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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绍兴风云录:刺杀秦桧》

楼主:巷子人家戒慎恐惧  时间:2019-12-14 07:26:37
第二十九章

谢易一只手攥住汉子的脚腕,另一只手挡住冲过来的九斤,呵斥道:“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九斤这才看到是谢易,便乖乖地站住向后退了两步,但双眼血红瞪着那人,喘着粗气道:“官人,这是一个坏人……”

那汉子听到周围人一片喝彩,觉得丢了面子,又看九斤和来人认识,便想先下手为强,袭击这个冒出来的帮手。既然右脚不能动,他于是左腿凌空而起踢向谢易。

谢易松开抓他脚踝的手,右拳直接迎上汉子的左脚的脚底,“嘭”的一声,那汉子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摔出了十几丈远,他刚翻身站起,又一个趔趄单腿跪在地上,他的左脚麻木的没有了知觉。

“你调戏良家女子,当众殴打我的家人,在临安城内,天子脚下,竟也如此猖狂,难道就不怕王法吗?”谢易慢慢走向那汉子,厉声质问。

“你……你们都是一伙的,栽赃陷害,血口喷人,我和你拼了!”那人愤怒至极,双手用力撑地跃起扑向谢易,在空中一口气打出几拳,拳带风声,拳如雨下。

谢易听那人说话口气不对,忙向一侧移动一步,右手快如闪电准确地擒住他的手腕,身子一转,那人在空中不由自主被牵引着旋转起来。谢易拽着他在空中画出个半圆后,轻轻将他摔在地上。

“你先别急,能否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彼此误会了?”谢易放缓了声调,疑惑地问那汉子。

那汉子知道谢易手下留情,不然这位官人第一拳就会废掉他的左腿,刚才如果谢易带动他的身体偏离方向后撒手不管,自己的头一定会狠狠撞向墙壁,后果不堪设想。

汉子此时已经认栽,他忍着痛站起身指着青黛道:“你问问她,我何曾调戏过她?”

谢易回头严厉地看着青黛,小姑娘吓得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等了片刻,谢易不耐烦地喝道:“青黛,你老实回话,不许撒谎。”

青黛只好小声嘟囔道:“我要吃糖脆梅和望口消,可店家只剩一份,这个人非要跟我抢,争吵起来,我气急了才那么说……本来以为吓跑他就算了,谁知道九斤认真了,结果……”

“胡闹!你和九斤先回去跪在院子里,等我回去执行家法。”谢易气得脸都发红。青黛和九斤自知理亏,不敢回嘴,只好低头耷脑地溜出人群。

虽然生气,但谢易还要忙不迭给那汉子赔礼道歉。谁知那汉子突然当街跪倒:“官人,我这辈子从未见过像您这样的拳脚,今天我算是开眼了。请收我为徒吧,师父……”

那人刚要磕头,谢易忙拦住他道:“且慢!你先起来,你叫什么,哪里人士,为何想学武艺?”

那人不肯起来,依旧跪着答道:“小人名叫华齐,福建汀州人,曾在南少林习武半载,因家母去世,回家守孝三年。因无其他技能,生活日益窘迫,只好卖掉祖产到临安准备从军,本来想既可以报效国家,也能建功立业博取功名。怎奈临安城内的禁军不收我,可我已经没有盘缠,无可奈何被困在临安。今天我刚卖了点自己采摘的草药,本打算给我的女儿买点糖脆梅,不成想出了这档子事。”

谢易将他扶起道:“你若想多学点枪棒武艺,我可以给你指点一二,但我根基尚浅,何德何能敢称师父收徒?今日都是我管教不严,才有了这样的误会,请明天到我家里,我摆宴向你致歉。临安禁军绝大多数都来自各地禁军的选拔,他们不会直接录用百姓。你如果想从军,我倒是可以帮你向其他禁军引荐。”

华齐大喜,还要再拜,但谢易绝不再受,拿出口袋里仅有的十几个铜钱塞进他的手中,告诉华齐自己的住址后,便匆匆返回家中。

推开院门就看到青黛和九斤跪在院中,白苏、连翘和赤芍都躲在墙根下远远地看着。

谢易哼了一声,未发一语,怒气冲冲地走进正房。

青黛的心瞬间被揪起,她在应家有应萱袒护没有挨过打,但她见过仆人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场面。想着等一会就要轮上自己挨打,她禁不住浑身哆嗦体似筛糠。

谢易气哼哼走进屋里,已经知道事情原委的应萱马上站起来,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夫婿。

当看到谢易摘下墙上的马鞭,应萱吓得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她真怕谢易盛怒之下,一时失手会把青黛打死,便抱着谢易的腿哭出了声:“请官人手下留情,都是奴家管教不严,触犯家规都是奴家的错,官人要责罚,还是先责罚奴家吧。”

“你要代她受过,好啊,我先教训教训你。去把门关上,脱掉衣服跪好!”谢易怒喝一声,应萱浑身一激灵,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听话地关上房门,颤抖着准备宽衣解带。

谢易一把按住了应萱的手,冲她笑着摇摇头,顺手把马鞭在空中一挥,“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应萱明白了谢易的用意才放下心来。她刚想说话,谢易又向她摇摇头,扔掉马鞭,温柔地将应萱搂入怀中,低声道:“莫怕,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个刁蛮的惹事精长点记性。”

应萱抹了抹眼泪,撒娇地摇动着身子低声答:“官人生起气太可怕,真吓煞奴家了。”

但这一声鞭响吓得院内的青黛嚎啕大哭,她跪爬着到了正房门前大喊:“爹爹莫打娘亲,她身子骨弱,经不得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再也不敢了,爹爹要是实在生气,那就快出来打我吧。”

青黛眼泪鼻涕横流,正要拍门央告,房门打开,应萱走出来用手指狠狠点了一下青黛的脑门:“你个小蹄子知道怕了?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这样浑闹。这一次放过你,下一次仔细你的皮。快去洗漱一下,我们马上还要赶路去杨府呢。”

青黛一时没明白过来,眨着眼睛傻傻地看着应萱。

看着她的狼狈相,应萱忍不住笑了。这一笑让青黛终于醒悟,她抹了一把鼻涕爬起来,心有余悸地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爹娘,拿我们这些奴婢取笑,可吓死我了。”

应萱没理她,径直走到跪在院子里的九斤面前道:“你也长个心眼,都二十岁了,竟然让一个小娘子耍的团团转,快起来吧。”

九斤没动,依旧低着头:“夫人,我……错了,官人还生我的气吗?”

真是一个实心眼,应萱叹口气道:“官人没生你的气,只是想让你反省,别听风就是雨的。你还想不想留在谢家,如果想,就赶快起来吧。”

九斤猛然抬头惊喜地问:“官人要我留下来了?这可太好了,我一定听官人和夫人的话。”说着,九斤磕了一个头才艰难地爬起来,手捂着腰,一瘸一拐走回自己的房间。

看来九斤伤的不轻,应萱叫青黛帮九斤涂药疗伤。青黛马上瞪大眼睛道:“娘亲,你让我给他涂药?孟子有云‘男女授受不亲’啊。”

应萱板着脸道:“孟子也说过,嫂子掉入河中,男人可以伸手拉她。此所谓‘权’也。今天九斤受伤都是因为你,让你给他涂药,此所谓‘罚’也。”

青黛被噎的一时找不到说辞,气哼哼地脖子一扭,嘟囔道:“我连爹爹都还没伺候,凭什么伺候他,我不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应萱愣在当场,她看着青黛心中暗想,莫非这个丫头对官人起心动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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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夜色降临,杨沂中宅邸的西跨院属于内宅,在第二进院落相邻的两个小院里同时进行着酒宴。

夷南堂里是女眷们的聚会,欢声笑语非常热闹。居中而坐的是杨沂中的夫人,在她两侧是万伯兰夫人和施全夫人相陪,坐于末席的是应萱。杨夫人端庄和蔼,万夫人聪慧博学,施夫人率直风趣,应萱优雅从容,仪态各异,相映成趣。四个女人围绕着自己家乡的逸闻趣事谈起,每个人还用方言吟诵了几首诗词小令,惹得众人乐不可支。

在隔壁的幽都堂里,杨沂中、万伯兰、施全和谢易正边吃边交谈军务,显得平静而严肃。夷南堂欢笑声时不时传来,更衬托出幽都堂气氛压抑。

似乎也感到话题有些沉重,杨沂中举起杯道:“女人比男人会开心作乐,喝了这杯酒之后,我们不谈公事,咱们也来个鸿儒谈笑,调素琴,阅金经。”

谢易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女人不是男人,哪里知道男人饮酒的快乐。我们都是行伍出身,比不得读书人风花雪月,听殿帅讲讲军旅事迹以助酒兴,岂不美哉?”

万伯兰微笑不语,施全则拍手叫好,谢易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他听别人谈诗文论音律就头疼,哪比得上听英雄故事过瘾呢?

杨沂中笑着点点头:“小谢想听我讲点什么呢?”

谢易微微欠身道:“禁军是我大宋国防骨干,分别由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三个衙门统领。目的在于分散权力,相互制衡,严防有人心怀二心,拥兵作乱。但官家将三个衙门都交在了殿帅一人之手,如此恩宠器重,而不受猜忌,不知殿帅是如何做到的?”

杨沂中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犹豫地说道:“只需一个‘忠’字即可。”

谢易拱手道:“愿闻其详。”

万伯兰摇着折扇道:“殿帅有些事不方便讲,还是我来解释吧。靖康元年,金军直逼汴京,国本动摇,天下大乱,陛下当时还是康王,奉旨在河北创立大元帅府,殿帅护卫康王身边寸步不离。征李昱、讨徐明,殿帅身先士卒,苗刘兵变时殿帅奋不顾身解救危难,无论是抗击金军浴血疆场,还是创建侍卫亲军夙兴夜寐,殿帅在有功嘉奖时谦卑礼让,手握大权时细致谨慎。真可谓疾风知劲草,国难见忠臣。陛下曾评价殿帅是‘忠心无二’,这可是荣耀之至的评价啊。”

谢易和施全听罢,肃然起立道:“属下必以殿帅为楷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沂中示意他们坐下,举杯道:“山河破碎,国难当头,我等自当共赴国难,中兴大宋基业。”

众人饮罢,万伯兰对谢易说:“小谢知道刘子羽吗?”

谢易眼前一亮,忙答:“久闻彦修先生(刘子羽字彦修)大名,乃右相张浚第一智囊,我仰慕已久,如果先生认得彦修先生,还请先生代为引荐。”

万伯兰笑道:“刘彦修是我的好友,此时就在镇江,现在任沿江安抚使、镇江知府。我已修书一封给他,你去建康后可以转道拜会他,有他的指点,你做起事来更容易些。”

谢易高兴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真恨不得即刻起身,马上能见到这位当世传奇的英才。”

杨沂中微笑着摇摇手道:“急不得,必须等到四月辛巳,张俊、韩世忠和岳飞离开驻地到达临安,你才能动身前往。现在是三月底,你还有时间逛诸市作坊,赏瓦子勾栏,品各地美食,也可到寺庙参禅问佛。总之,你当下要做的是养精蓄锐。至于开销用度无需担心,全部由殿前司代付。”

谢易拱手道:“多谢殿帅,我想劳烦殿帅一事,请授权我可以调阅韩世忠统领的行营前护军所有卷宗,属下深知责任重大,出发前需提前备些功课。”

杨沂中满意地看了看谢易:“这个简单,后天万先生拿公文陪你去一趟主管公事司,见见那里的典吏和典书,他们掌管着我大宋诸军卷宗档案,可以任你调看。”

宴会散罢,回到家中,谢易兴高采烈对应萱说,到建康后就有机会见到右相张浚的幕僚刘子羽,能有机会当面和这位当代高人畅谈真是三生之幸。

应萱不解地问:“张浚?他不是淮西宣抚使吗,何时做了右相?”

谢易笑道:“此张浚非彼张俊。音同,字不同。右相张浚,进士出身,文韬武略具备,曾主持大宋军务,现在威震天下的五大名帅都曾归他指挥,是稳定时局的首功之臣。淮西宣抚使张俊,行伍出身,是当朝元老,平息兵变的功臣,我朝的著名伯乐,杨沂中、岳飞、王德、关师古等著名将帅都出自他的账下。”

说着,谢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叹口气道:“可惜日子一长,世事难以预料。右相张浚已被排挤出朝堂,现在到福州任知州。宣抚使张俊没了当年的锐气,只剩下一个贪字,贪功,贪财,贪生怕死。”

应萱担心谢易情绪低落,忙转移话题,讲述了女眷们饮宴的过程,无非是身体调理,画妆养颜,坊间趣事之类,并无一句军国大事。

最后应萱说:“我们四个已经约好,明天一大早结伴到西湖边上的普陀寺进香祈福,约摸着黄昏时分才能返回。官人明天可以安心做事,不必牵挂奴家。”

谢易皱了皱眉,他有些担心,临安是重臣权贵聚集的地方,纨绔子弟横行也是常事,女人单独出游会惹是非。但转念一想,有殿帅夫人坐镇,亲兵侍卫护卫,应该不至于出事。

于是谢易笑道:“也好,你还没有来得及游览临安,阳春时节正是临安花团锦簇之时,趁此机会出行,一定会让你寄情山水流连忘返。只是别忘了在进香时,一定要代我祈一个愿。”

应萱连连点头:“官人放心,奴家自当代劳。但不知官人为何事祈愿?”

谢易在她耳边低语:“乞求庇佑谢家早日有弄瓦之喜。”

应萱脸色通红,低头轻笑道:“别的人家都祈愿早生贵子,官人为何偏偏想要个女儿呢?”

谢易把她拥入怀中,含情脉脉道:“因为忘忧奴太美,我想看看女儿会不会超过她的母亲,会不会让临安粉黛无颜色。”

应萱听着都醉了,她软绵绵靠着谢易羞涩地说:“奴家青春将逝,央求官人恩泽于我,早日为谢家延续香火,先得弄璋,再盼弄瓦,儿女双全才是我一生心愿。”

谢易高声答复:“谨遵将令,我必直捣黄龙,不破楼兰终不还。”

在应萱咯咯地笑声中,谢易吹熄了蜡烛。
楼主:巷子人家戒慎恐惧  时间:2019-12-14 07:26:37
第三十一章

清晨卯时三刻,九斤护送应萱一行到杨府后返回家中。

他看谢易还在屋顶盘腿打坐,静心研习内功也就没敢打扰,拿了扫帚和水桶在院子里扫除清洁。等谢易练完功,九斤忙又伺候着他洗漱更衣。

谢易和蔼地问九斤:“以后做我的侍从,就必须跟着学些武艺,既是看家护院的需要,也是为报效国家做准备。练武需要持之以恒,不可半途而废。练武也很苦,流血骨折都在所难免,你是否愿意?”

九斤憨厚地一笑:“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所做都是为我好,我敢不从命?小人也是庄稼人,吃苦都是家常便饭,老爷今后只管安排,若有半分差池,必当以死谢罪。”

谢易颇为喜爱这位憨直的汉子,他笑着说:“讷于言敏于行,不能只说说,主要还得认真做事。你先从基本功学起。现在到香樟树下等着,我教你第一个练功的动作,你要熟练掌握。”

他回屋拿出草纸和铁钉来到树下,把厚厚一摞草纸贴着树干,铁钉扎在草纸上,顺手一掌,铁钉瞬间将草纸钉在树上。

九斤不禁吐了吐舌头,他暗想,我能学会老爷一成功夫就算是天大的造化,以后看谁还敢欺负我。

谢易手把手教九斤扎稳马步,再出拳击打草纸,并吩咐道:“除非腿折手裂,不然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反复击打百次,每日六次,每练习完一次撕去一张纸。等你撕去第九十张纸的时候,我们就要去建康了,那时我再教你别的基本功。”

指导着九斤练习完一次,谢易看了看他的拳头。叮嘱道:“照这样打拳,不出一天,你的拳头就会皮开肉绽。需要再坚持一段时间,等拳头上结出厚厚的茧子,你就算熬过第一关。你先休息,我去拿些草药调配煎熬,以后你每打一次,双拳要在草药汤中浸泡一刻。”

初次练功,九斤觉得新鲜和兴奋。看谢易走进厨房,九斤忍不住又回到香樟树下接着练习。

忽然院门响起扣门声,九斤打开门看到来访者,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人正是昨天把他打惨的汉子。

还没容九斤发作,华齐满脸堆笑,深深作揖道:“昨日都是我的错,我给小哥赔礼认错。等我见过谢官人之后,你打也打的,骂也骂的,我绝不还手还嘴,直到小哥没了怨气为止,你看可好?”

