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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酒浓春入梦by晏酽(年下忠犬攻×病弱美人受)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好东西带回去,自然有人欢喜。”陆子顼抑制住胸腔起伏,越过他,要推门出去,找伙计再收拾出一间房来。
看着花纹繁复的簪子,又想起顾全,联系陆子顼偶尔意有所指的话,顾炎修再呆愣,也明白了,不由嘴角咧开,追上去从身后将他整个抱住,“怪不得一路风雪交加,原来我受了这等冤枉……”
“放手……”
“不放!”顾炎修索性将他扛起来,放到板凳上,两人大眼瞪小眼。

天牢为关押重犯之地,昏黄油灯的火苗不断吸引着飞蛾。整排牢房空荡荡的,只有一地飞虫尚扑展着翅膀,却是徒劳无用。
陆传彦一路走来,被寒气激得战栗,稳了稳脚步,看着狱卒打开牢门。
林道落难,他的党羽却未被连累,毕竟小皇帝还得指着他们对付世族。本来林道也将被无罪释放,想必等风头过去便会重新启用。前不久杭州遣人送了东西来,说是陆子顼吩咐的,陆传彦一看,全是这些年林道给陆子顼写的信。当日陆传彦便被齐王府请了去,齐王拐着弯告诉他,林道快被放出来了,陆传彦才做了决定,将书信交给了齐王。
收回世族的土地,逐步削弱他们的势力,这主意是林道提的,可头一个得罪了陆家。他又私下去信安抚陆子顼,教他如何应对。皇帝年纪不大,正是意气用事时候,得知自己倚仗的臣子两面三刀,如何不震怒,当即找人顶替了林道的位置,要舍弃他这颗卒子。
书信陆传彦都看了,他虽一向不喜林道纠缠陆子顼,也看不起他那些小把戏,这回却觉得陆子顼太心狠。天牢虽不似地牢脏乱,他一身囚服也算整洁,可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人而今身陷囹圄,陆传彦竟有些同情起他来。
陆传彦十多年未入天牢,赵景来天牢救人也是头一遭。
陆传彦被扣押在牢房中,倒没有带枷锁,双目无神,靠在墙角发呆。赵景见到人,忍不住教训起他来。
“你怎么这般冲动?他就是要激怒你,你偏中他下怀,惹得一身腥。”说着便开了门,“赶紧走,狱卒都被我打发了,明日就说是畏罪自尽。”
陆传彦张了张口,没说什么,却在一夜之间明白了些什么。
此刻距离他失手掐死林道不过半个时辰。既然是掐死,也没什么失不失手一说,赵景来得如此之快,竟然敢封锁天牢的消息,做主放了他。而今想起,只怕齐王是故意告诉他那些消息的,借他之手除去祸患,再救下他卖个人情。
陆传彦心叹,扳倒林道的证据是陆子顼提供的,而他又直接结果了林道的性命,陆家作为江南世族之首,只怕彻底上了齐王父子的贼船。是自己冲动了,一听林道说当年是如何侮辱陆子顼的,便被冲昏了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活生生用握笔的双手掐死了一个人。
赵景又去看了眼林道的尸体,嘱咐人伪造成上吊自尽的场景。尚还新鲜的尸身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教人瘆的慌。赵景哼了一声,当年林道作为陆慎的得意门生,与顾庭本是同僚好友,转眼便背后插刀,顾庭流徙的一路异常艰苦。天道好轮回,他宁愿死在狱中也不想走被流放的老路,不知是不是报应。
几人迅速撤离,一切归于平静。除去心腹大患,拉拢过陆传彦,赵景说不上多高兴。他虽然有所图谋,却向来看不上林道这等投机倒把之徒,官场上形形色色的人看多了,倒分外想念顾炎修那等心思单纯的赤子来。
想起顾炎修,赵景忍不住笑了一声,有那人来谢他的时候。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二十一章
到达金陵的时候,院里的梅花还开着。二人居住的院子并不宽敞,里里外外已经遣人打扫过,一回来顾炎修便带着陆子顼直奔浴 池。听闻水的浮力可减轻痛苦,不知是真是假,总要试了才知道。
借助蛊虫洗血之法十天半月便要一次,他一路上不敢耽搁,急着回来,倒教陆子顼误会了去。
在手臂上划破一道口子,让蛊虫钻进去,陆子顼便脱了衣物进入水温正好的浴池。仅是片刻,绞痛感便从四肢五骸的经脉中传来,教他瞬间失力滑入池底,呛了几口水。顾炎修只得也下了浴池,从背后架着他。这场折磨下来,点燃用嗜云草制作的熏香,引诱蛊虫出来。
取下绷带,顾炎修眼看着血从他体内缓缓流出,却也只能看着。蛊虫本身毒性霸道,长久待在体内会致人殒命,好在嗜云草有凝血之效,可令血流得慢些,不至于失血过多。饶是如此,等小虫子钻出来,血已经流了一地,滴嗒嗒将一池兰汤染成淡红。
先将蛊虫关入特制的盅内,才给陆子顼止血。顾炎修想着过两日便去扬州问问秦放,这救命法子倒更像是刑罚,长久必定伤身。他出神的功夫,陆子顼已睡过去,好在整间浴房是暖阁,壁炉烧着炭火,一时也不怕着凉。
顾炎修取了毯子盖在他不着 一缕的身上。是他考虑不周,手臂上的口子沾了水,只怕要留疤。顾炎修又忍不住将毯子掀起一角来,一点点偷觑他的身体。两年的光景平添不少伤痕,四肢尤多。都是些小伤小疤,些许痕迹倒比腹上致命一刀颜色还要深些,可见许多事只看尽不尽心而已。
不知神游到何处,早忘记熏香还在一旁燃着。虽然分量不多,然而待整支燃尽,顾炎修已然意识恍惚,也挤上小榻与陆子顼的身子贴在一起。
他肖想了太久,陆子顼赤 身 裸 体,便如他做过的无数场梦一般。
陆子顼被他的亲 吻与抚 触弄醒了,本欲推拒的手才搭上他的肩,却没有使力,转念一想,反而抱住了他的背脊。
没过多久,待他真要进入,陆子顼全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顾炎修停下来,亲 吻他的唇与侧颈,而他依旧是双目紧闭,连睫毛都在抖,一副忍受姿态。顾炎修又哪里是意识全失,不过像从前那样找个借口壮胆,见到陆子顼这般反应,如何还能继续下去。
顾炎修抚摸他腹上的疤,再多的情,再多的愧,这一刀也够还清了。陆子顼早不欠顾庭什么,只是无法爱他顾炎修罢了。
见他眼神黯淡下去,起身欲走,陆子顼拉住他的手。
“修儿……”
别走。
“对不起……”
抱歉他不敢告诉他那段经历。

那一年在驿道上截住顾庭,见他带着枷锁,双目无神,挪动着疲惫的脚步,被官兵呵斥驱赶着,陆子顼宁愿自己从未与顾庭相识,也不想他落到如此下场。
官兵知道他是丞相的亲侄子,不敢得罪,任由陆子顼陪顾庭走了一路。有他相陪,行进速度慢了下来,按律法两个月走完的路,生生拖延至三个月。若非陆子顼有意拖延,顾庭说不定已死在途中。他一路上少言寡语,常常盯着陆子顼看,仿佛此去是永别。
驿馆的床板很硬,被褥潮湿发霉,陆子顼脖子一圈都痒痛发红。睡梦中挠着,顾庭捉住他的手,防止他抓破皮。陆子顼挣扎几下醒了,看到顾庭的眼神,心下一惊,果然听他道:“别送了,你回去罢。”
陆子顼不止一次听到这句话,但已经到达楚地,这次顾庭是真要赶他走了。陆子顼憋着一口气,去扯顾庭的衣服。顾庭手上戴着镣铐,被陆子顼压住锁链,便无法动弹,只能任他施为。
见挣脱不了,顾庭慌了神,“别……我身上脏……”
陆子顼愤愤然在他胸前咬了一口,直欲 咬出血来,又忽然改为舔 舐,一路向下。
