几年送的一样，就是多事！”
“你之前送的是什么？”柏元很是好奇。
“卡片，我刚到日本那年，在印刷厂里打工时买的。非常便宜，几乎等于白送，而且是成捆买的。”
“成捆？为什么是成捆？”
“应该是印刷的时候机器出了点问题，把上面的一句英文印错了三个字母，于是这一批卡片被厂里掏腰包买下，低价卖给了自己的员工……”
“这是失败品吧？难道不该直接销毁吗？”柏元终于理解了安妍再也不要卡片的原因。
“你怎么也说是失败品？！”禹龙不悦，“不就错了几个字母吗？有什么不一样？我每到过年过节都寄这个，现在还留着六张没寄给她……”
“你连续四五年，每逢佳节都给嫂嫂寄这种同样颜色图案还印错了三个字母的卡片？！”柏元被气笑了，“怪不得嫂嫂今年坚持要换一种……”
“哼，总比没有强吧？”毫无预兆地，禹龙突然用力踩下刹车，“到了！哼，还挑三拣四，我今年不送了，让她蹦跶去吧！”
几乎给安全带勒死的柏元缓过劲来，“你这一脚绝对是故意的！本来我还想帮你出出主意……”
“你也是要我向她妥协，买一个贵得吓人，又耗运费的废品送过去？！”禹龙解开安全带，抓起派送单，“没门！”
“谁说要你买了？”柏元白眼，捧着一大块用各色电子零件拼起来的大电路板，“用那些玩意儿拼个爱心之类的图案……”
“那是我课程要用的！连那些元器件拼在一起之后很重！”禹龙斜着脑袋笑了笑，“不过可以用细电缆或是废电线皮……”


【二月十五日 上午 三密寺】


“啊？是昨天傍晚到的？”柏元握着笨重的香木听筒，“你满意老哥亲手做的礼物不？”
“嗯，还行。”安妍盯着由各式电线皮粘合编成的小羊，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马马虎虎。”
“喂喂，老哥可是花了好多心血才能做成那样，”柏元瞥了一眼大开的木窗，瞧见慧雪正在低头跟在弘清身后，在庭院中漫步，“你对他说点好听的吧。”
“嗯，话说你在山中寺院里给我打的电话？”安妍问道，“就是寺院的主人不介意，打国际长途你也不能这么占着人家的电话和我闲谈吧？”
“呃，你提醒了我，本来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满意老哥的心血……”
“现在你知道了？”安妍打断了柏元的调侃，“我先挂了，可千万别因为我们让人家对你造成什么误会。”
“这你放心，她不会的……”柏元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回答让安妍有点惊讶，她随即笑道，“这点你倒是非常清楚啊，等你回去后我一定要你详细说说这么肯定的理由！”
怔怔地听着话筒里通话被切断的嘟嘟声，柏元慢慢地笑了，【嫂嫂的直觉还是那么准，好像昨晚的一切全被她目击了似的……】

第二十二章


【庭院】


弘清站在池塘边，往水中撒着鱼饵，“那一位，挺不错。”
“您，在说……柏桑？”慧雪垂下眼睑，瞅着一群群的鲤鱼聚集过来，“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说的是你的想法，”弘清瞧也不瞧慧雪，拍掉最后粘在手心的一点鱼食。
慧雪正要追问，这时柏元从廊下走了过来，“我用过电话了，真的多谢。”
“哪里哪里，不用在意。”弘清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我今天要温习温习华严经，先失陪了。”
“诶，您忙。”柏元点点头，侧身让开路，弘清微笑着走完石埠，穿过庭院从廊道上暗暗地观察两人，想到昨晚起夜无意中撞见的那番场景，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明白你的意思，”院落中低着头面向坐在木阶上正在颤抖的慧雪。
“那为什么刚才非常肯定我送的是人情巧克力？！”少女的质问带着抽泣声。
“对不起，因为我没有接受的资格……”柏元吃力地比划着。从弘清的视角，她似乎试图说明什么，但未能成功，她的手臂无力地放下。
“你……不了解我的情况，”
慧雪呜咽着回答，然而弘清未能听清，瞟瞟趴在脚面似乎也正竖起尖尖的耳朵偷听的红狐，“弘清”，“你认为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小狐在黑暗里闪烁着乌黑的大眼睛，轻轻摇摆毛茸茸的粗尾巴。
“如果你不介意我刚刚说的，”柏元缓慢走下木阶，有些僵硬地蹲下身，“还坚持之前的决定的话，”仰视坐在上面的慧雪，
“我愿意试试。”
一阵寒风吹过，弘清打了个寒战，猛地发现自己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单衣，正站在冰凉的廊柱后面偷窥，他哆哆嗦嗦地抱起弘清狐，感受着它的体温，尽可能快的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临走前，弘清瞄着柏元直起身，复杂地微笑着，一手接过慧雪递来的巧克力，另一只手慢慢搭上了她的肩膀，这个场景在弘清的脑内不断回放，使他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次日】