九斤哼了一声,闪到一旁道:“我九斤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既然是找我家老爷,那就进来等着,我去回禀一声。”

闻听华齐到了,谢易让九斤看着火上的中药,洗了手从厨房出来。他还没开口,华齐抢步向前跪倒磕头:“师父在上,小徒给您老请安。”

谢易马上闪向一旁,责怪道:“昨日已经告诉你,莫要叫我师父。”

华齐跪直了身子,面带真诚地解释:“昨日官人答应指点小人武艺,这就是传道受业,小人理当把官人视如师父。虽然不敢让官人相认,但这代表小人的感恩之心,还望官人成全。”

谢易叹口气,把华齐搀起来道:“快起来吧,你叫我什么随你,但我是不承认的。你且随我到厅堂说话,我让九斤去买些菜肴面食,到午时我们一起用饭。”

华齐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女儿此时在院门外候着,恳请师父也能让她进来一并用饭。”

谢易不满地瞪了华齐一眼:“你怎么能让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快点把她叫进来。”

不多时,跟随者华齐走进来一个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清秀,因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消瘦,皮肤略微发黄。她身着粗布衣,戴着斗笠,背着背篓,衣服虽破旧但还算干净整洁。

这就是华齐的女儿华娇,三岁时母亲跟着外地客商私奔,七岁就学会料理家务,侍奉多病的爷爷。这么多年,她看惯了世态炎凉,自卑而敏感,但跟着父亲也学了些拳脚,个性里也有父亲的坚韧和倔强。

华娇拜见谢易后,看父亲和谢易说话,便放下竹篓,拿起抹布,跪在地上擦洗被踩脏的木地板。

“为徒的见师父不能空手而来,可我穷的叮当响,没钱买礼品孝敬师父。我们父女俩就一大早跑到临安城外的山上,也算老天有眼,刚上山就看到了好大一片枇杷树。今春比往年来得早,也比往年热,枇杷已经成熟,我就和女儿采摘了满满一篓,权当孝敬师父和师母了。”华齐乐呵呵将背篓放在了谢易的脚前。

谢易低头看了看金黄色的枇杷果,他心中一动,问道:“这是哪里采摘的这么好的果实?”

华齐答:“慈云岭,观音洞后面。”

谢易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好的枇杷哪里会是野果。华齐竟然误打误撞跑进了皇家园林里采摘,如若被內侍或卫队发觉,他父女二人焉有命在?

为不使二人受到惊吓,谢易假装轻松地说:“这一定是有主的枇杷,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以后千万不可以再去采摘,惹出官司就把好事变成了坏事,回去以后也不要和任何人讲起这件事。”

华齐顿时脸红,他极力辩解道:“我真没想偷窃别人东西,进入枇杷林后,我还吆喝几声,但无人应答。周围也没有看到守林人的房舍,所以我才觉得那是无主的……”

谢易摆摆手:“事情过去就算了,你也莫挂心里。你的伤好了吗?”

华齐答道:“师父打了我脚底一拳,我到现在还肿胀酸麻,走起路来隐隐作痛。”

谢易安慰道:“如果只是肿胀酸麻倒是好事,不会伤到筋骨,再有两天就会自愈,你尽可安心。”

华齐马上拱手道:“师父即使打残我的腿,也没有关系,怪只怪我学艺不精……师父现在如果无事,我就为师父打一套拳,求师父点拨指教。”

谢易也觉得和华齐干坐着无趣,因此点头道:“你到院子里去展示一下,让我先看看你的本事。”

华齐兴奋地答应一声,飞奔到院子中央,摆了一个起手式,便亮出了自己练习已久的拳脚。

华娇看父亲练武,不由自主停止擦地,跪直了身子凝神观看,眼神里都是对父亲拳脚的自豪。

谢易站在门前看了一会,问华娇:“你也喜欢打拳吗?”

华娇嗯了一声:“我学会拳脚就没人敢欺负我。”

谢易心中一酸,穷人家的孩子本就受苦,女孩子过得更是艰难。

为了让华娇开心,他夸赞道:“你爹爹拳脚很好,基本功扎实,看得出他是下了多年苦功。”

华娇并不领情,她小嘴一撇道:“我的爷,你是在哄我。我爹说了,你只半招就打败了他。如果我爹的拳脚好,怎么会挡不住爷爷的一招?”

谢易先是被这个称呼叫懵了,转念一想,既然华齐一个劲叫师父,那华娇叫爷爷也顺理成章。只是自己如此年轻就被人叫爷,让他浑身不自在,于是自嘲道:“可能是你爹爹不想欺负老人家,故意让我哩。”

华娇捂着嘴笑起来:“又哄我,虽然叫你爷,但你那么年轻,怎么会是老人家呢。”

她笑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弯弯的像漂亮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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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谢易正不知如何回答,华齐已经练完收招,他向谢易深施一礼道:“请师父指点。”

谢易笑问:“你的拳脚是跟谁学的?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觉知法师教你的吧?”

“师父真乃神人!小徒确实曾跟觉知法师学了半年,只可惜他教会了我这套拳后,说什么都不肯再教我了。”

华齐惊讶地看着谢易,真没想到师父能一眼识别出是谁传授的拳法。

想起和觉知法师在一起修行的快乐时光,谢易的脸上不由自主浮现起了笑意。他曾经开玩笑地说,论修行智慧,觉知法师是一等高僧,但论起棍棒拳脚,觉知法师只能算花拳绣腿,根本没入门。

“那就好,把他教你的都忘掉吧,或许还来得及。”

谢易走到院子当中,让华齐出拳来打。谢易双手抄进袖子里,身体只是左右移动就轻易化解了拳脚攻势,并且在华齐每次出拳时,他都及时评点招法上的漏洞。

华娇看的傻了眼,她心目中最厉害的拳脚,用在谢易身上,简直像三岁顽童般幼稚可笑。

华齐慢慢停下,他已没脸再打下去。

面如死灰的华齐,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懊恼道:“我还以为我会像岳爷爷那样神武,杀尽金贼扬名立万,谁料想,我只是个没用的蠢材。”

谢易安慰道:“岳帅的本事在我大宋也是凤毛麟角,莫要攀比那样的英雄。你的根基很扎实,只要经过高人指点,进步还是比一般人快很多。既然你已经付出十年的汗水,就应该坚持下去,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华齐猛地跪倒在地,不停叩头哭泣:“师父,我对您的德行和拳脚都心服口服,您就是我见过的第一等高人,在您这里我才能学真本事,才能为国报效,您发发慈悲收下我吧。”

谢易怎么劝说,但华齐就是不起来。华娇见状也跑到父亲身边跪下,帮着父亲向谢易求情。

“你就收下他吧。他如果做了你徒弟,好歹身边多一个心腹,以后家里有事,总有了个鞍前马后跑腿的人。”

谢易听到声音回头看,施全和九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院门口多时。

施全被父女俩的虔诚感动,这才忍不住插嘴帮忙讲情。

不可奈何之下,谢易只好答应,父女两人才满心欢喜站了起来。华齐开心的仰天大笑,华娇则踮着脚尖,用袖口轻轻擦拭着父亲脸上的泪水。

九斤看着相依为命的两人,心里百感交集,再苦,只要有家人的慰藉,总能捱的过去,可是自己再也没有这样温暖的机会了。

谢易向施全走过去,拱手作揖道:“刚才只顾着切磋拳脚,没看到哥哥到访,失礼之处请哥哥恕罪。”

施全拉着谢易的手道:“我的浑家也跟着杨夫人一起去进香拜佛,吃饭没了着落,本来想咱兄弟同病相怜,打算拽着你一起喝酒,没想到碰上这档子事。啥也别说了,都跟着我一起去酒楼,我请客,咱好好摆一桌拜师宴。”

谢易劝道:“怎么能让哥哥破费,九斤已经买回来酒菜,在家里吃饭即可。哥哥肯出面做个见证人,就是我师徒的荣幸。”

施全也不勉强,只是吩咐九斤和华齐把桌子抬到香樟树下,他觉得这样坐着才够敞亮。

谢易偷偷塞给九斤一贯钱,让他和华娇再买些上好的菜肴回来,顺便买新衣服给华齐和华娇换上,即使在家里拜师,也不能不顾及体面。

谢易请施全到厅堂落座,说到杨沂中布置的任务,施全就一肚子牢骚:“真是一个难办的差,三位大帅,各个都是军神,我平日里连正眼都不敢瞧,四月辛巳那天却要我现场持刀威吓,我实在下不去手,张不开嘴。兄弟给我出个主意,如果那天真有大帅顶撞起来,我该怎么办?”

谢易也没主意,换了他在场又能怎么样。对名满天下的大帅下手,他也没有这个勇气。

想了半天,谢易只好含糊其辞道:“我相信这三位统帅会体谅朝廷,他们的身份地位那么高,总不会像市井无赖当场撒泼吧?哥哥应该是多虑了。”

施全叹口气道:“兄弟有所不知,这三位大帅都不好惹。以前的枢密副使王庶有一次惹着张俊,张俊公然威胁王庶‘你做这个官还能有几天,还想不想活下去’,韩世忠建炎元年曾经逼着谏官跳河淹死,也曾大怒之下袭击刘世光的府邸,他甚至敢违抗圣意,设兵伏击金国来使。岳飞更是有名的刺头,做裨将的时候就敢直接带队伍出走,后来还敢和右相张浚吵翻,一怒之下辞职上了庐山,害的官家派了几波人才总算把这位爷请下山。你说说,这三个大帅能是好惹的吗?”

听说这样的故事,谢易一时也没了方寸,他沉吟半晌才说:“这些大帅都指挥过数万乃至十数万将士,也亲临过最残酷的战斗,见到过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言谈举止强横是他们的生存方式,不能证明他们真是蛮横无礼之人。我相信他们会服从朝廷安排,听命于陛下。”

施全烦躁地站起身道:“我最担心的还是解除了他们的兵权后,宋军到底能不能保持斗志,能不能收复中原,能不能实现大宋中兴。”

谢易低下头无奈地说:“我们官职低微,就像是站在山脚下,根本看不到全局,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透你问的问题,还不如顺其自然,尽人事,看天意。”

吃饭时,身着新衣的华齐献茶并磕头正式拜师,又冲着谢易身边的空座椅磕了头,象征着对师母行了大礼,接着又对施全大礼参拜,这才完成了自己的拜师仪式。

在侍女房间里收拾打扮好后,华娇轻盈地走出来,在众人面前惊艳亮相,果真是灿若桃李,光彩摄人。直惊得九斤大张着嘴,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寒酸卑微的土妞,怎么就瞬间变成了比青黛还好看的大美人。

华娇在谢易面前屈膝行礼,轻声道:“阿爷万福。”

施全称赞道:“你徒弟这个女儿真的漂亮,将来一定能找到一个好婆家。”

华齐骄傲地说:“施伯父说得对,她可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她找一个如意郎君,让她享享福,别再跟着我受苦了。”

华娇娇羞地低下头,小声埋怨道:“爹,瞧你都说的什么话,想把女儿臊走吗?”

在场的男人都连连安抚,华娇这才低头坐下。她心里其实幸福极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衣服,这么认真的打扮自己,第一次被人们夸奖漂亮,她真开心的要命。

吃饭的时候,谢易嘱咐华齐吃罢饭回去收拾行李,明天父女一起搬过来住,方便今后朝夕练习武艺。

华齐连声答应,他高兴地忘记吃饭,手里捧着酒坛一直看着谢易和施全面前的酒杯,小心伺候着,只要他们喝一口,他就连忙恭恭敬敬地续满酒杯。

施全打量了一下院落对谢易说:“这地方很难容得下这么多人了,要不,吃罢饭我陪你再找找房子?”

华齐害怕谢易因此推迟传授武艺,连忙插话道:“我父女怎么样都行,哪怕在这院子里搭个草棚也能凑合,不会给师父师母添麻烦。”

谢易瞪了他一眼:“没规矩,你师伯又没问你,你插什么话。”

吓得华齐连忙闭嘴,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谢易转而对施全道:“哥哥说的也是我想的。还真要劳烦哥哥陪着转转。我的积蓄不多,不知道在都城里还有没有可能找到称心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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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两人吃罢饭在临安街巷中转了一个下午,但令人沮丧的是,最终也没有找到满意的住处。

这也难怪,现在的临安城内已经有居民将近百万,再加上旅客、商人和各地进京公干的官吏等流动人口,临安城已经达到了可容纳的极限,房价几乎翻着跟斗向上涨,在这里想找一块租金便宜,还能容纳十个人居住的住宅近乎奢想。

黄昏时分,精疲力竭的谢易和施全在盐桥上拱手道别,谢易只能计算怎么重新安排下人的房间,但那四个侍女都是应萱的人,从前她的侍女都是一人一间,现在两人一间已经够委屈她们,如果改成四个人一间,这实在张不开口。

推开院门就看到九斤和赤芍正忙着洗枇杷,他随口问道:“你娘在哪?”

赤芍指了指厅堂:“她在里面正在和周胜聊天等着爹爹回来。”

谢易看看枇杷没有吱声,皇家园林里摘的果子是不敢还回去了,还不如一家人偷偷吃掉。

他刚走进厅堂,看到应萱正在案几上铺纸作画,青黛笑嘻嘻地磨着墨,周胜站在对面指指点点,似乎是帮着应萱作画。

周胜看到谢易忙上前行礼。看见周家庄的人,谢易也倍感亲切,尤其是周胜,是他陪着自己到周家庄,又是他陪着自己来到临安,这其中自然更平添了亲热的情绪。他请周胜坐下,问道:“你在临安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周胜楞了一下才醒悟过来,不由笑起来:“我实话说了吧,大管家……哦,现在应该说是老爷,他是诓骗官人呢。周氏书房每年腊月回庄上对账,并不需要来临安。我来临安是受老爹委托,完全是为了官人而来。”

谢易惊讶地瞟了一眼应萱,夫人微笑不语只是专注作画,看来她已经知道详情了,谢易只好又问周胜:“那你就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周胜不再卖关子,直言相告:“官人对周家庄有活命之恩,您又不接受周家庄给的酬谢。但周家庄不会忘恩负义,于是老爷命我专程到临安,在钱潮门外买了一处宅院送给官人。虽然不在城内住,稍显不便,好在房子远比城内宽敞舒服,更何况还是在西湖附近,景致极佳。”

谢易眼前一亮,抚掌笑道:“周老伯真是诸葛再世,早就料到我居无定所,这一下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我真是感激不尽。”

周胜道:“老爷的书信比我们提前十天已经送达周氏书房,他们已经买下宅院并开始翻修。我们到临安后,我赶到那里监工,今天完工,我才赶过来给官人送地契文书,并请官人验房,尽早乔迁新居。”说着,周胜从怀里拿出地契和一串钥匙交给谢易。

谢易心中欢喜,连声道谢不已,他转头问应萱:“要不要我们现在一起去看房?”