顾庭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时候,陆子顼嘴角还带着他的体 液,笑着冲他道:“莫说岭南,刀山火海我也陪你。”
说这话时陆子顼眼里似乎有光,竟然令顾庭信了,岭南再艰苦,也并非活不下去。“相濡以沫”,顾庭渐渐存了这样的念头,直至他眼见陆子顼被人侮 辱,才仿若当头棒喝,被彻底敲醒。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需要被保护的,而他没有这个本事。
顾庭颧骨青了一大块,死死用锁链绞住那人脖子,恨不能同归于尽。陆子顼顾不上一身狼狈,奔过来阻止。即便是被发配,未尝没有翻身机会,可若手下再出人命,只怕他永无出头之日了。
顾庭见这种时候陆子顼还在为他打算,心头郁积了一口血,手下力道渐松,放过那人,沉默着给陆子顼整理衣物。
驿馆寒陋,炉上的热水还是他们自己事先温着的,顾庭取了来。未经调配的水温烫得陆子顼一下瑟缩,却任由他用粗糙的布巾擦洗着身 子,力道之大,令身上被磨 起了红 痕。顾庭从未这般对他。
一遍又一遍,一壶热水很快用完,换上冷水,被搓红的皮肤陡然泛起寒栗,陆子顼却已经感受不到那等寒意了。
醒来时还身处驿馆的破床上,却不见顾庭的踪影。留与陆子顼最后的印象,却是寒夜里一盆又一盆的冷水,仿佛浇凉了他的心。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氤氲水汽钻入皮肤,热乎劲过去,只觉得湿冷。陆子顼刚经受一场折磨,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血腥,反抗或是挽留,他都没有那个力气。他抓着顾炎修的手,顾炎修都不必用力,很轻易便能挣脱。
顾炎修赤身站着,闭眼冷静下来,对陆子顼笑了一下,才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一件件去穿自己的衣服。
慢慢来。顾炎修心道,回来了,这个地方再没有别人。梅枝是他修剪,饭菜是他所做,甚至暖床,也只有他可以。于是顾炎修穿好衣服,给陆子顼暖床去了。而今他如何敢造次,虽说他往床上一躺,不出一刻便热了被窝,但顾炎修还是用了最原始的法子,放了两个暖炉。
陆子顼磨蹭了许久才从浴房出来,被子里已经有了暖意。他没有朝顾炎修看,走到书案前,看陆传彦寄给他的信。
顾炎修见他借着微弱灯光看信,走过去将灯芯拨了拨。陆子顼的眼睛动得很慢,从复明之后,他的视力便不太好,夜间尤甚。顾炎修便说要念给他听,陆子顼却将信纸收起来,只道都是些寻常问候。
等顾炎修离开,陆子顼躺在床上,被褥垫得很厚,整个身子陷进去一般。他胡思乱想着,除却要事,陆传彦鲜少给他写信。这封信里边一共两页纸,第二张只有寥寥两行字,且墨愈写愈淡,不似陆传彦一贯作风。
陆子顼忽然想到什么,又起来掌灯看信,第二张信纸要硬上一些,依稀有干涸的水痕。陆子顼思索片刻,转向旁边的架子取东西。
他披着厚重外衣,一转身,衣袖便拂倒了油灯,桌案上蹿起一片小火苗。即刻脱了衣服拍打,却将火星扑到帘子上,骤然变大的火势令他退了一步。陆子顼正要去到书架,被破门而入的顾炎修拉着便往外走。
不必他开口,顾炎修便又进屋,很快将一堆字画卷轴扔了出来。所幸偷了个懒,浴房的水还未放,顾炎修很快将火灭了,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只是谁能想到,世面上顾庭一字难求,竟有八九成堆在了这间小卧房里,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烧去半数。
顾炎修都心疼得要滴血,竟不是心疼顾庭的字画本身,而是心疼陆子顼为了这些字画过的清贫日子。
这场火势去得快,未惊动街坊四邻,只是陆子顼的屋子是不能住了,魂不守舍跟着顾炎修去了隔壁。
当初他们手头无钱,这院子还是姜钰帮忙买下的,地方不大。顾炎修的屋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冬日里显得冷冰冰。陆子顼很少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忽视。
顾炎修看他躺好,才从柜子里搬出一床被子,动作麻利地打好地铺。陆子顼顿时坐起来,往里挪了挪身子,让顾炎修到床上来。顾炎修只道:“外头炭火还燃着,不冷。”
陆子顼不说话了,顾炎修以为他睡着时,听见他下了床,躺到自己身边。
被地上的寒气冻得一个哆嗦,陆子顼道:“骗人。”
顾炎修无奈苦笑:“地龙坏了。”
这间院子地方虽小,住着却很舒心,尤其是冬日不曾熄灭的炉火和地龙传来的暖气。可顾炎修屋子里的火道何时堵了,陆子顼并不知道,明明一墙之隔的主屋还是暖和的。陆子顼哪里知道,顾炎修当家,银钱都使在他的吃食上了,用度则能省便省。多供一个屋子,便多一倍的炭火钱,教他如何舍得。
这屋里没有小榻,顾炎修拗不过他,只好与他一起睡到并不宽敞的床上。
这股子冷意与拥挤,倒与当日送顾庭去岭南时宿过的驿馆有几分相似了。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越写越觉得人物崩了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二十二章
整个夜里陆子顼缠着顾炎修的手臂,很是亲近讨好的姿态。顾炎修一颗心忽上忽下,最后不知如何应对,任他将自己半边肩膀枕麻了。一早起来关节僵硬得厉害,做好早饭,僵痛才不那么厉害了,顾炎修便从仓库里找出锯子之类,重新给主屋刨木刷漆。
陆子顼听到声响来看,挑眉问:“这个你也会?”
“做点简单的活还成。门窗柱子未受损,熏黑的地方刨去一层便好,只是书架烧断了好几根木头,得叫人重做一个。”
陆子顼点点头,他还以为至少要修缮个十天半月,不想一个上午就见了效果。
顾炎修手上忙活不停,又道:“不过最近是住不了的,得散散味。”
闻言陆子顼竟有些欢喜。昨夜浴房中不欢而散,只怕他要跟自己赌气很久,若非这场火,还没有亲近机会。两年的隔阂,顾炎修与他疏远了许多,不会再赖在他屋里不走。
顾炎修放下了手里的活,将厨房锅里热着的早饭端上桌,与陆子顼一起吃完,又去做他的工。
前庭后院转了两圈,陆子顼闲着无事,便去铺子里看看。店面扩张了一半,原来的掌柜已经不在了,而今掌事的是杭州派来的人,一众伙计个个面生。顾炎修生出些人事已非的感觉,便没多待,将陆子顼送到之后便先行回去了。
如今的掌柜是陆家的家生子,名唤陆康,比陆子顼还小上两岁。本来是杭州某处产业的二把手,两年前被打发来金陵照看这个小铺子,很是愤懑不平了一段时日。
自从进门起,陆子顼便瞧他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等顾炎修离开,陆子顼也不急着查对账目,在主位上坐着慢悠悠喝了两杯茶。
不一会儿店里进来了客人,直接走到陆康跟前问:“掌柜的,银子备好了,我的东西呢?”
陆康眉头一皱,声音低了几度,“不巧,你看我们东家来了……”
陆子顼开口道:“不妨,你忙你的便是。”
陆康这才硬着头皮道:“李公子,实在对不住,您要的东西已经卖给别人了。”
“诶?说好的事,我可是定金都付了!”