弘清继续暗地里留意女儿的举止后，【奇怪，这种事看起来没有以前想象的那么怪异，】他晃晃怀中打起瞌睡的小狐，悄声问道，“我不是应该去大声责骂那两个人，再把那个外来的家伙轰出去才对吗？为什么我会觉得于心不忍呢？”
被打搅了睡眠的红狐愤怒地挖了弘清一眼，龇出两排白牙。
“你也不赞同这么干？”弘清自言自语，“非礼莫视，也许我昨夜根本不该窥视……”

第二十三章


【六年后】


“于是您最后妥协了？”稍稍发福的禹龙用拇指摩挲着圆润的下巴。
弘清瞪了他一眼，“谁妥协了？！老衲这一生从未向谁妥协过！”
安妍与三岁的小儿子正在庭院中玩耍，一时嬉闹声传入了殿内。
“我是不忍心……”良久，弘清收回凝聚在小男孩身上的目光。看一眼坐在对面的禹龙，轻轻地叹气，“我也刁难过两个孩子，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慧雪是我的女儿，她的脾气……哼，看着软绵，骨子里硬得很。至于另一个，唉……”他摇摇头，“我越为难她越觉得自己不在理，那孩子到底有什么错呢？久而久之也就算了。”
“嗯，”禹龙若有所思地附和，“所以您就把祖传的佛珠送给柏元了？”
“诶诶诶——你、你怎么知道的？！”弘清的面皮涨得通红，“是那家伙乱说的？”
禹龙闻言动了动嘴角，沉重地摇头，“那串佛珠在寻找她的过程中帮了我们大忙……”
弘清愣了半晌，眼瞅着庭院中的幼童挣脱安妍的手臂，跑进大殿，他苦笑，“那时候可没想到……不过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失礼罢了。”
——————时光分界线——————
“施主下山前请来内室一趟。”弘清突兀地对柏元撂下这话，便转身回了正殿。
“不会是想命令我从此不许再来了吧，”柏元本是随口一说，却引起了慧雪的紧张，她十分担忧的看着柏元，“如果……”
“别说了，等我去过回来就全知道了……”柏元摆手打断。


【内室】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之怒，柏元盯着一言不发，手脚却忙个不停的弘清，默默地瞄了一眼手表，【七点三十了，我还要走到车站……】
可是，弘清一言不发，只顾着翻箱倒柜，柏元非常怀疑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七点四十五了！再不走就要等下午一点三十那趟车了……】柏元心急如焚，正寻思如何礼貌地请弘清说明让自己过来的用意。
“咳，让你久等了，”弘清终于扭过头来，有些尴尬地笑笑，“人老了记性差，总是忘了东西放在哪儿……”
【那为什么不让慧雪帮您收拾？】柏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呃，没，没什么。”
弘清故作严肃地清清嗓子，“其实这次是有件东西想交与你……”他从暗黄色木匣里取出一长串佛珠递给柏元，后者呆了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我不懂您的意思……”
“咳，这段时间有失礼的地方……”弘清强行将珠子塞进柏元手中，“还请多多包涵。”见柏元坐在原地一动未动，竟有点羞怒，“施主不是要上八点的班车吗？”
柏元猛地清醒过来，随即无奈地笑笑，“已经迟了……”
【正殿】
“这是……”慧雪震惊地瞧着柏元手中的紫檀木佛珠，“父亲，送给你的？！”
“是的，”柏元还是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会突然……”然而当她看见慧雪哆嗦着从宽大的和服袖口内解下套在手腕上的另一串佛珠，不由得一怔，慢慢地笑了，“原来如此。”


【午后】


“她走了？”弘清叠起双脚，打了个哈欠，揪了把弘清狐的皮毛。
“诶，”慧雪放下茶盘，规规矩矩地跪在弘清面前，“真的谢谢您了。”
“谢？！”弘清别扭地扫了一眼慧雪，“我总不能将那家伙撵出去……既然以后要经常见面，就尽可能的搞好关系吧。”
面对弘清漏洞百出的借口，慧雪抿唇一笑，“我知道，多谢您了。”
弘清抄起袖口望向窗外，“我也不是完全不知人情的。”
“我知道，”慧雪微笑着对弘清深深鞠了一躬，“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感谢您。”