应萱放下笔,微笑着指了指画:“天色已晚,如何看房?只需官人看奴家作画就一清二楚了。”

谢易走过去才知道应萱根据周胜的描述,已经把新房布局都画了出来。

周胜指着画向谢易介绍道:“谢夫人画的惟妙惟肖,和实景一模一样。官人的新房占地八亩,三进院子,所有正房和厢房都有抄手游廊连接,院子之间都设立两个垂花门以供进出之用。宅子有房二十六间,第三重院子是后花园,可供消遣使用,由于工期太短,没来得及配备花草树木奇石,望官人见谅。”

谢易开心地直搓手:“不妨事,不妨事,这样就好,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周胜看谢易确实满意才放下心来,他拱手道:“既然如此,明天我带官人验房后就须赶回周家庄,不知官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不妨先知会一声,我回去即刻筹划,尽力让官人满意。”

谢易冷静下来,关切地问道:“我下午才转过临安住宅,知道房价不菲。普通一间住房每月就需要房租五百钱,你们一下子买下八亩地宅院,总共花了多少钱?”

周胜沉吟了一下道:“官人莫问了,救命之恩不能用钱衡量,无论花了多少钱,都是周家庄人的心意。”

谢易不好再问,两人又攀谈几句后,周胜告辞而去。

谢易对应萱道:“我看了地契,加上你所画的施工图,我估计周老伯可能一次花费不下十万贯。”

应萱诧异地惊叹道:“怎会如此昂贵?别说普通百姓,即使五品官员靠俸禄也买不起这样的房子。”

谢易摇头叹息:“我是亲身经历了,方知居之不易。周老伯曾给我三万贯我没有要,这一下却让人家拿出了十万贯,我实在于心不忍。”

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应萱并不点破,抿嘴一笑:“那一切由官人做主,我听官人吩咐就是。听九斤讲,今天官人收了徒弟,又成了爷爷,再加上又有新家可住,三喜临门,真是可喜可贺啊。”

谢易唉声叹气道:“如果不是收了这么个徒弟,我也不至于犯难到如此地步。这可好,结婚不到一个月,我已经债台高筑。”

第二日,当天空出现第一抹朝霞,谢易和九斤骑马赶到了钱潮门外西湖边上的靖忠坊,谢易的新家就在沿山而上的半坡高地上,站在院里就能看到西湖的全景风光。

周胜陪着谢易转完宅子,看到官人非常满意,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完成自己的使命终于可以回周家庄了。临行前周胜提醒道:“左邻右舍非富即贵,官人可要叮嘱下人谨慎些,莫要与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发生冲突,惹出是非。”

谢易答应下来,并再次道谢,还托周胜带给周滨一封信,双方这才洒泪分别。

眼看去殿前司的时间就到了,谢易叮嘱九斤搬家要办的事项,便快马绕着城墙奔向殿前司,终于在约定时间内赶到了主管公事司衙门。

由于有杨沂中签发的公文,还有万伯兰亲自当面训导,主管公事司的各级官员对谢易殷勤备至,不敢疏忽懈怠。

在特意准备的房间里,望着三尺多高的档案卷宗,谢易长出一口气,坐在书桌旁稳稳心神,放下杂念开始阅读每一页关于韩世忠所部的记载记录。

中午时,典史亲自捧着食盒为谢易送饭,看到谢易聚精会神地抄录卷宗,他没敢打扰,放下食盒就退出了房间。但他关门的时候,禁不住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实在想不明白此人有何过人之处,能让殿帅派人专程给他送饭。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谢易才看完一尺高的卷宗,抄录的笔记却已达半尺。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脑海里都是韩家军波澜壮阔的抗金历史,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忽然,他想起今天是搬家的日子,就有些坐不住,这才匆匆离开主管公事司,骑上马向着新家疾驰而去。

快到家门口就看到一群人在那里吵闹,谢易心头一沉,难道青黛和九斤又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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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谢易走到近前,才看到一群锦衣家奴堵住了家门,正在和施全激烈争吵,施全后面站着九斤和华齐两人,每人手里握着一把扫帚对家奴横眉冷对。

谢易分开众人走到施全身边问出了什么事,施全看到是谢易,便指着那帮家奴说:“九斤捎话让我照应着搬家,本来一切还算顺利,谁知搬完家后,青黛她们站在门前看景致,就被这帮狗奴才盯上,口出污言秽语,华齐护女心切,打了一个奴才。他们就堵住咱家门口大吵大闹,还说不赔钱就要报官。”

等施全说完,对方一个领头的家奴哂笑道:“好一张利口,那些乡下土丫头就算倒贴,我们都不会要。我们见漂亮女人见的多了,犯不着自贬身价。街里街坊的彼此亲近些怎么就是污言秽语了?你有证据吗?但那个土鳖把我们的人打伤,这可是有伤在身。我看就别磨嘴皮子了,给个痛快话,拿钱,还是见官?”

看他们吊儿郎当的言谈举止,谢易心中就明白了八九分,他平静地问:“我是这家的主人,有事冲我说,但我想问问,你们是哪个府上的,你们家老爷是谁?”

那家奴撇着嘴道:“我们是监察御史万俟卨老爷府上的,别看我们老爷只是个从七品,但可以直达天庭,向官家直接递折子参高官,哪怕是二品大员见了我家老爷都要把头低下来,更不用说你们了。赔偿一百贯钱,咱就啥事没有,不然的话……”

谢易陪笑道:“原来是监察御史府上的人啊,失敬失敬。几位小哥,现在天色已晚,一百贯也不是小钱,不太好凑齐。要不,明天午时我在家恭候,我们把此事了结,几位小哥看怎么样?”

家奴想想也是,现在天色太晚,等一会万俟卨安寝还要伺候,既然这小子被唬住,也不在乎多等一晚。他挥挥手道:“你还算懂事,我就不跟你计较,记着明天把钱备好,顺便再弄些酒菜,让那几个小丫头陪着喝两杯,这事才有的商量。”

看这七八个家奴得意洋洋地走远,施全不解地问:“兄弟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就这样任奴才骑在脖子上拉屎不成?”

谢易笑了笑,把马交给九斤,叮嘱他们陪施全回屋准备开饭,他去再买些酒。

施全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不再问话,转身走进院子,九斤和华齐只好气哼哼跟着回家。

谢易撩起袍襟别在腰带上,疾步向那帮家奴追过去,转眼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家奴惊问何事,谢易笑道:“我想了想,不用等明天,我家里来客人,手头正缺钱,干脆你们现在就把那一百贯钱给我吧。”

家奴们都愣住了,为首的瞪起了眼:“你穷疯了吧?是你应该给我们钱,怎么变成我们要给你钱了?”

谢易也瞪起眼睛:“开什么玩笑,你们调戏良家女子,公然扰乱官员宅邸,拿钱了事,算是给你们主子面子了。今天不给,我就让你们先加深印象,或许明天你们就再也忘不掉。”

话到拳到,那家奴鼻骨立刻碎裂,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其他家奴惊叫着冲上来想群殴,但他们哪是谢易的对手,很快所有人都被打倒在地,各个骨断筋折,哀嚎声此起彼伏。

谢易拎起为首的家奴,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威胁道:“记好了,明天午时拿钱到我家,敢不来,我见一次打一次,你就是躲到万俟卨的床下,老爷我也照打不误。”说罢又是一拳打在他的小腹,那家奴被打的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回到家中,施全和全家人都围坐在餐桌周围等他,谢易招呼大家坐好,又吩咐华齐和九斤给大家倒酒,应萱看他泰然自若,谈笑风生,这才放下心来。

施全知道谢易一定出手教训了恶奴,因应萱在场,他也不便多问,但他相信谢易手下有分寸,不至于惹出人命来。

第二日中午,谢家吃罢午饭各自忙碌起来。

应萱和侍女以及华娇都在后花园种花植草,女人们出于对花草天生般的喜爱,非但没有觉得疲惫,反而越发兴致盎然,欢笑不断。

华齐在前院空地上反复练习谢易刚刚传授的一组招式,越练越觉得招式蕴含的变化妙不可言,虽然他还不能领悟,但直觉告诉他,跟着师父才算是真正开始练武了。

九斤虽然羡慕华齐可以直接练拳脚,但他知道华齐的基本功比自己高很多,九斤也不想攀比,他只想按要求完成谢易交代的站桩打树的任务,不惹老爷生气就心满意足。

谢易看看已近午时,便独自拿了把椅子坐在院门口,手托紫砂茶壶,悠然自得欣赏着西湖美景。

当眼角的余光看到四个人向他走来,谢易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轻轻把茶壶放在椅子上,轻咳一声,背着手扫视着已经站在眼前的壮汉们。

这是约好的信号,院里的九斤和华齐都跑出来,站在院门前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来谢易告诉他们除了勤学苦练外,还要揣摩武艺在实战中的用法,今天他要上一堂实操观摩课。

“听说你会拳脚?”居中而站的络腮胡须大汉上下打量着谢易,“能在这里住的非富即贵,咱最好别伤和气,你一言不合就把我府上的人打伤,赔礼认错总是应该的吧?要是不听劝动起手来,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谢易哼了一声:“说话要讲证据,谁做证是我打的,凶器是什么?你又是哪里蹦出来的蚂蚱,没看出有什么本领,口气倒是不小,你还打算咬我不成?”

那大汉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是万家的教师爷花四海,这次奉命教训这个年轻人,没想到居然被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连番羞辱。

昨夜家奴挨打,万俟卨已经知道,但此时他的心思都在秦桧给他布置的任务上,也没太当回事,他只是让教师爷出面教训一下那个狂妄的年轻人。等他办完大事,回头再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花四海再也压不住心头火,回骂道:“给脸不要脸,是不是皮痒了?好说不行,非要爷爷我教训你一下,你才老实吗?那就拉架势开练吧。”他一边说一边后退两步,摆了一个鹤形的起手式。

谢易看了看他,摆摆手道:“你赢不了,我打着也不过瘾。要不,你和后面那三个一起上吧。”

花四海的愤怒立刻爆发了,他左掌一抖,五指捏在一起犹如鹤首,向谢易面门打来。右肘紧随其后,他要使出自己看家本领,用掌肘并进的凌厉攻势,尽快打倒谢易。

谢易后撤半步,正好是掌肘打出的极限距离多了半寸。

花四海不但打不着谢易,并且下半身的空档已经暴露无遗。

谢易以后撤的左脚为支撑,抬起右脚快速准确地踹在花四海的小腹上,把他蹬得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如果不是后面三个人及时扶住,花四海就会一路滚下山坡。

九斤乐的手舞足蹈,华齐却暗自赞叹,看似简单平常的一脚,显示出师父拿捏时机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

花四海脸色苍白,他也是练家子,一伸手就知道自己的拳脚和年轻人差得太远,也不怪这人这么狂。

但他如果认输,自己的前程就毁了,在武行内的名声也臭了,他实在承受不了失去的这一切所要付出的代价。

花四海一咬牙,对后面的三个得意门生喊道:“为师若败,你们的差事也就没了,今儿我们师徒必须共同对敌,赢了就保住饭碗,输了只好落魄街头,不成功则成仁,跟我一起上!”

徒弟们觉得在理,这不仅是为师父,也是为了自己而战。于是各个抖擞精神,狂叫着冲了过去。

花四海故意慢了一步,顺理成章躲在了三个徒弟的后面。他希望徒弟们缠住谢易,他在后面希望找出谢易的破绽偷袭取胜。但他的希望马上就破灭了。在三人的包夹中,谢易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瞬间击中了三人的额头。

三个徒弟一声不响地倒下,甚至连一个完整的架势都还没来得及做出来。

花四海苍白的脸又转成了土灰色,浑身的冷汗湿透了衣服,他已经绝望了。

谢易看了看他,拿起茶壶坐回了椅子,老神在在地说:“你不是个练武的料,到瓦子勾栏表演节目或许还能混出点名气。带着你的徒弟们走吧,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家奴答应赔我的一百贯钱还没有送到,请他不要忘了,否则我就自己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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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九斤把钱袋背到内宅交给应萱。正在后堂吃饭的应萱问钱的来历,九斤这才绘声绘色讲述了谢易和王德骧斗法的过程。

侍女们听的入了迷,讲到最后时,满屋的人禁不住发出惊呼声,爱热闹的青黛和喜欢拳脚的华娇争先恐后跑出去,她们要亲眼看看那棵倒下的樱桃树。

白苏精于算计,她想,既然樱桃树倒了,那采摘满树的樱桃就太方便了。于是禀明应萱,叫上连翘,两个女孩拿着木桶蹦蹦跳跳也跑向前院去了。

应萱端坐着也不阻拦,她心里其实喜滋滋的。谢易每一次露脸,对于应萱都是一次心理享受。她吩咐九斤把钱放到地下库房后,马上回去接着伺候老爷和客人用饭。

不多时,白苏和连翘合力抬着木桶回来了,满满一桶都是红艳欲滴的樱桃。赤芍取了几个,用水洗过递给应萱。

酸甜可口的樱桃是应萱的最爱,她品尝后心情更加愉悦,吃着吃着,应萱忽然问:“青黛和华娇呢?她们怎么还不回来?”

连翘把洗好的樱桃放在盆里端上了餐桌,禀告道:“她们俩是天生的冤家,只要在一起就会争吵,现在俩人还在那里吵闹呢。”

应萱脸色一沉,忙命令道:“白苏,去把那两个没规矩的小蹄子揪回来。前院客人还在吃饭,她们两个在院门外吵闹,如果被客人耻笑,官人生气再动家法,我可不管了。”

白苏答应一声,一路小跑去劝架了。

应萱问连翘:“她们两个是前世的仇人还是八字不合,为什么总是吵闹?”

连翘看看房间里只有年龄最小的赤芍在,趴在应萱耳边小声道:“她们都喜欢爹爹,只要是爹爹的事,她们就会吵个没完没了的。”

应萱大惊,想想青黛、华娇和白苏,不知不觉都已到了二八年华,平日里她们的生活里除了和谢易接触,就再也没有第二个值得仰慕的年轻公子,大约是把思春之情都寄托在谢易上,这以后可怎么得了。

应萱虽然惊恐,但脸上依然平静,她反而问连翘:“那你呢,喜欢爹爹吗?”