“实在对不住了,您看这样,定金小店双倍奉还,可好?”
“谁要你赔钱,出尔反尔,你们店大欺客不成!”
陆康又继续赔笑,只想将他快些打发走。不想陆子顼还是插了话:“这位公子订了何物?”
“张正道的《惊马图》。我只不过回去筹了两日银子,这厮转手便卖给他人了,订契都签了,哪有你们这般做生意的?”
陆子顼重复了一遍:“前朝张正道的《惊马图》?”
那位李公子一脸不忿地点头。陆子顼盯了陆康片刻,走到一排空落落的货架前,翻了翻寥寥几本拓本,摸了一手灰。
陆子顼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对那李公子赔礼道:“伙计们办事不周,小店既然签了契,便不会失信于人,劳烦公子午后再来取罢。”
见陆子顼神态不似诓人,李公子存着疑惑离去。陆康低头看着陆子顼的手,他皮肤白,指间那点灰尘便格外碍眼。陆康连忙让人绞了帕子来。
接过巾帕,陆子顼擦了擦手,扔回给他,笑道:“做生意不景气事小,万莫脏了台面,你说呢?”
“是小的偷了懒,这便打扫,这便扫得干干净净。”
陆子顼没再多待,去了金陵城中云绣坊的分店。他是昨夜才暗暗记下顾炎修的尺寸的,今日一早拿了他一件旧衣又量了一遍。顾炎修便没几件好衣服,常穿的几身洗得都快泛了白。云绣坊是自家的产业,陆子顼也不客气,将账记在了陆家头上,反正他如今也买不起这里的东西。
午时顾炎修做饭,陆子顼要帮他,被他赶出去,回想在谷里的时候,差点没把厨房点着了。顾庭也是个不会做饭的,厨艺仅限于煮面蒸饭,弄两个寡淡素菜,于是顾炎修不及十岁便挑起了厨房的活。在山谷里长大,要学的东西太多,陆子顼甚至觉得他无所不能,讪讪道:“我可以学,总不能教你给我做一辈子的饭。”
顾炎修问道:“有何不可?”
陆子顼偏过头去。顾炎修笑着赶他出去等吃。
午觉惊醒,陆子顼匆忙起身,想必那李公子该在铺子里等着了。顾炎修见他比平日醒得早,便问了缘由。陆子顼没跟陆康撕破脸,只盼这翻敲打能起作用,毕竟他不想让顾炎修太辛苦,家里铺子两头忙活。
顾炎修将惊马图从一堆卷轴中翻出来,倒没被昨晚的火烧掉,这幅画还是从前顾庭所赠。顾炎修知道他要替陆康收拾烂摊子,很是不舍,毕竟是陆子顼收了这么多年的东西。
陆子顼叹道:“我无甚本事,只剩这么个铺子做生计依靠,总不能败了名声。”
顾炎修对他安抚一笑,“都听你的。我去送,你再眯一会儿。”
到了铺子里,果然有一位公子在等着了。此前签订的价钱便很高,瞬间多了八百两的进账,顾炎修心道这倒卖赝品的行当还真是暴利,不知陆康从中赚了多少。
顾炎修便查起账来,账面做得细致,糊弄人足够了。顾炎修恨他坏陆子顼名声,质问道:“王、赵、孙这几家都是老主顾了,为何从前年开始突然商量好一般,都不再订货了?”
陆康听他只是这么问,一时松懈下来,如实道:“我的顾少爷,您这就有所不知了,他们可不就是商量好的?”
顾炎修挑眉,“怎么说?”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您看,我们店里主要经营字画文玩,笔墨只是零散售些。王、赵、孙这三家都是金陵的大户,纸墨这种消耗品,凭什么都来我们店里订呐?还不是陆老爷生前打了招呼,得几张大单子,令账上好看些。”
顾炎修想,这哪里是令账面好看些,很长一段时日,他们简直就靠这几单的微薄收入度日。当年初到金陵,生计艰难之时陆子顼曾想将他送到陆家去,顾炎修很是生气,陆子顼这才没敢再提。
枉他以为苦便苦些,至少没受人恩惠,不想当时陆子顼身体羸弱,他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若非陆丰暗中照应着,二人不定撑得过去。
这样想着,顾炎修忘记了查账的事,一时如坐针毡,忙不迭起身逃了。

午睡起来,陆子顼翻了两页闲书,将能做的活做了,等着顾炎修回来做饭,一日很快过去。
夜里无聊,二人敲着棋子闲谈。陆子顼察觉到他的走神,询问之下顾炎修如实说了。
提到陆丰,陆子顼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直知道陆丰在帮衬自己,能在金陵站稳脚跟也是仗着陆家的势。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有那般容易割舍。
为转移顾炎修的注意,陆子顼有意挑些隐秘事,半真半假说,陆丰娶苏姨时陆子顼闹了许久,怕陆丰不喜欢他了。陆丰被他闹得妥协,承诺不会有弟妹,正是看重苏姨不能生养才娶进门。可是进门不久苏姨便有孕了,在消息传开之前,苏姨自己打掉了孩子,陆子顼看到她虚弱示好的模样,才跟她亲近起来。
顾炎修想了想,女子柔弱重情,哪里会一声不吭就将自己孩子打掉,遂问:“她是骗你们的?”
“谁知道呢?从那之后,我与她倒是亲厚起来了。”
二人落子很慢,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说完陆家,说起顾全,顾炎修还说了田家父女的事。
陆子顼静默听完,斜觑着他道:“你走后他们定会被欺负。嫁妆都送你了,你还不对人家好些。”
顾炎修故意下错一子,讨饶道:“我这就给齐王世子写信,托他替我送还,好不好?”
陆子顼便起身给他研墨。顾炎修无奈,在他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写了一封用词别扭的信。
那头赵景收到信,暗暗感叹这顾炎修真是福星,将才派出去的手下叫回来,告知不必偷偷摸摸了,直接走官道去海津送信。
过了半月,金陵才收到赵景的回信。北边也传来了战事消息,戎狄借着春风入关了。
严防死守之下,海津的瘟疫沉寂了一个冬日,还是趁着春风回暖蔓延开来,甚至传到了北方军中,一时人心惶惶。
陆子顼托云绣坊给顾炎修做的冬衣没穿两回,便着了春衫。主屋早修缮完毕,二人分房已有段时日。
又经历了一次洗血,可这回出了差错,陆子顼险些没醒过来。顾炎修找来的大夫听闻了洗血之法,骇道,长久如此,或心力衰竭,或大厥暴死。顾炎修即刻去找秦放,到了扬州才知那间药堂关门多日,秦放早不见踪迹。
不出半月,北方战场的将士们竟有三成染病。太医请求皇帝赐予血莲控制疫情,圣旨未及下,是夜须臾山便起了场山火,血莲被连根烧了个干净。一夜之间,不知断了多少人的念想。
陆子顼深居简出,北方的战事距他尚遥远,家中来的信却如一声霹雳。苏姨告诉他,陆传彦动用了府库里大数粮食银两,去向不明。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最近在血净中心天天看病人做血透,不断提醒我这篇文。哭着填,隔太久都不记得有些啥伏笔了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二十三章
苏姨第二次给金陵传消息后,陆子顼一颗心便平静不下来了,对着顾炎修,几次欲言又止。这晚待要各自回房,陆子顼总算开口,顾炎修微微低头,问了一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我担心堂兄,他不会无故调动大笔钱款,怕是出了什么事。”
顾炎修抿着唇,瞪眼道:“走了就不会回来了。这一次,两年?五年?十年?还是到死不相见?”