——上部End——

感谢建建@七月水番的图

下部


第二十四章


【中国 两年后 柏家】


【只有自以为是的狂徒，没有不可理喻的疯子。】
正忙着擦拭书架的慧雪从地上捡起这张飘出书页的纸条，盯着这一串既熟悉又陌生的方块字向客厅唤了声，“元？”
“嗯？”柏元握着拖把，伸过头来，“怎么了？”
“这个，” 慧雪抖抖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从书架上掉出来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唔，”柏元瞧了瞧纸条，眨眨眼，“这玩意还在啊，啊，刚上大学时随手写着玩的，嗯，写着玩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给我吧。”她捏住纸条飞快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就算是以前随手写的也不用直接撕掉吧？】 慧雪困惑地想着，见柏元没事人似的抓紧纸末走了出去。
“今天先收拾到这儿吧，”柏元的声音从屋子另一头传出来，“老哥和嫂嫂约我们六点出去吃饭。”
“现在时间到了吗？”慧雪看着刚刚擦亮的闹钟，“还没呢，还有二十分钟。”
“那也差不多了，他们约的地方比较远，洗把脸就得走了。”


【去餐馆的路上】


“之前提到过这位兄长和嫂嫂不是元的血亲？”慧雪一面询问柏元，一面好奇地望向广场上随着超大声流行音乐翩翩起舞的欧巴桑们。
“是啊，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柏元也看见了那一群身姿轻盈的大妈们，“咳，这是我们民间的一种特色舞蹈，很多地方都能观赏到，你会慢慢习惯的……呃，还有，我这位嫂嫂待人比较热情，你做好准备。”


【东方红中餐馆】


“卡哇伊~~”从看见慧雪的第一面起，安妍便不断地重复着她会说的唯一一句日语，同时她两眼放光，满脸兴奋的笑容让柏元联想到了一种被称作“狼”的生物。
“你失宠了……”禹龙同情地拍拍柏元的肩膀，低语，“你肯定会后悔带这个小姑娘回来见她。”
“我已经后悔了……”瞥见安妍轻掐慧雪脸颊的手，柏元迅速移开目光，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
“对了，婚礼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都安排好了，”禹龙夹起一块脚鱼，“昨晚安妍的爸爸给我瞧了他拟好的来宾名单，上面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我都没见过……”
“是……他的朋友？”柏元似乎明白了什么，“可能是想借这个机会聚聚吧。”
“什么朋友？！”禹龙冷笑，扫了一眼安妍，见她没有留意这边的谈话，对柏元压低嗓门，“听他老人家给我讲解的口气，都是多年来他用心认识的各界名流，甚至包括咱们市的常务副市长。还对我说年轻人要多学着钻营钻营……”
“那一位也是好意，”深知老哥的愤青属性，柏元不愿多说，“他教导的时候你就点头敷衍敷衍。总之，只要婚礼当天能把这群人应付过去就行了。”
“你们在那里背着我们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安妍瞄了两眼缩在角落里的禹龙。
“呃……你需要我们帮你翻译不？”禹龙罕见的灵光一闪，岔开话题，“你总不能总用肢体语言和人家小姑娘交流吧？”