连翘小脸绯红,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敢动那个心思,爹爹是娘亲的,不是做奴婢能觊觎的。万一惹了娘亲生气,那可不是我的初衷。”

应萱心中暗笑,这个小丫头不打自招。看来官人真是要走桃花运了。

前院的酒宴已经撤了,谢易请客人们到书房继续喝茶。

走进书房,万伯兰看着一尺高的笔记赞叹道:“小谢真是下了功夫,看来你已经做好充分准备,殿帅也应该能放心了。”

施全因为喝了不少酒,脸色变得通红,他斜倚在椅子上乐呵呵地说:“我这兄弟要是做不好,那换了谁也甭想做好,我对此深信不疑。”

万伯兰看着笔记随口道:“依我看,张宗元就是小谢的榜样,如果能像他那样处置,才会天下无事,君臣无猜。”

谢易点头道:“绍兴五年,岳飞赌气辞职,张宗元受命到岳家军做监军,他安抚了将领,劝回了岳飞,又平息了陛下震怒,整个局势有惊无险,襄樊防区稳如泰山,张宗元功不可没,确实是我应效仿的楷模。”

万伯兰把笔记放下,对谢易赞许道:“孺子可教,殿帅没有看错人。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面见殿帅,今晚就会给你答复。”

谢易陪万伯兰和施全到门前,万伯兰问起和万俟卨家奴起冲突的事情,谢易简单地叙述了一遍,并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动机:“我游历过大半个江南,目睹过太多的恶奴和鹰犬,依仗着主人在朝廷的官位,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同这些人讲不清道理,只有用拳头才最有效。我总结的经验是,必须以更狠的恶才能反制他们的恶。”

万伯兰放慢语速,推心置腹地说:“孔子曰: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你有侠义之气,也有卓绝的拳脚,那就更需要小心慎用。做人有两样最关键,其一,看长远。不被眼前荣辱蛊惑,你要学的是程婴和杵臼,不是太子丹和荆轲。”

谢易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曾经伟岸的身躯已经微微驼背,在浩瀚的晋江岸边拉着自己的手不停地絮叨,那语气和慈爱的眼神和万先生几乎一模一样。他不由得鼻子发酸,眼眶有些湿润。

万伯兰并没有注意到谢易的变化,他整理着马鞍继续说道:“其二,要知权变。官场上不能意气用事,该退一步就要退。对于官场小人,你可以忽视,但不能蔑视。可以不做朋友,但不能做敌人。否则你的仕途面临的将不是沟坎,而是一堵墙,是你翻越不过去的墙。”

万伯兰踩着马凳上了马,眼望着临安城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当官,说穿了就是为了能掌握权力。有了权力,你才能改变天下,实现理想。凭一把刀,一条命,你能改变几个人几个地方?小谢,你要好好权衡啊。”

谢易深施一礼道:“多谢先生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送走了客人,谢易回到内宅正房,发现应萱不在房间,她此时应该还在后花园忙碌着她钟爱的花草。谢易拿起应萱看的《齐民要术》读了一会,因为熬了一个通宵,又在中午多喝了几杯酒,此时已感到疲惫困倦,没看完一篇他就在床上酣然入睡。

睡梦中忽然感到有人触碰,谢易惊醒过来,发现青黛和华娇两人正要给他脱衣服。应萱悠然自得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连翘给她梳头,白苏蹲在地上给她洗脚。

“胡闹!”谢易拨开青黛和华娇跳下床,把刚解开的束带又系上。

隔着镂空的屏风,应萱看着谢易问:“官人醒了?真是睡了一场好觉,现在已过亥时,我们都准备安寝了。白苏和连翘,不用管我了,你们去厨房端两个菜,烫一壶酒。”两个侍女答应一声,匆匆走出了寝室。

谢易看了看应萱,对青黛和华娇道:“你们两个也出去,不叫你们不准进来。”

青黛和华娇低声答应着,羞怯地疾步离去。还没容谢易发话,应萱忙解释道:“这两个丫头今天有客人到访,她们还吵闹不休,我这是责罚她们两个呢。”

谢易走近应萱,歪头看着应萱的大眼睛,笑着问:“责罚的办法千万条,何必拿我责罚,你一定别有用意,快实话实说,小心我责罚你。”

应萱叹口气,一脸无奈的表情:“我也没办法,这些小丫头心里装的都是官人,还不如尽早挑明,省得出了事大家都难看。”

谢易大感意外,举手发誓:“苍天作证,我可从来没有对她们动过心思,如果我……”

应萱想去拦,可双脚还在盆里,只好双手合十,着急地说:“求求官人,莫要发誓。请听奴家一言,再做计较。”

谢易只好闭嘴,等着她把话说完。

应萱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双脚,细声细语地说:“承蒙官人怜惜,奴家方能脱离苦海,日日得官人恩爱宠幸,奴家似入天堂一般,就算睡着了都常常会笑醒,有夫君为伴,此生足矣。只不过,‘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韶华易逝、人世无常,我需为官人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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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谢易蹲下身握住了水盆中的纤纤玉足,轻轻为她洗脚。

应萱慌了,她连叫着:“使不得,官人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谢易看着她温柔地说:“我听你的话,让你说完,你就要听我的话,让我洗完。”

应萱拗不过,只好停止挣扎,叹息着接着说道:“为何官人对我如此之好,真叫奴家无以为报。我若有一天为官人怀有一男半女,那时候我怎忍心让官人孤枕难眠。况且青黛她们是我从小玩伴,情同姐妹,我舍不得她们嫁人远走他乡,如果官人答应,岂不两全其美?”

谢易沉吟不语,洗完脚后,帮应萱擦干净,把她抱到床上。

白苏站在门外提醒谢易该吃饭了,谢易走之前才开口道:“我从不驳你,但此事还需斟酌,容我再想想。”

听官人松了口,应萱才安下心,但想到自己最爱的男人今后只能和别人分享,她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第二天早上谢易发现侍女们向他请安时,一口一个老爷的叫着,见了应萱也不再叫娘亲,改称夫人了。他已知是应萱的主意,为了他纳妾做准备,谢易只是不说破,默许了她们的新称呼。

夫妻两个一起吃过了饭,谢易到前院嘱咐九斤和华齐要练武不辍,这才骑马赶赴殿前司。

经过禀报,通引官带着谢易来到杨沂中专属的跨院,两侧长长的厢房各有五六个房间,这都是专职为殿帅服务的官吏办公场所,正房是两层小楼,门前有两名卫兵把守。一楼两个房间分别是会客、会议之用,二楼是殿帅的办公重地,一般人不允许上楼。

在一楼会客室里杨沂中正在和一个官员谈兴正浓,看到谢易进来施礼,他指着座椅道:“免礼,坐吧。我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一下,这位是兵部侍郎王克己,和你年庚相同,是我们大宋的青年才俊。这次钦定他到建康做监军,希望你们同心协力办好这趟差事。”

谢易起身施礼参拜,王克己赶上一步双手相搀:“你我马上要在一口锅里吃饭,这趟差事可真是个如履薄冰的苦差,咱不讲俗礼,讲的是同舟共济。”

王克己中等身材,面容俊雅,三绺长髯,身穿红色曲领大袖官服,腰间束带配有银色鱼袋,看上去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王克己上下打量了一下谢易,连连赞叹道:“早听殿帅夸奖谢兄品行、才干、武艺样样不凡,今天一见,果然如此,让我仰慕得很。”

谢易拱手道:“王兄过誉了,惭愧,今后还请王兄多指教。我看王兄仪表伟岸,定是系出名门吧?”

杨沂中大笑道:“小谢的眼光犀利,克己是参知政事王次翁的嫡长孙,博学多才,曾经还受到官家的夸奖,真是前途无量啊。”

王克己客气了几句,说他才到兵部,需要交接公事,又和谢易约定,明天晚上一起到揽春楼吃饭,便起身告辞而去。

杨沂中问谢易如何看王克己,谢易为难地说,初次见面,只聊几句话,还无法判断。

杨沂中也就不再追问,他命人拿来一份准备好的公函递给谢易:“这是给你的调兵公文,你今天就去侍卫马军司和步军司选拔你的背嵬亲兵队,只要是你选中的人,他们必须派遣给你,训练场地在凤凰山的月岩,那是殿前司营御教场,至于如何训练,你自己安排就是。”

杨沂中又道:“万先生回来说了你的请求,我和秦相以及参知政事王次翁研议过,他们已经同意你的请求,我刚才也给王克己打过招呼。在你们出发的时候,枢密院还会出诏令正式任命,所以你现在已经拿到你想要的权力了。”

对于答复谢易的第三件请求,杨沂中说话的口气变得更加和蔼:“小谢,你不要对去建康过于悲观,事情没有那么严重,除非你渎职,否则即使出现最坏的结果,也谈不上杀你的头。”

谢易答道:“虽然朝廷和殿帅宽宏大度,但未必韩家军将士不会铤而走险,即使韩家军惟命是从,未必不会有人趁机兴风作浪,浑水摸鱼。为了办妥差事,我定会从最坏的结果考虑,才能争取最好的结果。”

杨沂中连连点头:“有这份心气就好。我在这里给你保证,如果你有不测,你的家眷我负责安全,你的骨肉我负责抚养长大,还要不要我给你立个字据?”

谢易舒了口气:“谁不知道殿帅的人品和德行呢?殿帅一句承诺胜过千言万语的字据。对于殿帅的恩典,我感激不尽。”

当谢易赶到马步军衙门教习场地,施全带着初步选拔出来的步军校尉已经整装列队等候多时。施全指了指士卒:“御龙直选拔了二十人,御龙弩直选拔了二十人,都已经全部到场,怎么从中选拔悉听尊便。”

谢易命士卒跑步、格斗、刺杀、射箭等技能演练,他和施全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每个士卒的表现。

施全不放心地说:“你总共只带五十个亲兵去建康,是不是太少了?真要有事,这五十人是真的不够用。”

谢易笑了笑:“王克己带着五百人的卫队,面对韩家军八万人的部队,够用吗?即使把皇家队伍全部抽走都不够对付韩家军,更不用说还有张家军和岳家军二十万人马也需要戒备。”

施全不解地问:“那选五十人有什么意思?”

谢易忽然发现一个正在格斗的校尉表现英勇,便举手示意了一下,场地里的步军都头马上跑过去,把那个校尉叫到一旁登记姓名。

谢易这才向施全解释道:“闹事的必定是少数,提前察觉,迅速将其制伏,就能震慑跟随者,才能挽救一场危局,所以我要用的是以一敌十的精兵。武艺高强之外,还要机敏过人,并有持续战斗的耐力和意志,方能协助我完成任务。”

施全伸出大拇指表示佩服:“我真恨不得和你一起去建康。有你筹划指挥作战,真让人感到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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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晚上,谢易和王克己在酒楼相见,两个人边吃边谈,这位官三代满腔的报国热情让谢易非常欣慰,但对于他称赞欧阳修的朋党论颇不以为然。“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看似口号响亮掷地有声,实则是强辩之词,谁是“君子”,谁是“小人”,每个人都可以说自己是君子,对方是小人,那应该如何判断?靠谁去定义?

早上谢易醒来,发现应萱双手托腮正看着他,见他睁眼就不高兴地问他是不是去了青楼,为什么浑身上下都是脂粉香味。

谢易向她讲了昨晚和王克己在一起吃饭时,王克己点了酒楼的歌伎伴奏演唱以助酒兴,他解释道:“这些名门公子都是这样的做派,要显示出自己的风流和不羁。”

应萱这才放心地趴在他身上,噘嘴道:“那都是表面文章,还不是抱怨家里的女人太闷,没有小妖精懂风情,会哄男人开心?秦少游就说过‘欲将幽恨寄青楼,争奈无情江水不西流。’看他说的多实在。”

谢易一翻身压住了应萱,调笑道:“也不见得男人个个都是秦少游,至少我不是,我只喜欢家里的女人。”

二人一番缠绵后,应萱拉着谢易到后花园巡视了一圈。满园的春色争奇斗艳,博得了谢易连声称赞,但谢易识趣地又奉承花再美也比不过应萱的美,哄得应萱芳心大悦。

夫妻正说笑,忽然华齐来报:杨沂中府上的人来传话,一个时辰后杨夫人、万夫人和施夫人要结伴来家里做客。两人都有些慌,一品大员的夫人到七品官员家里可不能等闲视之。应萱忙吩咐侍女们打扫庭院,收拾客房,准备茶点瓜果。

两人回屋换了新衣,应萱亲自为谢易梳头修面,笑着说:“官人的本事不小,惹得殿帅如此用心良苦,看来他是一定要将你笼络到手不可了。”

谢易想想也是,搬到新家没两天,杨夫人就屈尊到访,这有悖常理。如果没有杨沂中的指派,恐怕她是不会来的。但杨沂中到底看重自己什么,谢易也不知所以然。

华齐又匆匆跑过来禀报,兵部侍郎王克己前来拜会。

昨晚才谈完,今天早上又过来,这位兵部侍郎怎么了?谢易边想边赶到前院中堂,一见王克己边连连拱手道:“有失远迎,王兄恕罪。王兄此来是有什么公事要办吗?”

王克己指了指堆放在院子里半人高礼物:“昨日和谢兄畅谈让我茅塞顿开,许多难解问题,谢兄三言两语就迎刃而解,真乃吾师也。公务干系重大,不得不冒昧登门拜访,想再聆听谢兄指教。”

谢易先是感谢一番,又为难地说:“事有不巧,今日殿帅夫人也要莅临寒舍,恐怕无暇与王兄攀谈,要不,我们改日再约?”

王克己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是一个急性子,想到了事就必须办,否则就如坐针毡夜不能寐,我可以陪谢兄一起伺候杨夫人,等她们离开,我们再接着谈。”

谢易正在迟疑,华齐又来禀报,杨夫人已到山下。王克己马上站起来叫自己的家奴帮着华齐把礼物搬到内宅,回头拉着谢易笑道:“谢兄放心,我前几日刚认了殿帅为干爹,他的夫人自然就是我的干娘了。干娘看到我在,不但不会觉得唐突,还会欢喜得很。”

原来如此,看来这位王克己真的比自己会来事。谢易不再犹豫,拱手道:“如此最好,我是布衣出身,不懂礼仪规矩,王兄从中周旋,我的心会踏实很多。”

王克己一拍胸脯道:“谢兄安心,一切都在我身上。”说罢,他又对另一个小厮耳语几句,那小厮答应着飞奔而去。

谢易和王克己正站在院门前恭候时,应萱得到消息也带着侍女们走出来,王克己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间竟有如此脱尘出俗的佳人。他自诩阅尽天下美色,今天才知什么叫做倾国倾城。

好在他马上克制住了自己,在谢易的介绍下与应萱互相见礼,寒暄时低垂眼帘不再正视应萱一眼,保持了谦谦君子风度,这让应萱对他颇有几分好感。

侍女们的眼睛却偷偷打量着这位标致男人,论仪表并不比自己家老爷差,并且神情中还带有一丝让少女怦然心动的风流倜傥,没来由的给人一种亲近感。

众夫人的车驾在亲兵卫队的簇拥下来到门前,谢易和应萱带头参拜完毕,杨夫人下了车,对谢易嘉勉了几句就由应萱搀着走进了前院。

“孩儿给娘亲请安了。”跪在院子里的王克己看到杨夫人纳头就拜。

杨夫人笑道:“你这个猴子怎么也跑到这里玩了?快起来吧,你要是有公事就和小谢商量去,我们自个转转,说点女人间的贴己话。”

王克己站起身陪笑道:“那就不烦娘亲了,不过娘亲答应孩儿的事,千万别忘了,您费心了。”

杨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但脸上都是笑意:“真会磨人,我记着呢,去,去,少烦我。”

谢易和王克己躬身相送,直到众女眷绕过游廊向后花园去了才直起身子。

王克己伸手摸出一锭银子交给谢易:“你是主人,现在去把银子交给卫队虞侯,别忘了给人家道辛苦,叫你家的奴才备好点心果子和茶汤,请他到轿房歇息。”

没经历过这些规矩的谢易这才恍然大悟,他忙推辞道:“我怎么能用王兄的钱,我自己拿就是了。”

王克己把银子硬塞到谢易手里,小声道:“我猜你只有铜钱,没有十两一锭的官银。殿前司的虞侯眼皮子高着呢,给他铜钱是羞辱人家,赶紧拿去办事吧。记着,每个亲兵给两百钱,杨夫人要走的时候,你再拿些钱分给驾车的,不用多,一个人五千钱就够了。”

五千钱!一个驾车的下人,出趟门就能拿这么多?这相当于殿前司一个都头一个月的奉给。谢易吃惊地拿着银子,真有点感慨万千。

等不多时,王克己手下小厮回来,还带来了六辆大车,每辆大车的车辕上都坐着一个厨子,大车上载满了新鲜可人的时令蔬菜。

看谢易茫然不知,王克己笑着解释:“请诰命夫人吃饭讲究的很,我才让下人去请些酒楼的大厨做帮手。包括食材准备也丝毫不能马虎,比如说这一车青菜,经过加工烹饪,端上桌也只够一盘菜。幸亏她老人家吃斋念佛,不然的话,这六辆车的菜也是不够使的。”

谢易感慨道:“我幸亏还有些积蓄,要是靠月俸,杨夫人来一趟我就负债累累了。”

王克己难以置信地看看谢易,摇头叹息道:“谢兄是真不懂临安的规矩啊,你以为殿帅夫人谁家都去吗,能来你家就是给你天大的面子,别人挤破头想倾家荡产伺候,都找不到机会,谢兄还要埋怨什么?你瞧着吧,我们从建康回来,你的好日子就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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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此时杨夫人带来的二十个侍女从后花园出来,开始忙着向后院搬抬屏风、软塌、香炉、古筝、佛像和餐具等物品,谢易站在一旁看的眼花缭乱,杨夫人出行真是好大气派。

