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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酒浓春入梦by晏酽(年下忠犬攻×病弱美人受)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有看文的爸爸们请多多评论哦,没有动力了,嗯你们都是爸爸(ง •̀_•́)ง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六章
自别后秦放辗转没睡,一直打听陆家的事。他对陆子顼印象很深,十多年前折梅古谱一现世便被人高价收去,正是一掷千金的陆子顼。秦放出不起价,只得作罢。
他祖父是前朝太医,逃难至南方,世代行医。秦放自小对医术不感兴趣,偏偏他于此道一点就通,若肯下些功夫必成大器。只可惜他是个乐痴,便是流连秦楼里嗓音甜美的小娘子,也不愿去药堂瞅瞅病人。直到长辈逝世,家业传至他手中,这才发起狠来。如今三十好几依旧孤身一人,名声不算大,若非昨夜偶遇,特来寻医的顾炎修也不会注意此人。
昨夜听得半支折梅曲,叫他兴奋辗转了半夜。
乐曲不似其他,只存在于演奏的那一刻,无法长存。
折梅曲最后一次面世是十年前,户部侍郎顾大人母亲的寿辰上。
陆子顼只带了一支箫,成为寿宴的不速之客。堂堂公子如优伶般奏曲贺寿,曲毕满座俱寂。曲子太过缱绻,忧思萦绕不散,被主家责怪不吉利。
闻此箫音,顾庭欲言又止,看着孤身站在众人中间的陆子顼,只得长叹一声。
“子顼,你不该来的。”
“听说家中给你安排了亲事,我若不来,你还会要我么?”
顾庭只是看着他。
没等到顾庭的回答,耳边传来一人柔声呼唤。顾庭的身影模糊至消散,睁眼,一片黑暗。
顾炎修轻声道:“秦大夫来了。”
等秦放翻看他眼睑时,陆子顼还有些恍惚。秦放将窗子打开,令日光泼洒进来,问:“些微光亮也感受不到?”
陆子顼摇头,只能凭皮肤所感温度推测时辰。秦放仔细把脉,取出银针试探几处穴位,直到陆子顼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才收针住手。
秦放疑惑道:“血莲可压制毒性,年前才用一株,按理说毒性蔓延不会如此快速。既已入眼,不多时便会攻心。”
“那该如何?继续用血莲压制?”
秦放摇头。顾炎修见他沉默,知晓情况不妙,若连血莲都压不住了,不知有何物可救。不顾外人在场,紧紧握住陆子顼的手。
秦放视若未见,瞅了两眼搭在床旁架子上的衣袍,突然道:“听说陆公子在杭州时偏爱云绣坊的衣服,那家只在袖口用银线绣些祈福图案,不甚张扬。听闻令尊的续弦便是云绣坊的绣娘。公子是讲究人,如今却不嫌金丝俗气了?”
陆子顼道:“家中继母的一片心意,不好辜负。”
秦放眯眼。云绣坊知晓他的喜好,既是替他裁衣,断不会自作主张改成金丝绞边。悄声向顾炎修吩咐两句,顾炎修虽不解,仍是照做,不多时便找来他要的东西。秦放将那锦衣平整铺在桌上,抓起一把银屑洒上去。
片刻后,顾炎修捻起一撮炭样粉末。
银遇毒则变色。
陆子顼看不见,不知发生何事,只听到顾炎修将指骨捏出声响,觉出不对劲,蹙眉唤了他一声。
顾炎修破天荒没搭理,强忍着不发一言夺门而出。
秦放是个通透人,加上昨日打听的陆家之事,略加思索便猜到来龙去脉。
“血莲一年才得两三株,无数江湖人士为抢夺这救命之物争得头破血流,须臾山上四处散落着尸骨。他屡经险境,才将你调养成这般,你竟也舍得?”
陆子顼愣愣地望着房门方向,眼前一片虚无,“明年他便不用涉险了。”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顾炎修跑到楼下喝闷酒。他从未喝过烈酒,几乎要被呛得眼泪直流。
世间诸多疾病可治,药引却只有一味,便是求生之欲。他本以为,自己叫陆子顼有了牵挂。昨日的剑,夜间的箫音,温言软语,都如同幻境,是他恩赐的短暂温情。撕破表象,内里他一如往昔,牵挂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人,喜怒哀惧都随他去了。
他既无生念,自己又能如何?罢了……
日头西斜。正是饭点,堂中聚拢不少食客,见顾炎修如瘟神一般煞气逼人,皆离他远远的。抬眼又见一俊美男子长发未束,面色苍白,手扶墙壁,摸索着走下楼。他走得很慢,一级一级试探着台阶。堂中一位中年男子不由得站起来,欲去搀扶。只见一阵疾风闪过,顾炎修抢先一步,宣示主权般将他搂住。
陆子顼闻到冲天酒气。腰间的手掌箍得他生疼,被顾炎修半搂半抱,不由分说上楼进屋,房门关得震天响。
不知这人何时有了酗酒的毛病。
陆子顼竖耳听着动静,知他是躺到了矮榻上,粗声喘着气。
饮酒伤身,陆子顼看不见,也知他脾气,此时定是大咧咧躺着,睡过去会着凉。陆子顼便抱出条被子,不料被凳子绊得一个踉跄,令桌上茶壶杯盏遭了殃。
听到瓷器碎掉的刺耳声,顾炎修瞬间起身,便是醉得不轻仍本能般关注着他。见他虽摔倒,衾被倒替他挡住碎瓷片,好歹没被划伤。七八分火气皆化作无奈。
“你休息罢。”
“修儿!”陆子顼被冷落半日,知他是真正生了气,“你去哪?”
“让店伙计再收拾间客房。”
“这事是我不对,不该瞒着你,我向你道歉。”
顾炎修嗤笑一声,一颗心便如方才碎掉的茶盏,“道歉……不必了,谁让我甘之如饴呢?”

秦放闭门研究了几日,将自己思路说给顾炎修听。以嗜云草为引,暂时利用新毒压制旧毒,令其不至于立即毒发攻心。虽如饮鸩止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那日店伙计见他一身煞气,不自觉露了马脚。顾炎修一番威逼利诱,总算坦白。这几日陆子顼吃什么都吐,苦胆都吐了出来,每次都让他悄悄收拾好,不让顾炎修发觉。
陆家带来的衣服用鹤顶红的毒汁浸泡过,待潮湿天气或者汗液将布料浸湿,毒素便挥发入体。虽不致命,却足以勾动嗜云草的毒。
顾炎修本答应随他回杭州,经过此事更想与陆家划清界限。跟秦放商量好,托他照顾陆子顼,又写信告知姜钰,自己便要动身去山谷寻嗜云草。谁知陆子顼不肯。顾炎修不懂他许多年不与陆家有牵扯,为何如今执意想回去。
秦放配了十几种药草汁,让陆子顼每日药浴半个时辰。
顾炎修待他之心昭然若揭,陆子顼即使装聋作哑,也不能全作不知。舍不得看到他难过,又甚至将他当作顾庭,默许些微暧昧动作。二人齐齐不点破,全当一晌之欢。
顾炎修不似从前那般总会逮着机会与他亲近,显然是仍在介怀。
陆子顼看了看自己一身皮囊,因鹤顶红毒汁浸润而泛红,四肢散在淤点,屏风后规规矩矩的人并不知晓。
突然听到水声,顾炎修直觉作祟,急忙去看,果然见他睡着滑落水中。待用清水洗净发肤,这才发现,一身冰肌玉骨已被毁得七七八八。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顾炎修便醒了。他有意虚掩着门,便是存了一丝期待。陆子顼竟手持烛台走进来。
一瞬间顾炎修以为他恢复了。仔细看去,烛台被凝固的蜡油覆满,倾斜的角度拉长了引芯,火焰烧得极高。连手背上亦有几滴蜡油,想必是摸索着点灯,被烫到却浑然不觉。
顾炎修接过仍不断滴着蜡油的烛台,没问他为何多此一举。陆子顼虽看不见,却让顾炎修能够看清他。
“还生我气呢?”
