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对，如果不去厚着脸皮和女生拉呱聊天，又怎么能知道人家是喜欢还是反感自己呢？”桂卿在对眼前的罕见情景感到有点不可思议的同时又不禁想道，“如果不主动地去和喜好的人攀谈和结交，又怎么能更好地去评估和判断对方的态度和倾向呢？男生怎么能被臆想中的尴尬和嘲弄阻断了前进的步伐和冲锋的道路呢？不谙世事的小女生的心都是充满瑰丽幻想的，她们对任何事物的发展变化都不抱有既定的不可改变的成见，她们天真地以为会有一万种可能的结果在日后出现，那也许就是她们快乐生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既然世界上的女生多是如此这样，那么也就意味着没有哪个男生能够完全做到对女生的可能反应未卜先知和未审先判，所以说男生就更应该去和女生主动地进行接触、试探和积极互动，而不是被自以为是的谨小慎微的悲观预判蒙蔽了短视的双眼。说不定女生对男生的好感就是在被追逐和被靠近中一点点地建立起来的呢。世界上有多少种男人，就该有多少种女人。”
他在潜意识里用了女生和男生这类词，而不是女人和男人，这说明他的思维习惯还没完全脱离校园的影响，还有很大一部分幼稚可笑的成分，只是他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我怎么就忘了呢，他们可是田成县老乡啊，瞧我这猪脑子。”他突然抱怨自己道，像是在瞬间长高了几公分。

而一想到这层关系他又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了。
“我和蒲艳萍做了四年的校友兼鹿墟市老乡都没能建立起什么牢固的友谊，凤贤这厮像个未进化好的猴子一样的鸟人随便聊个天就能把和她的关系拉得这么近，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凤贤果真是个少见的能人啊！”他如此想道，脑子自然衰弱得要命，心中顿生强烈的挫折感，自己也就再次厌烦起自己了。
凤贤像个资深老娘们一样抓住机会和蒲艳萍聊了很多东西，直到有个和他非常熟悉的伙计把他拉到一边去才算打断了这场什么话题都有可能说出来的欢快交谈。桂卿因为捞不着继续听凤贤对蒲艳萍说的那些精彩绝伦的谈话，所以不免感到有些遗憾和惆怅。他自量没有那个本事接过凤贤丢下的接力棒去和她毫无障碍地进行所谓的交流，遂有些局促不安起来。所幸培训班很快就开始了，算是解救了尴尬无助的他。

开班仪式结束之后第一个老师讲课之前，临时班主任便开始进行训话和点名了。这位班主任年近五旬，中等身材，微胖，那个腹部从医学上来讲属于典型的脂膏肚，其面部没有任何显著的特征，给人的感觉似官非官、像民非民、类儒非儒。相对来讲比较显眼的地方是他的头顶秃了一大半，耳边和后脑勺有大半圈黑色的长发被迫向头顶中间的位置集中，很滑稽地盖着那个铮明瓦亮的秃脑壳。那人一张口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众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彻头彻尾的蹩脚老油条，因为他那自命不凡的自高自大的自我欣赏的讲话的核心意思就是：凡是来我这里进行培训的人，不管你是什么级别的领导，也无论你在社会上有多么风光，都必须老老实实地遵守这里的纪律，认认真真地接受这里的约束，你们现在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学员。不能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不听就不听，想议论就议论等等，当然还有更多的等等。

第37章

在讲课的老师当中被请来打头阵的是市人事局的一位比较要把的科长，这位科长大约是姓王吧，或者是姓李也有可能，要是姓张的话估计也没多少人反对，总之就是一个极其平凡普通毫不惹眼的姓。即便如此，他这姓或许比他这人还要精彩一些，还要耐人寻味一些，还要更有内容更有内涵一些，还不至于过于乏味无聊，让人没由来地心生一股怎么也除不掉的厌恶之情。出现这种情况又能怪谁呢？世间无聊平庸之徒就是这么多，简直如过江之卿滔滔不绝。
该科长年约四十，正是该稳重大方的年龄，此公身高接近一米八，满头厚重浓密的黑发直挺挺地倔强地竖立着，那是一个由疏于一贯修剪的小平头逐步发展起来的独特发型，给人一种很不平乎且很不随和的感觉。他满脸都是青春美人痘断续死亡后留下的遗症，那些症状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以颧骨和腮帮子为核心的脸蛋子上面，给他增添了不少贫乏无力或平庸无奇的沧桑感。而让人更加不大爽快的是他的这种沧桑感里含有太多做作、扭捏、虚伪和苍白的成分。他的眼神是阴郁的昏暗的，也是捉摸不定的外人难以把握的，让人一望而心生厌恶之情，从而不屑于再去捉摸和把握什么。如果有一种人天生就带着令人讨厌的气质的话，那么这位台上的讲课人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尽管他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正宗机关工作者的派头，而且那派头还表演得很到位很贴切。