华娇忽然走来通禀,杨夫人发话,女眷就在后花园说话用饭,男子都不许进入。

禀报完,华娇刚准备走,王克己叫住她,一伸手,他的书童王仁心领神会,马上递到他手里一盒胭脂。

王克己柔声道:“劳烦小娘子,帮我捎个东西给杨夫人,就说是你家老爷孝敬给她的。”说着又拿出一幅卷好的画轴,和胭脂一起递给了华娇。

华娇看看王克己,又望向谢易,此时的谢易也没了主张,他只好冲华娇点点头。

华娇拿着画轴和胭脂刚转身,王克己又提醒她,胭脂是送给她用的,不要一起给了杨夫人。华娇不由笑出了声,把胭脂盒贴身藏好,道了声谢就匆匆而去。

谢易由衷地夸赞道:“王兄想的太周到了,从上到下几乎每个人你都考虑在内,这套规矩在王兄手里真是游刃有余啊。”接着又好奇地问:“那幅画是什么?好像王兄提前就有准备。”

王克己笑道:“前天我去拜望干娘,无意中听到,她的佛堂里缺了一张画,昨天我托人重金收购了觉知法师亲手所绘的‘达摩一苇渡江图’,本来想今天晚上给她送去,但既然碰巧在这里碰到了,干脆就成人之美,以你的名义送给她吧。”

谢易有些过意不去:“那是你要赠送的礼物,反而以我的名义送出去,这让我说什么好。”

王克己不在意地摇手道:“建康之行暗藏凶险,我对付达官贵人尚可,但对付那些军汉则无计可施,只能仰仗谢兄倾力帮衬,不负皇恩,不辱使命。区区一幅画相赠,又何足挂齿。”

谢易深施一礼:“请放心,我自然会倾尽绵薄之力辅佐王兄达成使命。”

忙活了一天,直到黄昏时分,杨夫人和王克己等人离开,谢易和应萱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易回屋歇了半晌,直到晚饭时应萱才回来。谢易奇怪地问这么长时间去了哪里,应萱笑嘻嘻地答道:“我和青黛、白苏去地下库房盘点今日所收礼品,还要登记造册,所以回来就晚了。请官人查账”说罢,把账本双手递了过去。

“无需看,你管着就行。”谢易推开账本,安慰道:“快点吃饭吧,我的应管家。我知道今日花费巨大,明天我找殿帅哭穷,求他给我核销点费用。”

没有理会谢易的安抚,应萱翻开账本念道:“今日出七十贯钱,入一万贯钱,一千两纹银,金佛一对,春、冬服小绫各十匹,绢各二十匹,春罗一匹,冬绵五十两。厨料、米六斗,面一石二斗,白酒二升,糯酒二升……”

谢易吃不下去饭了,他放下碗,接过账本看了看,惊奇地说:“怪不得随杨夫人出行的马车有那么多,原来都是拉东西的。没想到我还能挣钱,这要是每月请杨夫人一次,我不就成了大财主了吗?母也天只!”

在应萱身后的青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她制造的笑料,谢家上下都会用了。应萱咯咯地笑道:“杨夫人来就是为了送钱,人家殿帅对官人真是恩宠的很,这样送钱,不显山露水,巧妙得很呢。”

有了这笔钱,家里的经济状况一下子宽松了许多。谢易高兴地吩咐华娇叫上华齐和九斤,大家都落座一起喝酒吃饭。侍女们看着女主人没敢动,直到应萱点了头,所有人才忙着上餐具,上饭菜,谢家上下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烛光掩映下,华娇第一次没有再偷瞄谢易,她的脑海里都不断闪现出的是风流潇洒的王克己的影像。

送走杨夫人后,她回屋打开胭脂盒,发现胭脂上面有张字条。虽然她识字不多,但还是能勉强读下来,那竟然是一首让人脸红的情诗!

她的心狂跳不止,少女的心扉就这样轻易被敲开。听女主人说,王克己是官宦之后,他的爷爷就是当朝副宰相,家财何止万贯,王克己才华横溢,十七岁就进士及第,现在已经是四品的兵部侍郎,能被这样的标致男子追求,华娇真是陶醉不已。

清晨,凤凰山月岩。殿前司营御教场。

谢易看了看他面前的五十名校尉,同样魁梧的身材,全身戎装,盔明甲亮,排列出来的队形像刀砍斧剁一般的整齐,显示出威严肃穆的皇家气势。

这是训练的第一天,谢易清楚,他必须第一时间证明,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指挥者。不然,是震慑不了这些骄傲的侍卫军。

“弟兄们,”谢易提高了嗓门“你们都是禁军五大主力选拔出来加入侍卫马军和步军的,你们都参加过对金作战,个个勇冠三军,武艺不凡,能亲自护卫陛下和朝廷,更能说明你们就是我宋军中的佼佼者,在这一点上我非常确信。”

五十名校尉骄傲地挺着胸脯,他们对谢易的赞扬充满自信,这位副监军绝不是恭维,他说的句句是实情。

“可是我只有一点疑虑。多年的侍卫经历,你们展示出的仪仗气势越来越好,但你们还会不会实战了?面对金兵,你们还能不能以一敌十?”谢易环视众人问道。

所有校尉齐声回答:“属下仍能杀敌报国。”

谢易从一旁的兵器架子上取下一把竹刀:“有决心是好事,但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我从没有加入过禁军对敌作战,想试一试诸位的功夫究竟如何,有哪位勇士愿意下场切磋一下?”

所有校尉都沉默了,眼前这位年轻人已经是他们的上司,掌握着他们的生死去留,谁敢真的和他比试呢?赢了他,副监军恼羞成怒怎么办。如果输的难看,将来怎么好意思继续做皇家侍卫呢?

谢易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们是血性战士,谁知道你们瞻前顾后,个个都像裙钗老妇,真让我替你们汗颜。”

闻听此话,五十名校尉顿时面露愤怒之色,有一个人在队伍里大喊:“副监军,你敢不敢当众发誓,你如果输了,不会狭私报复我们?”

谢易摇摇头道:“我不愿意发誓。我倒要看看,在你们眼里是宋军的荣誉重要,还是前途和性命更重要。”

终于有人大喝一声:“娘的,怕甚?末将愿意和副监军比试比试。”

谢易看着挺身而出的校尉,点点头问道:“不管输赢,我都敬你是条好汉,你叫什么?”

那人笔直地站立,几乎是大吼着回答:“末将疾如风,曾是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锜的属下,参加过顺昌之战。经刘指挥使的举荐,绍兴十一年正月,正式入伍侍卫亲军步军司。”

谢易赞许道:“顺昌之战可称为一场恶战,最后能大获全胜,刘指挥使功不可没,你也算得上真英雄,去选择自己的武器吧。”

疾如风拿了环手竹刀,走回谢易面前:“将军想怎么比试都行,我奉陪到底。”

谢易看了看疾如风手里的刀,提醒道:“你的刀不行,容易折断,要不要再去换一把刀?”

疾如风怀疑地看了看手里的刀,摇头道:“我们都一样,我的刀如果容易断,你的刀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对金贼,即使没有武器又怎么样,我照样杀敌无数。”

谢易微微张开双臂,刀头指向地面,向疾如风开口道:“那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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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疾如风双手擎刀冲向谢易,由上至下奋力砍向他的右肩头。

谢易没有举刀向上拦,微微斜身躲过刀刃,当刀滑过他的肩膀时,他才顺势举刀刺向疾如风的刀面。

“咔嚓”一声,疾如风手里的刀断裂开来。围观的校尉禁不住齐声惊呼。

疾如风只是看了一眼,就迅速将手里的断刀向谢易投掷过去,人随着断刀也挥拳而至,他变化的速度果然如他的名字一样快。

谢易用刀背磕开断刀,刀柄顺势抬起,拨开疾如风的拳头,同时进步向前,刀柄顺着疾如风的胳膊敲中了胳膊肘的小海穴。

疾如风右胳膊顿时酸麻,再也抬不起来。他骇然地愣在那里,不清楚自己的胳膊发生了什么,甚至忘了继续进攻。

观战的校尉都面面相觑,看不懂疾如风为何突然放弃了比武。

谢易收刀藏于身后,向他指了指兵器架:“再去找一件趁手的兵器。”

好在胳膊上的酸麻很快就过去,疾如风又恢复自如。他来不及多想,挣回面子现在才重要。他拿起两柄骨朵,两臂舞动如飞,骨朵带着风声,向谢易轮番打出。

大家以为谢易不得不连连后退,以躲避骨朵的打击,没想到谢易直接迎着骨朵冲了过去,在两柄骨朵的间隙中,谢易用刀柄击中了疾如风的肩井穴。一击得手,谢易已经贴着疾如风的右肋钻到了他的身后。

疾如风左胳膊顿时失去知觉,手里的骨朵再也拿不住,一松手掉在地上。他呆立不动,闭上眼,只等谢易从后背给他重重一击。

“你可以再去换件兵器。”谢易在背后平静地提醒他。

疾如风转过身子,谢易距离他已经有五步的距离,依然是刀藏背后的姿势,依然是和蔼地看着他。

“副监军威武,多谢副监军手下留情。”疾如风双膝跪地,心悦诚服地拱手认输。

校尉们齐声喝彩,他们虽然还是没有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疾如风两次被击败的事实则显而易见。谢易表现出来的神奇武艺,他们都为之叹服,校尉们也知道,即使换了自己上去较量,也绝不是这位年轻上司的对手。

谢易扶起疾如风,让他归队。他对校尉们训话道:“你们都很英勇,我非常佩服,但打仗不能只靠不怕死,还需要更高的作战能力,更高的自我防护能力,我们要变成打不死的英雄。在下不才,想要传授一些心得给你们,你们是否愿意学习?”

校尉们都眼前一亮,不约而同高呼着“愿意”,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谢易赶快教授。

在御教场的另一侧,一行人骑马观看了刚才的一幕。由于距离远,谁也没看清谢易到底是怎么赢了,于是几个人窃窃私语,讨论起谢易展示出来的邪门武艺。

居中为首的是一位骑着白马,身穿便服的中年人,三十多岁年纪,白净消瘦的脸上留着三绺胡须,他目不转睛看着训练的侍卫,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杨沂中,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要去建康的年轻人?”

他一旦开口,其他人赶忙就闭上了嘴,都把目光投向杨沂中。

紧跟在中年人身后的杨沂中连忙回答:“他就是臣曾向陛下提起过的谢易,杨时先生的弟子,周家庄的抗金义士。”

宋高宗赵构二十岁登基的时候,正是大宋刚经历靖康之变的时候,也正是大宋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时候,凭借着自己的坚韧和顽强,经过十五年波诡云谲时局的锤炼,他现在已经能足够成熟地驾驭大宋这驾马车,按他预定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行进。

今天他出来骑马散心,无意间碰到这个年轻人用稀奇古怪的拳脚,轻松制伏了自己的侍卫,这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才驻足留意观察。

听杨沂中的答复后,赵构又问道:“你也是久经阵战的武臣了,看得出他是怎么赢的吗?”

杨沂中在马上欠身道:“臣愚钝,没有看出谢易的手法,臣近二十年的征战经历中似乎也从未发现这样的格斗术。”

赵构用马鞭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朕猜他是用了封闭经脉气血之法,攻击了那个侍卫的灵枢穴位。《黄帝内经》讲的是利用针灸穴位治病,此人反其道而用,意在害人,虽绝顶聪明,但绝非善类。”

杨沂中吓出一身冷汗,忙解释道:“陛下宽厚仁爱,与日月同辉。不过,臣以为谢易是武臣,以护国为己任,必潜心研习征战杀伐之策。如果是对敌……”

赵构忽然笑了:“朕没有贬损之意,卿无需辩护。为武将者,若是善类,岂不滑稽可笑?”

杨沂中稍稍安心,看赵构心情不错,趁机上奏:“谢易不出十日就要赶赴建康,这样的青年才俊,如蒙圣恩召见,聆听圣训,臣以为必能激励他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未来更可能成为国家的栋梁。”

赵构凝视着谢易,淡淡地说:“建炎四年,朕第一次召见岳飞,他那年不过二十七岁,比现在的谢易大不了几岁。”

杨沂中一凛,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赵构拨转马头看到杨沂中脸色有些不自然,知道刚才自己说话让他多心了。赵构敏感多疑,能让他信任一个人非常难,能让他绝对信任的人就更难,到目前为止,大宋文武百官之中也只有一个杨沂中而已。

看宠臣失魂落魄的样子,赵构安抚道:“朕知卿忠心耿耿,每遇到关口,卿总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你就是朕的郭子仪。谢易太年轻,寸功未立,且看他在建康的道行到底如何,是人才,朕绝不埋没。朕送他一首诗,卿口述给他,让他自己体会,回来的时候让他给朕说说心得。”

杨沂中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再次确认了皇帝陛下对他依然信任,还为他推荐的人特意要送诗,这让杨沂中感激涕零。

他吩咐负责为官家做日常记录的起居舍人准备纸笔,赵构摆摆手:“这件事不许记录,沂中用心记即可。”

随后赵构吟诵了一首诗:“一树春风有两般,南枝身暧北枝寒。现前一段西来意,一片西飞一片东。”

傍晚,谢家内宅后花园。

谢易和应萱吃罢饭,在后花园里散步,谢易忽然求夫人为他解释一首诗的意思。

当他刚把杨沂中转述的诗念完,应萱就打趣道:“这是佛印禅师的大作,官人既然是居士,怎么会不知道这首诗的含义呢?”

谢易眨眨眼,低声道:“禅诗我自然略知一二,但这是官家特意让殿帅送给我的,还说让我仔细体会含义。从建康办完差回临安后,官家要让我谈心得。我思忖很久也不知官家有何用意,这才要劳驾夫人帮我解答。”

应萱睁着大大的眼睛吃惊地说:“没想到这是官家布置的功课哦,第一次感到官家距离奴家如此之近,吓得奴家都不知道迈哪条腿走道了……这确实要好好琢磨琢磨……殿帅没有给官人提示吗?”

谢易苦笑一声:“殿帅和万先生苦思冥想也没有个满意的结论,所以只好让我自己先体会看看,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我才能从建康复命回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体会。”

应萱倒是显得很投入,她无意识地拿团扇轻轻扇着风,仰起头看着满天的星河,自言自语地说:“这首诗的作者、出处、禅意都一目了然,最难的地方是通过这首诗要猜透官家的心思。可是我们都没有见过官家,如何知道官家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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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谢易却没心思勘破御赐禅诗,他只是聚精会神地欣赏着美丽的妻子。

此情此景犹如一幅摄人心魄的美人图,应萱正遥思遐想,在明亮的月光勾勒下,她显得空灵清绝。初夏的夜风吹起花草的幽香,穿过美人的衣角裙边,再送入怀中,恰似一场视觉与味觉的盛宴,让谢易陶醉不已。

痴痴看了一会,谢易不由脱口而出:“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忘忧,你真的太美了。”

应萱回过神来,用团扇捂着嘴,宛然一笑:“承蒙夸奖,奴家愧不敢当。”

谢易拉着应萱的手说:“先把官家的诗放在一边,我需要和你商量个事。今天殿帅还提醒我,距离御前会议还有九天,按行军速度两日即可到达,但你如果要跟我去建康,我们必须提前五天动身,慢慢行走,才不至于让你承受颠簸劳累之苦。”

应萱想了想问道:“要不要奴家给建康的应家写封信,让他们安排我们住处?”

谢易摇摇头道:“不必了。我有背嵬亲兵卫队,就不惧怕蟊贼的侵扰,我打算把你安置在镇江,镇江知府刘子羽是万先生的朋友,住在他那里很安全。建康到镇江一百多里,骑马不到两个时辰即可到达。”

应萱问:“我在庐州就知道,镇江是极为重要的防线,那里也常驻着韩家军,你如何觉得镇江更安全?”