陆子顼的语气像是哄着子女的慈父,又像在撒娇的爱侣。顾炎修无法像一个顽劣的孩童,或是狠心的情郎,依旧与之置气。
于是顾炎修很憋屈。五年里,他无数次这般败下阵来。陆子顼似乎愈发有恃无恐,因为只要转身,便能看到这人。
果不其然,顾炎修又投降了。翌日醒来,质疑昨夜答应放他回陆家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七章
陆子顼回来了。
是被姜钰搀扶着进的府。不出一日,整个杭州城都知道,陆家那个六年不曾回来的独子瞎了。
很快陆家便广寻名医,声称只要能治好陆子顼的眼睛,便以万贯家财相赠。诱惑之丰,令不少人跃跃欲试。于是陆子顼再没闲着,每日像只猴子般被上门的大夫们翻来覆去的看,甚是无趣。
陆子顼算计着,快的话,顾炎修五六日便可来寻他。
又送走一批大夫后,陆子顼让人带他去了行知阁。
当日中年男子送他的古剑不是俗物,陆子顼付不起价,且对方指明要他拿顾庭的字来换。陆子顼此次回来有一半原因便是兑现对他的承诺。
江南向来不是缺衣少食之地,因为衣食无忧,连平常百姓都有不少识字读书的,更不缺喜好风雅的江南才子,行知阁生意一直不错。当年陆子顼大笔一挥,将东边暖阁无偿对众人开放,如今那载满回忆的书阁仍在。随从告诉他,此刻正有十来个人散坐在各处读书。
本意是为自己与顾庭寻个谈情之处,阴差阳错竟造福了一方穷苦书生。陆子顼笑笑,径直去了库房。
如今他一举一动都要随从帮忙,指名挑出几幅字画,却只能听人讲述,闻闻墨香。罢了,看不到也好,睹物思人,徒增伤悲而已。便随意点了一幅吩咐人装裱好给中年男子送去。忙完出来时,陆子顼仍是忍不住进了东边暖阁,一坐便是一下午。
回来得有些晚,这天的饭桌上竟聚齐了所有人。除了陆丰夫妇,还有二叔陆慎,与他的幼子陆耘,还有几位陆家长老。众人都在等陆子顼。陆子顼推脱不过,与众人一起用了顿饭。他眼睛看不见,不知是谁在替他布菜,碗里的分量一直没少。
只动了几筷陆子顼便吃不下了,忍住阵阵反胃。
待有温柔女声凑近询问,陆子顼才发现右手旁坐的是苏姨,顿时捏住她的衣袖。苏姨了然,立即扶着他出去。
刚回来时苏姨还做些清淡小粥,结果吃什么都是一样吐,陆子顼也便不讲究了。
这厢刚吐完,陆丰便跟了出来。
“早知道不叫你硬撑了,是你堂弟称有大事要告诉我们,这才聚齐了等着你。好些么?不行的话我叫他晚些再说。”
陆子顼吐掉漱口水,摇头表示无妨。苏姨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三人回到堂中,都没有再举筷,便叫人撤了桌子。
陆耘二十出头年纪,他的几个兄长都在朝为官,只有他未入仕,这次便跟着陆慎一起回来,说是想学着做生意。
陆子顼早猜到他要说什么,是以不动声色,淡漠听他说出骇人之语。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中众人都惊讶不已,一齐望向苏姨。
苏姨自辨道:“老爷,从云绣坊到进陆家,您何曾见过妾身用金丝缝衣?”
陆耘声音尖细,步步紧逼道:“因为你用鹤顶红毒汁浸了布料,若用银丝必然遇毒变色,岂不败露?”
“老爷,子顼,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替子顼裁衣没用完的银丝还在房中,不若遣人去看。”
继母残害嫡子是天大的丑闻,族中长老不敢怠慢,已经神色动摇,正要开口同意,从进来便一声不发的陆子顼突然道:“爹,我相信苏姨。”
这些年苏姨待他如何,他心里清楚。又问:“我中毒之事,耘弟如何知晓?”
“是……是大夫告诉我的。他说堂哥身上的淤血,正是因为鹤顶红的毒性。”
“喔?有淤血不假,可我并未给谁看过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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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顼夜间再没个消遣,又没有顾炎修陪他说话,只能早早睡了。不料苏姨在此时来看他,并遣退所有下人。
其实苏姨比他大不得几岁,孤男寡女实在不便。好在失明后昼夜无差,陆子顼才未觉尴尬。
“二爷这次回来受了伤,只是没有声张。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政敌做的,还是‘那位’的意思。几年前有人来找你爹,想拖他下水。万幸你爹还不糊涂,没有答应。案子前些天结了,真是血流成河。过些日子等那位腾出手来,便要注意咱们了。”
盐铁利润巨大,没有皇帝不忌惮试图专营的世家。这次江南的世家大族全部成了被殃及的池鱼,怕是逃不过打压。
“这偌大家业都是留给你的,如何处置,还是该问问你的意见,我才遣人给你送信。”
陆子顼道:“您知道我闲散惯了,做不了也不想做陆家的主。这副病体残躯不知能拖到几时,怕等不到那一日。苏姨自己决定罢,就当是为孩子考虑。”
苏姨摸了摸肚子,悄声凑近道:“我诓你爹的。”
“自从二爷致仕回来,你堂弟眼睛里全是算计。你又不想掺和这些事,我不想你父亲一生基业都落到旁人手中。”
陆子顼苦笑,“你待如何收场?”
“这不是拖你下水么。过些天依旧声称小产便是,他也不会疑我。”
见陆子顼神色不好,苏姨又是一笑,“你不必自责,自他娶我进门时,便说陆家只有一位少爷。我们早商量好的,并不怨恨你。”
陆子顼这辈子欠下的情太多,自暴自弃等下一世来一一偿还。
苏姨催道:“已有世家来寻你父亲,要联合江南力量向朝廷施压自保,想请陆家牵头。该如何打算,你倒拿个主意。”
陆子顼想了想,道:“那位亲政不久,正是气盛的时候,此刻触他逆鳞,就算一时躲过去,也总有被清算的那日。二叔半辈子没出什么差错,不看功劳看苦劳,那位想必不会对陆家下狠手。至于身外之物,舍便舍罢。”
“跟我想得一样。钱财再多,也比不上睡个踏实觉重要。既得到你的意思,我也安心了。二爷官场打滚几十年,是个明白人,有他震着,倒不怕出大乱子。”

二人猜测得分毫不差。
一路上陆慎面色铁青,回去关上门便怒喝:“混账东西,你给我跪下!”
陆耘不情不愿跪了,又前挪几步,抱住陆慎的腿,争辩道:“爹,我全是为了您呐!”
“堂哥这么多年不肯回来是因为什么,您还不知道吗?顾君识可是被您流放的!堂哥再生大伯的气,那也是他父亲,他只会把这仇记到您头上。待他掌了权,陆家还有你我父子的容身之处么?”
见他依旧狡辩,陆慎劈头盖脸一顿骂:“老夫为官一辈子,无愧君王与社稷,唯独对不住君识,子顼恨我也是应当。便真因此迁怒于你又如何,天下之大,堂堂七尺男儿,何处不可容身。你倒好,竟做出毒害兄长之事,圣贤书都读哪里去了!
“你大伯不肯要庶子,正是怕日后为争夺家业兄弟相残。没想到,你这小**,平日不学无术也罢,竟把主意打到子顼身上。万幸没事,他若有个闪失,看你大伯不把你生吞活剥了!
“还敢栽赃你大伯母,你是不是想来个一石二鸟之计,将她腹中胎儿一并除去了?
“你兄长们个个清正耿直,我怎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你***回乡下去,别在这给我丢人!”
陆慎气得不轻,再不由他分辨,抄起棍子就是一顿打。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过了十天,顾炎修才到杭州。
陆子顼躺在睡椅上晒太阳,园子里景致一等一的好。
来人脚步声很轻,陆子顼倏地睁眼,“修儿?”
“怎知是我?”
“方才做了个梦。”
陆子顼额上布满细密的汗,双颊有些红。顾炎修半跪在他身前,柔声问:“什么梦?”
陆子顼莞尔,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管家准备了客房,可顾炎修一直跟在陆子顼身边,待到晚上,低声说些江湖朝廷的新事给他听。陆子顼闭眼靠在榻上,仿佛睡着了,只是嘴角噙着笑。
屋内烧着高烛,将一方天地照得如同白昼。陆子顼睁开眼,目中无焦距,仍转动着眼珠。顾炎修知他在找自己,便握住他的手。
手心传去的热度令人心安。
陆子顼道:“不生气了?”