科长同志花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来讲述他第一个出场的具体原因，原来是因为计划中第一个讲课的人临时有急事，所以才和他调换了一下，让他来当这个先锋官的。看得出来他内心颇有些不高兴，因为这种临时调整很可能涉及到他的面子问题，但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充分体现出他那深厚的机关素养和难得的好人品，他又不得不尽力压抑着心中的不满和幽怨来演好今天的这场戏。啰啰嗦嗦地搞了半天，最后他总算进入了所谓的正题，要认真地讲一讲机关新人要注意哪些问题了。这个开场白未免太长了些，可他却浑然不觉，还以为很好地打发了时间。
桂卿认为不应该因为第一印象不好就贸然否定讲课人的真实水平和潜在价值，或许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呢，或许人家是先抑后扬呢，所以他努力耐着性子听那人讲课，尽管科长同志每说一句话就要停顿老半天，思索老半天，中间还时不时地穿插些叫人难以容忍的咳嗽声。
“也许后边他能有什么高见也未可知，”桂卿盼望着，寻思着，也在忍耐着，“毕竟是混到了科长的位置，而且还是在市人事局这样的实权单位，姑且认真听听吧。”

科长同志接着用了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以一位新进入机关单位工作的年轻人小N为例，讲述了这位小同志初入职场时所犯下的种种不可饶恕的错误，并且还颇有逻辑性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列举了几个他自认为很有代表性的事例来说明他的核心观点：小N这家伙又懒又笨还没有点悟性，实在不是个东西，绝对属于不堪造就和培养的人，所以耽误了单位的事业和他个人的前程都怪他自己。
“……啊这个小N，”他一本正经地慢慢腾腾地讲道，“他接触了单位里的很多公文之后，啊，感觉很多东西都显得非常的枯燥无聊。他觉得这些文件啊、讲话啊、报告啊等等东西，往往都是里面的废话太多，套话太多，通篇都是假大空，都是胡扯，根本就没有多少实际有用的东西。所以呢，他很郁闷，很压抑，啊，嗯，也很反感，当然也很无奈，没办法呀。他在心里看不起这些东西，他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其实就是眼高手低，他从来就没有深刻地认识到这里边的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在陆陆续续地受了几次挫折之后，啊，也就是碰了几次壁，吃了几次亏之后，他就有些消极了，有些懈怠了，有些不知道干嘛好了，于是他的心思也就慢慢地不往写材料上边放了。这个时候，啊，千万要注意，同志们，他居然把他放下已久的小说拿到办公室里来看了。啊，同志们，这是一种什么行为？这又是一种什么性质的事情？难道说，领导招你来是让你来看小说，来闲着没事消遣着玩的吗？咱就不说耽误不耽误工作的事情了，你就是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看小说，那也不行啊，那绝对是不行的，至少在机关不行。他无形当中就犯了机关工作的一个大忌啊，同志们，大忌啊。上班时间怎么能看小说呢？你哪怕把一张《鹿墟日报》翻过来正过去地看烂，看到会背下来的程度，你也不能看小说啊，同志们。你哪怕是坐在那里发呆发愣，做点白日梦，你也不能看小说啊，同志们。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样讲呢？因为绝大部分领导骨子里都是非常鄙视这种先天就带有某种文艺范的人的，特别是那些酸不拉几的小文人之流的，非常惹人烦，非常让人感觉讨厌。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讲，你思考得多了，你的逆反心理就强，你的二货想法就多，那么领导还怎么能很好地驾驭你，还怎么能好好地给你安排工作呢？上级的各种意图和想法还怎么来贯彻和执行呢？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啊，同志们……”
他说完上面这几句振聋发聩的话之后，又非常自豪地用那双阴霾遍地的眼睛巡视了一下整个课堂，以期心安理得地收获着他意料之中的讲课效果，一种实际上很难预期也很难评判的效果。在确定颗粒归仓之后他又继续讲道：“这个小N，你想想，他能有个好吗？”