谢易笑了笑:“刘子羽的父亲叫刘韐,靖康年间曾经是河北、河东宣抚副使,刘韐在中原地区招募过抗金的乡勇义士,后来这些人中出了很多大宋赫赫有名的将军。比如岳飞和成闵。现在成闵在韩家军任统制,恰巧负责镇江地区的防务。”

应萱不由也笑了:“原来如此。即使韩家军哗变,至少成闵看在刘子羽父亲的恩情上,会给刘子羽一个人情,不至于对谢家痛下毒手。”

谢易点点头,长舒了口气道:“关系到我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性命,不仔细考虑不行啊。”

应萱奇怪地问:“我们家哪有那么多人?”

谢易笑道:“你难道不应该给我生七八个孩子吗?”

翌日,谢易一大早赶赴凤凰山月岩继续训练他的卫队,应萱在家开始着手准备搬迁事宜。侍女们听说要搬到镇江,心里却放不下临安的富庶繁华。只不过主人要走,她们也只得跟随,但一个个唉声叹气,恋恋不舍。

应萱又请华齐找了几个庄宅牙人,帮忙卖掉房子。让她没想到的是,临安的房价涨的异常凶猛,在牙人的帮助下,最后以十五万贯把房子卖给了一位珠宝商人。

一方面应萱非常高兴,除了还给周家庄出资的十万贯钱外,还能多赚五万贯,但另一方面她又好奇,宋金两国开战以来,临安曾经遭遇屠城和纵火,这些人不担心自己的投资血本无归吗?

牙人向她解释,他们有确切消息,宋金两国正在议和,如果和议达成,临安的房价还要继续涨。

“官家求和心切,秦相又是金人的细作,这和议一定能达成。夫人且看,明年时,临安的房价还会再翻一番。”牙人的这些话吓了应萱一跳,她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秦相是金人的细作。

牙人笑了笑解释道:“这都是道听途说,现在整个临安都已经传遍。但我宁愿和谈成功,只要不打仗,大家生活安定,房产交易自然不断攀升,我就能跟着多赚钱,所以我才懒得操心秦相是不是细作的事。”

应萱暗笑自己神经过敏,牙人哪有正经朝局信息,还不是以讹传讹听来的街头巷议。

她接着向牙人求教五万贯的本钱如何在临安投资,牙人为难地说,五万贯看似不少,其实在临安几乎买不到什么像样的宅院,如果和别人投资做生意倒是可行。

送走了牙人,侍女们问女主人是否真的想经商。应萱点点头:“家里开销巨大,如果再添人进口,依靠官人每月俸禄肯定是不够的,我必须另寻生财出路。”

青黛谏言:“何不与周家庄在临安的周氏书房合股经商,安全可靠并且风险小。”

连翘也出主意:“那日到殿帅家赴宴,万夫人曾说她每月放贷收息,颇有收获,我们也可以尝试。”

白苏却不以为然:“周氏书房虽然盈利,只是咱家如何入股?占股多了,周氏书房肯定不答应,如占股微小,每年分的钱就太少,最后只不过便宜了周氏书房而已。对外放贷风险极高,若借贷之人无力偿还,别说收高息,只怕本钱也收不回。”

被驳了面子,青黛有些不满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倒是想个法子出来。”

应萱知道白苏精于计算,常有惊人之语,于是问道:“我们只是闲谈,你且说说也无妨。”

白苏仰起头自信地宣称:“只要买下保安水门外没人要的滩涂地,我就能让五万贯本金翻倍。”

连翘扑哧一声笑了:“吹牛!我虽然没去过,但也在街市听商贾提到过,保安水门是连乞丐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买那里的地给鬼用吗?”

应萱倒是瞧出点眉目,她挥挥手让连翘别打岔,听白苏继续讲下去。

白苏解释道:“保安水门外的这块地靠近钱塘江,潮涨时既不能住人也无法种田,因此才无人问津。可是水门是钱塘江水运进入临安的要道,每日这条水道异常繁忙,排队进入临安的船只常常会在水门外滞留不下数日。所以那片滩涂地成了船工倾倒垃圾、便溺之地,臭气熏天,更是临安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应萱一下子明白了,她站起来高兴地接着说:“所以那块地只要有人买,几乎像是白送一样,只要设立联排高脚屋,既能让船工上岸歇脚,也能囤积货物转运陆地从其他门入城。妙啊!白苏,你真是个鬼灵精。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

白苏得意地说:“前些时珠宝商人带着他的夫人来看房,我和那个夫人的奴婢闲聊时才知道保安水门的情形。正如夫人所言,那里的滩涂可以立起上千间高脚屋,每间每日收取三十钱,每日即可获利三十贯,一年下来不就有十万贯钱了吗?”

其他侍女瞠目结舌,如梦初醒,皆拜服白苏的聪明睿智。

应萱当即决定就按白苏的建议办,她吩咐青黛找九斤请施全来家里商议买地的事,青黛迟疑了一下,提醒道:“是不是应该先和老爷商量一下再定?”

应萱白了她一眼:“老爷还没把你收房呢,你这小蹄子就知道替老爷着想了?老爷曾经有言在先,家中事务一切有我做主。你家老爷公务繁忙,不要拿这些事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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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青黛来到前院东厢房,站在九斤的房间门前正要敲门,忽听隔壁华齐的房间传来女人的哭声。

这个华齐,偷偷在房中藏女人,真是色胆包天!青黛刚想过去呵斥,但眼珠一转,蹑手蹑脚靠近窗边侧耳偷听。

“别哭了,眼睛肿了小心被夫人察觉。”华齐叹口气,小声劝道。

“我怎么就哭不得了,现在让我笑也笑不出。”华娇哽哽咽咽地顶嘴道。

华齐在水盆中洗了手巾递给宝贝女儿,唠叨着说:“我的小祖宗,别胡闹了。你只是个奴婢,能在谢家吃饱穿暖,活得像个人样就知足吧。我本打算到了镇江求师父师母,为你找一个忠厚殷实人家做侧室,我也心满意足了,谁知道你竟然痴心妄想王家公子,那是四品高官,怎么看得上你?你真是得了失心疯。”

华娇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赌气道:“我就是要跟他,做小妾,做奴婢,我都愿意。无名无分伺候他一辈子,我也愿意。”说罢丢了毛巾,拉开房门就走。

躲在厢房拐角的青黛看着远去的华娇心中又惊又喜,这个丫头原来喜欢的是王克己,少了一个要命的对头,这可太好了。

青黛知道华娇倾慕谢易,并且长得比自己漂亮,因此平日里多有嫉恨,但青黛现在的嫉恨已经烟消云散。她暗自打定主意,尽快帮华娇促成心愿,好让她早点离开谢家。

施全果然是个好哥哥。他知道应萱的意图后,没用一天就把水门外的滩涂地契拿到了手,五百亩的土地,花费不过五千贯,这在临安简直就是白送一般。

应萱笑眯眯地看完地契,随手放在桌子上,微微欠身道谢:“有劳大伯费心,现在天色将晚,二郎就要回来,请留下来用晚餐,让我夫妻好好敬大伯几杯酒。”

坐在客席的施全目不斜视看着对面的屏风,听应萱说完,只摇摇手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套。阿嫂看得起我,让我办点小事,那是我的荣幸。今日还是免了吧,小谢在外风吹日晒一天了,你还是劝他早点歇息。”

应萱抿嘴一笑道:“我知道大伯心里巴不得和你的兄弟喝酒呢,只是碍于我这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我已经派青黛去请大嫂过来,吃饭时我们四人互不妨碍。如此,使得吗?”

施全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连声道:“使得,使得。还是阿嫂想的周到,那我就叨扰你们了。”

不多时,谢易回家,看到施全忙施礼道:“哥哥一向可好?我连日训练士卒,虽和你很近,但总抽身不得,没能给哥哥问安,万望恕罪。”

施全架住谢易的胳膊不让他施礼:“我哪是小肚鸡肠之人,兄弟辛苦,哥哥心里都知道。一家人不要客套,再如此就太生分了。”

谢易落座后和施全闲谈拳脚,施夫人如约而至,应萱忙吩咐摆酒席款待。

四个人吃饭时,应萱把在水门买地的事当众讲了一遍。三人都夸奖了白苏精明,谢易还特意赏了白苏两贯钱,并让她在饭桌前坐陪。

施夫人羡慕地说:“叔叔好福气,家里有个温柔漂亮的妻子,还有这几个聪明勤快的侍女。家和万事兴,叔叔的富贵看来就要到了。”

谢易连称不敢,应萱答道:“二郎有大伯这样的好哥哥才是福气,大嫂,要是看得上小妹的生意,不如我们一起干吧。”

施夫人先是眉开眼笑,但接着又愁容满面地说:“你大伯仗义疏财,可他的俸禄微薄,我怕一时拿不出本钱,还是算了吧,别耽误你们赚钱。”

应萱忙解释道:“刚才大伯说得好,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要客套。我本来以为需要两万贯钱才能买下那块地,谁知大伯用五千贯就办成了。节省下来的一万五千贯就当做大伯和大嫂的本钱,这不正合适吗?”

施夫人犹豫地看看施全,施全一拍桌子:“阿嫂既然如此说,那就这样办,不用给我兄弟面前客气。”

谢易哈哈大笑道:“我就喜欢哥哥的性子,这才是真自在。大嫂,你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施夫人也就随着笑起来:“那就多谢叔叔和阿嫂的关照,不过,坐享其成,我真于心不安啊。”

应萱微微一笑:“大嫂断不能坐享其成。小妹与二郎不日启程赶赴镇江,此一去就可能是一个春秋寒暑,水门外的经营还要仰赖大伯和大嫂操持。”

施全放下酒杯皱起了眉:“阿嫂提醒的是,这倒也真是个事。你大嫂不懂经营,又怯于见人,我整日公务缠身脱身不得,家中孩子又小,这该如何是好?”

谢易知道应萱一定想过解决的法子,也不搭言,只瞅了一瞅自己的妻子。应萱见状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身边的侍女白苏举止得体,聪慧精细,让她留在你府上主办这个差事,大伯再派得力下人协助,此事无忧矣。”

既然这是应萱的主意,施全和夫人又都表示赞同,白苏只管低头,似乎也是默认,谢易自然也就同意,这件事就此定下来。

施全拍着胸脯保证:“阿嫂放心,白苏小娘子在我府上,我绝不亏待,必以管家之礼相待。”

应萱摇摇手道:“不可,大伯如此便是把白苏看低了,倒让小妹惶恐不敢让她去你家。”

施全奇怪地问:“这是为何?”

应萱笑道:“我已许诺白苏,明年此时,二郎必纳她为妾。大伯大嫂想想,是不是把白苏看低了?”

施全和施夫人皆开怀大笑,谢易大吃一惊,当着义兄的面,他不好反驳,只能窘笑着敷衍。白苏依然低头不语,但脸上已经浮现一丝幸福的笑容。

一直到宴席散罢,回到正房寝室,只有夫妻二人的时候,谢易才责怪应萱没有和他商量就私定婚约。

应萱马上跪下哭泣道:“官人待奴家恩情如山,宠幸似海,如果与官人商量纳妾之事,官人必定寻借口推脱。但青黛、白苏已是二八年华,还要她们等到几时?看在奴家服侍官人的情面上,看在奴家同她们情同姐妹的情分上,还望官人成全。”

谢易见不得应萱啼哭,只得搀起应萱,安慰她半晌,应萱仍在委屈地流泪,谢易最后只有无奈点头同意。

应萱马上就露出笑容。她挣脱了谢易的搂抱,跳下床赤脚跑到门口,拉开房门就叫道:“青黛、白苏,进来给老爷磕头谢恩。”

谢易坐在床沿苦笑道:“你又何必如此性急?”

应萱转身笑道:“官人虽一诺千金,但奴家也重信义。今晚有了人证,官人便再无更改之机,奴家方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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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终于到了即将启程的日子,谢易一大早赶到殿前司向杨沂中辞行。

可以看得出,这些日子杨沂中精神压力很大,魁梧高大的身躯也日渐消瘦。由于之前他和谢易已经反复斟酌过各种方案,此时除了勉励几句话,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交代的。

结束谈话时,杨沂中道:“你是我保举的人,这些日子你都是在殿前司和侍卫马步军司忙碌,但毕竟你的官职隶属于枢密院,临走前,出于礼节你也要去拜见秦相和参知政事王次翁。”

谢易沉吟了一下:“早就听说这位秦相力主议和,想要与金国划江而治。若在临行前,他交代了非属下职责范围内的事,属下如何应对?”

杨沂中眯着眼半晌才说:“不表态,不抗命,不执行。”

临安皇城是独一无二面北朝南走向,大内皇宫坐落在南边的凤凰山,受地理条件制约,以往在皇城内的中书门下各部只能在皇城和宁门外设立办公场所,枢密院也位于其中。

枢密院掌管着大宋军国要务,禁军的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都由枢密院掌控。自宋高宗渡江以来,逐渐形成宰相兼管枢密院的制度,现在枢密院的大权自然也掌握在秦桧的手中。

走进中书门下省的政事堂,在通引官的提示下,谢易知道上首席正襟危坐的就是宰相秦桧。他趋步向前以客礼参拜。

秦桧笑道:“免了,免了。早就听说过你,沂中也总夸你办事果决干练。我看你走进来,就知道你气度不凡,果然是个好苗子。这位是参知政事王公,你也见见吧。”

谢易答应一声侧转身向端坐一旁的王次翁深施一礼,还没来得及说话,王次翁便开口到:“罢了,免礼吧。启程在即,副监军还是听秦相训话要紧。”

秦桧轻咳一声,问道:“你入枢密院的职,办的是殿前司的差,知道是为什么吗?”

谢易答:“卑职不知。”

秦桧道:“殿前司是武臣呆的地方,枢密院才是文臣的家。你在周家庄英勇抗金的事迹,官家非常赏识,又因为你是杨时先生的弟子,虽然你是沂中举荐,但官家想栽培你,才让你入枢密院。等差事办好了,你就回枢密院来,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谢易依然低垂眼帘道:“我本布衣,不懂规矩,服从调遣就是。”

秦桧指着谢易对王次翁道:“年轻人知道服从,这就是最懂规矩。我看这个小谢是懂事的人,调教好了,就是我大宋未来的中流砥柱。”

王次翁瞟了谢易一眼:“秦相善于识人,那谢易必是人才。希望这次建康之行,他有画龙点睛之笔。”

“好一个画龙点睛!”秦桧哈哈大笑,转而亲切地说:“想必沂中给你讲的很通透了,我无须讲这个差事的重要性,看得出你做了万全准备。我只告诉你一点,建康是我的桑梓,你去了之后,自会有人照顾,只要专心办差,余下的事都无须挂念,那里的人会让你宾至如归。”

谢易拱手施礼:“秦相关爱,卑职感激涕零,必当以身许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秦桧点点头,和蔼地说:“无需舍身,留着自己的才华回来,还有大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坐下回话吗?”

谢易答:“卑职品级不够,官职低微,这里焉是属下所能坐的地方。”

秦桧指了指厅内的空座椅:“能坐这里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员,本来你替朝廷到建康办大事,赏你一个座是应该的,但我不会赏你座。你能坐下不是因为恩赏,而是因为你的建功立业,你应该堂堂正正坐在这里。”

谢易再次躬身施礼:“谨遵秦相教诲。”

秦桧挥了挥手,和蔼地说:“那就去办差吧,这里的位子,我给你留着。”

谢易退出政事堂后,神情自若地向院外走去,虽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牢牢地盯着他。

他心中有些迷茫:秦桧这番话的用意是拉拢和警告,警告自己不要投靠杨沂中,不要和武臣站在一起。秦桧贵为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还要撕裂朝廷,把文臣和武臣对立起来?再有,“画龙点睛”指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秦桧和王次翁没有明说?