“修儿,我很快回来,我保证……”陆子顼头疼不已,顾炎修这手以退为进的功夫简直屡试不爽。
那人又耍赖,将他抱住,下巴抵在他脖颈间,在耳畔道:“我不听你的保证,不许走!”
陆子顼无奈道:“放开罢,我不走。”
他的姿态一软下来,顾炎修便得寸进尺,倏地含住他的耳垂。
“为什么……不给我……”
“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顾炎修追问着,陆子顼已经站不住了,耳畔如同被一只猫儿挠着。待对方将全身重量都倚在自己身上,顾炎修不由分说将人抱到床上,趁他未回过神来,衣物已褪至赤裸相见。
陆子顼知道顾炎修只是闹他,他不点头,顾炎修是不敢强来的。此情此景,陆子顼却妥协了,偏过头去,轻声道:“你要是想,就做罢。”
顾炎修伸出双臂牢牢箍着他,直觉此刻该说些什么,又觉自己嘴笨,还是闭上的好,遂一门心思攻城略地。
“你……”
“嗯?”顾炎修抬头,紧张得不自觉眉毛皱成一团。他就像一只须毛尽磔的刺猬,仿佛随时要滚作一只小刺球。陆子顼认命,吞下待出口的话。
但随即陆子顼就后悔了,撕裂的疼痛伴着温热感袭来,激得他在顾炎修背上留下几道血印。才进去一半,顾炎修急忙停下。一场好事戛然而止,漫长的良宵,都在上药与道歉中度过了。
翌日二人都起迟了,未得知戎狄一夜间连破四城的消息。只待黄河失守,不日便可直逼京城。在朝臣一片呼声中,皇帝终于妥协,将虎符交给了齐王。江湖庙堂,各怀心思的人眼看要露了马脚。
顾炎修还是去铺子里帮忙了,最初很是被一众伙计排挤了一番,毕竟是在断人财路。顾炎修吃过银钱的苦,深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却更在意顾庭与陆子顼的名声。陆康还是私下找过他,隐晦拉拢不成,倒被顾炎修打压得要甩手不干。
齐王领兵之后,很快将戎狄打退至长城边,可这时候齐王爷却病了。这个“病”说得很隐晦,但民间已经在传是染了瘟疫。
陆子顼深居简出,却也听闻了此事。他对齐王倒不了解,但年初以来陆传彦似乎跟齐王父子走得很近。考量之下,陆子顼还是拿了半支血莲给顾炎修,让他送去京城,顺便给陆传彦传个话。
顾炎修诧异道:“哪里来的?”
陆子顼看他一眼,笑道:“去年一觉醒来搁在我卧房里了,也不知是哪位少侠所为。”
顾炎修被他说得讪讪。今年他没本事再弄来血莲,陆子顼的病情也有了好转,便没再去寻,不想陆子顼这里还剩半枝。
听说血莲能治瘟疫,被人一夜烧绝了根,只剩这点了,顾炎修虽然对齐王很有好感,也想帮赵景一把,却更怕陆子顼有什么闪失,犹豫道:“留着罢,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陆子顼却道:“真有那日,半枝也不顶什么用。”他虽不知陆传彦将钱粮弄到何处去了,必定跟齐王脱不了干系,陆子顼怕他是被胁迫的,那么这半枝血莲由陆传彦送给齐王,倒可解一时之危。
“那你……”顾炎修沉重道,“我走了,你怎么办?不许回陆家!”
陆子顼失笑,“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里等你。”
顾炎修还是放不下心,陆子顼又道:“事关重大,我不放心别人,想你亲眼去看看堂兄,也好让我安心。快的话十天便能赶回,我好生待在家里等你回来,总不会出什么岔子。唉,我也不知该倚仗谁,若有人可信,我才不舍得你奔波。”
到底道行浅,顾炎修哪里招架得住他温声软语,稀里糊涂就上路了。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京城相府换了牌匾,陆传彦一家还在住。顾炎修找上门去,被门房拦了,一连几次都是如此。他心有所牵,这几日心绪不宁,只想将这差事做完尽早回去,血莲总归是给齐王治病的,自己送去齐王府便是。
奇了,商量好一般,顾炎修到齐王府也吃了闭门羹。年节时他在此养伤,齐王府的门房都识得他,却没有吭声,任由他被府前的侍卫拦下。
顾炎修在左近茶寮坐到天黑,翻墙进了王府,险些惊动侍卫。近来偷懒,身手大不如前灵活了。想他一身文武艺,还是为追赶上顾庭而勤学苦练,可惜少年心性不稳,经年蹉跎荒废了四五成。
赵景见到他,竟不是很惊讶,只问:“何时到的京城?”
“他托我来看陆侍郎,听说你父王染了病,要我来送血莲给你。”
赵景笑道:“你自己豁出命去找的血莲,竟舍得白白给我,就不怕陆子顼哪天发病教你束手无策?”
顾炎修如何舍得白白给他,本已打算回去,在茶寮听人议论齐王世子忧心成疾,这才决心来看看他,宽慰道:“先解眼前之急。”
赵景拍了拍他的肩,动容道:“这份心我收下了,血莲你拿回去罢。放心,老头子命硬,三十万大军死绝了,他也不会染病。”
话音刚落,二人对视一眼,皆听到门外有动静,约摸是跟随顾炎修而来的。赵景先反应过来,脱了外袍便抓住顾炎修往床上去,扯下两层床幔,将床榻遮得密实。
来人脚步很轻,顾炎修还是听到他推开门,慢慢走到了床帐外。
顾炎修心如擂鼓,竟不知赵景在自己府上,也有人敢私闯世子爷的卧房。
赵景压在顾炎修身上,突然笑了一声,酸溜溜道:“这个时候过来,她们昨夜没伺候你舒服?”
顾炎修一头雾水,猜测赵景是在躲避外头的人,便没出声,任赵景独自捏着嗓子演戏。
“你派去北边的御医资历浅薄,顶什么用?我父王替你守着江山社稷,你连个御医都不舍得,尽留着给你那王贵人请平安脉了,呵……”
赵景话才说一半,外面的人便已悄悄退出去,想必猜到里头人的身份,不敢听太多。
赵景嘴里的话是说给那人听的,眼神却不必演,顾炎修只觉得他眸中褪去了平日的神采,真如深闺怨妇般。
吹灭蜡烛,屋外的人这回终于离去了。二人并肩躺在床上,赵景自嘲一笑,朝他撇嘴道:“看到了?老头子出征后,我留在京城半点自由没有。”
顾炎修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赵景与他身份地位悬殊,二人相处,多是赵景或揶揄或乱操心他的事,却没向他吐露过半点心事,险教顾炎修以为他赵景本就是没心没肺之人。
床幔将星月也挡住,一片黑暗里赵景放松下来,继续适才被打断的话,“卧榻之旁岂由他人酣睡,若皇帝肯信我父子,岂会拖到戎狄直逼黄河才给虎符。我父王既然出征了,不论胜败,回来都是个死。如今染了瘟疫,就由他在战场自生自灭了,或许还有转机。”
对于尔虞我诈之事顾炎修一向愚笨,这会儿才听明白,不由心疼起赵景,揽着他的肩以示安慰。赵景枕着他的手臂寻了个舒服姿势,道:“睡罢,不会有人过来了,明日再说。”
顾炎修和衣眯了一夜,卯时醒了,赵景不似他衣服厚实,身下硬物戳着他的腿,教他尴尬不已。琢磨了一宿,顾炎修只叹京城水太深,他没本事去蹚,只想尽早回程。不等赵景回笼觉醒来,便要悄然离去。
天光大亮,顾炎修撩开床幔,才看清卧房内情景,也看清了墙上挂的画。
“这幅画,哪里来的?”
