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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精神科医生时遇到的一个诡异患者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十六年前的事了,之所以现在才说出来,是因为涉及到一桩命案。说“命案”也不准确,当时警方的调查结论是自杀,最后的定性并非刑事案件。
时移世易,作为除了我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当事人,也就是我在京北精神病院的帮带老师——岳老师——也于上个月去世了,所以,我几乎是整件事情唯一的完全知情人了。岳老师的离世,让我在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心理上的压力又小了一些。请原谅我不能提到岳老师的真实名字,其实他也不姓岳,就用化名吧。

二零零二年七月,我从中科院心理所博士毕业后,在京北精神病医院做实习医生。我的帮带老师就是岳老师。
我要讲的是我和岳老师接诊的一个非常奇怪的精神病人,他在京北精神病院治疗了一年,一直是我和岳老师负责的患者。有一天他突然意外死亡了,人命关天,而且家属还有不小的势力,警方介入了调查,调查非常地认真仔细,最终认定为自杀。但是无论如何,医院脱不了干系,也赔了一些钱,总算是过去了。医院为避免惹来更多麻烦,封存了该患者的所有医疗记录。我作为医疗方案的主要制定者和执行人,也不能逃脱责任,尽管岳老师也向医院领导求情了,但医院还是需要一个责任人,我只好走人了。客观上,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主观上我确实也很自责,所以对于医院的处理也并无怨言。岳老师推荐我去了一家大学的心理咨询室,后来又跳槽到一家私立的心理诊所,一直做心理咨询师。
这么多年来,我常常想起那个患者,他的症状实在太奇怪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一直困扰着我。确切地说,不应该称呼这个患者“他”,应该称“他们”,因为这个患者是人格分裂,有两个人格。尽管人格分裂患者很少见,但作为一个精神病医生,这对我也并非新鲜事。奇怪的是,这位患者却有几个匪夷所思的症状,这些症状是非典型的,有些症状不仅仅违背了心理学原理,而且可以说违背了一般常理。
他的一个人格叫做任雁南,另一个人格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因为这个人格自称外星人,不是地球人,按他的描述,他的身型就像是一匹马,但长着人脸,我叫他“任头马”。
任雁南清楚的知道,任头马是什么时候闯入的。患者的身体原来是任雁南的,突然有一天,门外来了一个陌生人,就是任头马,他开始只是在门口徘徊,偶尔进门来看看,后来便驻扎下来,甚至喧宾夺主。这并非人格分裂患者的典型症状,心理学上也很难解释。
一般的人格分裂患者,几个分裂的人格是互相独立的,不会互相对话,但是任雁南和任头马却可以互相对话,还经常吵架,在他们睡觉的时候,他们就会在患者的脑袋里同时出现,经常话不投机,甚至激烈争吵。
按照常理,如果一个患者身上有几个人格,这几个人格有的是小孩,有的是老人,有的是男人,有的是女人,有的聪明一些,有的笨一些,这都是可能的,但是无论如何,这几个人格的知识水平和认知能力都不可能超越患者本身,这是符合常理的,因为知识水平和认知能力需要外界的输入和训练,患者大脑中可以生出来几个人格,而不可能凭空生出知识来。奇怪的是,任雁南只读了一半初中就因为心理问题辍学了,而任头马的知识水平却高得让人恐怖,我完全相信任头马已经超越了大多数教授,甚至我也怀疑,任头马的知识确实超越了“所有”地球人。所以,任头马说他自己是外星人,我一开始觉得是胡扯,后来半信半疑,这么多年来,我越思越想,越来越相信他可能确实来自遥远的深空,否则很多事情就说不通了。
我在京北精神病院工作的第三个月,逐渐熟悉了工作程序,生活和工作按部就班,对于一些精神病的症状,刚开始还觉得新鲜,甚至有点可笑,几周后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工作了几个月,却开始心生厌倦,我有点忐忑,以后几十年就这样度过吗?这种忐忑一直持续到岳老师接诊到任雁南。
我当时也在诊室里,帮助填写患者信息和整理病历。任雁南是他的父母亲陪着一起过来的,他穿着一套合体的深蓝色运动衣,一双白色运动鞋,在当时看来,还是很时髦的。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的父亲穿着白衬衫和灰色的休闲西装,虽稍显疲惫,但眼睛还是炯炯有神,说话干脆利落,看上去就像个领导。后来我才知道,他父亲确实是中部某省的一个县委常委。他母亲穿着红色的风衣,在医院这种地方,大红风衣略显突兀,搭配着她的波浪式卷发和高跟鞋,很吸引人眼球。他母亲也没怎么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听我们沟通。出于心理医生的职业敏感,我觉得他母亲对他关心不够。后来知道,这是他的后妈,这就难怪了。
根据他父亲的描述,我在病历本上记下:任雁南,1987年7月26日出生,因患精神疾病,初中二年级辍学。在中部某省人民医院就诊一年多,不见好转,且自己感觉甚至恶化,转来北京就诊。
中部某省人民医院给出的诊断是:妄想症和抑郁症。
岳老师问了任雁南几个问题。
“你可以做个心理测试吗?”
任雁南抬起头说:“可以。”然后又低下了头,不看任何人。
“你可以和云医生到隔壁屋做这些测试吗?”
听到岳老师这番安排,我已经站起身来,等候任雁南回应。
任雁南看到我站起来,明白了我就是云医生,什么也没说,也站起来,面向着我,等待我引领。
岳老师又说:“你做这些题的时候,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问云医生或者来问我。”
任雁南点点头,我带他走进隔壁的屋子,把心理测试题交给他,他坐下来,慢慢地做起来。我听到岳老师还在隔壁跟他的父母沟通,因为隔着墙,听不太清说什么。
他在做题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个子不低,皮肤很白,脸圆圆的,虽然眉眼不能算俊郎,但很可爱,给人很踏实可靠的感觉。他一直安静地做着测试,看上去就像一个初中生在做试卷一样,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我甚至都不敢相信他有精神问题,因为很多患者根本无法安静地坐这么久。
做完测试,我汇总了分数,岳老师看了一下结果,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再给开几个脑部检查吧”。
他父亲说:“您看着办。”
又做了几项检查,包括脑部CT、超声和视力听力测验。任雁南都很配合,结果也没有什么异常。
岳老师看了结果,想了想说:“结果也没什么问题,可能需要心理咨询,你们是要住院还是定期过来?”
他父亲说:“我工作忙,顾不上定期来,住院吧。”
他母亲没说话,从包里翻出一些卡和身份证之类的,看上去已经在准备办住院手续了。
任雁南还是安静地坐着,任由大家安排。如果不是看到晚上睡觉时他的表现,我可能都会怀疑他是不是父亲母亲不想要他,才把他送到精神病院的。因为目前他的表现和检查结果都无法确认他有什么生理或者心理问题。
应他父亲的要求,我给他安排了一个单人病房,他住下来。他父亲母亲出去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拿了进来,还给了他一些钱。最后,他父亲说:“我跟你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吧。”任雁南没有回应。他父亲也没有在意,转身走了,他母亲跟在后面也出了门,头也没回。
任雁南自己铺好床,四仰八叉地躺下来,打开随身听,耳朵里塞了个耳机,也不管站在旁边的我。
我看了看岳老师开的单子,也没什么事,就离开了。正好也该下班了,我还惦记着跟女朋友一起去逛商场呢。
我收拾完毕工作,换下白大褂,走出住院部,穿过门诊大楼,来到院子里。脑子里还回荡着几个患者的喊叫声和笑声。院子里已经掌灯,尚未落叶的树木郁郁葱葱,遮住了一些路灯的光亮,让整个院子更加静穆。北京的深秋,傍晚还是有点凉。我裹了裹单薄的外套,拨通了女朋友的手机号。我们约好要到商场买换季衣服。
我女朋友叫刘玫,还在某研究所读生物学博士,天天忙于实验,我又是经常加班,还得值夜班,我们俩约见面也不容易。
我到了商场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她不一会儿也到了,看上去闷闷不乐。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不开心的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说:“跑了一天电泳,什么结果都没有。”
我没在问,只是拉起她的手,说:“哪有那么顺利的事,再多做几次吧。”
她突然爆发了,大声说:“多做几次,你就会说废话。”说着甩开我的手,向前走去。
我没敢说话,跟在后面,感觉周围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似乎在嘲笑我。那时候我确实很敏感,如果是现在这个年龄,谁会管别人怎么看呢,又没碍着你们什么事。
我们俩闷闷地吃完了两碗刀削面,然后没心没思地逛了逛,我女朋友试衣服时候也不问我,只是自己比划比划,又都放下了,一件也没看上。
然后,岳老师的电话打来了,要我抓紧回医院,有情况。
你可以想见我当时的尴尬,这边女朋友还在生气,也没哄好,那边还得赶回去工作,要把她晾在这里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尽管忐忑不安,我还是坚定地说:“我得回去了,医院有事,周末再陪你吧。”
刘玫哼了一声,说:“真是没意思。”

我赶回医院,岳老师已经在办公室等我了。我一进门,他就说:“小云,任雁南有暴力倾向,今天接诊的时候他父母没有说。”
我有点惊讶,说:“很严重?”