谢易来到御教场,拿了一张地图给卫队虞侯陶佑,上面已经标明行军路线:走湖州、常州到镇江府,再从镇江直接到建康。

“让背嵬卫队的弟兄停止训练,回去收拾好个人物品,早点吃饭,午时到钱潮门集合。”陶佑答应一声,卷起地图,立刻执行命令。

谢易赶回家中,看到院门外一字排开停了十辆马车,前三辆是应萱和侍女们的,后面七辆是夫人的生活用品、衣物、书籍和粮草。

院子里施全正在和万伯兰闲谈,见到谢易进来,施全迎上去就说:“物品全部收拾完毕,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都暂放我家,你啥时候回来,我定当完璧归赵。”

“有劳哥哥。”谢易向义兄拱拱手,就走过去向万伯兰见礼。

“祝你平安抵达,预祝马到功成。”万伯兰向谢易拱手祈愿后,递给谢易一张清单,那是杨沂中送的礼物:“我谨代表殿帅前来送行,殿帅赠送的礼品都已经装好车,到了之后你再清点吧。”

谢过殿帅赏赐之后,谢易轻声道:“请转告殿帅,秦相并未指示我办什么事项。”

万伯兰微笑点点头:“秦相做事,向来不露痕迹,你到建康再看。”

应萱和施夫人从内宅走了过来,侍女们跟在她俩身后,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施全看到就连连摇头感叹:“女人离别之时,如果不掉眼泪,简直就不能算是女人。”

应萱吩咐侍女们先上车,她和施夫人又和万伯兰见礼寒暄。

青黛上车时,亲热地招呼华娇乘坐一辆车。华娇大为惊奇,既然青黛主动示好,华娇也就随着她一同钻进了车厢。

“前两天,我和白苏已经订下了和老爷的终身。”青黛得意地说着,随手递给华娇一个靠垫。

“恭喜你。”背靠车厢的华娇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眼睛失神地看着车窗外,她有点后悔上了这辆车。

青黛搂着华娇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已经知道你喜欢王克己,我也知王衙内也要到建康,我愿伸手相助,随你心愿。”

“哎呀!”青黛直言不讳的话让华娇惊叫一声,马上羞臊地捂住了脸。

在车厢外,应萱搂着白苏难舍难离,她们自从认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分开,两个人都哭的泪如雨下。

谢易走过去劝慰道:“客人都在,你们这样哭,失了礼数。再说,分开只不过一年时间,我们很快就会还在一起。无需难过。”

白苏擦了擦眼泪,向谢易屈膝施礼:“老爷,一定要照顾好大姐,她身体弱,受不得累。”

应萱破涕为笑,娇嗔道:“你这个小蹄子,改嘴挺快,还没成礼,现在就叫我大姐了?如果这一年你没为咱家攒下钱来,看我不让老爷休了你。”

白苏使劲点头:“你们放心,一切有我,等你们回来,我发誓变出一座金山,让你们享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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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宋金之战偃旗息鼓将近两个月,长江以南并未有遭受战争浩劫,但由于江淮地区连年的战火导致村庄被毁,农田荒芜,导致百姓大批南逃,沿途还能看到卖儿卖女,饿毙路边的惨剧不断上演。

谢易和应萱虽然在沿途不断施舍,但面对数目庞大的流民,他们的赈济犹如杯水车薪。更有流民聚众对十辆大车垂涎三尺,若不是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宋军震慑,这些人很有可能就会冲上来疯抢财物。

谢易心中对流民充满怜悯,但为了自己家眷的安全,他一路上也只能拎刀警卫,丝毫不敢轻忽可能爆发的哄抢伤人事件发生。

住进驿站后,应萱心有余悸地说:“在临安久了,还以为天下都像临安一样的富足安乐,谁知道百姓饥寒交迫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朝廷和官家知不知道外面的真实情况。”

谢易无助地叹口气:“出了临安才是天下,我也期盼大宋早日中兴,百姓能安居乐业。但这并不是我们能左右的,除了祈愿,我们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与其空想着忧国忧民,还不如从眼下着手护卫家人。谢易每天小心保护着车队安全,但也没有忘记对侍卫们的训练,他换着花样磨练他们的战术配合,抽空还要指导华齐和九斤练武。每天到了驿站,布置警戒,查岗查哨,还要呈送亲笔密报给杨沂中,谢易就这样从早忙到晚,一直要到后半夜回到应萱身边才能喘口气。

经过五天有惊无险的旅程,车队在黄昏时分顺利抵达镇江。在镇江知府衙门口,事先得到禀报的刘子羽已经站在门前等候多时了。

谢易听人说为首那个人就是刘子羽,他马上翻身下马,紧跑两步纳头便拜:“谢易拜见彦修先生。”

刘子羽双手相搀:“谢副监军有皇命在身,本应是我施礼在先,副监军如此大礼有违礼制,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行事。”

谢易恭恭敬敬地说:“不妨事,我进了镇江就换了便服,就是为了方便我执弟子礼。”

刘子羽捻髯微笑:“老万前些日子给我修书说了你的情况,今日得见欣慰之至。这里不是讲话场所,你随我到二堂叙话。你的家眷车队由我的管家引领到内宅,我已经为你腾出来一个小院,她们在那里用些饭即可歇息。你的卫队住到驿站,我已派专人准备了酒席为他们接风。”

谢易连声道谢,向虞侯陶佑交代了几句,又向应萱说明情况,这才跟着刘子羽到知府二堂坐下用茶。

刘子羽有些好奇地问:“你如何知道老夫的?怎么对老夫如此客套?”

谢易回答:“彦修先生前两年曾治理过泉州,学生当时就住在那里,早就听闻先生半世传奇,仰慕之至,只恨无缘相见。此次绕道前来,以了我一大夙愿。先生雄才大略,文武兼备,我也正想请先生指点迷津。”

刘子羽苦笑着摇头道:“绍兴八年,御史常同列举我十条大罪,若不是左相赵鼎从中斡旋,我焉有命在?戴罪之人,哪里有资格指点迷津。”

谢易感到刘子羽胸中还有怨气,便试探着问:“那我们不谈以后,只说说以前。能否请先生点评富平之战的成败得失?”

刘子羽有些意外,好奇地问:“你怎么对十年前这一仗如此有兴趣?”

谢易道:“此战非同小可,直接牵扯时局的重大转折。但四十万宋军惨败于三万金军手下,是不是有些过于不堪了?此战是非功过众说纷纭,先生是此战的重要参与者,因此学生想听听先生的真知灼见。”

刘子羽这次没有拒绝,轻摇折扇侃侃而谈:“知其然,更需知其所以然。分析富平之战,就需先知道为何要战。富平之战是建炎四年九月的事,但事情的起因要从建炎三年九月谈起。当时金军在兀术的统帅下渡江,一路势如破竹,迫使官家从建康迁杭州,转越州,入明州,十二月乘船到定海、昌国、章安至温州港口,一直到建炎四年五月,金军火焚建康渡江北归,朝廷都处于风雨飘摇的危难之中。”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黑漆漆的屋外,尘封的记忆逐渐清晰:“建炎四年八月,王德将军渡江侦查,与金军在召伯埭发生遭遇战,才知兀术正谋划二次渡江作战。也正因如此,当时刚刚接任陕西宣抚处置使的张浚决定,集中川陕宋军主力向在陕西的金军发动进攻,宣称要夺回被金军占领的失地。金国大为惊恐,立刻调兀术率精锐增援陕西,一场大战就此爆发。”

“陕西当时一盘散沙,五支精锐各自为战,德远(张浚,字德远)二月到川陕,虽竭力促成陕西宋军的凝聚,但短短半年,无论如何也无法训练出一支新军。”刘子羽摇头叹息着说:“我知道德远要组织川陕大战后就极力阻止,因为宋军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仓促出击必败无疑。德远当时却无奈地说,他知道必败,但他不得不做。”

刘子羽平静的语气中有一丝哀伤:“后来宋军果然战败,唯一只得庆幸的是,这一战调动了兀术的大部分精锐转战到陕西,东南防守压力骤减,大宋挺过了最难熬的一个冬天。数万川陕将士战死疆场,也算是得到一丝慰藉。”

谢易低下头,胸口隐隐作痛:“何其悲壮的围魏救赵,川陕将士用鲜血留给了大宋最后一点希望。但我不明白,川陕兵力四十万,且都是宋军西北精锐之师,何以败的如此不可思议?”

刘子羽哼了一声,说话有些激动:“当时全国禁军总数加起来也只是十万左右,哪来的四十万人马?这都是德远故意制造出来的声势而已。即使西北兵强马壮的吴璘,到现在也没有十万人马,更不用说惨淡经营的那些年了。川陕把禁军、厢军、甚至乡兵都拿出来,总兵力也只刚过十万人。除掉还要驻守各地的军队,能用于富平之战的兵力不超过五万,这已经是德远能凑出来的人马极限了。”

看到谢易点头认可,刘子羽缓了缓语气,接着说:“但不可否认,富平之战是一个大败仗。老夫总结有五点原因。其一,我军大部分是步军,步军打骑军非常吃亏,并且当时缺少办法抗衡金军的拐子马和铁浮屠,致使伤亡过大。”

“其二,临阵指挥的都统制刘锡调度无方,五路大军几乎各自为战,缺乏协同互助。”

“其三,环庆军统帅赵哲大战期间擅离职守,导致他的防区土崩瓦解,并迅速引发了其他各路大军的恐慌溃逃。”

“其四,金军的战斗经验丰富,作战意志远比我军彪悍,兀术作为统帅身先士卒,当他被围困无法脱身的时候,他手下大将韩常的眼睛中箭,但韩常仍奋力驰援,拼死保护兀术突出重围。富平之战从中午杀到黄昏,经过六次攻防,金军依然保持高昂的士气,宋军与之相比就差太多了。”

“其五,川陕诸军关系复杂,将领之间,将帅之间,帅与帅之间,勾心斗角,矛盾重重。大军头曲端甚至敢对朝廷钦命重臣扣押并夺印,这样的宋军焉能不败?”

谢易马上接话道:“正因如此,朝廷才要立志革新,我此次前来……”

刘子羽忽然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副监军鞍马劳顿,晚宴已经备好,我们现在该去赴宴了,在酒桌上我要敬你三杯,为你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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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雨,院子里的树叶被雨滴击打的发出一片沙沙声。

谢易已经醒了,但应萱缠着不让他起床。想想自己到了建康,还不一定多长时间才能回来,他也就随应萱的心愿,继续搂抱着她说着私房话。

应萱幽幽地叹息道:“自从在巢县把身子给了官人后,官人无一日不宠幸奴家,真是天天快活,可从今起,官人就要去建康,少不得十天半月不回,这叫奴家如何睡得安稳?”

人都是这样,时间长了就形成习惯,习惯就成了自然。当自然被打破,人就开始变得不习惯。

谢易笑了:“我已经帮我的忘忧奴想好了法子,保准让你每天不会空落落的。”

应萱来了精神,眨动着大眼睛,催着谢易赶快讲。

谢易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小箱子:“那里面是我查阅卷宗留下的韩家军笔记,有些是卷宗抄录,有些是我的点评和想法,没有分类也很凌乱,有劳娘子帮我整理出来。当你装订成册的时候,我也就该回来了。”

应萱笑了:“这确实是个消遣时光的办法,也能帮官人做点实事。官人走后,奴家即刻整理。”

两人虽然难舍难离,但应萱知道谢易不能耽误军务,要尽早动身去建康与王克己汇合,也只得悻悻而起,携侍女们送到院门外,含泪看谢易消失在雨雾中。

谢易来到知府二堂,已等候多时的陶佑马上禀报道:“一大早监军派人过来捎话,他已到建康,命副监军今晚前务必赶到,他有要事相商。”

看陶佑焦急的神情,谢易安慰道:“不急,镇江到建康不足两百里,我们都是轻骑,日行四百里都不成问题。即使现在下雨,按时赶到也绰绰有余。你回去通知背嵬卫队到衙外集合,我向刘知府辞行后就走。”

谢易来到知府大堂,远远看到刘子羽正在审案,他停下脚步,正好看到一位路过的府衙知事,便喊住他道:“刘知府正在办公,我不便打扰。代我知会一声,谢易已经启程,请刘知府照顾好我的家人。”

知府门外,背嵬卫队已经整装待命。谢易翻身上马正要下令出发,忽然看到那个知事匆匆跑来,递给他一个信封,气喘吁吁地说:“刘知府让我把信给副监军,这是他昨晚得到的密报,请副监军到了建康立刻拆阅,阅后即焚。”

建康原名江宁,建炎三年,宋高宗赵构一路迁徙到江宁后,下谕旨改江宁府为建康,暗含南宋朝廷有意在此定都。

但换了名字也没有给建康带来好运,除了经历多次瘟疫、火灾,金军几次南下都侵入过建康,做出过火焚建康的暴行,甚至当地的匪寇趁乱也占领过建康。这座历史名城战火不断,既不安宁也不健康,太庙和行宫因此建建停停延续了十年之久。

因为安全的问题始终无法解决,最终朝廷放弃了建康,选择定都临安,建康作为南宋都城的历史机会从此擦肩而过。

这天酉时,建康城大雨滂沱。在都督府内的王克己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参军炼涛坐在灯烛下看完密报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朝廷召开的临安会议,三位宣抚使只按时到了两位,岳飞没有到……会不会有人走漏了风声,他有所企图?”

王克己紧皱双眉道:“此等军国大事岂容妄自揣测,更何况本监军负责的是建康、镇江的淮西防务督导,荆州襄樊即使突发变故,也与你我无关。”

炼涛暗叹这个临安名士稚嫩天真,他只能提醒道:“话虽如此,在今年二月与金军会战时,岳家军奉命增援庐州后,岳飞称病一直在舒城修养,舒城距离建康不过是五天路程,素闻岳家军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如突然发难,其背嵬军不出三日就可兵临建康城下。到时候,韩家军群龙无首,监军如何自处?”

王克己烦躁地拉开房门大吼道:“来人!快去看看副监军怎么还没到?”两个亲兵答应一声冒雨跑出了小院。

他看着如断线珍珠般的大雨,禁不住埋怨道:“这位谢兄也太过散漫,现在背负的公务何等重大,他竟把家眷都一起带上,火烧眉毛还不忘儿女情长,看来他难堪大任。”

炼涛阴阳怪气地笑道:“这位副监军是个多情郎,听说他的妻子是个被休的弃妇,他还当宝贝似的在家供着,这则风流韵事已成临安的最新笑资。”

王克己自知刚才无意失言,他马上伸手制止道:“参军勿言,坊间戏说不可登大雅之堂,尤其是此时此地更不可散播。如果让韩家军将领知道,就有轻慢我等之心,有损我的军威锐气。”

炼涛脸一红,才知道这个世家子弟还有些分寸,他忙躬身致歉:“属下知错,谨尊监军令。”

门外忽然听侍卫禀报:“启禀监军,副监军已到都督府。”

王克己松了口气,命令道:“请副监军进来。副监军所带卫队暂住侍卫营,备好酒肉好生款待,不可怠慢。”

谢易匆匆沿着幽廊向后院走来,走到垂花门口悬挂的灯笼下,他停下脚步,拿出刘子羽的书信看了一遍,顿时心被揪起,看完信,谢易紧皱双眉,边走边撕碎了书信,悄悄放入口中嚼碎吞下。

当王克己看到全身湿透的谢易忙拱手相迎:“谢兄鞍马劳顿,着实辛苦了。”

谢易看王克己并没有穿官服,也就不需要官场礼节相待,于是拱手回礼:“让王兄久等,恕罪。不知临安那边是否进展顺利?”