赵景被他摇醒,瞥了一眼,下意识道:“宫里赐的,挂这里好些年了。”
翻个身待继续睡,突然一个激灵,对上顾炎修的眼神。
在扬州时顾炎修清点过账目,亲眼在库房里见了摹本。这幅名家花鸟画工笔甚是繁琐,若非照着真迹描摹断不能凭空作出。顾炎修压抑着情绪,又问:“近日可曾借出?”
赵景一愣,转而摇头道:“知道个明白,又有什么好处?”
“这么说,真是……”他疑惑过,出了那事,陆子顼为何不将陆康遣走,还任由他在铺子里掌事。没他的默许,手下人怎敢在扬州铺子里弄鬼,只有赝品行当暴利支撑,才补得了陆家账面上的缺。想来也是,陆传彦本事再大,怎能越过他这个家主要钱要粮。
林尚书的死,须臾山的火,蔓延至军中的瘟疫,顾炎修突然都想明白了。陆子顼素日与陆耘有过节,怎会任他在赌坊输掉大笔钱,那些赌坊花楼只怕都是齐王私下的产业罢。
从来都是陆子顼如何说他便如何做,什么放不下陆传彦要他来京城看看,陆子顼早就知道。
想起昨夜赵景的话,顾炎修直想笑,个个都是演戏的好手。
呵,谁让他陆子顼有本事,昔日有户部尚书罩着,新令一出也就陆家还富得流油,齐王要造反,不坑他坑谁?
“你们要瞒我,何不瞒得严实些……”
赵景按了按头,心下火起,他最见不得顾炎修这等模样,凡事牵扯陆子顼便腻腻歪歪跟个姑娘一般,不由怒目喝道:“顾炎修,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不妨跟你透个实情,本来我父王想扶持陆耘那个草包,可惜他没本事,两年的功夫还没斗得过陆子顼。我父王要杀了他了事,看在你的份上,我没根本没动他,你还要我如何?”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顾炎修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那……那他……为何要助你们……”
赵景一声嗤笑,“你莫非第一天知道,流放你义父的旨意,是我父王下的?”
“什么?”
赵景也是一愣,顾炎修居然不知?
顾炎修如当头棒喝。是了,齐王当时摄政,可谓一手遮天,有此过节,陆子顼怎会甘心帮齐王夺权?只怕他面上相助,暗中证据已经掌握了大把。
顾炎修犹震惊不已,“你知道他……”
赵景无奈,多说多错,不想与他多言了。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二十四章
顾炎修呆愣望着赵景,一时感慨万千。
在民间,齐王的声望极高,以至于小皇帝在众人心中成了容不下功臣的昏君。顾炎修脑子一根筋,在来京之前也以为齐王劳苦功高,拖着年迈之躯去守国门,不幸染上瘟疫,眼看即将死在边疆,要惹得史笔兴叹。
顾炎修在江湖上也有几个草莽朋友,喝酒谈笑间的豪气,总让少年人以为自己独具慧眼。而今想来,他不过是被耍着玩儿的愚民。
他只是农妇之子,而后顾庭又将他护得太好,从未谈及庙堂之事,山谷中那两间破旧草屋便是他们的世外桃源。陆子顼病了好些年,也只字不提当年之事,是以顾炎修今日才知顾庭的仕途是齐王下旨断掉的。
两年前陆丞相致仕,齐王刚远离朝堂,便寻着由头父子二人齐去江南了。当时陆丰遭人陷害猝然下了狱,陆子顼不得已回去周旋。顾炎修不忍见他求着林道,得姜钰指点,借着上香去寺里偶遇那位齐王爷。
齐王呼风唤雨这么多年,草民陈情请命云云,总也遇上了千八百的,不问顾炎修身世来由,便答应得那么爽快,反常必有妖。顾炎修怎的就没意识到,齐王是赶紧打发他走呢?
姜钰与陆子顼十余年交情,既知齐王能救陆丰,何不在齐王过府问药时亲自求情,偏指点顾炎修莽莽撞撞去山里寻他?
当事人便在面前,顾炎修知道他此时不问,便永远只能糊涂着过了。
他这厢还在犹豫,赵景却说:“很想跟你坐下来,讲个故事佐酒。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赵景大咧咧往床上一躺,偏着头看他,“顾炎修,你信我么?我不想争夺什么皇位,只是我父王执念太深,我说我不想,谁信我呢?我宁愿是你,无挂无碍,不必拘泥于世俗眼光,喜欢便去争取,不做那么多违心事。
“你从未接触过朝堂,想来也不懂。成败一瞬,这也许是你我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有什么想问的,你问罢。”
顾炎修听他说什么最后一面,不由想起初见来。听闻齐王世子无法无天,扬言要娶个男人过门,气得齐王棒打鸳鸯,压着他下江南求医。顾炎修虽已知晓那是他父子为掩人耳目串通演的戏,却仍是怀念当初那个张扬的纨绔哥儿,怀念那个没脸没皮、与他厮混的赵景。
顾炎修长叹一声,看进他的双眼,问道:“我去灵隐寺找王爷求情那日,你们是不是在等什么人?是他来找你们求情么,你们没谈拢,他才转而去求林道。”
“我发现这两年你开窍许多,”赵景粲然一笑,坦然道,“不是陆子顼来找我们求情,是父王威胁他。养兵得用钱,又不能去抢劫,哪里弄那么多银子来,只好盯上了陆家。
“陆老爷子被冤枉下狱,是父王早在离京前就安排好的。二老爷致仕自顾不暇,大老爷无端下狱,人心惶惶,子侄中无有魄力的,家里还有个草包搅浑水,多好的机会将陆家一举收入囊中。可惜林道坏事,临阵告知了陆子顼很多当年内情,教他恨极我们,宁愿挣个鱼死网破,不肯妥协半分。
“当年之事很复杂,你义父被流放是党争之必然。那场争斗里我父王与陆丞相两败俱伤,倒叫林道这个小人得了渔翁之利,得了皇帝信任渐渐坐大。总之那年他告诉陆子顼,这一切都是我父王造成的。那么多年都误会着过来了,忽然说破,只不知这是林道自己的意思,还是陆丞相示意他如此说的。”
顾炎修听得一头雾水,勉强懂了,陆子顼恨错了人。陆丰下狱那年,林道献殷勤告知了他什么,才教他幡然醒悟。是以他见着齐王世子与自己亲近才那般生气。
陆子顼大他许多,虽说病情反复心情也阴晴不定,相处中总归带着几分对后辈的宠溺,遇到顾炎修莽撞了,多数不与他计较。要说真正惹他动气,只有被他撞见自己与赵景胡闹的那一回。顾炎修只自作多情以为陆子顼吃味,生出怨怼,狠心弃之不顾。哪晓得他与义父的仇人厮混,教陆子顼气惨了,决绝至对于他的离去不作丝毫挽留。
顾炎修突然觉得,出走的那两年,太冤了。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下一段莫名其妙被系统删了两次 真的没rou啊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鲜红的血,又回到那年,外头是草草下葬的坟包,破旧茅屋内,他抱着陆子顼不撒手,生怕一转眼就不见。不知等了多久,陆子顼醒来后冲着他笑,牵着他的手,还凑过来在颊边落下一个吻。顾炎修喜不自胜,一转身看见铜镜中自己的身影——他明明是顾庭。
顾炎修惊醒了,跳下床去找铜镜,对着镜中的人像慢慢触摸自己的轮廓。

陆慎看着陆子顼蒙眼的布条,惊讶道:“子顼?你……你又……”
“是啊,二叔。每次回来都这样,可能跟哪处风水犯 冲。”
陆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道:“改日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何处需要改动。”
陆子顼淡然一笑,静静的听陆慎道:“你如今再想脱身,可不容易啊。当初的棋就下得太险,无奈你铁了心,老夫劝不动。你别想了,回来便安心养病,传彦在朝中,让他善后去罢。”
陆子顼道:“二叔,留条后路,早些将耘弟送走。”
陆慎一声长叹,“亏你还替他想,这不肖子……”
陆子顼不甚在意的笑笑,“他也是被人利用的。说起来陆家这一辈,只有他手上是干净的。”
“老夫再派人去找姜大夫。”

过了几日,陆家下人来通报,姜钰回来了。
姜钰被请到陆宅,见到陆子顼,惊诧不已,“你……炎修呢?”