“看上去是的,把衣柜和洗脸池砸坏了,他的手也受伤了。”
“需要加护?”
“我已经叫了加护。给你安排一个任务,你连续观察他二十四小时,把情况告诉我,我们再分析一下。他的情况有点特殊。”
“好。”我答应下来后,就走出办公室,来到住院部。
我走进任雁南的病房时,已经有加护的人员在那里了。有几个工作人员在修理衣柜和洗脸池。任雁南的双手双脚被护具约束住了,坐在床沿上。手上还缠着绷带,看上去还比较平静。
他看到我进来后,盯着我看了一下,又低下头了。
我坐下来,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你不舒服?”
他摇摇头,然后说:“不是我干的,是他干的。”
“谁?”
“那个外星人。”
“他在哪里?”我初步判断,应该是他的妄想症犯了。
“刚来过,现在他睡着了。”
我没明白,又问道:“他在哪里?”
这句话似乎让任雁南很生气,他突然怒目圆睁,冲着我喊道:“你是什么医生?怎么什么都不明白?”
这种脾气的突然爆发我倒是刚刚在刘玫身上领教过了,我平静地说:“别着急。我没听明白,可以跟我详细说说吗?”
任雁南狠狠地说:“说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我正在为难,该怎么开启话题。旁边的护工跟我说:“刚才他说要一台电脑,还要联网,护士说病房不能给配电脑,他就生气了,一直砸东西。”
任雁南插话说:“给他吧,别让他闹了。”
看样子他不承认是自己干的。我当时还是觉得他就是妄想症,没有想到人格分裂,因为人格分裂症实在太罕见了。
对于他的要求,我没有说话,病房配置什么是需要审批的,我也决定不了。
坐了一会儿,任雁南逐渐有了困意,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说:“我要睡觉了,一会儿能见到他,你们答应不答应他的要求,如果答应,我就告诉他别闹了。”
我对于他这种表述感觉有点迷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我当时想到任雁南有两个人格,可能会少一点迷惑。
任雁南看到我没说话,就倒头睡了。旁边的护工悄声说:“也是奇怪,刚才乱砸东西,被控制住以后睡了一会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又睡着了,醒来也不知道什么样。”
我看了看手机,晚上十点多了。本来还想给刘玫打个电话,不过一想到她不高兴的样子,也没心情打了,只是发了个短信问候一下。她回了一句话:“要睡了,晚安”。
我看了一会儿书,不觉困意袭来,倚着椅子睡着了。突然,睡梦中听到任雁南喊了一声,我睁开眼,任雁南已经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了,他看了看我,问道:“你是谁?”
我有点诧异,没有说话,只是观察他。他看我没有回应,用手重重地敲了一下床,厉声问道:“你是谁?下午那个护士呢?”
短暂的困惑之后,我突然明白了,这应该是任雁南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原来他是人格分裂!
两个加护的护工也醒了,站起来,检查了一下任雁南身上的护具,确认没有问题后,问道:“你要不要上厕所?”
任雁南使劲拉了一下护具,然后直勾勾地盯着我,说:“给我电脑,连上网,我有重要的事情。”
我站起来,也盯着他,用坚定有力的声音说:“你配合我,我就配合你。我们要合作,不要对抗,配合我们的治疗对你的病情有利。”
他轻蔑地笑了笑,说:“你知道我是什么病吗?就夸口要治疗?”
看我没有搭话,他又说:“给我电脑,我配合你们。”
看上去电脑对他很重要,既然如此,我倒是觉得应该给他个电脑,不就是个电脑嘛,不过得跟岳老师商量一下这件事。我说:“我会帮你解决电脑的事,我不敢保证,不过我会尽力。”
他似乎很高兴,说:“那就好。”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说来也奇怪,我答应帮他弄电脑以后,他就平静下来了,我都怀疑这是不是就是个网瘾少年。尽管接下来的十来个小时他一直很平静,但加护还是待命状态,不敢大意。
我把这件事跟岳老师说了之后,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病例有点奇怪,看上去是人格分裂,这种病很罕见,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病例好好研究一下。按说,只要有利于治疗,配个电脑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还是要了解清楚,他要电脑到底有什么用?”
我点头应承。
我到了病房的时候,任雁南还在睡觉。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几页纸和一小截铅笔。纸上面写满奇怪的符号,看上去就像一些高深的数学运算,不过这些符号我从来没见过。
护工悄悄地对我说:“又要纸和笔,不给就闹,后来给他了。我们会小心看着的。”
我点点头,坐下来,翻了翻那些纸,又小心地放回原位。
不一会儿,任雁南醒了,确切的说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是不是任雁南。他坐起来,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身上的护具,对我说:“你们还没拿来电脑?”
我说:“你是?”
“我是我,不是他。”
我还是很迷糊,又追问:“任雁南?”
“是我。”
任雁南的病症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很想跟他好好聊聊,深入了解他的症状,但又怕激怒他,所以,我必须要小心,随时注意他的情绪。
我试探性地问:“他睡着了?”
“是的。”任雁南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一丝信任,或者有一点欣慰。我拿不准,不过我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很积极,也许是我承认了还有另外一个人住在他身体里,让他感到安慰吧。可以想见,大部分人都不可能理解他的病症,我能理解,算是一个知音了。
我似乎找到了切入点,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两个人格的?”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我:“你真的相信还有另外一个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着亮光。
我用肯定的口气说:“当然,我分析了你的病症,确实有两个人格。”
任雁南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其实我此时才意识他确实是个孩子,才15岁,只是他的精神问题让他承受了太多,变得不像个孩子了。
任雁南哭了一会儿,幽幽地说:“我知道不是妄想症,我没有妄想。”
我没有说话,根据我的经验,我只需要倾听就行了,他自己会打开话匣子的。
“一年前,他突然出现,一开始只是偶尔出来一下,也不怎么说话。我很害怕,以为是什么鬼魂。”
“他是后来的?”我追问道,因为我不知道两个人格到底哪个是主要的。
“当然。”任雁南看了看我,继续说,“我在初一的时候很正常,学习也不错。他是初二时候来的,后来我很害怕,魂不守舍,也学不进去了,就一直在医院里治疗。”
“他长得怎么样?”我问道。
“我一开始觉得他像个老头子,后来又觉得像个怪物,有獠牙和毛。不过,后来我知道这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他没有身体,也没什么样子。他只有思想,住在我大脑里。”
那天,我和任雁南聊了很多。
任雁南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他的爷爷是中部某省里的一个干部,他出生时,尽管他父亲还只是普通公务员,没有当官,但家里有他爷爷关照,条件很好。
在他小时候,他记得父母亲关系一直不好,老是吵架。在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父母离婚了,母亲离开了家,他跟着父亲生活。
没过几个月,家里来了一个阿姨,就是他的后妈。不过好在他很快就上了初中,住校了,也不怎么回家,不用经常跟后妈在一起生活。他父亲只是定期给他钱,偶尔也会来学校看他,也说不了几句话,无非是问问学习怎么样?饭菜怎么样?还有钱吗?这些问题,他也只是敷衍一下。他觉得父亲可能都不关心他怎么回答,只是问一下就算完成了任务。
他母亲也来看了他几次,每次来都哭,然后就是不停地埋怨他父亲,也会给他一些钱。
他父亲总是说他母亲就爱钱,不关心家人,他母亲说他父亲出轨,心不在家里。他对父母这些感情纠葛都麻木了,不想去管,他学会了把自己跟这些事隔离开来。关于这一点,作为一个精神科医生,我很赞赏任雁南的做法。
总之,他虽然经历了一些不开心的事,但是从记事起直到初一,他还算正常。有点沉默,有点悲观,充其量只是心理问题,还不能算心理疾病,更谈不上精神疾病。
而且,他的经历也不都是不开心的事,还有开心的事。他在初一的时候恋爱了,那时候叫“早恋”。当然,很多心理学家不认可“早恋”这个说法,恋爱就是恋爱,没有早晚之分。他和她是同桌,她叫白洁(这当然也是化名)。
说起来白洁,他的脸上带着甜蜜的忧伤。看得出来,他们俩在一起很快乐,我不知道任雁南辍学后,他们俩还有没有经常联系,任雁南没有告诉我很多细节。现在远隔千里,很难见面,我猜想这段感情肯定会不了了之了吧。
这就是个普通孩子的成长经历,虽然父母离婚是一个变故,但也不是一个很不寻常的故事。但是他刚上初二的时候,事情变得不寻常起来。
任雁南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个夜晚。暑假期间,他在家里。大概是凌晨两点左右,他被一声巨大的雷声吵醒了。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有点害怕,但他不好意思去爸爸和后妈的房间,毕竟他这么大了。
恐惧让他辗转反侧,紧张得汗流浃背。他努力不去想害怕的事情,想尽快入睡,但一些鬼鬼怪怪的想法总是冒出来。这样熬了几个小时,天已经有点发亮,风停雨住了,他才慢慢的放松下来,困意也慢慢袭来。
突然,他看到一个人站在他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仔细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老头子。
他惊醒了,睁眼一看,床边上什么都没有。原来是个梦,不过太真实了,就像真的一样。
好在天也蒙蒙亮了,他很快平静下来,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那个人又出来了!还是站在床边,跟刚才一模一样。
这次他一下子坐起来,看看周围,没有人。他不敢再睡了,坐到天大亮。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

过了整整一个白天,任雁南上午看了看电视,下午又去附近的公园溜达了一下,傍晚还跟女朋友白洁打了电话,昨晚的噩梦造成的紧张情绪逐渐缓解了。
晚上,他看了一会儿书,就躺下了,心里还惦记着昨晚的梦。不过,他毕竟还年轻,很快就入睡了。
“他”又出现了!任雁南惊醒了,他感觉到自己在发抖。这次他从床上跳下来,想去敲父母卧室的门,但走到半路,还是停下来了。他犹豫了一下,又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出所料,只要他睡着,“他”就会出现,他就会惊醒。他无法入睡,整晚坐着。
早上,他坐在餐桌前,失魂落魄的。他父亲看出了他的异样,问道:“你不舒服吗?”