第二十五章


“肢体语言？”安妍一愣，瞪着一本正经的禹龙和憋笑中的柏元，“也好，你问问，妹子觉得菜好不好吃？ 对我印象怎样？”
“噗，呵呵呵……”柏元终于笑喷了，“你不觉得在对慧雪又掐又摸，动手动脚之后再问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安妍威胁地微笑着。
慧雪觉得不由自主往椅背上缩了缩，“非常好吃，谢谢。非常亲切地一位姐姐。”
听完了禹龙的翻译后，慧雪对安妍嫣然一笑，微微偏头。
“你翻译的时候能加上主语吗？听着多生硬？”安妍不满。
“我是忠于原意，再说了，你能听懂不就行了？ ”禹龙不再向对面看，耐心地挑起鱼刺，“你不知道非常好吃是指菜，难道还能指你？你好吃吗？”
“这两位没事吧？”慧雪感到一时哥嫂间刀光剑影，轻轻地问柏元。
“没事没事，他们闹着玩的，”柏元早就习以为常，“马上就会和好。”
“哦。”慧雪将信将疑地拿起小勺，突然禹龙夹起辛辛苦苦挑完鱼刺的鱼肉，扔进安妍的碗里，“吃吧吃吧，堵住你的嘴！”
“呸，谁稀罕你的破鱼！”安妍虽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慢慢地开始吃了。
柏元对慧雪悄悄眨眼，后者赞同地默默点头。
【五天后 婚礼 百佳大酒店】
因为前一天被安妍反复叮嘱，柏元于婚礼当天的清晨，赶在禹龙做好发型之前提前来到准备婚宴的酒店。对照完婚礼的菜单。柏元进入布置婚礼现场的大厅，开始查看厅内的席位，当他依次扫视过首席的座次名牌时，忽然定在了原地，这白纸上用醒目的黑色粗体字印着那个人的姓名。随着这三个粗体大字,她曾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毫不留情地一一在大脑中再现。
“元？元你怎么了？脸突然变白了……”
“没、没什么。”柏元胡乱回答几句，事后却想不起都说了些什么。
“哟，小柏你来的真早！”两位面相憨厚，白发苍苍的老人笑着招呼柏元。
“哦，梅伯梅姨好。”柏元认出禹龙的父母，连忙问好，“您二位来的也早。”
“哎，自家孩子结婚，”梅姨腼腆地笑笑，用当地方言回答，“当然要来瞧瞧。你身边这位是？长得怪俊的。”
“哦，这位是……”柏元正要想向二老介绍慧雪，混沌的头脑中猛地想起【刚才在首席的座位居然没有梅姓，那么梅伯梅姨该坐哪？】
她连忙将那第一桌的名牌全看了一遍，还是没有，随即叫来服务生，一桌一桌地找，最后在第三桌的席面上找到了一位梅姓来宾的名牌。
“这不是咱的名字吗？”梅伯虽然识字不多，但自己的姓名是认识的，悄声问梅姨，“咋放那儿了？”
“你甭管！”梅姨捶了他一拳，“人家安排的人家有数。”

第二十六章




“你去把经理找来。”柏元听完了二位的谈话后渐渐缕清了思路，皱着眉对茫然中的服务生命令道。等经理闻讯赶来后，“你们办的什么事？竟然把新郎官的父母挤到了第三桌？！”
经理面带微笑地受了柏元的一顿训斥，“您好，我们是严格根据昨夜吴院长给出的座位名单安排的。”他递给柏元一本名册，“您看，梅金方先生的名字被列在第三席。”
柏元再次死瞅着首席名单，头一个名字就是吴爱国，想必是安妍父亲的名字，“好，算我错怪你们了。”努力忽视那个刺心的人名，她指着这本被装订好的册子，“最后问你一句，新郎新娘看过这个了没？”
“难道吴院长审核过还不够吗？”经理直接正面回答，笑着反问柏元。
“不够，”柏元冷冷地盯着他，“远远不够。”
“你说的是真的？他脑子给驴踢了？ ！”安妍几乎气炸了，“他和我妈坐上席，却把禹龙的爸妈撵到第三桌去了，要真这么做我怎么和木头交代？！”
“还有呢，我刚刚仔细查看过后面四十桌的名单了。”柏元盯着面前只能用“势利”一词去形容的座席，“所有梅姓的亲属全部在二十桌向后，连老哥在大学的同学，包括慧雪以及他在单位刚认识的新同事都在第七第八桌。”
“哼，那个老发物一定是认为禹龙的乡下穷亲戚没有他的同学同事有用啊！”安妍越说越气，一把甩开正在为她整理婚纱的化妆师，“怪不得死活不肯给我看他弄的单子！妈，去把我爸叫来！”不知是有意还是疏忽，安妍没有挂断通话，于是她与吴老先生的争吵被一字不漏地传入了柏元的耳中。
“我是为你们好，是谁多的嘴？刚才大堂经理打电话说你们那个不男不女的狐朋狗友去了酒店捣乱……”
“不许你这么说柏元！到底是谁捣乱？！你看看你干的蠢事？自己坐上席却把亲家排到第三桌，还把那些毫不相干的外人排到上席！所有禹龙的亲戚全被你排在二十桌之后，这不仅仅是敬酒时不方便的问题，是你压根就没尊敬过禹龙的亲人！酒席可是梅家买单，原本二十桌就够，你硬是加了整整三十桌，还要自个儿订座次，结果就弄出这么个东西？！”
为了保护自己的耳膜，柏元尽可能地伸长手臂，将手机远离耳朵，但是依然能够听见安妍的怒骂，“禹龙人是老实，家里是穷，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你这么做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公婆，怎么面对他的亲人？！”
经过一番争吵和妥协之后，梅伯与梅姨的位置被移上首席。不过其余的梅家亲属，吴老先生以“不方便更换”为由，仍然保持原先的作为不变。
【真是见鬼！】柏元坚持看着服务生重新安顿好坐席后才离开，急冲冲地往禹龙那边走，好在被这场不愉快一闹。那个姓名给柏元带来的阴影略微驱散了些。
【但愿是同名同姓吧……】凝视着慧雪纯净的眼眸，柏元暗暗祈祷。