王克己接过跟在谢易身后的侍卫疾如风带着的包袱,挥挥手道:“我和副监军有要事相商,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你到侍卫营用饭吧。”

疾如风看谢易点头,这才躬身施礼退出。

王克己把包袱递给谢易,关心地叮嘱道:“你先换了衣服,公务繁重,更要保重身体。”

谢易转到屏风后脱下湿衣,扔在一旁的椅背上。打开应萱为他准备好的包袱,先拿毛巾擦干身体。换衣服时,闻到衣服上有应萱身上淡淡的香气,谢易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当他绕出屏风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酒菜,炼涛正拿着温好的酒壶,在三个杯中分酒。

王克己指了指窗前的书桌,吩咐道:“桌子上有下午得到的枢密院密报,你先看一下,看完我们边吃边谈。”

说完,他拍拍手,在侍卫的引领下,走进来两个抱着琴瑟的女子,衣着华美,神态端庄。两个女子向屋里的三人屈膝致礼后,静静地坐到饭桌对面的琴桌后,一人弹琴,一人抚瑟,开始演奏起来。

谢易看完岳飞没有按时参加会议的密报,签了名字,折好放回原处,这才在酒桌前落座。

三个人相互寒暄着喝了一杯酒后,王克己问道:“谢兄如何看密报上的事?”

谢易道:“在临安时,我阅读过正月以来柘皋和濠州的战报。曾有战报提及,岳飞率军驰援庐州时,旧疾复发,日夜咳嗽不休,但仍坚持日行两百里。近两千多里的长途行军,岳飞身体几乎被拖垮。大战之后,闻听他已无力返回鄂州,一直在舒城调养身体。以他的身体情况,迟到几日也说得过去。”

炼涛插话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岳飞有不臣之心,突然发难建康,请问副监军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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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谢易吃惊地看看王克己和炼涛,他从没有想过岳飞会叛乱,但看两个人不安的眼神,分明已经认定岳飞会作乱。

他只好按他们的思路分析道:“就算以参军所言,岳宣抚使想突袭建康,无论他从舒城走和州,还是过江走芜湖、太平州,都需要经过刘锜的历阳防区,岳家军想快速突破刘锜的数万大军防守几乎不可能。即使刘锜不幸战败,但他抵抗岳家军所争取的时间,足够让朝廷做出必要的反应。岳飞突袭不成功将面临张俊、韩世忠两路大军的夹击,殿帅杨沂中也有数万兵马可以正面向建康推进,这四股力量不是岳家军能抗衡的,所以我不相信岳飞会想到袭击建康的办法。”

听到这番分析,王克己豁然开朗,紧张神情一扫而光,他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儒将风范,端起酒杯道:“事莫大于必果,功莫成于勇决。即使岳飞进犯建康,我自当亲率数万将士与之输死对决,成全我忠君爱国万古清名。”

谢易只好陪着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监军的忠义和胆识让我钦佩。只不过,在下提醒监军,此时建康、镇江、淮东防线不可有明显兵马调动,不但会招致金军戒备升级,也会引起江淮防线人心惶惶。望监军约束部下要沉着应对,切勿自乱阵脚。”

王克己抚掌大笑道:“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我也是这样想的,明日参军就去安抚诸军不得轻举妄动。你我兄弟都是今天刚到建康,这几日都不谈军情,只啸傲风月,等到临安那边大局已定,咱兄弟便集中精力打理军务。谢兄以为如何?”

谢易微微欠身道:“王兄是名士,洒脱恣意,嬉笑怒骂皆文章。弟不才,无科举出身,也无家世荣耀,岂敢和王兄相提并论?今日奔波甚为疲倦,用罢饭我去安歇,王兄请自便。”

王克己向炼涛使了个眼色,炼涛会意,马上举起酒杯道:“副监军过谦,谁不知郑州谢家三世武臣,平南唐、战契丹、征西夏,抗女真,为我大宋立下汗马功劳。副监军不但武艺卓绝,还拜杨时为师,交觉知法师为友,娶应家小姐为妻,受殿帅青睐,得陛下赠诗,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今不愿同乐,莫非有憎恶嫌弃之心?”

谢易苦笑道:“参军最后这句话让我汗不敢出,即使此时安歇也会半夜被吓醒。也罢,我舍命陪君子,与王兄和参军同乐也就是了。”

王克己赞许地对炼涛点点头,转而问谢易:“谢兄觉得这二位小姐技法如何?”

谢易听了一会,答道:“以弟愚见,两位小姐的演奏抑扬顿挫颇具章法,已到出类拔萃境界,琴瑟和鸣尤其难,但小姐之间的配合心有灵犀游刃有余,我猜二位小姐在一起已有十年以上的时间,并且必出自王侯将相家的调教。”

王克己和炼涛都拍案惊叹,王克己招呼那两位女子向谢易敬酒,他笑着介绍道:“这二位小姐自幼就在江宁秦府学琴,秦相上任后又让她们拜宫廷琴师学琴三年,技艺已近玄妙。蒙秦相体恤,命她二人为你我每日献艺,以解身在他乡为异客的愁苦。”

谢易心中暗笑,纵情音律是王克己的嗜好,他偏偏说是两个人同享,真是讨巧的很。又喧嚣了半个时辰,谢易起身告辞,已经有些醉意的王克己坚持把谢易送到门口道:“秦府已经安排了明日晚宴,你安排好公务,切记准时赴宴,不要辜负秦相一片好意。”

在两个仆从的引领下,谢易出了都督府,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一所宅子门前。刚上了台阶,大门内马上跑出两个仆人躬身施礼:“副监军万安,您的宅院到了,官人请随小的们回宅。”

谢易吃了一惊,抬头看宅子的匾额书写着:谢宅二字。他不解地问这两个仆人,其中一个陪笑答道:“这纵横两条街都是秦府置地,秦相已经把这个宅子和小的们都送给谢大官人了,以后这里就是您的了。”

好大的手笔!谢易默不作声跟着二人一路穿行,来到二进院子的东跨院。这里是一座二层雅致小楼,楼前两个侍女看到来人马上迎上来见礼,再把谢易引领到二楼卧房。

卧房奢靡铺张,名贵木材打造的家具气派豪华,单就说点燃的蜡烛就有上百根,照的整个房间亮如白昼,更显得卧房陈设富丽堂皇。

谢易皱了皱眉,他命人熄灭蜡烛,并拒绝了侍女们陪寝服侍,令她们都各自安歇。

沐浴后,他凭栏远眺,都督府内依然灯火辉煌,想必是王克己还在恣意享乐。这位衙内习惯了临安夜生活,让他早早安歇是不可能的事。谢易想到这些年看到百姓在饥寒交迫中苦苦挣扎,再看看这所宅院和都督府内的醉生梦死,令他他唏嘘不已。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建康城空气湿润清新,路上行人都会忍不住深深呼吸,感受一下身轻如燕的通体畅快。

但是在大都督府举行的将官会议的空气却有些紧张,行营前护军的十一名统制、十三名统领全部到场准时出席。

在会上,王克己轻描淡写地解释了来建康只是调查研究防区军务,监督军中法纪施行,请将领们各司其职,勿轻信谣言云云。

领们面色凝重,鸦雀无声地听监军训话。看似平静,但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各自想着心事。

他们都听闻此次行营护军将面临最大规模调整,韩世忠、张俊和岳飞三位宣抚使奉命刚进临安,三路监军就开赴建康、盱眙和鄂州,刘锜、刘光世和李显忠的部队一直在频繁调动,杨沂中在临安也加强了戒备。所有消息汇总起来,韩家军诸将得出唯一的结论,这个监军来者不善,酝酿已经的风暴就要来临。

布置了沿着行营前护军防线巡查的任务后,王克己邀请将领们在都督府用餐。众人都没心思吃饭,但也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在餐桌前坐下。

看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众将却都没有胃口,只是频繁举杯和监军勉强应付。王克己早已料定众将的反应,但他佯装不知,仍然不断劝酒寒暄。

直至酒席宴前气氛稍微缓和后,王克己忽然大喊一声:“请诸将接圣旨!”所有武将吓得匍匐于地,刚才的喧嚣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王克己从侍卫手捧的锦盒中捧出圣旨大声宣读,炼涛在一旁招手示意侍卫抬上来二十四只木箱,一字排开后尽数打开。

众将听罢陛下的嘉勉词后齐声谢恩,刚抬起头就目瞪口呆,他们眼前的木箱贴着每个人的姓名和官职,木箱里面是整齐排列的数量不一的官制银锭。

王克己微笑着环顾众人道:“太祖开宝八年,济阳郡王曹彬率十万大军夷平南唐,立下盖世战功。太祖未封他宰相,代之以赏赐钱财,曹彬说:‘我又何必非要做宰相,官大也不过是拿钱多一些而已。’”

说着他仰天大笑,举起杯道:“济阳郡王只是一句戏言,但也是大实话。拿朝廷俸禄即是宋臣,只要忠君爱国,何愁做不了富家翁?陛下感念将士多年浴血奋战,特赐诸多恩赏。皇恩浩荡是因为你们是大宋的武臣,陛下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我与诸君同饮此杯忠贞美酒,共扶大宋基业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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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谢易坐在一旁看着王克己的表演,他不得不佩服王克己的口才和手腕。

但是,通过金钱收买人心的做法,他是万万不能赞同的。当将领们只知为钱而战,那和只知为韩世忠而战又有什么区别?当将领们习惯了利益互换的时候,朝廷和陛下还能在他们心中留有几分?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行营前护军统制成闵走过来向他敬酒:“我向副监军致歉,你到镇江的时候,我恰巧离开来建康,没有亲自为你接风深感不安。现在敬你一杯,以表歉意。容我回镇江后,一定为副监军和尊夫人补上接风宴席。”

谢易起身,端起酒杯道:“成将军太客气。您是行营前护军第一名将,肩上有千斤重担万般责任,我岂敢叨扰,承蒙刘知府照顾,我的家眷在镇江衣食无忧,将军无需牵挂。”

两人喝完酒,成闵道:“想必你已知道我和彦修(刘子羽)的关系,既然你是彦修的朋友,我们自然也是朋友,你的家人只要在镇江一天,那我就有责任关照。我现在有一事相求,监军马上要巡视镇江,能否提醒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谢易明白成闵的意思,于是轻声说:“监军少年得志,是临安望族名士,将军只需在雅致上着墨即可。”

成闵恍然大悟,拱手笑道:“多谢指点。”

继而他又小声道:“今晚我想拜访副监军,有些重要的事想当面请教。”

谢易答道:“今晚我要陪监军到秦府饮宴,是否可以改到明晚?”

成闵懊丧地低头道:“只怕到了明日为时已晚……”

谢易想了想,对他耳语了几句,成闵吃惊地看看谢易,又点了点头。

大都督府的酒席终于散场,王克己并没有喝多少酒,显得神情自若,一直替他饮酒的炼涛已经酩酊大醉,被人抬回了房间。

王克己走到庭院里散步,想到那些将领们看到钱财时眼中的贪婪,他就暗自好笑,用钱换取忠诚或者背叛,对小人永远有效。看来收拾这些蠢笨的军汉也不是什么难事。操控大局的畅快感,让他得意地哼唱起苏轼的《念奴娇》。

谢易在厢房隔着窗户看着踌躇满志的王克己,他可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刘子羽给他的信让他倍感压力,大战将至的预感又让他坐立不安。

夜色降临,一轮明月倒映在秦淮河上,成就了多少诗情画意。距离秦淮河不远就是秦府,虽然秦桧和夫人王氏很少回来,但秦府内仍然日日宾客,夜夜笙歌,煞是热闹。

在占地五百亩的秦府中心建造了百亩大湖,各进院落依湖修建,鳞次栉比,却也错落有致。湖心有岛,用两座曲径拱形桥连接,岛上有楼阁隐藏在茂密的榕树中,安逸幽静。

谢易和王克己就在楼上,听秦府的文人门客栩栩如生讲解建康旧事。

忽然有人来报:临安贵客已到。话音未落,顺着楼梯走上来两个人。王克己低声向谢易介绍,前面的是左朝请郎勾龙如渊,后面的是监察御史右正言万俟卨。

看到谢易吃惊的神情,万俟卨主动开口笑道:“我和副监军虽未谋面,但也做过几日邻居。两家奴才有些胡闹,没想到副监军不顾及身份也涉足其中。本来想登门求教,可惜副监军已迁居,该不是怕我不成?不要有顾虑,我绝无睚眦必报之心,更何况副监军这样年轻的后生,即使犯些错,我还是有雅量对待的。”

谢易刚要反唇相讥,但想到万伯兰的告诫,终于还是忍了,他只是拱拱手,淡淡地说:“幸会。”

王克己听出万俟卨话里有话,但知道此人素来阴狠,他也不想招惹是非,便假装没听见。

正式开席后,勾龙如渊和万俟卨对王克己殷勤备至,围着这位参知政事的嫡孙嘘寒问暖,敬酒不断。谢易被冷落一旁,显得颇为尴尬。

王克己也觉得不妥,两人对谢易视若无睹,自己再不表态,就会让谢易误会自己和这两个人是一伙的,以后想和谢易共事就难了。

于是他伸手示意道:“这位谢兄是枢密院和殿前司共同举荐,陛下恩准的副监军,此次前来我二人权限和责任共担,缺一不可,许多事我还要仰仗谢兄的鼎力支持啊。”

这二人听出弦外之音,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对谢易开始吹捧和赞美,对此谢易均笑而不答,现在轮上勾龙如渊和万俟卨有些难堪了。

王克己只好开口解围:“谢兄不胜酒力,午时刚和二十多个将领喝过酒,先让他吃个菜喘口气。两位相公一定是受秦相所托而来,趁着我们还没有喝醉,有什么训示先给我们讲讲吧。”

万俟卨看了看谢易,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既然副监军也握有决断权,那就不妨一起听听。我们确实是代表秦相传达密令,希望你们严守机密,不得泄露。先向两位监军透露个消息:荆湖北路、京西南路宣抚使岳飞今日仍未抵达临安。”

王克己和谢易彼此对视一眼,但都没有做声。

万俟卨接着说:“枢密院已派出多路人马向舒城和鄂州方向查访,秦相密令你们从庐州向寿州沿途探访,谨防岳飞北逃投金。如果发现重大军情,马上以日行五百里脚递急报秦相。”

王克己马上指了指谢易:“此事就交副监军督办便可。还有别的事吗?”

万俟卨压低了声音道:“此次参加御前会议的这三位宣抚使手握重兵,经营一方已有多年,要想从他们的虎口里夺食,这三人岂肯善罢甘休?因此必须要有压制他们的手段,迫使他们屈服才行。我提出的方案已被秦相采纳,三路监军分别就地搜罗张俊、韩世忠和岳飞的罪证。只要罪证到手,他们服从朝廷安排则既往不咎,还能享受高官厚禄;如果有不服从者,立刻交大理寺治罪,那也算是他们自寻死路。”

谢易听完就愣了,万俟卨这明显就是准备罗织罪名,大行冤狱之风。

他不满地问道:“如果查不出来罪证,又该当如何?”

万俟卨大笑,他用筷子点着谢易教训道:“副监军太年轻,不通人情世故。这三个人占据大片疆域,掌管众多州县,所辖的禁军、厢军和乡军都归他们调用,军饷辎重粮草军械也在他们手中。独断专行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他们会那么干净。”

谢易的脸色阴沉下来,万俟卨看到后不屑地一笑,冷冷地说:“副监军谨记,只要是陛下要用的人,奸也是忠;陛下要抛弃的人,忠也是奸。只要是秦相的敌人,不奸也奸;和秦相站在一起的,即使是奸,那也算忠。”

此言一出,在座的其他三人都暗自打了一个寒颤。

谢易有些坐不住了,便推说有些不适,外出透透气醒醒酒。他下了楼后命掌灯的侍女返回,便匆匆沿着石桥离开湖心岛。看看四外无人,纵身跳上跨院围墙,翻上屋脊,又跳上另一间屋顶,很快就消失在夜雾中。

楼主:巷子人家戒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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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11-22 19:27:57

更新时间:2019-12-14 07:2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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