任雁南抬起头,无精打采地说:“昨晚没睡着?”
“是不是课程紧张,有压力?”
“不是,我总是做噩梦。”
他父亲边喝豆浆边说:“还是因为压力的问题。”
“不是,”任雁南提高声音说:“我总是梦到一个人。”
“一个人?谁?”他父亲还是没觉得是多大的事。
“我不认识,”任雁南有点激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停了一下,说:“一个老头,我只要睡着,他就会站在我身边。”
他后妈听到这些,从厨房出来,惊讶地看着任雁南,问道:“他长什么样?”
他父亲瞪了他后妈一眼,“怎么大惊小怪的,不就一个梦吗?”
他后妈没管他父亲,继续盯着任雁南追问:“长什么样,你看清了吗?”
她这一问,任雁南更是觉得心里毛毛的。他想了想说:“我没看清,我一看到他就会吓醒。”
“多长时间了?”他父亲问道。
“前天晚上第一次梦到,昨晚一直梦到,只要睡着就能梦到。”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需要去医院看看。”他父亲自言自语地说。
“这也不是病,去什么医院。”他后妈说。
他父亲也没说话。三个人沉闷地吃完早饭。
任雁南正要离席,他父亲说:“今晚我陪你睡吧,可能你一个人住有点紧张。”
任雁南点点头,他眼睛困得睁不开了,但是不敢睡。
当晚,他父亲陪着他。他还是一睡着就看到那个老头子,然后就吓醒了。他索性不睡了,坐在床上。他父亲一会儿也醒了,看到他坐在床上,也坐了起来,问他:“还是做噩梦?”
他点点头。两天没好好睡觉,他情绪崩溃了,不禁哭了起来。
他父亲叹了口气说:“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吧。”然后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倒头睡了。
任雁南一直坐到天快亮了,实在困得不行,也躺下来,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那个老头子还在那里,直挺挺地站着,盯着任雁南。任雁南虽然很紧张,但是没有醒过来,他实在太困了。这不像是睡着,简直像是昏过去了。
睡梦中,他壮了壮胆,问道:“你是谁?”
对方没有说话,向他走进了一步,突然,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发现站在对面的是自己,而那个老头子进了自己的身体。他也不再感到恐惧。就这样,两个“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据他父亲说,他醒来后就开始胡言乱语,说的话谁都听不懂,后来就是沉默。他后妈说,他是鬼附身了,需要请阴阳先生来治。他父亲不信这个,但拗不过他后妈。而且他的表现确实很奇怪,他父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好听他后妈的安排了。

“后来请了阴阳先生了吗?”我问任雁南。
“请了,当天就请了。不过当天醒着的是他,不是我,我也不知道阴阳先生做了什么。”任雁南说,“后来我也见过几次那个阴阳先生。”
“他来了好几次?”我对这个话题还很感兴趣,其实我就想知道阴阳先生是怎么让人相信他的那套说法的,这是个心理学问题。
“对,后来见我时好时坏,他说这个邪魔法力太大,他降不住,就告辞了,再也没来。”
“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吗?”我试探性的问道。
“当然没用,他不是鬼怪,他是外星人。”任雁南肯定的说。
“后来你就去医院了?”
“是的。我父亲一直也不信阴阳先生,他还是带我去医院了。”
“你后妈信?”
“她到现在都信,阴阳先生说这个邪魔害怕红色,所以她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
我突然想起来他后妈送他来的时候就是穿着红色的风衣,很扎眼。
“你觉得呢?”我问任雁南。
他毫不犹豫地说:“他不是鬼鬼怪怪,我跟他相处一年了,他说他是外星人。尽管我讨厌他,但是我觉得他确实有点能耐,有时候也信任他。”
“你和他怎么相处的?”我感到很不解,一般来说,人格分裂症患者身上的几个人格都是互相独立的,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根本谈不上“相处”。
“我睡着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梦里,我们会对话,当然大部分时间都很不愉快,我让他离开,他总是说他也是受害者,找不到家了,没有地方去。”任雁南说到这里,情绪很激动,眼中泛起泪光,“有时候他会很霸道地占领我的大脑,我醒过来就是他了。有时候他会把大脑让给我,醒过来就是我。”
“也就是说,睡着了你们俩就会在一起沟通,醒过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醒来,另一个人休眠?”
“是的。”任雁南停了一下,问我,“你说我这是什么病?”
我拿不准,也不敢贸然说人格分裂症,毕竟有一些症状并不是典型的,所以只好说:“我需要和岳老师沟通一下。”
“我发现你很容易犯困。”我观察到任雁南昨天睡了好几觉,刚才聊了几个小时,已经显得很困了。
“是的,自从他住进我的大脑以后,我就特别容易犯困。刚开始是害怕,睡不着,现在我也不害怕了,每天需要睡十几个小时。”

通过一上午的聊天,我得到了不少信息,但是,我知道要想对任雁南的病情做评估,还有一件事必须做,那就是跟那个“外来的人格”聊一聊,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只能等“他”出现了再说吧。
任雁南已经躺下了,没几分钟,就听到他轻微的打呼噜的声音。我坐在那里等待他醒来,也希望这次醒来的是所谓的“外星人”。

任雁南睡了大概半个小时,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我看到显示的来电名字是“白洁”。手机铃声惊醒了他,他坐起来,看了看来电号码,接通了。
他跟白洁聊了几句,白洁应该是很关心他的治疗情况,他说很顺利,过几天会回去看她,一直在安慰白洁。
放下电话后,他看了我一眼,我似乎认出来了,这不是任雁南,这是那个“外星人”!因为他的眼光里没有任雁南的单纯和真诚,充满怀疑和敌意。
果然不出所料,他开口第一句就问:“电脑呢?”
我说:“你必须告诉我用电脑干什么,我才能给你配置。”
他不打算跟我谈判,直接说:“你没有资格跟我谈这些,必须先给我配置电脑,否则我不会配合治疗。”
我看到他态度决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我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接听白洁的电话?”
他似乎有点理亏,没有说话。停了一会儿,他扫视了一下我的表情,突然严厉地跟我说:“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任雁南,所有后果由你负责。”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确实不宜告诉任雁南,但是我隐隐地觉得,如果他总是接听白洁的电话,早晚会穿帮。这倒使我不安起来。
不过我还是打算先用这件事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我不能保证会为你保守秘密。”
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那是你的自由。”
我也不想跟他兜圈子了,“这是医院的规定,你只有告诉我有什么用,我才能申请配置。”
他想了一下说:“好吧,你们总是有各种狗屁规定。你就说我要学习,这样可以了吧。”
看起来他确实要比任雁南老练。我想没话找话地跟他聊聊,但是看上去他并没有要跟我聊天的兴趣。我只好作罢。

我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岳老师之后,他思考了许久,然后问我:“你觉得是人格分裂吗?”
我拿不定主意,回答道:“不太像。”
“你觉得哪几个方面不太像?”
“另一个人格并不是分裂来的,是外界入侵的。”
“还有呢?”