科长同志又端着架子喝了口茶水，等大家把他刚才讲的东西都充分地消化吸收之后，又痛彻心扉地恨铁不成钢地对那个可怜的小N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和编排，以对得起台下若干听众的殷殷期待，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对这个小N有多大的仇恨。
“我给大家讲，有一次我在局属单位的一个会议上讲话，”他继续不慌不忙地讲道，就像在早饭前迈着标准的四方步在鸟语花香的公园里愉快地锻炼一样，“正讲着讲着呢，突然看见这个跟我来参会的小N同志，正和旁边的一个人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呢，我的思路一下子就中断了，停了大概有那么两三秒吧，而那两人还没觉察，还在台下继续开他们的小会，我不得不当场制止了他们。说到开小会这个事，可能你们会说，谁没有开过小会呢？我敢负责任地说，我就没有，而且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开小会。不客气地说，这些年我经常坐 台，才知道原来台下的任何动静都能尽收眼底，哪里有个风吹草动，有个哪怕是很轻微的小动作，台上的人其实都能感觉得到，哪怕是上百人的大会也是这样。在会上开小会，说难听话简直就是对讲话人的公然轻视和挑衅，也是很没有素质的一种具体表现。我觉得，那些爱开小会的人，一般都是很自我的人，平时根本就不太在乎他人的感受。开小会的毛病不算大，但却不好改，因为这是潜意识里的事，有时就是不自觉的事情。我这个人，就是不能容忍任何干扰会议的现象出现，绝不能容忍，历来都是这样。只要有人发出一点动静，影响到了周围的人，或是影响了会议的秩序，我都是能当场制止就当场制止，即使隔着一定的距离，只要没有人劝阻，我就会尽量去劝阻。只要是我们科里承办的重要会议，我都乐于担当维护会场秩序的责任，或者安排可靠的人维护会场秩序，我的要求是，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连人员走动和服务员倒水都会进行精心的设计和严格的掌控。当然了，我努力地想这样，但是也有一种情况是例外。有一次我参加一个大会，会议开得既冗长又沉闷，领导在台上照本宣科地念着稿子，底下的人嗡嗡声一片，人心已经散了，时间又过了饭点，我这么守纪律的一个人最后也忍不住了，只好加入了邻座的小会，这其实就是对办会质量不高表示不满，表示抗议，是故意而为之的……”

可怜而已可悲的小N同志啊，被这位科长同志无情而又残酷地日囊了又日囊，数落了又数落，嘲讽了又嘲讽，鞭挞了又鞭挞，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或者挖眼剖心。
“当多年以前我还在基层工作的时候，”最后，科长同志又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声情并茂地深入浅出地介绍了一本书，即据说是近100多年以来在全世界都广泛流传并成为最畅销图书之一的《致加西亚的信》，而并没有在意其所在的市直部门是不是基层，“我就曾经多次向身边的青年人郑重地推荐过《致加西亚的信》这本书。这本书说的是一个叫罗文的美国陆军中尉，受美国总统的托付，历经千难万险，最终把信送到了远在巴西岛上的加西亚将军的手上，从而帮助美国赢得了美西战争的关键胜利。罗文中尉，他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送不到信，如果转交他人也未尝不可，那么，如果这样的话，他就不叫罗文了。同志们，他送的仅仅是一封普通的信吗？不是，他送的是一个战士的信誉，送的是美国国家的命运。这个送信的传奇故事之所以能在全世界广为流传，并深受人们喜爱和推崇，主要就在于它倡导了忠诚和敬业的宝贵精神，他体现了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

千人万眼翘首以待的绝对不能忽略的中午十二点终于到来了，科长同志不得不非常遗憾地恋恋不舍地结束了他那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授课，夹起纯黑色的小皮包去和主办方、邀请方共赴丰盛的午餐去了。学员们一下子都解放了，大家的脸上都呈现出一张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的神情，因为科长同志从九点半一直讲到十二点多，这中间根本就没安排大家休息和上厕所，这可憋坏了不少人的膀胱和大脑。憋膀胱大概可以忍一忍，大不了尿裤子就是，可是憋坏了脑子就不好办了，以后整个人可能都会废掉的，这事想想就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出去上厕所的路上桂卿终于逮着机会和时为俊套套近乎了，尽管他自己也感觉这样做未免有点过于市侩和庸俗了，但是作为曾经的同事，哪怕只是一起工作过几天的同事，他依然认为很有必要去和人家这位新晋的副科级打个照面。