多谢小寒【注意这个称呼】
{充实的内容。譬如本文的语言描写}
嗯。。。因为本身对造景不是非常擅长而且我对内容的重视程度更高。。。
所以主要是偏向内容。。。
对于语言：
我曾经是语言系的学生。。。。自身对语言也有些兴趣。。。
我认为语言是最能够表现出人物性格的方式。。。
在写文的时候我也在尽量做到一种人物一种说话方式【注意是尽量】
所以着重点都在语言上。。。别的地方相对来说就没那么的用心了
总之再次感谢小寒对我的支持


PS：
元：。。。。。谁是男的？我哪里像男的了？
安妍：。。。你哪里不像男的？
元：。。。。。
慧雪：┳＿┳

第二十七章








但是平日里不烧香，全靠临时抱佛脚多半是不中用的……








【婚礼 上午十一点 签到处】








柏元坐在酒店特地摆放出来的桌台后面，指导来宾在签名簿上签名，然后瞧着他们将红包投入一旁贴着双喜字样的大红色纸盒。
“小柏啊，你也忙活半天了，”梅伯走进签到处，亲切地对柏元笑道，“饿不饿？刚才那个小哥给咱送了点心，可香了！你要是走不开咱去给你端来。”
“诶？不敢不敢，谢谢您的好意了。”柏元笑着摆手，“我一会儿自己去就行……诶？您不是应该接待已经落座的宾客吗？怎么……”
“哎，来了几位客咱都不认识，”梅伯爽快地笑答，“咱知道自个儿说的话调子怪，一股子土味儿。人家也听不懂，干脆就让亲家公去得了。”
柏元听了有些心酸，这一开口只见吴老先生与夫人满脸笑容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多谢林董上个月为我们医院捐的善款……”
“吴院长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家老爷子的一点小意思。”那人唇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那笑容柏元再熟悉不过，“你们治好了他的病，这是你们应得的。”
“小柏？你咋了？”
“没事……梅伯，我很好……”
【就是她……】柏元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想起身离开，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近，最终在自己面前停下，弯下腰。
“是你在抖腿？！”
来者正眼都没瞧坐在桌台后面的人，呵斥道，“不许抖！你这样叫我怎么签名？！”
“呃，咳，对不起……”柏元拉开椅子，不再让哆嗦的双腿贴着桌台，瞧见那人草草地在摊开的签名簿上签上了【林振薇】
“林董您别和这人计较，”老先生用力挖了柏元一眼，“您这边走。”
林董——林振薇将签名笔往桌上一扔，漫不经心地用眼尾扫视过柏元苍白的面容，神情一滞，高高扬起右眉，玩味地笑笑，“嗬，我可是撞上熟人了，你说是不是，柏元？”
“林小姐记性真好，”在被林振薇一眼认出后，柏元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她撑着起身，“但，我和你早就不是熟人了……”








【在那场婚礼上，元重新遇见了林。我曾经一度认为她是元以前的恋人，但被元当场否认。“为什么不是？”
冷冷地咬牙，“因为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爱情或者类似于爱的东西存在。
“那是？”
“债主和债务人……”】
多年后已经改了尼装的慧雪用手蘸了些茶水，在木桌上写下两个大字。
【究竟欠的是什么债务？非要以性命偿还不可……】

第二十八章


【婚礼当天 婚礼仪式】


趁着司仪致辞的间隔中，安妍悄悄地问木立在她旁边的禹龙，“那个人好像见过，但记不得具体是谁，你记得吗？”
“单凭你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今天我可以套用在好些人身上。”禹龙嫌西装的袖口太紧，偷偷解开纽扣，却被安妍暗地里一掐。他丢过去一个白眼，“你多给我点附加信息，不然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
“就是我爸刚才笑眯眯地为她引路的……”
“你爸今天一直在笑眯眯地为人引路……”
“不许打岔！我说的是那个女的，看上去二十多岁，气场却很强悍，头发是黑色波浪披肩的，她坐第一桌。”
禹龙费力地扭头向后看去，“我看到了，是不是穿紫罗兰裙装的？”
“对，你见过没？”
“嗯，那张脸好像有点印象”
“是吧？我觉得也是。”
“老哥老嫂，私房话单独下去的时候再说，”柏元笑着凑趣，“证婚人都快念完结婚证书了，紧接着就要叔叔阿姨们上台，你们交换戒指。”
“啊？这么快？！”心不在焉的两人一惊，配合的闭上了嘴。
【十三点 婚宴正式开始，新人退场】
速食？
“我想起来了，”口中塞满小笼包的禹龙含糊不清嚷道，“是她！”
“你够了啊，一惊一乍的，”安妍正忙着舀馄饨，“先吞下嘴里的东西再说话！”
禹龙乖乖的按她的指示做后，“是害柏元摔断腿的女人！”
“你说什么？！”安妍僵在了原地，“是我们把柏元送到医院后……”
“没错，她紧跟在我们之后到的，”禹龙再次肯定，“当时她是红毛！”
在场的化妆师和伴娘们不明所以地望着呆愣中的新人。
“柏元呢？赶紧让她过来！”