我沉吟了一下,继续说:“两个人格可以互相交流。”
岳老师点点头,总结说:“人格分裂症是极其罕见的病,临床上也没有常规的诊疗标准。从过往有限的病例来看,主体人格应该不会知道后来的人格,但是这个病例中,主体人格和后来的人格都互相知情。”
“而且主体人格和后来人格并没有主次分别,主体人格并没有弱化。”我补充道。
“是的。”岳老师赞同我的分析,“还有,人格的切换也太频繁了,每天都切换几次,这也是很奇怪的。”
我提醒岳老师一个问题:“岳老师,原来的医院诊断为妄想症,您觉得呢?”
岳老师摇摇头说:“不太像妄想。”不过他又补充道,“倒也不能轻易否定,我们再观察一下再下结论。”
“他家里人还相信是鬼附身。”我笑了笑说。
岳老师没有笑,说道:“非常像鬼附身。”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正规医院,岳老师是受过科学训练的,怎么相信“鬼附身”?
岳老师看出了我的困惑,补充道:“鬼附身当然是民间的传说,不可信。但鬼附身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很可能是一种人格入侵,任雁南的病症很像是一种人格入侵。”
“人格入侵?”我没听过这个词。
岳老师解释说:“这个词是我发明的。我小时候看到过真实的鬼附身,村里有个女人一天晚上突然像疯了一样,村里的老人看了以后说被刚去世的一个男人附身了。我亲眼看到那个发疯的女人言行举止很像那个去世的男人,确实很难解释。后来有文章说鬼附身是一种癔症,我认为不完全是,鬼附身有一些并不是癔症的典型症状,我感觉很像是人格入侵。”
“就是一个外来的人格入侵了患者的大脑?”
“是的。当然,科学上讲究严格的证据,这只是我的猜测,并不是科学结论。”岳老师还是展现了一个医学工作者应有的严谨。
“任雁南的情况,很像是一个外来的陌生人突然入侵了他的大脑。”我觉得这个思考方向很合理。
“科学研究切忌预设立场,在假说阶段要开放思路,不要轻易排除任何可能性。”岳老师提醒我。
我点头应承。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关于是不是立即给任雁南的另一个人格提供电脑这个问题,我和岳老师有不同的意见。我觉得他不够配合,对于他的要求,我们也应该跟他讲条件:只有他配合治疗,才能给他配置电脑。岳老师不同意我的意见。他的观点是:患者愿意配合治疗应该是基于信任,而不是迫于压力。我无法说服岳老师,只好按他的意见办了。
配置电脑并不是简单的事情,我们需要对电源、主机线路涉及的安全问题做一些特殊的处理。因为任雁南的病例比较特殊,岳老师专门立了一个课题,相关的费用可以按照课题费用报销。
电脑配置完毕以后,我和任雁南的另一个人格有一次对话。
“这下你满意了吗?”我问他。
“电脑的配置一般,不过能凑乎用。”
“你要打游戏?”
“我没时间浪费在游戏上。”
“那你用电脑干什么?”
“查资料。”
“什么资料?”
“所有的资料,我已经学会了汉语了,还得学习英语。”
“你原来不会汉语?”
“一年前还不会,现在会了。”
“那你原来说什么语言?”
“你没听过的语言。”
“为什么要学英语?”
“我发现很多的学术资料都是英语写成的。”
“你在看哪方面的学术资料?”
“所有领域的,我都需要。”
“为什么?”
他沉默不语。
我还是不能取得他的信任,他不跟我聊太多。当然建立信任需要时间,我必须有耐心。我也同意岳老师的意见,不能给患者太大的压力。不过,现阶段我需要确认一件事:该怎么称呼“他”。怎么称呼可不是小事,我们都知道,陌生人相见,最先介绍的就是姓名。互相知道姓名,才算认识了,就不是陌生人了。按照一般社交规则,互相认识的人就需要互相负有一定义务,比如见面需要打招呼,需要回应对方的问候,否则就是不礼貌了。
在我试图打破沉默的时候,“他”已经不理我了,开始摆弄电脑。我用略带强硬的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头,有点惊异,停顿了一下,说道:“任雁南啊。”
“你不是任雁南。如果你没有名字,我们就重新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我有名字,不过用你们的语言很难说。”
“不管怎么样,你需要一个名字,如果你的原名很难说,那就重新取一个。”
“任雁南叫我寄生虫,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名字,不过我无所谓,那就这个名字吧。”
我摇摇头,说:“我不能喊带有人格侮辱的名字,这就像个绰号。”
“你随便取一个吧。”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想根据他的个人期望取个名字。
“我原来长得很好看,不是你们这样两条腿的样子。怎么说呢,我的下肢就像你们地球上的马,有四条腿,在前腿的上部,还有两个胳膊和手。我的脖子也很长,就像马那样,脸倒是有点像你们地球人,嘴巴不突出,眼睛都向前。”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人头马的形象。
“任头马。”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是的,有点像,不过人头马的肚子在前腿上面,我的肚子就是马肚子。”
“那你比人头马要丑一点。”我开了个玩笑。
“那是你们地球人的审美,我们不这么认为。”他一副轻蔑的表情。
“那就叫你任头马吧,正好和任雁南一样,也姓任。”我还是带着开玩笑的口吻。
“可以,就这个名字吧。”
我没想到他答应了这个有点奇怪的名字。
“这么说,你是外星人?”我不相信什么外星人,不过我想到岳老师的嘱咐,不要预设立场,不要排除任何可能性,同时也要尊重患者,所以,我的策略是,你说你是外星人,那么我就相信你。
“是的,不过这个问题就聊这么多吧。”任头马不再搭理我了,盯着电脑屏幕,自顾自地看着。

自从有了电脑之后,他不再乱发脾气,只要他醒来,他就会在电脑前查资料,有时候也会要一些纸和笔,写一些奇怪的符号。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个月。
有时候我都在怀疑一件事:患者情绪平静,生活规律,而我们又没有什么明确的治疗方案,还有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因为我们无法确诊为妄想症,也无法确诊为人格分裂症,所以,其实一个多月以来,我们没有用一些治疗性的药物,也没有形成成熟的方案。
如果不是任雁南的费用由课题费承担,这种情况都没有办法给家属交代。这么长时间里,一直花钱,却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案,家属肯定会质疑。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跟任雁南和任头马沟通过,任雁南一定要我们帮助他把任头马驱赶出去。所以他愿意配合治疗。任头马倒是无所谓,不过他希望待在北京,我问原因,他没有说。

这一个多月里,我接了好多患者,大概每周能接到四五个住院患者吧。我最害怕接到情绪失控的患者,需要加护,而且治疗方案也很难很好的执行。不巧的是,这一段时间接到好几个这样的患者,大哭大闹,或者暴力倾向,自残自伤。我每天下班,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
深夜躺在床上的时候,脑袋里还回响着病房里的喊叫声。我女朋友有好几周都没有来陪我了,我竟然也没有很想她,我不是不爱她,我是真的想安静一下,放空自己。
一个周末,我约她出来吃饭,与其说是我想跟她在一起,不如说是为了尽到男朋友的义务。男朋友就应该不停地约女朋友见面,否则就有点不像话了。
她拉着脸出来了,我有心理准备。回想起来,好久都没有看到她开心地笑了,确切地说,自打我们确立关系以来,她总是这样,不满、埋怨,甚至愤怒。我有时候也觉得挺没意思的,但是两年过去了,慢慢地,跟她在一起成了习惯,也不敢去想会跟别人在一起。
我们有两三周没见了,理应是小别胜新婚,但是并没有这种感觉。我倒无所谓,我天生对感情的需求少,我所担心的是,这种状态她能满意吗?
不过她这次倒没有埋怨,也没有发脾气,只是闷闷不乐。我提议去吃火锅,她有一丝不满,可是欲言又止,很快就面无表情了,跟着我去吃火锅。作为一个心理学博士,精神科医生,以及她两年的男朋友,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不正常的。
我们吃完晚饭,我提议她跟我回出租屋,我还寄希望于性爱能缓和一下我们僵硬的感情。她不置可否,只是说:“我们去走走吧。”这种委婉的拒绝就像刚谈恋爱那会儿。

已经是十一月底了,晚上的北京很冷。我们沿着她们研究所外面的马路走了十几分钟,刚才火锅的热量已经散发完了,单薄的衣衫挡不住冷风,我们都有点发抖。但是,我们没有依偎在一起取暖,我没有主动揽她入怀,她也没有主动依偎。我隐隐地有一阵悲伤,同时感觉身上有千钧重负,我想把它扛起来,但是没有力气。
走到一棵大树下,我们就像约好了一样,都停下了脚步,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有话要说,我只是等着。
“我们分手吧。”终于,她说出来了,然后她哭了起来。
我突然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居然一下子轻松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分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提出来后又哭了。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还在等她解释或者安排一些事。
她哭了一会儿,平静下来。不再说话,头偏向一侧,也不看我。
“为什么?你不准备给我个解释吗?”我压抑住心中的悲伤和愤怒,尽量平静地说。
她沉默不语。
“给我个理由。”我追问。
她看了看我,然后侧过脸,盯着树干,停了好一会儿,说:“我放不下他。”
我轻蔑地哼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停了一会儿,我说:“好啊,我送你回宿舍吧。”
“对不起。”她又哭了,“我也想忘掉他,但是他就像住在我心里了,赶也赶不走。”
我不想听下去,打断了她的话,“我送你回去吧。”
我们沉默地并肩走到她的宿舍楼下,我目送她回到宿舍楼,她进门的时候,转身向我挥了挥手,我正要抬起手,她已经跑进门。一阵悲伤涌上心头,我强压住泪水,转身离开。
回到出租屋,拉上窗帘,躺在床上,眼泪不停地流到床上。哭了一会儿,我感觉好受一点,不由得感叹年华已逝,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脑子里又回想起刘玫说的话,“他像住在我心里了……”,我猛然想起了任雁南,任头马不是住在任雁南的身体里了吗?