顾炎修泄愤般在他手腕上咬一口,却丝毫肉感也无,直被骨头硌着牙。威胁道:“今后不许再瞒我。”
陆子顼嗔道:“你不也瞒过我?”
“这哪能一样?我皮糙肉厚,再重的伤养几日就好,可你……”
算日子来得迟了几日。想起年前他须臾山之行,偷偷养好伤才回,陆子顼还心有余悸,听到此话以为他又带了一身伤回来,急切想知道他是否无恙。可是他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将手伸进他衣内,用触觉去感受。
手下肌肉紧实,没有触到绷带与伤口。陆子顼确定他脏腑无碍,才略放心。
突如其来的关心令顾炎修心头一暖,可是那双手四处游走,如同煽风点火。顾炎修深吸口气,都说十八火气旺,再摸就硬了。
自从陆子顼替他纾解一次后,顾炎修胆大起来,逐渐探出他的底线。可以拥抱,可以亲吻额头与脸颊。然而唇、腰际之下,都是禁忌,终不敢亵玩。
感受到少年的气息,心中格外安定。若非此次,陆子顼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然习惯有顾炎修的日子,短暂的分离亦令他犹如失了魂魄,飘浮在空中,游荡着不知去往何处。
陆子顼突然道:“此间事了,我们回金陵罢。”
顾炎修反而愣了一下,“我以为,你执意回来,便不会走了……前几天我已经给秦大夫写信,请他来杭州,估计这两日就到了。”
陆子顼想了想又问:“你喜欢这里么?”
顾炎修道:“谈不上喜不喜欢,毕竟是你的家。”
陆子顼轻笑,自他离开杭州,对这里早无多少眷恋。
“陆家逢多事之秋,本与我无关,只是听说苏姨有了身孕,猜到她被人陷害,我若不回来,由人颠倒黑白,只怕一尸两命。”
顾炎修安慰道:“你爹必然会护着她。”
陆子顼却是摇头嗤笑,“世间感情大多经不起考验,我怎敢拿命来赌?”
“当真经不起?”
是啊,人性如此。
天理人欲,伦常束缚,谁也逃不脱……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八章
折梅曲余音未绝,寿宴的第二日,顾老夫人突发心疾,晕厥前刻还在骂人不知廉耻。府中乱作一团。
“子顼,你先回去。”
“我不走。”
“听话……”
“你不要我了?”
“你先回去。”
说着内院又遣人来找,顾庭急忙跟着去了。陆子顼便在园子里待着,不吵不闹,等顾庭忙完。
害得主家一病不起的罪魁祸首赖在府里不走,下人见他模样好看,也不乏昨夜听了半宿墙角的,只以为是哪处的小倌儿想赖上顾庭,投去的目光或鄙夷或惊奇。
陆子顼视而不见,喃喃自语:“庭哥,我还能回哪里呢?”
待到顾母病情稳定,已是月上中天。顾庭记挂着陆子顼,知他不会因三言两语而离去,等母亲一睡便要回去找他。
推门见陆子顼趴在桌边打着盹,顾庭略放下心。心中愧疚,要将他抱到床上去,却看到桌上馊掉的饭食。
一阵惊乱后,夜里凉彻的庭院,下人跪了一地。
从未见这人发火,陆子顼被惊吓到,轻扯他的衣袖,低声劝道:“庭哥,没关系的,我没吃。”
顾庭却突然朝他吼道:“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你的陆家去!”
回去罢,那里没人敢作践你,你永远见不到这浊世的丑恶。
顾庭的眼中是满满的疲倦,甚至有几分……嫌恶?
陆子顼被他衣袖带得踉跄几步,如遭雷击,轻声问:“你不要我了?”
“事难两全,我承诺不起……”
陆子顼咬唇强忍着,泪水仍不争气地溢出来。
顾庭闭上眼,哽咽道:“是我负你。”
陆子顼不知怎么走出了顾家,只记得顾庭决然的眼神刺得他心痛,激得他取出当日所赠玉箫,作势要砸。
顾庭没有阻拦,任由它断为几截。
宁为玉碎。

陆子顼动了动手指,身体抽搐一下,才从梦境中解脱出来。睁眼仍是黑暗。半个月来耳朵变得对声音很敏感,他清楚地听到顾炎修规律的呼吸。
“我若爱一人,必然护他爱他,纵是与所有人为敌,也见不得他受一星半点委屈。”
昨晚顾炎修说的话犹在耳侧。陆子顼心道,皆因他孑然无牵挂,才欲寻一人相依为命。若有父有母,跳不出红尘去,便是情重如顾庭,也身不由己。
陆子顼循着呼吸触上他脸庞,触摸他的眉骨和鼻梁。
动作很轻,但顾炎修早就醒了。怕被扇动的睫羽出卖,他不敢睁眼。可他清楚知道,陆子顼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被连夜赶出陆家时,陆耘只带了一个家仆和简单的行李。
陆慎气极,才不顾更深露重,城门已闭。总归是瞒不住的,也不怕闹得旁人知晓。纵然陆子顼不计较,陆丰夫妇也饶不了陆耘,倒不如他这个做父亲的先动手教训。
陆耘狼狈回到乡下的庄子,怎么想也咽不下这口气,急得嘴里起泡,当日便悄悄去找林道。
林道在杭州结庐守墓,精神倒与那一身孝服不配。他与陆慎同行南下,这一石二鸟之计,原是他教给陆耘的。
听闻早先陆丰亲自去金陵寻子,身段放得极低,陆子顼也没肯回去。林道只以为他对当年之事依旧耿耿于怀,再不肯回那个家,便鼓动陆耘放开胆子。不料陆子顼终究是回来替那女人说话了。
也对,陆子顼自小没吃过苦,不是硬气之人。与顾庭决裂,仍有陆家作退路,与家中断绝关系,也是仗着有顾炎修照顾。
在扬州见到二人,林道便看出顾炎修的心思,很清楚他眼中的占有欲代表着什么。而陆子顼言行间对他颇多维护,只怕早已半推半就地接受,倒不知二人已云雨过几回。
林道为爬到这个位置,这些年颇不容易。在杭州苦读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仍听闻了陆家公子的美名。直至赴京赶考之日,在城门偶然得见,才知那便是众人口中的陆子顼。马车出了十里之外,眼前仍是那张脸。名不虚传。
他与顾庭同年登科,顾庭出身书香门第,虽在江湖民间颇有才名,官场却走得不顺。而林道心思缜密,遇事颇能狠心,比顾庭升迁快得多。
顾庭调任杭州时,是林道送他去的。西子湖畔,临风赏柳,二人皆是一时才俊,陆子顼却一眼看中了顾庭。
这些年过去,他坐拥娇妻美妾,却比不上一个男子令他难以忘怀。初时是被容色所惑,后来掺杂了得不到的不甘。兜兜转转,再回到江南,他已官至户部尚书,无须看小民脸色,再见到他,又或是被顾炎修的眼神刺激,鬼使神差地想将这人据为己有,便活络起心思。
林道想,对待陆子顼这种矜贵公子,哪怕手段强硬些,只要先占了他的身子,再将陆家这个后台推倒,假以时日,不怕不对他死心塌地。圣上早有意打压江南世族,虽说陆家此时势大,却如大厦将倾,颓势难挽。
于是面对陆耘的哭诉,林道轻蔑一笑,挑事道:“陆大人为官清贫,府中上下还得靠本家接济度日,耘少爷怕是没尝过一掷千金的滋味罢?”