“他去京城了。”
姜钰无奈摇头,“得,我看你能瞒他多久。”
“他不在,你大可让我知道个明白,我究竟还有多少日子?”
姜钰牵着他的衣袖,道:“你跟我来。”
陆子顼只感觉被他拽着出了府,又被拉上马车,颠 簸许久才停下。脚下道路凹凸不平,空气中混着青草味,不时传来虫鸣。
姜钰牵着他到了某处才停下。陆子顼听到有一位年轻妇人的嚎啕。那妇人声音变了调,一个劲数落质问,言谈听着竟不似女人家。另有一个声音不住抽 噎。那年轻妇人说一句,苍老些的女声便应承一句。
陆子顼看不见眼前情形,初只以为是乡下婆子吵架,多听几句才觉得那妇人不对劲。忽然年轻妇人哼了一声,再没了声儿。
甫一安静下来,老婆子便喊:“姜大夫,您快来看哟!我家媳妇又上身啦……”
姜钰岿然不动,拉着陆子顼回到车厢里。
陆子顼想通关节,低声问:“那妇人是被他公公的鬼 魂附体了?”
“什么鬼 魂附体,”姜钰嗤笑一声,“那小媳妇命苦,嫁过是去没几天丈夫公公相继过世,婆子说她是克 星,宗祠要将她沉塘。”
陆子顼若有所思,又觉得那妇人不似作伪,真如老太公上了身一般。
马车悠悠回程,驶入城郊,姜钰才出声问:“子顼,你还不明白?”
陆子顼点点头,“明白,她为了活命,连自己都骗过了。你确实不该插 手去救,说不得病一好,命就没了。”
姜钰沉默一晌,道:“我不是说那个妇人,我是说你。”
“我怎么了?”
姜钰叹了一声,“你我自小相交,你得了什么病,我就是治不好,也定会为你奔波一世。”
陆子顼欣慰一笑,“多谢。”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毒,五年前就清了。若非如此,我断不会放任你和十几岁的半大孩子相依为命。连自己的挚友都治不好,我还算什么神医,趁早别在江湖混了。”
姜钰伸手替他取掉眼睛上的布条,陆子顼一愣。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度受啊,就这点内容删了我三次,爬上来更个新这么波折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二十五章
岭南嶂雾重重,与外界的纸醉金迷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间。陆子顼看不见道路,姜钰要去扶他,他却在一处极难走的小道前停了下来。
七年前便是在此处跌了一跤,继而撞见顾炎修。
那时候,顾炎修故作老成也掩不住声音稚嫩,少年有些怕人。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带陆子顼去了谷中。他如同一只归巢的鸟,满心欢喜奔向屋内,朝他口中的爹爹说了今日的际遇。不一会儿,顾庭摸索着走了出来,他头发白了几丝,眼睛上敷着草药,含笑问来人。
陆子顼刹那间夺眶而出的泪水令顾炎修呆愣。顾庭察觉到什么,良久听到那声哽咽的“庭哥”,转身便将屋门关死。
而后,陆子顼找不到他了。直到某次偷偷尾随送饭的顾炎修进山,才在猎户临时憩脚的小屋中找到顾庭。
姜钰依陆子顼所言,从山上那间屋子里拖出来一只布满尘埃蛛网的箱子,搭扣已是锈迹斑斑。打开箱盖,姜钰被里头蒙灰的红色婚服刺痛了眼。另外还有一封遗书。
陆子顼掩面咳嗽,低声道:“埋了罢。”
姜钰便在顾庭的坟边挖了个坑,将箱子埋了进去。
陆子顼忽然开口,“我死后也埋在这里。”
姜钰动作一顿,回望他一眼,又继续往坑里填土。
陆子顼笑道:“姜钰,我以为你会回我——指不定谁比谁先死。”
“人总会变。你呢,从前与如今,谁能想到是同一个人。”
陆子顼笑了一会儿,又问,他的眼睛会不会好。
姜钰想说,顾庭死后,他再不轻易向人承诺,又怕陆子顼想起来追问嗜云草如何解,遂缄口不言,几铲子将土夯实便走开,让陆子顼与那人独处。
其实死人已算不得人了,而今这片地底下,只剩一具骷髅罢了。何况当日离去得急,连棺木也未备下,草席一卷便入了土,说不得已被虫蚁咬得残缺不全。
陆子顼蹲下身,颤巍巍伸出手,抚摸面前的泥土。他太对不住顾庭,殉情不成,还累得他身后连个像样的葬礼也没有。
顾庭走了七年,便是思念最盛时陆子顼也不敢来。他前半生太过偏执狂妄,从杭州到京城、再到流徙途中的驿站,最后追到这片山谷,顾庭一次次赶他走,他也够勇气追寻他所爱所执。似乎是前半生用尽了满腔孤勇,馀生只能畏首畏尾活着——是的,顾庭死后,陆子顼将剩下的日子都看作“馀生”。
只是他早就开始偷生。愈是偷生,便病得愈重,似乎只有受够折磨,才配活着。姜钰说,他便是那个鬼魂上身的寡妇。
陆子顼不知该对面前这抔黄土说些什么,他看不见顾庭的坟长什么样,只好俯下身子将脸贴在地上。
直到此刻,陆子顼也无法想象他站在顾庭面前,顾庭却看不见,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是何等感受。
揭开纱布时,不同于陆子顼的坐立难安,顾庭气定神闲,一直朝陆子顼投去安抚的笑。他表现得太过寻常,以至于睁开眼的那刻,陆子顼只在那双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顾庭深深望着他,道:“你瘦了。”
一句话教陆子顼被泪水迷住了视线,哭晕在他怀中。转醒后,顾庭又走了,陆子顼找遍整个山谷也没见到人,最后摔在山涧边,见到那犹然生机盎然的嗜云草,疯了般塞吃入腹。
多年之后,陆子顼才知那毒草可致幻,却无从求证最后见到的顾庭是不是幻象。也分辨不出,顾庭死前究竟有没有看见他的模样。陆子顼不敢去问姜钰或者顾炎修,他宁愿相信顾庭是看见了他,才对他说出那句“你瘦了”。
顾君识,顾君识,天下谁人不识君?却不知,君埋泉下泥销骨,就在这偏僻的蛮夷之地。若不是因为那个年少的陆子顼,也不会落个这等下场。陆子顼不年轻了,他后悔了……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二人在山谷里待了两日。屋舍破败无法住人,夜间便睡在车厢里,白日姜钰去山那边的村子里雇了人来修葺房屋。
陆子顼在坟前发呆时,顾炎修远远看着,一声不吭。
头一次,顾炎修将“老”这个字与陆子顼联系起来。他一直忽略了,原来他们之间有十三载鸿沟。
即便顾庭沦为山野村夫、化为一抔黄土,陆子顼病骨一身、意气消磨,即便这两人阴阳两隔,也容不得他插足。
他顾炎修已经够幸运了,被名满天下的顾君识视为亲子,后来对陆子顼生出不伦之情,也不曾被呵斥。
如今,陆子顼又看不见了。两次,都发生在他磨着陆子顼云雨之后。顾炎修甚至觉得这一切都被天上神明看在眼里,他的步步紧逼惹得天神震怒,将惩罚降到陆子顼头上。
天空开始丝丝飘雨。陆子顼被冷雨砸了满脸,支撑着地面起身。被雨声一扰,辨不清方向,正茫然无措站在雨中,忽然被一双手扶住。
陆子顼那声“修儿”被冲散在雨里,对方没有回应他,陆子顼却蓦然安心下来,由他护着,穿过铺天盖地的雨幕,最后被车门关住外面泥泞红尘。
双手被一方温热帕子揩干净,衣带一松,陆子顼身体僵了一瞬。
“衣服脏了,我替你换下来,陆叔。”
陆子顼猛的睁开眼,对于方才从顾炎修口中迸出的称呼难以置信。

回程的一路,顾炎修待陆子顼没从前热络了,该花的心思却一点不少。若说有何不同,便是他开始“陆叔”长“陆叔”短的叫,似乎要将这些年欠下的都补回来,叫得陆子顼哑口无言。
虽然已知道陆子顼是有意寻个借口将他支走,顾炎修还是交代了京中的事。陆子顼被他突如其来的称呼弄得什么也听不进去,黑着一张脸。
走走停停,过了二十天才到江南境内,三人预分道。
陆子顼还在客栈休息,顾炎修帮着姜钰去租车马。姜钰知道顾炎修来者不善,绝不主动提及,两人便僵持着。
直到送姜钰上了车,顾炎修才道:“姜叔可知秦大夫去哪里了?这两月他没有回信与我。”
“他举家回乡了。”
“哦?我这次去京城,在齐王府看到了一个人,长得很像秦大夫。”
姜钰一瞬间愣住。
“我去问齐王世子,他说陆家与他们做交易,把秦大夫当作人质抵给了他们。姜叔,莫非只有秦大夫能治他的病?”