想到这里,我甚至忘了悲伤,擦干眼泪,静静地坐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我开始认真思考任雁南的病情,仿佛他的身上藏着我挽回刘玫的秘密。我也意识到,原来我内心深处还想挽回这段感情。

第二天,我回到病房的时候,任头马坐在电脑前。我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任头马。”
任头马转过头,居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有点奇怪,平时他都是看一眼就不理我了。
“你失恋了?”他突然问我。
我有点吃惊,他怎么知道的?
他看我没说话,又说:“知道我怎么猜到的吗?”
我继续沉默。
“你心情不好,已经写在脸上了。你脖子上的心形玉石项链不见了,这样的项链很可能是定情之物。你的眼睛很红,有哭过的痕迹。”他得意地说。
我只好承认:“是的,昨晚分手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电脑,盯着我,笑着问道:“需要心理咨询吗?”
我笑了笑说:“你要给我心理咨询?”
“怎么了?不可以吗?”
“我们俩谁是患者,谁是医生?”我跟他开玩笑。
“我本来也不是患者,任雁南也不是患者,我们俩都是运气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意外流落在此的,遇到任雁南也是随机的,是个概率问题。”
“没听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说说你失恋的事情吧。”他想把话题转到我身上,其实我也想找个人倾诉,所以也不介意他转移话题。
“她忘不了前男友。”我没有说太多,但是这句话已经足够开启一个话题了。
“哦,你女朋友的大脑里也住进了一个人。”他立即说。
我不得不佩服他对事物的洞察力。
他似乎已经做好了要给我做心理咨询的准备,把椅子拉到我跟前,跟我正面相对,说道:“你想忘掉她还是想挽回她?”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忘掉她怎样?挽回她怎样?”
“如果你想忘掉她,事情就好办了,只需要交给时间。如果你想挽回她,我来想想办法。”
“你这不是心理咨询。心理咨询师很少会给咨询者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只是引导咨询者重新看待他遇到的问题。”我开始批评他,也想为自己挣回一点作为医生的面子。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心理咨询师面对咨询者的问题也是束手无策的,如果能帮咨询者解决问题,何不直接解决呢?”他非常自信地驳斥。
我竟然无言以对,不过我也不甘示弱,“你能帮我解决?”
“我说了,我会想办法,说不定能有办法。但是你先得告诉我是不是想挽回?”
“就算是吧,那你想办法吧。”我还是不想放下尊严。
“不不不。”他连声说,然后再次追问,“你必须明确告诉我,是不是想挽回?”
我只好说:“是的。”
“想挽回?”他再次确认。
“是的,想挽回。”我用肯定的口气说,“这下可以了吧?”
他沉思了一下,“我查一下资料再说。”
我不由得轻蔑地笑了一声,心里想你整天在查资料,也不见你有什么本事。
“不如我们研究一下,你怎么从任雁南身体里出去吧。”我提议。
他摇摇头,“我正在想办法,但是需要很长时间。”
“多长时间?”
“可能需要几十年。”他有点沮丧地说。
“为什么?”
他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如果我们一起努力,说不定能快一点,也只是快一点点,大约能节省几年时间,相对几十年来说也不算什么。其实我也想快点离开。”
“帮什么忙?”
“你需要帮我联系一位天文学家或者物理学家,越权威越好,我需要他的帮助。”
我想了一下,一个精神病院的患者,想要一位权威的物理学家或者天文学家过来帮忙,这不是开玩笑吗?我不敢答应,联系一位科学家不一定很难,但是人家愿不愿意来这里帮助精神病患者,就难说了。
不过我还是想确认他到底要干什么,于是问他:“要一个物理学家或者天文学家帮什么忙?”
“这个说了你也不信,信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就不帮这个忙。”
“要不这样吧,我帮你挽回女朋友,你帮我找到一个科学家。”
“我不需要你帮忙。”我故意挑衅他,“你不告诉我你要干什么,我不会帮忙的。”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生气,只是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这可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很奇怪的故事,不知道你会不会信。”
“你一直不说,就是担心我不信?”
“不是的。我需要确认很多事情,才能说。前一段时间,我有很多事没有确认好,很焦虑,现在基本都确认了,也就放松了。”
“确认什么事?”
“很多,不过基本上就是一个问题,你们地球对我们星球有没有威胁。如果有威胁,我就不能随意暴露我们的信息。现在看来,你们对我们没有威胁。”
“因为你们技术更先进?”
“不完全是。我们技术是很先进,不过还有个问题,我已经确认好了,你们距离我们星球二十多光年,太远了,互相都没有威胁。”
“你们是哪个星球?”我想看他怎么编下去。
“你们地球上没有我们星球的记录,我一年来不断的查询资料,根据已有的天文观察数据,基本推断出我们星球的位置。”
“你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我问道。
“我们星球出了点意外,我的意识被发射出来,到了地球上。等我在任雁南的身体上醒过来之后,我迷路了,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我的母星在哪里。”
“那你现在找到回家的路了?”
“基本算是吧。我查询了你们的几乎所有的天文观察数据,最终反而在一个比较久远的数据,也就是格列泽近星星表里发现了线索。”
我此时感觉到他不像在胡扯,甚至有点相信他了,聚精会神地听着。
他继续说:“但是这个星表有一些错误,误导了我。我一直查询记录表里的双星系统,忽略了记录表里的单星系统。”
我没有太听明白,他看出了我的迷惑,解释说:“我们的星系是双星星系,也就是两个恒星,或者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有两个太阳。”
我似乎明白一些,点点头。
“后来我发现有一个恒星的质量和年龄很像我们的恒星,于是我继续研究,发现你们把我们星系中相距十分之一光年的两个恒星分开记录了,没有记录到一个星系里。我现在基本确定那个星系就是我们的星系。”
“哪个星系?”我还是不明白。
“据地球二十光年,你们并没有给他们取名字,在格列泽的星表里有编号,但是双星系统的两个恒星没有编在一起。总之,你们的天文学太落后了。”
当然,仅凭他的只言片语,无法让我完全相信,更不可能去帮他找一个科学家,我也没有隐瞒我的怀疑,“只有你的故事可信,我才能帮你联系科学家。”
“我知道。如果我无法说服你,你也就无法说服科学家来帮我。”
“你怎么说服我?”我不敢想象,一个看起来像科幻的故事,我怎么能去相信呢?科学家怎么能去相信呢?
“细节真实,情节符合逻辑,你自会相信。”他对此非常自信。
“那就讲讲你的故事吧。”我端正了身子,准备洗耳恭听。
“明天再讲吧。”
“怎么?现在还没编好?”我挑衅道。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过身,又开始盯着电脑了。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当晚,我一直惦记着要听他的故事,当然,失恋的悲伤也还是如影随形。后半夜,突然惊醒,醒来后就难以入眠,索性爬起来,打开窗帘,看到被城市的灯光映亮的天空,稀疏的挂着几颗星。想起小时候,在农村,晴天的晚上,抬头望去,繁星满天,银河清晰可见,经常还能看到流星。我感觉只有那种繁星满天的夜空才能激发人的幻想——幻想我们能不能飞到外星上,幻想是不是有外星人,幻想这一切是不是有什么超级力量在安排。而眼前这个城市的天空就无趣得多,鳞次栉比的霓虹灯傲慢地闪烁,在这一片喧闹中,星星默默地隐身了。
康德说过,他的哲思来自仰望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我一直觉得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前的哲人们的名言有时不免过于夸大其词,故作玄虚,可能是因为科学精神还没有很普及,人们的表达还不讲究精确,情绪化多一些,理性少一些的原因罢,只有这句话,对我还是有些触动,因为我从小就对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震撼不已。
我们的世界有太多的谜团,而最大的谜团就是头顶这个浩瀚灿烂的星空。
秋夜,已微凉,站在窗前一会儿,我已感觉到身上有些发抖,只好又钻进被子,捱到天亮。第二天,我照常到了病房。病房里坐着的是任雁南,我能看出他的眼神,很纯净,也很疲惫,有时候还有一些焦虑,那种眼神是青春期特有的,简直就是青春的标志。
“昨晚睡得好吗?”我问道。
“还行。”他敷衍了一句,然后又问我,“亲戚可以来探视吗?”