柏元看着工作人员清理前台上气球礼炮的碎片，重新搬上鲜花，一边平淡地问林振薇，“你不去坐席吗？”
“和你比那些都不重要，”林振薇哂笑，“我现在对你更感兴趣……”
柏元闻言轻轻摇头，“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听你一说才知道还是和七年前一样。”
“七年前我是什么样？”
“愚蠢，狂妄，自我为中心……”
“你倒是变了很多。”出乎柏元的意料，林振薇并未直接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而是靠近，准备伸手搭上她的肩膀。
“与你无关。”柏元借着绕过花篮的机会，不着痕迹地避开林振薇。


【元虽然在和那位女士谈话，然而她的目光却不断地望向我，似乎害怕被我发现。很快，那一位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我……】


“对啊，就是她。”当事人淡定地笑笑，好像自己才是看客，“我们刚才说过话了，挺好的，没你们想象的那样……”
“你……早就知道了？”禹龙问道。
“啊，我早晨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她的名字了……”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安妍重重的放下吃了一半的馄饨，“我会叫你先回去，干嘛非要见她？”
“我知道嫂嫂一定会让我先走的，”柏元笑着安抚她，“但我不想走……”

第二十九章


“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避免那人而错过你们的婚礼是非常不值的，非常非常不值。”她略作停顿，“二位对我有救命之恩，几年来又对我很是照顾，这些柏元此生怕是无力报答。”说着，向二人深鞠一躬，“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正好借这个机会，我祝愿老哥老嫂相亲相爱，白头到老！一直以来多谢老哥和嫂嫂了，只是今日我不想再让你们为我操心了。”
哥嫂相对无言，过了半晌，“那好吧，”禹龙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过我还是要唠叨几句，”安妍想了想，“那个小姑娘知道你这事儿吗？”
“她……不完全知道，”柏元垂下头，如实回答。
“全告诉她吧，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安妍意味深长地瞄了瞄柏元，“况且这是你欠她的……”


【从化妆间回到大厅的元脸色极其惨白，她笔直地走向我，示意我离开席面。对刚结识的青木夫妇 道歉后，我困惑地跟着元走到厅外。】
“怎么了？”慧雪蹙起眉头，“突然叫我出来？”
“有事告诉你……”柏元盯着自己擦得雪亮的白色皮鞋再次犹豫了，“算了，还是回去之后再说吧……”
“是与那位在前台和你说话的女士有关吗？”
柏元骤然变色，“你怎么知道？！”
“我、我只是……随便，说说……”慧雪被她忽然变得严厉的语气一惊，“元，你到底怎么了？”
柏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摸摸脖子上系好的领带，忍住想扯掉它的欲望，
“等回去吧，回家了我全告诉你……”




“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林振薇若有若无地笑笑，不等新人回答便擅自将酒杯对他们一碰。
“谢谢林董！”无论两人心里如何反感，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十四点十分 婚宴接近尾声】
“和你的小情人说过悄悄话了？”林振薇鬼魅般地附在柏元耳边低语。
“林小姐可真有兴致，”柏元冷淡地回应，“去监视以前扔掉的玩具……”
“监视算什么？凡是我扔的，我也能捡回来！”林振薇高傲地仰起头，“关键要看我想不想。”
“自说自话的毛病看来你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柏元冷笑。
“那要不要试试看？”林振薇的眸子中射出精光，“看看我是不是自说自话……”


安妍站在台上，手中举着捧花，瞧了一圈后，本想投向慧雪，然而在目测过自己与八号桌之间的距离后……【没那个臂力……】
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柏元，【决定了！】想到某元被砸中后的囧样，她不禁笑出声。
柏元越发厌烦林振薇的纠缠，寻思着如何脱身，瞥见安妍抱紧捧花盯着自己坏笑，瞬间有了对策。
“林小姐恭喜恭喜！”
柏元混在聚过来的人群中，向下意识抓住扔过来的捧花的林振薇笑道，“我还有事要料理先走一步了。”故意大声的补上，“愿你和未婚夫严忠先生早日完婚！”