陆耘眼中闪过不甘与愤恨。同样是陆家人,凭什么陆子顼自小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他却为陆慎的清名所困?即便母亲最疼爱他,裁衣时却连锦缎金丝也不敢多用。好容易等到陆慎致仕,本以为回到杭州便能过上少爷日子,不但例银有限,还失去父亲的官威庇佑,日子不可谓不憋屈。
此前他想,陆家嫡子已经自立门户,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他只要讨好大伯,日后家业指不定便成囊中物,谁知苏姨这时候有孕。铤而走险听从林道的计谋,不料出走六年的陆子顼在这时回来了,害他差点被陆慎打个半死。陆耘此刻又被林道戳到痛处,只拿一双眼睛瞪着他。
林道继续煽风点火,“听说江南几家世族想让陆家出面,你大伯都避而不见。”
闻言陆耘更是愤愤不平。盐铁之利巨大,明显能分一杯羹的事,陆家却不表态,少不得事后要被世族排挤,一个子都赚不到。陆家这些人,在温柔乡待久了,一点胆量都不剩。
见他神情,林道便知计划有望,便端着高深模样,令他附耳过来。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在金陵的几年,顾炎修早练出一手好厨艺,当晚便亲自下厨,全按陆子顼平素口味来做,又变着花样哄得他多吃一些。过了几日,总算将他养回几两肉,身上的淤点也渐渐消退。
秦放被请至杭州,与姜钰探讨,二人理念竟有诸多不合。但都知嗜云草的毒性霸道,而今侵入脑中压迫双目,拖延愈久愈难复明。此前陆子顼身体虚弱,姜钰不敢妄动,如今稍恢复些,便立即施针用药。
银针在火焰上烧过片刻,便刺入头部几处大穴。顾炎修紧紧抱着不让他乱动,明知是治病救人的常用手段,仍看得一阵心悸。与此同时秦放已开好药方,遣人去煎。
苦药进口,陆子顼耐不住胃里痉挛,吐出大半。待扎扎实实喝进去两大碗,嘴里已经发麻,直至含着甜得发腻的桂花糖,仍压制不住仿佛侵入心底的苦。
如此反复折腾几番,顾炎修一直吊着颗心。解下纱布之时,晨光熹微,他摒住呼吸,等待陆子顼缓缓睁眼。
一双丹凤极其好看,可惜眸中依旧没有焦点。
顾炎修求证地望向姜钰,后者上前把脉,缓缓摇头。顾炎修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捧着陆子顼的脸颊,直想哭一场。
陆子顼抓住他的手,柔声道:“修儿,我在这里呢,不要难过。”
顾炎修埋头在他发间,千言万语哽在喉中。
江南医者但凡有点名气的都被陆府请来过,说法不一,直言复明无望的不只一人。姜钰回忆他们所言,思索半日,终于下了结论。
“他的眼睛没有问题,是心里,他不想让自己看见。”姜钰皱着眉叹气,“他心里认定该将你义父遭遇的也经历一遍。”
顾炎修几不可见地颤抖。
包括……最后的结局么?
“你我五年前强行将他救回,可他心里只当自己死了。我早就知道,哎,早晚的事。”
秦放却不知过往纠葛,只认定姜钰的法子不对,定要用上自己的一套方法。好一番折腾,陆子顼依旧感受不到丝毫光亮。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九章
今年春,岭南又大旱了,连山谷的溪流也断了源。山南面有个村落,那边的村民到山谷来找水,见屋里多年无人,直将有用的物件洗劫一空。
顾炎修到达谷中小屋时,便见门窗破败,布满蛛丝尘网,四下皆有被人闯入的痕迹。小书房没被动,大概书是不值钱的罢。他们不知道,最值钱的恰恰是书房里的字画。
当年陆子顼伤势凶险,草草将顾庭下葬,两人急忙送他出谷休养,茅屋内的物件没顾得上收拾。第二年陆子顼回来祭拜,半路突发旧疾,行程只得作罢。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顾炎修每年都回来过几次,只是陆子顼再不提这事。
顾炎修花了一个时辰清理坟边野草,将多年前埋在屋后的梅子酒挖出来,祭拜了顾庭。他半跪在坟前,心头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待到午后,被太阳烤得嘴唇干裂,顾炎修才动了动。罢了,终有一死,百年后皆归于黄土之下,活着这一刻,倒不须向人分说。
从山腰回来,顾炎修见到一位妇人佝偻着身子从屋前走过,那妇人见到生人不由一惊。她老得如同六十岁,面黄肌瘦,说是鸡皮鹤发不为过,臂弯的竹篮里头是刚挖的野菜。大旱两月,田地干结成块,只有谷里因为背阴,靠近水源处土地尚有些湿气,还长着些野草。
顾炎修想转头就走,一瞥之下看清她篮中情景,仍然不忍心,将混在野菜中的嗜云草挑拣出来。
“有毒,不能吃。”
妇人受到惊吓,退后几步,险些跌倒。
顾炎修没有去扶,解下马匹上的包袱拿出不多的干粮,又从怀中摸出银两,放到妇人篮中。妇人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最后跪在地上直磕头称谢。
顾炎修脖子一梗,再不看她,拿着从她篮子里拣出的几株嗜云草便快速离开。
那时他虽然才七岁,却对幼年之事记得一清二楚。
手上太过用力,嗜云草被他捏折断,汁液沾了满手。顾炎修回过神来,立即奔至溪边欲清洗,才想起水流已枯竭,只得用衣服擦了擦,倒了半壶饮水冲洗干净。
连根挖了些嗜云草,顾炎修看了看岭南的日头,索性将剩下半壶水喝尽,将嗜云草放进水壶中收好。
顾炎修又想起什么,回到茅屋中,从摇摇欲坠的书架最上层翻出一方木匣,吹了吹表面的灰尘,将里面泛黄的书册取出。书页被虫子咬得残缺,好在未受潮,尚可辨认。
千里之外的杭州,秦放正翻着这本古籍,眉头紧皱。
见他将书页合上,顾炎修问:“可有头绪?”
秦放若有所思道:“这嗜云草本不是毒,上瘾才成毒。”
又问陆子顼当时吃了多少。
顾炎修答道:“我也不知,当时只顾着处理腹上致命的伤口。”
“如何救治的?”
“姜叔喂他吃了些药丸,谷里缺药,我们连夜出谷,到达一家医馆才敢拔刀处理伤口。反复半个月,才算将人救回来了。”
秦放思索道:“阴差阳错。嗜云草有凝血之效,若非他事先服毒,姜钰再厉害,也凶多吉少。”
得了古籍,秦放有了几分底气。将嗜云草提炼取汁,开始只敢让陆子顼服下一两滴,见脉象平稳无异,才大胆起来。
秦放觉得自己思路是对的,却被姜钰跳出来反对。也不知姜钰怎么说服了他,秦放开始犹豫不定,面对陆子顼欲言又止。陆子顼睡觉的时候愈来愈多,秦放叹口气,姜钰说的果然没错。只怕没死在毒性上,倒溺死在梦里。

午睡直至黄昏,屋中陈设被夕阳斜晖镀上一层温柔之色。陆子顼醒来,似乎笃定顾炎修在身边,开口便问:“修儿,你从没告诉我,他是怎么中毒的。”
顾炎修回握住他的手,心中正编排说辞,却被打断道:“莫要骗我了,你早就知道,对么?”
陆子顼指甲陷进他掌心,一双眸子里全是雾气,不知适才梦到了什么。
等他平复心情,顾炎修才道:“那段时间义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此前他一直想不通,二人同锅吃饭,为何顾庭会误服毒草,自己却无事。是近来才看见古书上关于嗜云草的记载,见顾庭用朱笔圈出了“致幻”二字。
长在山谷背阴处毫不起眼的野草,却如同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致人产生幻觉,分不清梦境与真实。
这几日不似巧合的梦境令陆子顼生疑,听顾炎修默认了,他突然大笑,“果然如此,果然……”
陆子顼自以为不顾一切去岭南找他,已对此情无愧,可还是去得迟了。若非年少气性大,怎会白白错过四年光景,顾庭又怎会去服那毒草,饮鸩止渴。
“不怪你,不怪你……谷中十年如一日,寂寞得令人发疯,义父他只是太想你了……”
顾炎修紧紧抱着他,两人的脖颈都被泪沾湿,发丝紧贴着皮肤,纠缠在一处。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陆子顼仿佛死了一般,不吃不喝不动,如同一具尸体。
顾炎修坐在床边,陪着他一起。
那年岭南也是大旱,顾庭将他捡回来,当亲生子对待。顾庭是再好不过的父亲,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是他追赶的目标。亲眼见到顾庭的死,顾炎修的伤心难过一点不比陆子顼少。经历过一次便不再忌讳生死,顾炎修甚至早早想过他与陆子顼阴阳两隔的情形。不到切实发生的那一刻,谁也不知他是否会像陆子顼那般决然相殉。
见房中二人大有一起疯魔的架势,姜钰揪着秦放耳朵骂:“我就说他定会猜出来,你非要当他傻呢!现下可好?你惹出来的乱子,自己收拾去罢!”