“可以,做个登记就行。谁要来?”
他支支吾吾地说:“一个同学。”
“是白洁吧?”我笑着问道。
他也笑了,点点头。
“她不上课吗?”
“她定好元旦放假过来。”
“谁陪她过来?”我有点诧异,一个初中女生,从那么远的地方到北京来,家长能放心吗。
“她自己过来,她北京有亲戚,在机场接她。”
“坐飞机?她家庭不错啊。”
“当然了,我们学校可是贵族学校。”
“她学习怎么样?”我不由得八卦起来。
“学习挺好的,跟我差不多吧。”说到这里,任雁南伤感起来,“要是我没有生病,还可以在一起学习。”
我没有再问下去。

午休后,醒来的是任头马。
我走进病房,他正襟危坐,似乎在等着我一样。
“要开讲了?”我半开玩笑地说。
“是的。你现在有时间听吗?”
“说吧。”
他清了清嗓子,说:“从我们那个星球的大概情况说起吧。”

在距离我们地球二十光年的地方——对,就是一秒钟就能从地球飞到月球的光速,还需要跑二十年那么远的地方,有两颗恒星,我们叫它们恒星甲和乙,都是黄矮星,也就是都差不多像太阳这样的恒星,但是两颗恒星都比太阳大。它们相距十分之一光年,互相环绕。每个恒星都有自己的行星,任头马就住在其中一个行星上。
这个行星比地球大得多,质量大约是地球的四倍,直径是地球的一点六倍,站在这颗星球上,引力就是地球的一点六倍左右。这颗行星上拥有最高智慧生物,就是任头马这样的。我问任头马他们的星球叫什么名字,他说翻译成地球的语言,当然也叫“地球”了,如果音译的话,发音类似于汉语的“陀螺”。好吧,我就叫它“陀螺星”。
如果我们乘坐宇宙飞船到访陀螺星。在两个地日距离的地方,我们能看到恒星甲和太阳一样大。恒星乙只是一点星光,不过是天空中最亮的星。我们还能明显的看到陀螺星在恒星甲旁边闪烁。它在繁星中没有什么特殊性,是黑暗的背景中普通的一点,在耀眼的恒星甲衬托下,显得微不足道。与恒星乙相比,也黯淡很多。如果我们再仔细观察,还能看到恒星乙旁边有一个更加黯淡的星点,那是恒星乙的行星。
继续靠近,在一个地月距离的时候,我们能看到一个比我们的太阳大得多的恒星,它就是恒星甲。还有一个非常亮的星点,即使在白天,只要不是正午,也能清晰得看到它在闪耀,这就是恒星乙。当然,全天空最激动人心的,是陀螺星了,就像在月球上看地球一样,不过此时此地的陀螺星比月球上看到的地球更大。它大部分面积呈淡蓝色,这表示它大量的面积被海洋覆盖着。还有一些褐色和白色的纹理,这就是陆地和云朵了。
继续抵近,依次映入眼帘的是陆地和海岸线,然后是巨大的丛林和沙漠,然后能看到河流和山脉,当整个视野都被陀螺星占据的时候,我们能看到一些城市星罗棋布,如果是晚上,还能看到一搓一搓的亮点,那是城市的灯光。从这个尺度看陀螺星,很像我们的地球。如果你熟悉地球上的地理知识,那对你来说,这是陌生的海陆分布,陌生的城市分布带,还有陌生的河流和沙漠。但是,如果你不熟悉地球的地理,你可能会误认为这就是地球,在你乘坐宇宙飞船飞过遥远漆黑的二十光年后,陀螺星会给你“终于到家了”的感觉。
不过,当你降落在陀螺星的时候,你会立刻发现,这不是地球,完全不是。
因为重力很大,你走起路来感觉脚步很沉重,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你只要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当然年长日久,你的关节应该会出问题。心脏的压力也会很大,你会胸闷。而且引起你胸闷的还不止是重力,还有气压,这里的气压大概是地球表面的二倍,氧气含量却比地球低,但是也不会让你窒息。
如果这只是一次短途旅行,这些都可以在短期内适应。如果你想在这里长期居住,各种不可预知的疾病可能会慢慢袭来。很难预计你的健康状况会如何发展,因为我们还没有把一些人长期置于重力、气压和大气成分与陀螺星一致的环境中做健康跟踪实验。
给你带来困扰的还不止这些环境因素,还有生态圈。
如果你有热兵器,那么无论是天空中巨大的鼻翼龙还是地上飞奔的长毛兽,都不可能对你有什么伤害。
但是说到以大型生物为寄主的细菌和病毒,你的兵器没有什么用。你的免疫系统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病毒,你可能会得一些奇奇怪怪的病,即使不会死,也可能病得奄奄一息。但是根据任头马的研究,他们星球的生物DNA和蛋白质大部分都是左旋的,而不是像地球上的生物这样大部分是右旋的。这是个好消息,也就是说,那里的病原菌在我们地球上的生物体内是无法生存的。当然,如果是陀螺星上的外星人入侵地球的话,我们的病原菌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这么说,我就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了。
关于任头马的体型和长相,任头马和我有一番讨论。
任头马说在陀螺星大部分生物是六肢,比如,任头马就是六肢,他有四条腿,还有两个胳膊。其他生物大多都是六条腿,没有专用于干精细工作的胳膊。
我想了想说,实际上地球上六条腿的动物也很多,数量和种类庞大的昆虫全是六条腿。
任头马不认同我的类比。他认为昆虫遵循了相似的进化路径。地球上的生物还是四条腿或者两条腿为主。
关于这一点,他的解释是,这是重力决定的。陀螺星重力比地球大,生物体需要承担的体重压力也比地球上要大,为了减轻体重对腿部脚部的压力,只能增加腿的数量,这样每条腿承受的压力都能减轻。
说说鼻翼鸟吧。这是一种非常巨大的鸟,翼展八米,体重五十公斤左右。有很明显的扁平大鼻子,它飞起来之后,看上去就像有两对翅膀,一对大翅膀,是它真正的。还有一对“小翅膀”,小翅膀实际就是它的大鼻子,向脑袋两侧延伸得很宽。如果按照地球上的分类系统看,它属于哺乳动物,它不会下蛋,繁殖后代是通过子宫怀孕然后分娩完成。
任头马描述了这种鸟之后,我不由得斥责他胡说八道。即使在地球上,这种体重的鸟也很难起飞了。陀螺星重力那么大,它是怎么飞起来的呢?