“时哥，最近调到哪里高就了？”他恭恭敬敬地问道。
“哪里也没去，还是在台办。”时为俊勉勉强强地回答道，脸上颇有些敷衍和不耐烦的神情，傻子也能看得出来他对桂卿并不感冒，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桂卿虽然第一时间就敏感地捕捉到了时为俊的心态，但是他只能强忍住心头的不快并努力保持最初的谦和与恭敬，因为他得表现得比对方更有素质才行，这是一种很自然的心里反应。
“那好啊，当个台办主任也挺好的啊，恭喜你啊，时哥。”他继续微笑着补充道，想要把这个有素质的人当到底。
“好个屁！”时为俊不屑地回道，言语中隐约透露出他对这次提拔并不太满意的意味来，“台办这种烂单位有个鸟意思？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就是在机关单位里都有好多人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个单位。小张，不瞒你说，要是叫你来估计你都不想来。”

桂卿听了这话心头一愣，他还搞不准时为俊是对他本人有意见还是对台办这个单位有意见，所以才说出上述粗话的。不过有一点大约是肯定的，那就是时为俊这家伙好像并不太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有什么瓜葛和交集。试想一下，如果时为俊面对的是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大领导的话，那么他还会脱口而出“好个屁”这三个字吗？
“可能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并肩行走，有点丢人家新提拔科级干部的身份吧，毕竟人家现在是崭新崭新的副科级干部啊。”他默想着，然后悄悄地和对方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时为俊对此也未做理会，或许这正合他的心意。

见凤贤如此自顾自地沉醉于和陌生小美女的交谈当中，他索性放弃了自己先前蠢蠢欲动的想法，转而专心致志地倾听起凤贤卖嘴皮子来。听的同时他猛然想起凤贤以前曾经说过的一段话来：“你不要把和大人物、大美女、大块头说话当成一种沉重的负担，那完全就没有必要。你在和他们交谈的时候脑子里只要这样想就行：他们都是狗屁，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句到底的话，老子又不指望着你吃，不指望着你喝，我干嘛要怕你啊？我干嘛要前怕狼后怕虎地顾及着我说得对不对，好不好，合适不合适呢？你喜欢和我聊就聊，不喜欢和我聊就拉倒，对吧？我又没拿刀逼着你和我聊天。退一万步讲，就算我说的话特别恶心人好吧，你不乐意听那是你的事，和我有个屁关系啊？要说恶心那也是你自己觉得恶心，而不是我觉得恶心！”

非常显而易见和不容置疑，再美的美女有时候也是寂寞的，也是无聊的，也是有眼无珠和不识好歹的，不然社会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渣男追到那些所谓的美女呢？因此，凤贤找的这个聊天对象好像非常乐意同他这个大马猴交流一下，以便解解闷开开心，或者多知道一些下九流的奇葩东西。从他们时断时续的发癔症般的谈话中桂卿得知这位美女叫武蔚然，是今年新鲜出炉的选调生，和蒲艳萍属于同一批考选的，目前在北沟乡党政办工作。
“北沟乡，又是北沟乡，多好的共同话题啊，我居然没有好好地利用，真是太可惜了。黎凤贤啊黎凤贤，这小子真是个人才，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居然这么快就和一位完全陌生的小美女认识上了，确实不简单啊。关键问题是他家还是田成县鲁夫镇的，而不是青云县北沟乡的，噢，上帝啊！”桂卿有些酸酸地想道，好像他吃的所有的菜里都放多了醋，都忘了仔细地欣赏武蔚然的超级美貌和妩媚姿态。

“这个星期三吧，也就是后天，”凤贤非常缺乏教养地扒拉了一口米饭之后抢着发言道，生怕自己的话掉地上摔碎了或者被人踩扁了，“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24号，嗯，就要进行笔试了。据说今年一共有4200多人竞争160个极其有限的职位，大概算下来平均能到26个人竞争一个职位，很激烈，也很残酷啊。”
“是很激烈，所以能考上确实不容易，”武蔚然不急不缓地说道，既全面又中肯，在观点上一点都不偏激，“不过这里面也有很大的偶然因素，所以能考上的也不一定就强，考不上的也未必就差。再说了，公务员也就是一个很普通很寻常的职业，只是很多人现在还没完全看透而已，或者因为没有更好的出路所以才都争着赶着往体制内挤的。”
只要貌美如花的公主千金肯屈尊纡贵地张开金口发表意见，那么就不愁找不到继续聊天的话题了，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