可怜秦放只管治病救人,不懂感情上的弯弯道道。他只见多了丈夫因病抛弃妻子、子女抛弃双亲,哪里见过陆子顼这般赶着去死的?
琢磨半日,秦放心想,由嗜云草惹起的事,还得由它来解。便添了几滴毒汁到香炉里,教顾炎修趁着人神志不清好生劝慰。顾炎修质疑,他同样会吸入香气,秦放却道他心志坚定便无碍。
心志坚定?顾炎修苦笑,遇上他,哪还能八风不动?他哪回不是被陆子顼牵着情绪走?
淡淡的草木腥气从帐中弥漫开来,勾得人飘飘欲仙。
陆子顼突然睁眼看到床边人,“庭哥?”
顾炎修惊讶道:“你看到我了?”
陆子顼伸手抚摸他的眉眼,痴迷的看着他,眼中满是爱慕。
“乖,先吃点东西。”
顾炎修从喜悦中惊醒过来,将汤匙送到他唇边。陆子顼一眨不眨盯着他,温热的粥入喉,想也没想便吞下去。
等一碗粥见了底,顾炎修学着顾庭语气,叹了一声:“你教我如何放得下心。”
陆子顼抱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哽咽道:“我对不住你……”
“是我有错在先,怎能怨你。只是你答应我的,替我养大炎修,他尚未及冠,你便要撒手不管了?”
陆子顼垂下眼睑,“我也对不住他……”
“只要你爱惜自己,他不会怪你。他很依赖你,你也该回头看看他。”
顾炎修整理着他的鬓发,声音有些打颤:“他长大了,便让他替我照顾你,好么?”
“谁也代替不了你。”陆子顼抬眼,倔强地望着他,用尽全部力气亲吻他的唇。
温软的两瓣唇贴上来,一瞬间顾炎修睁大了眼,生涩回应着,不属于他的一个吻。得他这般亲近,肉体的感觉甚是美妙,心却犹如跌入深渊,永无出头时。

此刻的杭州城外,陆耘正迫不及待报喜。
“家中此刻乱成一团,我那堂哥估计是留不住了。这心病竟也能要命,呵,倒跟话本里闺中小姐似的。”
林道听得陆耘话中得意,隐隐担忧起来。虽然他认定陆子顼不会硬气到绝食自尽,最多闹个别扭,但此刻正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便询问:“教你的事办得如何?”
陆耘果然一拍胸脯,保证道:“大伯满心牵挂着他那宝贝儿子,无暇顾及旁事,一切顺利。”
林道轻蔑瞥他一眼,暗骂***。
三日后,一队官兵冲入陆家,声称陆丰妄图勾结地方势力,教唆世家谋逆,罪无可恕,即刻捉拿下狱。
整个江南,顿时变了天。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唔,看书正好复习到癔症,其中就有一个表现是障碍性失明,就是陆子顼这个情况。最有效的是暗示治疗,但是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写了……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十章
陆丰入狱时,陆子顼一行已离开杭州一日半。被陆慎派去的人追上催着返程,等这一番折腾下来,距陆丰下狱已有两日。
这回是姜钰催他们走的。他嘴上虽说陆子顼离开便是将家产拱手让人,心底却清楚待在杭州这个伤心地不利于疗养。陆子顼是心病,五年来安生无事,一接近杭州地界便催得毒发攻心,哪有这般巧合。不料陆家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事,只得掉头折返。
苏姨还算镇定,这两日已经走动许多,将前因后果打听出来。
盐铁私营案后,江南某些世家大族深感唇亡齿寒,悄悄来找过陆家探口风,陆丰避之不见。陆耘私下以陆家名义与几家世族通信,对方只以为陆丰是为了避嫌,才派侄儿来周旋,竟深信不疑。
前几日朝中有人排除异己,欲打击某位大臣的本家,便生生将其牵扯进私营案中来。原本案子已经结了,搜查只是走个过场,不想还真搜出了与陆家往来信件,措辞颇是不敬。小皇帝本已纳谏见好就收,这回被有心人一教唆,直接下了旨彻查。
陆慎虽为一国宰辅,被先皇倚重托孤,却不为小皇帝所喜。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深谙此理,待小皇帝亲政便上书乞骸骨,辞官前还主动请缨当靶子,一路挡下无数明枪暗箭,让查案钦差得以顺利行事,算是最后尽一份力。不料致仕归乡,本家却遭此变数。陆慎了解事情始末,请旨彻查之人乃林道一党,便去找林道要个解释。林道自是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请求将功补过,便住进陆府出谋划策。
陆子顼一回府,苏姨便上前握住他的手,急道:“子顼,如今这一大家子都等着你做主。你身体如何,可撑得住?”
陆子顼斟酌道:“二叔在家,你们商量着办即可。”
苏姨摇头道:“二爷才致仕,此刻处于风口浪尖,若与旧部联系,怕陛下连他也容不得。我妇道人家更不便出面,只能叫你回来。”
“子顼,你回来了。”
听到林道的声音,陆子顼一愣,问道:“林大人为何在此?”
林道对他苦笑,道:“子顼有事,我岂能置之不理。”
“林大人丁忧,不应趟这浑水,当心被言官参一本。”
林道却走近一步,扬声道:“林某就是舍了这身官皮,也在所不惜。”
陆子顼微不可觉地皱眉,往顾炎修身上靠了靠。
苏姨及时道:“别傻站在这里了,咱们进去说。”
顾炎修犹如一座山,隔开试图亲近的林道。护崽一般护着陆子顼,那阵势直教人哭笑不得。
在堂中入座后,陆子顼以处理家事为由,请林道回避,才问:“耘弟现在何处?”
苏姨还没说话,便听到动静,陆慎领着陆耘来了。
陆家家风重和睦,从未出现过兄弟阋墙之事。兄长打理家业,他入朝为官,两相帮衬才让陆家有了今日之辉煌。本想教下一代也如此,不料陆子顼与家中心结未解,没半点操持家业的意思,这才教陆耘起了意。陆慎只觉老脸无光,请出了家法,恨不能将这逆子活活打死。
陆子顼被陆耘的哭哭啼啼扰得头疼,好说歹说才阻止陆慎真将人打死。随后似是无意暼了苏姨一眼。
明知他看不见,苏姨还是背后生凉。
陆子顼此次回来,陆丰很是高兴,以为父子间只差一个台阶下。为了解开当年心结,陆丰提出让顾炎修进陆家,权当是对其父的补偿。陆子顼需要静心养病,这无异于将百年的财富交至顾炎修一个外人手上。
听陆丰如此提议时,顾炎修隐约带着嘲讽的笑,听完一言不发离开了。他一走,陆子顼便决定跟他回金陵。
苏姨不知陆子顼是否仍对当年之事怀恨在心,遂不敢全部倚仗着陆子顼来救人。陆家如今无人可仰仗。嫡子等同于净身出户,家主年事已高,再过几年只得与旁系分家。而陆慎既已告老还乡,朝中故旧自然不必卖他面子。
林道虽然去职在家,想必不久便会被朝廷起复,正是说得上话的人物。难得他肯念旧情,信誓旦旦要解陆家之忧,苏姨怎能不将他好生供着,因此只得摆了陆子顼一道。
折腾到深夜才回房休息。
陆子顼靠在顾炎修身上,任他揉按着头部穴位,忽然问道:“修儿,你义父可是个好父亲?”
顾炎修不假思索点头。陆子顼自然是看不到,低声自语道:“他定是个好父亲,可惜被我搅了婚事,只得你一个。我爹便没他尽责了,打小只管给银子。我只道自己还恨着他,这些年两不相见。可如今生死关头,竟也慌了。”
顾炎修将他发簪抽出,理好一枕青丝,道:“莫想这些了,姜叔才交代过不可劳心。”
“他毕竟是我爹。就像我是他儿子,他可以五六年不闻不问,可我一回来还是替我四处寻医。”
顾炎修突然问:“你愿意跟我走么?”