任头马对我的质疑表现出一副鄙夷的表情,不过他还是不断耐心地向我解释。鼻翼鸟能起飞的秘密藏在大气压里,我们知道,相同的起重重量,大气压力越低,需要的起飞速度越大。而陀螺星大气压力是地球的二倍,这样,对于巨大飞行动物来说,需要的起飞速度就比地球上小一些。
那它的大鼻子呢?长在最前面,是个巨大的风阻。任头马的解释是,陀螺星虽然气压高,但是氧气含量低。飞行的动物,尤其是像鼻翼鸟这种巨大的动物,在飞行期间需要耗费大量的氧气,巨大的鼻子可以保证足够的空气进入肺,给身体快速供氧。
任头马对自己的种族解释了很多。他们长着类似于马的身子,还有尾巴!不过尾巴不是马匹那样的鬃毛,而是像鹿尾巴那样,是个短短的小棍儿。
他们的呼吸消化循环系统都在马肚子里,在马的前肢上方不远处,还有两个胳膊,这样就是六肢了。
胳膊上方,是长长的脖子,按照身子比例来看,脖子的长度与马脖子差不多。
脖子的上方,是类似人脸的脑袋。说类似人脸,主要是指眼睛都朝向前方,而且分布在脸的上方,这不难理解,一般眼睛都会尽量高一些,这样视野好。需要解释的是眼睛没有像马那样分布在脸部两侧,而是两只眼睛都集中在前方,这是肉食动物和食草动物的区别。捕猎需要眼睛精确定位,两眼无法聚焦是不行的。食草动物为了防止被天敌偷袭,眼睛尽量分布得远一些,这样视野更宽。
眼睛下面是嘴,嘴没有马那样突出,更像我们人类这样,稍稍突出一些。
比较特殊的是耳朵和鼻子。他们的鼻子分布在脑袋两侧。事实上,陀螺星很多动物都有比较大的鼻子,为了不影响进食,鼻子都是分布在脑袋两侧。耳朵也在脑袋两侧,不过要比人类的耳朵更靠上方,而且耳廓可以旋转。
任头马描述了很多的怪物,我无法一一详述。让我惊讶的并非他的描述很离奇,而是虽然离奇,但并不离谱。
当然,我并没有很轻易地就相信他的故事,况且我还有一层压力,不仅仅要自己相信,还要说服一个科学家相信他的故事,这就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了。对他的描述的真实性,我有着吹毛求疵地挑剔。我是心理学博士,虽然不能算博闻强识,但是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是有的。让我相信一个外星人的故事,这感觉是一场挑衅。越是挑衅,越能激发人的斗志,我内心摩拳擦掌,倒要看看他怎么给我讲圆这个故事。

假设我们的飞船降落在荒郊野外,最先引起我们注意的可能是天空盘旋的鼻翼鸟和四周参差不齐的高大植物。植物的主色调是绿色,不过没有我们地球上五颜六色的花朵。因为在陀螺星,植物传粉不需要通过昆虫,也就不需要用好看的颜色装扮自己来讨好昆虫。它们基本都是通过风来传粉,也就是我们说的风媒植物。但这不影响这里的小虫子的种类,它们是种类最为繁多的动物门类。
我们不可能详细地描述整个生态系统,尽管以任头马惊人的记忆力和学识,我甚至相信他能写一本《陀螺星生物圈概述》,但他没有功夫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以我的学术水平,也不可能记下来那么多。
事实上,接下来,他描述的城市生活更加引起了我的兴趣。
假设我们离开荒郊野外,沿着宽大的公路向城市进发。在距离城市几公里远的地方,我们能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天空偶尔会有飞机飞过,就像地球上任何一座工业化的城市一样。
但是,我们走进城市里,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陌生而奇怪的地方。街道上都是马身人面的外星人,又高又宽的大汽车在城市里穿梭。因为这里的人们比地球人更高一些,而且有马的身子,当然要比我们地球上的马小一些,但也要比人类大多了,成年外星人平均体重有二百多公斤,所以汽车也异常宽大。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汽车里没有座位,因为马身人面的外星人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坐下来,他们只要站着就是休息了,这一点和我们地球上的马很像。街道两侧是高楼大厦,上面挂满广告牌,写的都是外星文字,这里使用最多的语言是一种表音文字,由32个字母组成,也就是任头马使用的语言。
在城市里逛逛,你会发现与地球上最大的不同是,这里没有椅子。会议室、公园里、车站,都没有椅子,这个星球上就没有一把椅子,马身人面的外星人不需要椅子。第二个不同是地方是门,地球上的门大部分都不是旋转门,除非是大商场。在这里,大部分门是旋转门,因为马身人面的外星人使用普通的门很不方便,他们进门后需要转个大圈,才能把屁股转过来再去关门,所以,巨大的旋转门对他们来说更方便,进门后直接向前走,不用回身关门。
所有他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在我们看来,可能都是怪异的。我们有句古话,叫“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相隔二十光年,也就是一百八十九万亿公里,我们应该不会惊讶于不同,而是会惊讶于竟然有很多还是相同的或者相似的。
宇宙虽然很大,但是支配宇宙的规律却不多,而且形式看上去还很简单。我们与他们相隔百万亿公里,但受同样的物理规律、化学规律和生物学规律支配,甚至很多社会科学的结论也是相似的。
对于这些相同的地方,我曾经向任头马挑战:“你是不是想象力不够,才会参照地球的情况来编故事?”
他毫不客气地说:“你不能理解这些相似的地方,是因为你没有理解这些相似之处背后蕴含着深刻的规律。宇宙中最深刻最本质的语言是数学,然后是物理学。我们虽然地处不同的星球,距离远得难以想象,但是我们都必须服从同样的自然规律。”
这就是任头马向我描述的陀螺星的情形,他在这个巨大的淡蓝色星球上生活了三十多年。有一天他的意识被发射出来,以光的速度,跑了二十年,到了地球上,住进了任雁南的脑袋。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在这里我还有必要说一下时间的问题。按照任头马的描述,陀螺星绕着恒星甲旋转一周的时间大约是地球公转时间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地球的一年相当于陀螺星的四年。任头马在陀螺星活了一百二十多“年”,换算成地球上的寿命,他只有三十岁。他们那里,人的平均寿命有四百多“年”,也就是地球上的一百多岁。为了简便,我们把时间都换算成地球上的时间了。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还得审核啊??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陀螺星也有很多国家,有的富裕,有的贫穷。资源分配的不平均不仅仅在地球上,也许在宇宙中也是个普遍现象。任头马非常幸运地生在一个最强大的国家,国家的名字用地球语言很难说,很拗口,不过这无关紧要,我们就叫A国吧。
他还很幸运地生在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在他们国家的富豪排行榜上,他的家庭是可以上榜的。
这是很小概率的事件。我嘲笑任头马是不是在意淫,让自己生在这么好的家庭。他说,“人择原理”听说过吗?我之所以能在地球上,就是因为我是顶尖富豪,否则我也不会有这些遭遇。
说到人择原理,我倒是又有了困惑。按照科学家估算,像人类这样的高智慧生物出现,需要二十多种必备因素,诸如适当的温度,有液态水,适当的大气成分,适当的重力,适当的进化路径等。每一种因素出现的概率都很低,所有的因素出现在一个星球上的概率也许在十的负四十次方这个数量级,而银河系只有十的十二次方数量级的恒星。这就像,本来需要一个太平洋,而我们只有一个小水滴。所以,我一直认为银河系内应该只有地球上有高智慧生物,河外的其他星系有没有不好说,不过河外星系的生命跟我们关系就更小了。没想到,宇宙尺度看来几乎是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有外星高智慧生物。这我不理解。
任头马对此不以为然。他说,你们地球人都是坐井观天,你们所谓的必备因素,很多都不是必备的。只有两条是必备的,一是适当的温度,二是有液态水,其他的因素没有那么重要。
如此说来,概率可就大得多了。
“你如何证明?”我并不轻信。
“证明很难,需要数学建模,不过我们已经研究过了,根据数学建模,只要两个必备因素,就可以进化出高智慧生物。”
“我不是很懂数学建模,不过我相信我们的数学家肯定研究过这个问题。”任头马轻描淡写的解释根本不足以消除我的疑惑。
“你们的数学我都研究过了,你们在处理复杂系统方面的数学太薄弱了。”他傲慢地说。
“除非演示给我,否则我会认为你在说大话。”
“我的意识能被发射出来,到了你们地球上,就是活生生的演示。”
我不解。
他继续说:“数学建模需要一个大团队,而且需要适配的编程语言,不是我想建就能建的。我们星球上,可以把人的意识萃取,编码,并发射出来,本身就是最高的数学成就。你们的数学根本达不到这个水平。”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们差得太远了。”他可能觉得还没有完全表达出他对我们数学落后的轻蔑,又加了一句,“你们的人工智能在我们看来就是玩具水平。”
一个外表是初二的学生,动不动就傲慢地鄙视整个地球,这幅画面很荒诞。当然,在精神病院,这不算什么。
任头马的家族是做通信生意的,十分庞大的产业。任头马可以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就像地球上顶尖富豪的子女一样,可以想到任头马的未来,念贵族中学,然后进著名高等学府,学习法律或者商科,学成后继承家产。但完美的事情毕竟很少,任头马在胎儿期,基因报告就显示他在中年或者中老年会患上肌无力症。
“你们的科技那么发达,应该可以治疗吧?”我问道。
“你有所不知,其实科学上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法律上不允许。”说这句话的时候,任头马的脸上显出悲伤而无奈的表情,“肌无力症是一种由基因缺陷引起的疾病,理论上可以通过在受精卵期进行基因编辑进行治疗,一旦长大成人就不可能对基因缺陷进行修复了。但是,民众反对基因编辑,各种理由,有的出于对生物技术的恐惧,有的基于宗教信仰,还有的认为基因编辑将带来不公平。”
“不公平?”
“是的。基因编辑是一项昂贵的技术,只有富人可以消费,穷人负担不起,这样下去,基因编辑将使得富人有更优秀的基因,穷人只能听天由命,接受自然选择。你们有一句话,人人生而平等。如果有了基因编辑,那么富人和穷人生来就不平等。久而久之,富人将不会与穷人通婚,因为穷人的基因不好。这就不单单是阶层固化了,是生殖隔离。”
“所以,你们有很好的医疗技术,但是却不能用?”