“不可能……”
顾炎修抓住了姜钰的手臂,“姜叔,你在担心什么?”
姜钰额上起了冷汗,想到某种可能,当下便要奔向京城求证。
“姜叔,”顾炎修莞尔一笑,将他的魂拉回来,“我骗你的,我没有看见秦大夫。”
姜钰瞪顾炎修一眼,连忙定下心神。
顾炎修接着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不就想知道子顼的眼睛怎么回事么。”姜钰叹了口气,“怪我,这一回,是真的看不见了。”
顾炎修步步紧逼,“到底怎么了?”
姜钰示意他上车,遣走车夫,关上门才娓娓道来。
去年陆子顼与林道来往密切,谋划着对付齐王,姜钰是知道的。反倒是他太了解陆子顼,知道陆子顼全凭一口气活着,生怕他为了报仇把自己搭进去。姜钰思来想去,才同秦放想出了洗血之法,一来用身体的痛苦去治陆子顼的癔症,二则约束林道的非分之想。
方才顾炎修套他的话,令姜钰有一瞬间怀疑,秦放是否骗了他。好在虚惊一场。姜钰止不住叹气,顾炎修学坏了。
当初蛊虫还是林道派人去找的,林道将蛊虫交给姜钰时,姜钰告诉他,洗血延命之法首要的便是禁欲。
可姜钰没有告诉陆子顼这些事。他知道这两人向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不想,他还真是小瞧了顾炎修。这事真不怪姜钰,谁曾想,他们还能游一回巫山。
“好不了了么?”顾炎修怔怔的。
“都是命数。”
顾炎修静默许久,忽然发问:“姜叔,我是不是错得太离谱了……”
“是子顼的命,也是你的命,谁知道呢?想开点,炎修。”
顾炎修眼神黯下去,复又坚定,道:“我知道了,姜叔。”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分道后又行两日,二人回到了金陵。
正是一年最慵懒的时候,轻寒薄暖,起坐恹恹。每每此时,病怀浑懒,却是陆子顼最依赖人的时候。
这是顾炎修以往最喜欢的季节。榻上病骨帘外落花,落在小炎修眼里,勾动绮思无限,年复一年,不知执念是何时生了根。及至十八岁那年的暮春,少年心思初次得到回应,令他飘飘然,都忘却自己姓甚名谁。
按说,这时候顾炎修该是顺水推舟、回应陆子顼季节性的黏人,可他愈来愈懂分寸。陆子顼下意识往他身上靠时,他倒也不推拒,反而顾着陆子顼双目不便,怕他跌了似的。
哪里是顾炎修突然开窍的缘故?儿时经历造就他谨小慎微的性子,陆子顼明知他懂事得早,从前就是故意在自己跟前耍赖,而今倒开始讲分寸,不觉迟了些么?
只可恨他嘴里动辄蹦出一声“陆叔”,叫得陆子顼牙痒痒,直想揽镜自照瞧瞧自己是否真有这么老。
陆子顼冷着一张脸,将诸般心思隐藏在面皮下,准教人琢磨不透。而顾炎修脸上如何,陆子顼看不见,只听得到他嘴里又蹦出一句:“陆叔,早些歇息。”
陆子顼憋着股气,和衣睡觉。
只要见识过这三千红尘的人,永远习惯不了黑暗。陆子顼不知昼夜,他是被一只猫儿唤醒的。
那只猫有着一身细软的毛,爪子被磨得光滑圆润,直往陆子顼身上扑。
于是乎,这年的暮春,看起来一切如旧,又似乎变了什么——少了黏人的人,多了只黏人的猫。
还真教他费心了。好几次、陆子顼险些忍不住讥讽,晨昏定省算什么,怎的不学二十四孝,扇枕温衾,彩衣娱亲?
话到唇边,陆子顼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这般平静祥和的日子,他虽看不到,却知道顾炎修在。顾炎修既然不肯丢下自己,终究是会顾着他,直至最后,给他送终。
转眼,顾炎修二十有一。
从唇边缓缓泻出的曲调,顾炎修觉得似曾相识,比之十八岁那年所闻“折梅曲”,依稀变了数调。
这一曲百转千绕,顾炎修不通乐理,也听出许多滋味来。
“岁岁不同,总弄些陈词滥调不妥。可惜我才尽思竭,只能将旧曲改改。这礼物寒碜了点,不过我的修儿长大了……”
回房的这条路,陆子顼早已谙熟于心,不要人搀扶,他也走得顺畅了。人间行路之难,要比瞎子更多磕绊。
脚步在陆子顼迈进房门前停了。身后人终究还是跟了过来,伏在他耳边,久久沉默,最终低不可闻地说了声谢。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二十六章
陆子顼窝在躺椅上,抱着猫儿晒太阳,迷迷糊糊间,依稀听到顾炎修走到门外,与人交谈了两句。紧接着,院门被关上,顾炎修放轻了脚步,不知走到了何处。
怀中的猫儿忽然跳了出去,一阵窸窣过后,小院归于寂静。陆子顼维持着双手张开的姿势,等了好一会子,才确定那只猫儿走开了。
周身被暖阳笼罩,孟夏带着些许躁动的舒服,可做个废人滋味着实不怎么好。陆子顼轻叩着扶手开始回忆,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
幼时与堂兄弟几个读书,陆子顼不算勤奋,却属他心思活络天资最高,本朝并不限制商家子弟入仕,他合该一鼓作气考取功名。可惜陆子顼生了副好皮囊,偎红倚翠,满城招摇,好不快活,教他如何静得下心读书。约摸那是最无忧的时日,之后便遇上了命中的劫。
若非他纨绔之态被老父骂得狠了,才不会去学着打理生意,弄劳什子古籍拓本,将顾庭吸引了来。不遇到顾庭,他陆子顼如今仍应在杭城里逍遥快活,怎会避走他乡。
悔么?不——那可是顾庭啊。
一个恰到好处的人,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杭城里。既不似寒门学士偏执酸腐,亦无江南才子的轻浮傲气,他似一阵风,将陆子顼的骄矜吹得踪迹难觅,吹皱了一池春水。
那之后,陆子顼所有的痛楚都是在自讨苦吃。
猫叫了一声,倏地跳到陆子顼身上,将他吓了一跳。陆子顼苦笑摇头,没有理会去而复返的猫,强打起精神,摸索到房内。总该找些事做,不然真要变成高墙深闺里的小姐,才恨春归,又悲秋至。
顾炎修见到陆子顼时,他便在写字。手边染墨的宣纸已经堆了小一沓,砚台墨汁早已蘸尽,笔下的字愈写愈枯,执笔之人却浑然不觉。顾炎修蓦地鼻子一酸。
察觉到他走来,陆子顼下意识想遮掩,动作僵住一瞬,挽了个笑,问:“你替我看看,可是写歪了?”