“去哪里?”
“无论去哪里。”
“我自然跟你走。此次回来耽搁太久,让你陪着我折腾,难为你了。”
得到他的回答,顾炎修放下心来,将唇凑在他耳边细细道:“我真想回金陵,就我们两个,谁也不来打扰。”
……
窗外虫鸣不住,帐中二人低声说着话,不知不觉入眠。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陆家之事可大可小,全看皇帝一念。岭南流民作乱,西北边戎狄不甚安分,且盐铁私营案流血太多,皇帝已被劝了无数遍要休养生息。此次是林道遣人故意挑事,看着来势汹汹,其实不然。知晓形势之人略加思索便可得知,但陆慎被陆耘气晕了头,且尚沉浸在致仕的悲哀之中,没能看穿也不奇怪。
而陆耘得了林道保证,只要挨过这阵子便能出头,于是咬紧牙关,只在心里将陆子顼父子俩咒了百八十遍。
陆家不缺银钱,只是缺个走动的人。林道不好公开露面,神神秘秘地私下活动,每日早出晚归。
姜钰这些天都没来陆家,顾炎修便去他府上寻他。秦放随着他二人来杭州一趟已是尽心,此次便先回了金陵。陆子顼的药吃完了,昨夜情况不甚好,顾炎修只得找姜钰商量。
姜家大门边竟站了两人把守,拦下顾炎修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姜钰亲自来将他带进偏厅等候,低声交代里头来了位大人物。
等姜钰忙完,顾炎修才好奇询问。姜钰看了他一眼,道:“你可知咱们陛下亲政前有一位齐王爷摄政。这会儿陆家二爷告老还乡,齐王爷也借口看病来江南了。”
说着打开一个盒子拿给顾炎修看,里头正是血莲,“诺,送的见面礼。真是大手笔啊。”
顾炎修诧异,这季节血莲未开,是以他们看着陆子顼毒发也只能干着急。齐王手中既有这宝贝,何故来找姜钰看病。
姜钰嘿嘿一笑,悄声道:“老家伙身体好得很,是来找我看他儿子的病。这位世子爷二十好几了还不肯娶妻,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被硬拖过来,方才差点吃了我。啧啧,真难办啊。”
顾炎修挑眉,不知怎么接这话。
“他也来得巧了。你将这血莲带走,还是按老方法煎服,应该能撑些日子。”姜钰将东西递给他,又指点道,“我方才听他们说明日要去灵隐寺烧香,你不妨去碰碰运气,指不定陆家之祸可解。”

过了四五日,陆丰总算被放了出来。当晚陆家在府里设家宴,感谢林道多方斡旋。
陆子顼刚回来时吃什么都吐,如今胃口好了许多。顾炎修替他布菜,旁若无人,二人默契得不需言语交流。
林道一双眼直搁在陆子顼身上,毫不掩饰痴迷,只不知有几分出自本心、有几分是作态了。他整出这事来只为朝陆子顼献殷勤,不枉他一番苦心,这几日陆子顼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只一星半点。此刻他是陆家恩人,自然无人拂他面子,寻借口让陆子顼作陪散步,陆子顼也应了。
虽然陆子顼适应了黑暗,到底不比往日方便,林道要扶着他,他也无理由推脱。园中花木甚多,月光在地上铺开一片婆娑树影,夜风凉得恰好,真乃良辰美景。
林道与他说着话,陆子顼不时应一句,也算融洽。
顾炎修不远不近的跟着,陆子顼看不见,林道却清清楚楚。
二人突然停下脚步,不知说到何事,林道伸手要去摸陆子顼的脸,被陆子顼微微侧身躲开。
顾炎修再忍不住,几步上前,隔开姿势甚为亲密的二人。
“修儿?”
顾炎修将手中外衣替他披上,沉声道:“我就在前面,你与林大人聊完便唤我。”
陆子顼拉住他,道:“今日累了,你陪我回去罢。林大人,见谅。”
回房的这一路上顾炎修都没有做声。回到房中,亦没有像往日一般替他更衣洗漱。
陆子顼正感到诧异,便听顾炎修开了口。“在扬州时,是你让我记住的,他们是我的仇人。”
顾炎修扯了扯嘴角,“为何不到一月光景,你便与他如此亲近?那我算什么?”
陆子顼被他问得一愣。
顾炎修忽然又道:“就因为他是个官儿?”
陆子顼疑惑道:“什么?”
“想找人代替义父,何须舍近求远?何况他实在差得太远。”
“顾炎修!”待明白他话里意思,陆子顼被气得撑着桌子喘气,半晌才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手指,“你给我出去!”
顾炎修方才见林道亲近他,他也不避,此刻更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顿时气性上来,红着眼推门而出。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第十一章
作为一位被宠着长大的公子爷,陆子顼的院落却在陆府最偏僻的地方,僻静到连个看门的下人都没有。认识十多年,姜钰每回来都要感慨,一路过来园子里芍药开得好,到此处却见不到花木踪影,颇是冷清。
推门进去,桌上早点未动,想来已经冰凉。下人不进里间,床边架子倒了也无人扶,衣物胡乱堆了一地。快到正午,床帐依旧遮得严实。
唤了一声没得应答,姜钰犹豫片刻才掀起床帐,见陆子顼仍闭目睡着,眼下泛着青色,睡梦中也皱着眉。
姜钰在床沿坐下来,替他诊脉,不由得盯着他手指上浅淡的疤痕看。几年过去,痕迹消退许多,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却依旧显眼。
是陆子顼去岭南那年留的疤。岭南的冬日不算冷,可他初沾阳春水便生了冻疮。这些也只是听说,毕竟姜钰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陆子顼替人洗衣做饭是哪般模样。
诊完脉,姜钰正要将他手腕放回被中,却被那只手无力地握住。
“修儿……”
姜钰拍拍他的手背,道:“你的修儿这会子不在呢。”
陆子顼醒了醒神,才认出他来。
“早上的药可吃了?”
不用说也知道,姜钰直摇头,算是白问这一句。
“你真是,离了那小子就跟残废了一样。”
“他在哪里?”陆子顼哑着嗓子,撑起身子。
姜钰转身去柜子里找套干净衣服,看到一旁收拾整齐的行李。一边给他穿衣,一边数落道:“呵,你还真是一日都不想多待。既然打算跟他走,又何必跟他置气。”
陆子顼皱眉道:“你叫人来便是。”
“你当爷乐意伺候你!你这儿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知道的是陆家少爷,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妾生子。你回来替那女人解围,倒不见得她有多感激,让你给林道陪笑不说,连伺候之人都不派一个。”
陆子顼苦笑,怎么没遣人来伺候,只是全给顾炎修打发走了。
穿好衣服,梳洗罢,可算将顾炎修的活全做了。姜钰将他扶到桌边,从行李中翻找出半支血莲,出去找人煎药。回来时陆子顼仍呆呆坐着,双眼无神,仿佛已做了多年瞎子。
姜钰看不下去他这副模样,质问道:“你可想过,他能陪你多久?”
陆子顼被他问得一震,重问道:“他去哪里了?我去找他。”
姜钰直被气笑了,道:“你如何去?要我给你找根棍子来拄着么?等着罢,没两日他便气消了,自然来哄你,哪回不是如此。”
陆子顼被他说得泫然欲泣模样。若是旁人摆出这等神情,只觉矫揉造作,可谁叫他生得美。姜钰觉得自己过分,禁不住道:“没丢,昨夜在我那里,一屋子酒气把我熏出来,这才上你这里来替他讨个说法。”
陆子顼总算放下心来,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
姜钰愤愤然:“好好的人被你逼得那副样子。我说,你若想绝了他的念头,便安心待在这里做你的陆家少爷,他自会离去。可你既然打算回金陵,便是默许了,却偏叫他做圣人?”
陆子顼垂眸,将下唇咬出印子来。好一会儿才出声:“你不懂。”
姜钰认识顾炎修那会儿,对方才十二岁。平心而论,这些年他对陆子顼处处照顾,对父亲都没有这般尽心的,只有情人间的轻怜蜜爱才会如此。
“我怎么不懂?他那点心思,你以为旁人瞧不出来?我也替你敲打过,无济于事,人家铁了心!”