番外二




疤痕




【L镇】




柏元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轻轻推了推被风雨剥落了红漆的木门，随着熟悉吱呀一声，木门顺从地在她的眼前开启。跨过门槛，柏元环视着这间比她年长的老屋，小姨走后，她按照那人的要求搬进那人豪华的复式公寓，已经有半年未曾踏入这里一步。若不是L镇即将成为经济开发区的一部分，通知所有的居民来商谈拆迁事宜，今日她仍然不会回来。柏元拽拽灯绳，头顶上的吊灯亮了亮，但很快熄灭，将柏元再次留在黑暗中。在供有观音菩萨的案桌上，摸索了会儿，她找着小姨生前专门用来给菩萨上香的火柴，划起，点燃案上的香烛。所有的物品以及脚下的瓷砖地面全部蒙上了尘土。柏元借着微弱的烛光，查看起屋内的情况。。




-----------回忆分割线--------------




“元儿的性子也是死倔！”小姨发现柏元暗地里朝观音像做鬼脸，好气又好笑，“想改掉不敬菩萨的毛病真难！”
“小孩子家懂什么？”王强靠着藤椅，鼓捣一台破收音机，“你随她，大了心里自然就明白了。”
“按你这说法，”小姨横他一眼，“你都是作姨爹的人了，照样不信佛不敬神，心里还是很糊涂。”
王强爽朗地笑笑，“不妨事，我有个明白媳妇儿就好。”




街面上货儿郎一阵阵洪亮的吆喝声，将柏元从过去的温馨画面拉回现实世界。面容慈祥的观音像犹在，但没有了跪在案桌前虔诚地念佛的温婉女子：靠在墙角的老藤椅犹在，但没了翘起二郎腿大声说笑的粗犷大汉。柏元拉开观音下的抽屉，找出里面的线香，数了三根，在香烛上点着。缕缕烟雾似乎带她回到了姨爹突然撒手人寰，小姨频频向菩萨烧香求超度姨爹的日子。只读到小学三年级的小姨识字不多，却能背出大段整篇的经文，她对柏元的敬佩付之一笑，“小时候你外公家正对着一座庵，听多了。只要心诚，没什么做不到的。”见柏元一脸的不以为然，叹气，“和你姨爹一个样，不知道将来谁求菩萨超度你……”

“嗡——嗡——嗡——”手机显示【honey】
柏元麻木地滑动接听键，“喂？你好。”
“好你个头啊！你跑哪去了？”那边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
“我叫你今天一天都呆家里的，现在人在哪？！跑哪转去了？！”
“我在老家，L镇。”柏元对她无礼地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心平气和地回答，“乡镇上面说最近要拆迁，街坊邻居让我回来一趟，顺便谈谈拆迁赔偿的事。”
“为什么不早说一声？！”手机那头气势汹汹，“我现在开车去江州码头，半个小时内，我要看见你人！”不容柏元回答，那边已经挂断通话。




柏元认识林振薇是在第一次去pub酒吧的那晚。硬被学姐拉进酒吧的柏元对里面的环境非常不适应，舞池里的妖艳女郎仅穿三点式跳着热舞，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从桌后的音响设备传出。舞池里打出几束五颜六色的光线，柏元后来知道那是镭射灯，当时只觉得把它是专门为刺人眼睛才发明出的东西。
“赵姐，我先走了！”
“什么？”理着金色板寸头的学姐在一片喧闹中大声问道。
“我说！”柏元对准赵姐的耳朵嘶喊道，“我不想呆了！我要回学校！”
“喂喂！刚来就要走啊？！先干掉这杯！记得叫赵哥！”推给柏元一大杯干啤，赵姐威胁地吼道。
从自小被姨爹用筷子舔白酒养大的柏元对酒类并不陌生，干下一大半杯中的液体后，“赵……哥，对面的24号桌，有条红发人鱼在冲我比划。”
“红发？人鱼？你酒一下肚就醉了？”赵姐望向24号桌，那桌里有名穿着闪闪发亮，鱼鳞般长裙的红发女孩，正瞧着她，一边对同伴笑笑，一边指指点点。
“那哪是人鱼啊？那是条鲨鱼！大白鲨！！”赵姐吐吐舌头，“她是双的，两边通吃。这人年纪不大，二十岁不到，不过仗着家世，脾气真是天火一般。凡是她弄到手的，甭管多硬气的人，都被治得服服帖帖。至于手段，呵呵，你可千万别被那张漂亮脸皮给骗了。”
“不会的。”柏元将赵姐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林振薇盯住13号桌，嗤笑，“那只土鹅大概是听到同来的人说了我什么坏话，不敢往这边瞧了。”
“她敢？”和林振薇坐在一起的几人，顿时激动起来。
淡淡瞥一眼柏元和她的同伴们，林振薇掐着光亮的长指甲，“等着，我请你们吃白斩土鹅。”
大大出乎林振薇小姐意料的是，蠢鹅竟不愿老老实实地成为她的盘中餐，“多谢厚爱，”柏元礼貌地回绝，“但我高攀不起。”
林振薇冷笑，【尽管长得还能看，可比你更帅的我也玩过。至于别的服装发型整个土得掉渣，还敢回绝我？！我偏要搞定！过了两个月再甩了，看你还能不能狂？！】
很快，她就通过某些渠道得知，“除了最近经常请假回家，即使呆在S大也总是心事重重，一定是家里有事。”左手夹起细长的女士香烟，林振薇站在S大校园门口，“有事最好，就怕没事。”