“嗯,是歪了。”顾炎修走到他身后,将下巴搁在他颈窝里,左手虚放在他腰侧,右手握住他执笔的手。
见陆子顼神色微变,顾炎修暗骂自己死性不改,却带着笑意道:“昔日义父便是这样教导我习字,今日轮到我教你了,陆叔。”
耳畔的呼吸扰得陆子顼并未留意笔尖枯涩触感,二人便就着无墨之笔,在微黄的纸上写下一行行并不存在的字。陆子顼定下心神,感受顾炎修握着他的手写些什么,本以为他会玩些把戏,不料笔下写出的只是蒙童用来习字的千字文。
顾炎修忽然道:“京城来了信。”
“堂兄来的?”陆子顼一愣,手上顿了顿,仍旧被握着走笔不停。
“不,是齐王府。”
“都说些什么?”
“只是寻常问候。”说着顾炎修便将信大致念给他听。
陆子顼听得搁下了笔,顾炎修不再迫他,离了他的身体,道:“差不多的信,这些天已经收到两封了。”
“只是些寻常问候?呵,齐王这是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与我有往来么?如若再有,别让信差进门。”
顾炎修点头称好。他说了谎,信上并非不痛不痒的问候,零星写着有关陆子顼的事,好似要将陆子顼前半生的细节拼凑给他看,且毫不避讳封了齐王府的火漆。
赵景的软禁解了?皇帝容他正大光明送信了。或许赵景就是吃定他不能拒绝这样的内容,他的好奇心只要被撕裂了个口子,便不可遏制地倾泻出来。好个赵景。
这封信在顾炎修脑海中挥之不去。上头写着,陆子顼的毒是怎么解的。
七年前,姜钰取出珍藏血莲让陆子顼服了,以解嗜云草的毒。血莲可解百毒,陆子顼却不见好,姜钰以为是药效不够,就派人传话让陆家去寻新鲜血莲。陆家行动迅速,很快找齐了姜钰要的东西。猫狗吃了嗜云草之后并无症状,姜钰只好找狱中死囚试验,迫使他们大量服毒,再用血莲救治。服毒的四人中有三个活了下来,有两人瞎了眼。不久之后,帝后大婚,大赦天下,未得到解救的那个死囚便这般枉送了性命。
信到此处戛然而止。
顾炎修妥善藏好信件。也许真如陆子顼所言,这几封突如其来的信是送给天下人看的,摆明了齐王府与陆家私下有往来。可顾炎修拒绝不了,他想知道不曾有人告诉他的、关于陆子顼的点滴。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待陆子顼清洗完笔砚,天公昼梦方醒,敷衍地将半干的砚台倒扣在天幕上,倾洒下洗笔水,囫囵作个黄昏。
顾炎修已摆好晚饭,任由陆子顼自个儿摸索着入座。从磕磕绊绊到安然自若,他适应得很快。暮春之后,陆子顼身上有了种罕见的生气,人间芳菲散尽,他却如枯木逢春,小心翼翼抽出新芽来。
饭后,陆子顼下意识去喂猫,唤了几声,却没听见响动。顾炎修搁下手中事,里里外外找寻一圈,也没见到踪迹。
陆子顼奇道:“都说猫是最记仇的,两个时辰没理它,便生气跑出去了?”
顾炎修道:“我出去找。”
当晚终究是没找到。翌日齐王府的信差又来了,顾炎修悄悄收了信,转身便遇到陆子顼,下意识将信纸揉成一团。
听到纸张揉折的声音,陆子顼心中顿起烦闷,忍不住道:“又是齐王府的信?”
顾炎修否认,“不,不是。”
陆子顼轻笑一声,“不是?不是齐王府,你还有什么需要背着我?”
顾炎修抿唇不语。
陆子顼抽过他手中的信,撕成细小碎片,“这二人乱臣贼子,你我今后也该明哲保身。”
“乱臣贼子?”顾炎修重复着这个词,看着化为齑粉的信纸,长叹一声,“赵景也是迫不得已,为自己拼一条生路。”
陆子顼听他言辞中透着维护之意,忍不住道:“没有什么迫不得已,齐王走到今天这地步,都是自食其果。”
顾炎修缄口不言,心中却为赵景不值。他斡旋于皇帝与齐王之间,试图以一己之力化解这二人矛盾,可惜就算赔上自己,也无人感念他的苦功。说来忠君又有什么好下场?那些忠臣,只是佞幸手中的棋子,愈是忠心不二,愈是好用,不是么?清正如顾庭,有什么好下场?又如陆传彦,被人利用得团团转,如今还在收拾林道留下的残局。
“你义父不想你卷入纷争中,只盼你自在地活着。可他……”陆子顼放软了语气,“他到死也没怨过,你也该感念他一片赤子之心,莫理会外面的歪理邪说。忠义再不济,也比被世人戳脊梁骨的好。”
“一世清名难挣,何必理会外人如何说?便如义父,你当世人都敬仰他么?外边那些流言,你真以为他们当佳话在传?”
一串质问说出口,顾炎修立即便后悔了,只见刹那间陆子顼嘴唇便失去血色,踉跄一步。顾炎修忙伸手去扶,被他推开。
陆子顼眼眶洇了泪,仰头苦笑:“是的,我是他的污点,我是他今生唯一的败笔。”说着便摇摇晃晃向院外走去,顾炎修一急,在他身后跪了下来,开口认错。
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厚重闷响。气氛一时凝滞。陆子顼背对着他,生生逼回泪水,才道:“不必跟我道歉,是我对不住你。我自己活得一团糟,也从未管束过你,更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我眼睛不便,不扶你了,你自己起来罢。”
顾炎修拉住他的袖角,情急道:“别走!”
陆子顼缓缓甩开,他拉得恁紧,不成,只得无奈道:“我去找猫。”
“我去找!”顾炎修起身,“你等着我,我一定将它找回来。”
出了院门,顾炎修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他这张嘴呐,怎的就学不来顾庭半分呢?
顾炎修心不在焉地在街头巷尾穿梭,寻觅那只敏捷的黑猫,心中记挂家中的陆子顼,怕他仍在生气。快到午时,陆子顼还没有吃饭,顾炎修担心他饿着自己,更怕他自行举火弄出意外来。金陵这么大,教他去哪里找一只猫?顾炎修心念一转,去寻养猫的人家。
当一只软软的家伙跳到发间,扰碎他的午梦时,陆子顼笑了起来。伸手摸到沐浴后未干透的毛,小家伙又亲昵地叫了两声,身形叫声都差不离。陆子顼只对顾炎修说了声“辛苦了”,二人心照不宣,却都知道,这不是之前那只了。


楼主:晏酽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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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7-04-04 07:52:00

更新时间:2019-11-24 00:3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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