他与顾炎修之间从未点破过的事,从外人口中听到,陆子顼顿时咬破了唇。
血从唇间洇开,姜钰看不下去,从随身药箱中沾了些药粉点在他唇上,叹道:“子顼,话我不多说,只道一句。顾君识已经不在了,你若觉得对不住他,便多朝炎修看。”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深夜脑子不好使,愣没想出来“平心而论”,差点写了句“凭良心说”……〒_〒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睡不着多说几句。
这篇文名出自毛滂的《临江仙》,我特别喜欢下阕:

“谁见江南憔悴客,端忧懒步芳尘。小屏风畔冷香凝。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

陆子顼和顾庭分开那几年,还真应了那句“谁见江南憔悴客,端忧懒步芳尘。”
最惨的是只有喝醉了才能在梦中寻到。但是不想把翩翩君子写成酒鬼,就杜撰出了嗜云草。
我挺喜欢这两人的,回忆穿插得有点多,希望攻控不要反感。总觉得人生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陆子顼这个人有点矛盾,才会癔症了,眼睛估计要到心结解开才会好。
总之,情侣间不要冷战不要冷战,错过会后悔一生呐。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那日得姜钰指点,顾炎修便去了灵隐寺找齐王爷。非是他对陆家上心,只是想着早一日解决此事,便早一日不必看陆子顼与林道亲近。不料那齐王爷翻云覆雨之人,对他却是好说话得很,听完来龙去脉,当即答应修书陈情。顾炎修当然不知,这其中不乏世子赵景的缘故。
赵景虽比他大上几岁,却仍是贪玩胡闹,见到顾炎修便眯起眼与他攀谈。齐王一见不好,莫让这混小子又犯病了,只得赶紧打发走顾炎修,将人送到姜钰这里治病。不料顾炎修半夜被赶出来,无处可去,投奔姜钰来了。
赵景昨天半夜三更发现有人住进了他隔壁,今早才知道是顾炎修。于是提着从地窖中翻出的酒,吹着口哨去敲顾炎修的门。
“顾老弟,别一个人闷着,哥哥陪你喝酒来了!”
赵景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时,门才开了。
“咦?”
赵景惊了一跳,眼前胡子拉扎的人,是他前几天认识的那个俊郎小伙么?
姜钰是个酒鬼,赵景专门挑了他所藏两坛几十年的好酒。顾炎修被呛得直咳,惹得赵景哈哈大笑。等姜钰听到动静杀过来,两人喝得只剩半坛,气得姜钰锁死酒窖,又不敢骂赵景,只得对顾炎修好一番说教。
顾炎修欲言又止,直至姜钰要出门,才忍不住把人拦下。
“喝药之前先垫垫肚子,他喝完药便不想吃东西。还有,糖点收在了行李里面,劳您翻找一下……”
姜钰直嚷嚷:“记不住记不住!你自己去得了!”
顾炎修闭了嘴,耷拉着脑袋回屋了。
陆子顼一直是被人议论的对象,莫说最近陆家之事被推到风口浪尖。赵景早听了些风声,又从顾炎修言行中看出异常,便跟过去好奇道:“你担心这么多,他又不知道。”
顾炎修瞥了他一眼。他不盼陆子顼记自己的好,只盼他能好起来。
赵景自顾自道:“你这样不行啊,只是温柔无用,你得厉害。”
这话仿佛戳到顾炎修的痛处。他想起陆家的庇佑、林道的权势手段,都是他所不能及,遂自嘲道:“跟别人比,我可算个废人。”
“我是说,床上得厉害。”
顾炎修被他此话骇得一个踉跄,差点撞到门上。
赵景贼兮兮问他:“你是天生的?还是一时图新鲜?”
顾炎修沉默着关门,赵景伸出胳膊阻拦,愣是挤了进来,继续道:“这有何不可说,龙阳之好,自古有之,京中都称之为‘翰林风月’。你那位,十年前不也闹得轰轰烈烈的?”
隔了半晌,顾炎修才道:“你不觉得……惊世骇俗?”
赵景一哂,顾炎修竟这般单纯。初见便感觉他喜欢男人,没想到是陆子顼。赵景倒没被吓着,皇家弟占兄嫂、子娶父妻之事,他司空见惯,莫说陆子顼还不是他母亲了。
“这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你莫非还是个雏儿?”赵景笑着凑近,“来来来,哥哥教你。”
“谁要你教!先顾着自己治病罢!”顾炎修猛然拉开二人距离,心中却想起扬州时陆子顼教他那事的情形……
“谁说我不行了!我只是懒得……”赵景咬牙切齿,作势将他扑倒,一摸之下惊讶道,“硬了?”
顾炎修瞬间涨红了脸,跳出三步开外,“你!你……”
赵景方才摸到他那物的尺寸,顿时起了捉弄之心,趁他不备一个擒拿手将人死死箍住。顾炎修一身功夫又岂是白练的,两人动起手来,不料越动越糟,衣物摩擦间只觉一股火气冲向下腹。
赵景与陆子顼完全不同。肩宽腰窄,衣料下的肌肉充满男性力量,挑衅的笑中带着势在必得的从容。
顾炎修第一次打量起别的男子来,不禁思考起赵景方才的话,他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只对陆子顼如此。
七岁之后跟着顾庭生活,顾庭对他影响很大。隐居期间有不少女子大胆追求,顾庭却一概视而不见。顾炎修有样学样,认定那事只能和心爱之人做,平日连自渎也不敢。照顾起居间,他见过很多次陆子顼的身体,见之便起反应,皆被他强行压下。不料今日面对别人的挑弄,竟也如此。顾炎修脑子里一片混乱。
赵景自幼得名师教导,身手不差,顾炎修费了很大劲才将他制住。赵景也不恼,笑眯眯道:“他对你若即若离,莫不是嫌弃你功夫不好?”
顾炎修果然又憋红了脸,终忍不住开口便骂。趁他分神的功夫,赵景虚晃一招逃脱,反占上风。许久未逢对手,顾炎修也来了劲,揪住他又是一阵扭打。到最后两人滚到地上,皆是气喘吁吁。
等到终于将人手脚都制住,早不知这一架打了多久。顾炎修喘着气,不顾汗珠从额上滴下来,正想问赵景服不服,一抬头,却看见陆子顼站在门口。
赵景觉得他手下力量渐松,好奇之下也看到门边情形。啧啧,真是个美人儿,年过三十也美得令人挪不开眼。赵景心道百闻不如一见,难怪昔日顾庭、今日顾炎修,都被迷得丢了魂似的。
顾炎修一时哽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陆子顼只听到动静,却不知发生何事情,茫然站在门口。赵景见状,狡黠一笑,欺负陆子顼看不见,作势拉住顾炎修,故意道:“你看你,再急也得把衣服穿好呐。”
顾炎修一把推开他,直想一拳揍他脸上。赵景见势不好便开遛,嘀咕着,“真是薄情郎君……”

楼主:晏酽酽  时间:2019-11-24 00:31:19
此情此景面对着陆子顼,顾炎修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你……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打闹……”
陆子顼勉强笑了一下,道:“昨晚我不该那般对你,我来给你道歉,你……”
顾炎修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想抱抱陆子顼,可害怕被他发现身体异常,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让姜钰安排好车马,预备明日便启程,行李一并带了来,不必再回陆家了。修儿,你还愿意与我一起走么?”
赵景扒着门缝,听得里面没了动静,暗骂顾炎修真是木头脑袋,大好时机发什么愣。
不一会儿顾炎修推门出来,看到赵景转身便走,却被他拦住。
“你这是恼羞成怒,方才对着我起了反应,叫你很难堪是不是?”
顾炎修此刻心乱如麻,并不想理他。
赵景朝屋里挤眼,道:“你就这样走掉,伤了人家的心,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顾炎修突然问:“男子间互相抚慰,很正常?”
赵景不假思索道:“那当然!富贵人家子孙十多岁便有人教导这事,后院中少不得几房丫鬟伺候。但是最初做这事,多半是与小厮一起。”
顾炎修怔怔地听着,他不懂这些风月事,在扬州时陆子顼帮他,还以为陆子顼慢慢接受他了,原来如此……他竟是不忌与人亲近的,那林道再殷勤些,他是不是也不推拒?