【N市 八一医院】
“元儿，我没病，”小姨固执地拒绝接受检查，“别乱花钱。”
“小姨！”柏元将怀里揣着的几本病历全部掏出来，“你已经昏倒过三次了，怎么会没事呢？！乡镇的卫生站完全查不出问题，区医院说是干性脑炎，但昨天确诊了三家医院听说是脑血管上长了个肿瘤！现在咱们再复查一次，这里是市里最好的脑科医院，应该不会瞎说，他们要是说你没事，我们立刻就回家！”
连哄带骗地将小姨送进去检查，柏元掏出静音模式的手机，一看未接电话记录一连串4488尾号的号码，苦笑，【按这打法，马上手机就没电了】干脆关掉手机，死盯墙上的大钟。
【25分钟之后】
“哪位是孙凤英的家属？”一名小护士来到走廊，“肖主任请您进去一下。”
感到凶多吉少，柏元的心沉了下去。


“恶性肿瘤？”林振薇靠着单人沙发，似笑非笑，“长在脑袋里？”
“是。”
“必须尽快动手术摘除？”
“但手术风险极高，因为……”
“谁要听这些？！”林振薇不耐烦地打断，“手术费要多少，她有没有能力承担？”
“呃，因为是开颅手术，”遭到呵斥的秘书小心翼翼地计算，“至少也要二三十万，加上医疗费后期恢复住院费大概在四十万上下，不过肿瘤的位置位于主动脉而且体积较大，还需要二次手术也说不定……”
“够了够了，啰嗦死了。”林振薇再次打断，“你就直接说她能不能全付了吧！”
“我猜不能，绝对不可能！”秘书终于简洁了一回，“以她家的经济条件，怎么算都不可能弄出四五十万。”
“太好了！”抱起身旁的的金毛狗，露出愉快的微笑，“这么一来白斩土鹅是吃定了！”


脸色苍白的柏元向辅导员说明家中的情况后，请下两周的假，她走出S大的校门，又看见了那辆红色法拉利，无视门口禁止停车的标志横在大门外，发现柏元后，那车开了过来，拦住她的去路，威胁地按了几声喇叭。
“林小姐，我姨妈住院了。”扫视摇下车窗带着蛤蟆镜的林振薇，柏元疲倦地开口，“请不要再来……”
“我知道，”林振薇笑笑，“我就是为了那位的病才来帮你的。”
柏元无神的双眼一亮，带有几分怀疑，“你怎么会知道？”
林振薇向车后座一偏头，“上车。”


“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柏元事后如此描述自己当时的状况，“不过这根浮木周围长满了毒刺，你是抓还是不抓？”她凄然一笑，“反正我去抓了，只要能换回小姨，我自己怎样无所谓，可惜事违人愿……”


“钱我可以借给你，”与年龄不符的妩媚随着女孩的微笑弥散在空气中，“但你知道我的要求吧？”
“用这种方式换来的人，”柏元失去血色的双唇艰难地挪动着，“你也要？”
林振薇狂笑，笑的不能自制，空洞的笑声在宽大的总统套房里回荡，一声声刺激着柏元近乎崩溃的神经。笑过之后，林振薇一仰头，蔑视地瞄一眼柏元，“我不过看你长得还比较像个玩意儿，图新鲜想玩几天罢了，快收起这副要向我托付终生的样子，笑死人了！”
“那就如你所愿。”柏元生硬地浮出一个微笑，感到心里某些东西消失了，再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