一半陈述事实,一半添油加醋,赵景火上浇油,还朝顾炎修说了不少听闻。
陆子顼十五六岁便流连青楼,他长得好看,行事温柔,莺莺燕燕都爱与他厮混,少不得红颜知己,亲亲抱抱常有。
顾炎修面无表情地听着,依靠惯性往前走,却不知要走到何处。

月色皎洁。赵景借着月光三两下撬开了酒窖的锁,绕过姜家院子里的药圃,提着两坛酒到顾炎修屋前。
开门见到是他,顾炎修脸上的期待消散得不见踪影。
晨起欲望最甚。
早些年不等自己多想,顾炎修便去练功,风雨无阻。今日他却不想动。
昨夜他喝得醉醺醺,鞋袜未脱便睡过去,赵景酒量好些,可他一个世子爷不做伺候人的事,便任凭顾炎修躺了一夜。
赵景也醒了,揉揉脑袋,回过神便去逗弄他,“不如我帮你?”
那酒后劲大,醒来仍昏昏沉沉,抑或是在赌气,顾炎修没有拒绝。
赵景风月场打滚的人,手上功夫很好,顾炎修舒服得眯着眼,弓着身子如同一头猎豹,沉浸在放纵的快感之中。赵景眼馋他那话儿,却知不能逼迫,便腾出一只手自行玩弄起来。戏弄顾炎修上瘾,他故意弄出滋滋水声,口中淫声浪语。
顾炎修清醒过来,急忙捂了他的嘴。
“怕什么?”赵景笑容更甚,忽然凑到他耳边道,“你说,隔壁那位自渎时,心里想着谁?”
顾炎修身体一颤,尽数泻在他手中。
赵景见他如此便交代了,啧啧叹道:“难怪难怪……可惜可惜……”
不同于昨日言语调笑,如今当场被人质疑男人能力,顾炎修如何能忍?顿时火气上来,一手压着他肩膀,一手伸向腰身。
赵景慌了,开始挣扎,“别别!我逗你呢……”
顾炎修将他翻了个身,直冲冲抵着那入口。赵景见他来真的,哪肯吃眼前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满口大爷乱叫,顾炎修这才放过他。
说好今日启程,顾炎修却难得贪睡。陆子顼来唤他,不料听里头闹了半晌。
姜钰扶着陆子顼摇摇欲坠的身体,不敢去看陆子顼的神情。
直至里头没了动静,陆子顼倏地笑了一声,轻声道:“走罢。”
姜钰怕他摔倒,连忙跟上去搀扶着,忍不住替顾炎修说话:“子顼,别是你误会了,待会儿问问他。”
陆子顼停下脚步,缓缓抬头,闭眼道:“他不是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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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衣服也没顾穿齐整,追出来的时候,顾炎修正好听到这句“他不是庭哥”。
顾炎修忽然觉得无力。
他当然不是顾庭,不是陆子顼心心念念十多年的顾庭。便是瞎了眼,陆子顼依然能在幻境中看见顾庭,清醒后却看不见他。
他做得再多,也是枉然。
顾炎修失了魂般走上前,问出心中忍耐许久的话:“我是不是永远比不上义父?”
陆子顼站得笔直,如同一根修竹,“是,你比不上他。”因为顾庭绝不会因为寂寞,而与别人行云雨之事。
得到一直想要的答案,顾炎修感觉心中揣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想哭又想笑。从开始就是他错了,不存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便不会痛苦难过。
“对不起……”顾炎修突然半跪下去,“是炎修的错……今后炎修待您,便如同侍奉义父,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姜钰叹了口气,去看陆子顼的反应,只见陆子顼站得如同一尊雕像,手指却打着颤。
直到姜钰担心他会倒下,他才慢慢蹲下去,扶着顾炎修的手臂,想让他起来。
姜钰惊道:“子顼,你……”
顾炎修闻声抬头,那双眼便直直望进他眸中。
姜钰冲上来给陆子顼把脉,又惊又喜。
陆子顼笑了一下,看着顾炎修道:“我看得见了,你可放心?”
顾炎修沉浸在狂喜之中,顾不上方才情形,重重点头。却见陆子顼双唇一动,缓缓启齿:“既如此,你便安心离去罢。”
姜钰也愣在原地,小声唤道:“子顼……”
陆子顼微微笑着,转身向外走去。
姜钰连连给赵景使眼色,赵景才反应过来,急忙拉住陆子顼,结巴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打闹,真没做什么!呃……我发誓!”
陆子顼回头看了顾炎修一眼,顾炎修喉结动了动,没有开口。
赵景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听不出他什么意思?”
陆子顼将顾炎修跟顾庭做比较,便是承认了他的情意,可他偏偏在这时候说什么今后只做父子。
习武之人耳力甚好,从陆子顼到门外他便知道,故意引得他误会,找准时机让顾炎修去追,便是想推这两人一把。不料这呆子听不懂话,发展成这般情形。
“算了算了,小爷**什么心,被你气死了……”
陆子顼刚出姜家的门,便遇到陆府管家,对方见他还在此处也是一愣。
姜钰追问何事,管家顾忌陆子顼在一旁,嗫嚅着不敢说出口。陆子顼催促之下,管家才发现他眼睛好了,不由又哭又笑,将一腔委屈倒豆子般倾诉出来。
陆丰年纪大了,此次遭受牢狱之苦,又经受陆子顼执意要走的打击,昨晚便卧床不起。陆丰想让陆子顼安心的走,便拦住不让请大夫。今日已近正午,管家估摸着陆子顼已经离开杭州了,才来请姜钰去看。
陆子顼听完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姜钰急忙想跟上去,却见他将马鞭挥得嚯嚯响,似乎要将满腔气都撒在马身上。
管家看得心惊胆战,陆子顼如今这副身子哪能纵马疾行!眼见姜钰追不上,管家想起顾炎修来,将还在庭院里发愣的人叫回了魂。
顾炎修听他骑马去了,一颗心跳到嗓子口。门前栓的马都被骑走,他只得卸下马车,急忙追上去。
姜钰为了照顾药圃安家在郊外,四下空旷,陆子顼鞭子挥得厉害,马受惊便疾驰,几乎将他甩出去。他听不到姜钰的呼喊,风如刀般割得脸颊生疼。但呼啸而过的风声驱走了脑中想法,令他好受很多,于是将马鞭挥得更密。
顾炎修心急如焚,只能看到他的身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去。马匹受惊后十分狂躁,随时会将陆子顼抛出去,这种速度之下不死也是重伤。
姜钰叫喊得嗓子都哑了,盯着眼前不敢放松片刻。顾炎修忽然冲他喊道:“你从左边走,将马拦下!”
陆子顼已行到了一个三叉路口,顾炎修连忙让姜钰斜行穿过田地,抄近道挡住陆子顼。姜钰见陆子顼身影摇摇欲坠,已经快到极限,只能照做。
姜钰突然横在路中间挡住去路,马匹一惊,扬蹄便将陆子顼甩了出去。顾炎修看准时机,踩着马背借力,纵身一跳,将陆子顼稳稳接住。冲击力让两人滚出去很远,才被一块突出的大石拦截住。
陆子顼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护着,只有些擦伤,顾炎修却直接撞到石头上晕过去,脑后正正缓缓渗血。
“修儿?”陆子顼声音打着颤,不敢触碰他头部伤口,只能呼喊姜钰。
这一下拦截让姜钰也从马上跌下来,只不过跌进了田地里,有淤泥做缓冲,倒没有受伤。看着两人滚出去很远便道不好,一瘸一拐走过去。
姜钰一身淤泥,只能去扯陆子顼的内裳给顾炎修包扎。陆子顼想将他抱起来,被姜钰拦住。不知顾炎修有没有伤到骨头,不敢随意搬动,只得在原地等陆管家带人过来,用马车运走。
血止住了,但人还未醒,陆子顼抚摸着他的脸,想唤他几声,可嘴唇哆嗦着,破碎不成句。姜钰忍不住道:“明知他会奋不顾身救你,你又何必……非得亲眼看看他能为你做到何等程度么!”

楼主:晏酽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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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7-04-04 07:52:00

更新时间:2019-11-24 00:3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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