“对,很无奈,我只好带着基因缺陷出生了。”他边说边摇头,“当然,有很多人带着基因缺陷出生,不幸的人也不是只有我一个。”
在其他方面,任头马是幸运的。他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上了著名的高等学府。与其他顶尖富豪子女略有不同的是,他学了通信工程,而不是商科或者法律。这也是在情理之中,因为他们家族产业就是通信。
大学毕业后,他服从父亲的安排,在家族企业中任职,从基层干起,一直做到仅次于他父亲的地位。在他三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他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整个家族产业的掌舵人。
在他三十岁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基因缺陷,也没有人告诉过他。在他没有发病的时候,他的父母一直把他当做正常人看待,也许是他们不愿面对现实,也许是存有侥幸心理,总之,生活一切都是正常的。
一直到他接手企业的第二年,有一次开会,他正在讲话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四条腿使不上劲,无法站立了,他用胳膊使劲撑着面前的桌子,但是根本无法支撑,腿不由自主地弯曲,身体慢慢地卧倒了。我们知道,马身人面的外星人是从来不会卧倒的,除非他生病了。两旁的其他人赶紧扶住他,并及时把他送到医院。
自那以后,他一天不如一天,很快就只能卧床了。他妈妈整天以泪洗面,他的夫人也没有了笑脸。而他也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接受所有这一切,落差不亚于从天堂坠落地狱。
他痛恨命运的不公,甚至也痛恨过自己的父母。他妈妈也满怀愧疚,有一次哭着跟他道歉。他慢慢知道了很多事情,因为基因问题,他父母没有再要小孩,只生了他一个。给了他最好的抚育条件,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也给了他庞大的产业,但却无法给他健康的身体。在他看来,没有了健康,其他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当然,最终,他必须要接受现实,所有的愤怒、恨意,都无济于事,而且还给他带来困扰。他最终也只能平静了,任凭命运的摆布。
看看其他患有同样的病的人,大多数人只能依靠社会保障满足最基本的医疗和生活条件,而他接受的是最好的医疗,生活上也有专业的护理团队。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也算是幸运的,又想到自己的孩子并没有这类基因缺陷,他甚至高兴起来。
公司的事务先暂由他的夫人萌萌代理,但是萌萌没有能力管理好,还需要尽快找到一个职业经理人。
有一天,萌萌带来一个人,是总裁候选人,让任头马做最后把关。
陀螺星人的名字发音都很奇怪,我和任头马约定叫这个候选人“甲”,不过甲实在不像个名字,于是我叫他“贾总”,他有了一个地球上的中文名字。以后出现的所有人都是我们商量后取得地球人的名字,只有他的夫人的名字“萌萌”这个中文名字是他自己取得。
贾总人高马大,这个形容词形容陀螺星人太贴切了,比形容地球人贴切得多。从面相看,贾总给人一种宽厚但强势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是在任头马的家里,任头马已经无法下床了。萌萌陪着贾总过来拜会任头马。贾总进门后,步履稳健地走到任头马的床前,还没等旁边的萌萌介绍,他就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任头马的手,说:“任总好。”他的声音洪亮而厚重,给人一种气压,仿佛他一开口,别人就必须要洗耳恭听。
任头马混迹商场多年,也见过很多人。他见第一面,就感觉贾总是合适的人。他并没有问太多问题,事实上也不可能问太多问题,因为他说话非常困难。与其说是把关面谈,不如说是他对贾总的嘱托。肌无力症患者一般都不会有太长的寿命,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没有很多时间去选择和比较候选人,一切交给命运了。况且他对贾总确实很满意,这实在难得。
即使是嘱托,也没说几句,他只记得说了两点,一是完全授权,二是多和萌萌商量。
自此,贾总就完全接管了公司,任头马家族只有公司的所有权,经营管理由贾总负责。任头马终于可以安心养病了。
贾总雄心勃勃。接管公司后就开展了很多调研,与各个岗位的管理者和员工沟通,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他谈吐幽默不俗,很快就和上上下下的人打成一片。调研完毕,没过多久,就整理出一个报告,列出了他的经营计划、改革措施,以及一些人事安排。当然他的报告写得很谦逊,声明只是一些建议,最终由任头马拍板。
任头马虽然亲口说过“完全授权”,但毕竟还没有那么信任贾总,所以还是认真地看了报告。他对报告很不满意,尽管平心而论,报告的大部分内容都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应该赞扬,但有几个问题说得很扎眼,这让任头马很不高兴,也就基本抹杀了整个报告的价值。主要是人事安排,让任头马很敏感,他提拔培养起来的好几位高管都面临岗位变动,这是不能接受的。
任头马召见了贾总,由萌萌陪同着他,他说话困难,只能用特制的语言合成器辅助,再加上萌萌的帮助和翻译,这次谈话持续了很久,他说了很多。
他讲了家族的过去和现在,讲了他的祖辈和父辈创业的历史。这些故事其实都或多或少见诸报端,当然记者报道免不了添油加醋,但是故事的主线已为大众熟知。现在由任头马亲自说出来,似乎增加了更多的权威性和严肃性。他说这些无非是想对贾总说,我们家族是多么了不起,家族产业是多么强大,你一个小小的管理者,说得好听点是总裁,说得难听点不就是个打工仔吗?来了短短几个月,就敢对这么庞大的产业动大手术。
贾总当然听懂了这些潜台词,他耐心地听着任头马的故事,不断的点头,不知道是认同,还是只是表示他在听。总之,他没有说话。
等到任头马讲完之后,贾总看了看萌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任总,你说得很有道理,给我的启发很大,我确实太鲁莽了,考虑不周。”
任头马还有点意外,他没有想到贾总能这么快得撤回他的决定。他以为,贾总做了那么多工作,整理出一个大报告,一定是胸有成竹,摩拳擦掌准备施展一番,应该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他今天打起精神,准备用一番长篇大论来说服贾总放弃他的激进主张,继续稳健经营。没想到,一拳打到棉花上了……
这件事解决完毕之后,任头马需要考虑的另一件紧迫的事情是,需要抓紧与家族信托签署协议,把他持有的家族企业的股权委托给信托公司。这件事情其实萌萌是不同意的,作为配偶,她本来有任头马资产的完全继承权,但任头马还是在考虑委托信托公司,而不是交给萌萌处理,他有他的考虑。
“为什么呢?你不信任你的妻子?”我问任头马。
任头马沉吟良久,说:“我卧病在床很久了,病情慢慢恶化,我能感受到她已经对我的死亡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是的,很正常,我可以理解。但是,让我担心的是,我感觉不到她的悲伤,也感觉不到她有其他情绪,她只是每天过来陪我说一会儿话,然后就去忙公司的事情了。”
“你们之间感情不好?”
“感情很好。”他摇着头说,然后又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非常好。”
“或许她就是不想表露出来情绪,免得让你伤心。”我安慰他。
他又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不贫贱的夫妻呢?即使生离死别也没有那么悲哀了。我们面临的不仅仅是生死两隔,还有庞大的资产转移问题,巨大的权力转移问题,这些问题甚至把生死问题都冲淡了。”他似乎眼眶湿润了,“我决定把股权交给信托以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萌萌对我更加冷淡了。”
他沉浸在回忆中,低下头不再说话。我想把他拉回来,跟他开玩笑地说:“你给我讲外星球的故事,我以为是一部科幻电影的情节,结果却是些家长里短。”
“科学改变的只是生活的内容,我们衣食住行方式改变了,社会运行模式改变了,但是生活的本质,也就是我们的情绪,还是喜怒哀乐。”
“你把生活的本质归结为喜怒哀乐?”
“所有的外界事物之所以能影响到我们,归根到底是能够引起我们的情绪反应。”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且看样子不准备再做过多解释,因为他在打瞌睡了。
我不知道醒来会是任雁南还是任头马,我内心有一丝微弱的想法掠过:希望醒过来的是任头马。这想法让我警觉了一下。我仔细审视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作为医生,不是应该希望任头马永远不再回来,永远地离开任雁南的身体吗?我努力说服自己,不是因为我与任头马交上了朋友,而忘了对任雁南尽到医生的职责,而仅仅是因为我还想听任头马讲完他的故事,仅此而已。
任头马已躺在床上,有点迷迷糊糊了,他像是半睡半醒地说:“对了,你和刘玫的事,我一直在思考呢,你不要着急。”
我没有回应。
他躺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均匀。正当我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又突然说:“你想听科幻电影的情节,会有的。”
与病人的谈话都要记录在案的,所以,我和任头马的谈话可不是随便聊聊的,我需要记录下来,必要时还需要录音。当然,我认为没有必要。
我也需要向岳老师汇报情况。岳老师听完以后,思考了一会儿,像是问我,又像是问自己:“人格分裂症和妄想症的混合?”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是不是需要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他疑惑地看着我,说:“还有什么可能性?”
我尽量装出开玩笑的口吻说:“比如,真的是外星人?”
“他是精神病人,你要记住。”岳老师毫不犹豫地说。
岳老师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一段时间以来,贾总按部就班地管理公司,也会定期给任头马发简报,任头马一开始都会认真看,后来逐渐放下心来,对简报也没那么上心了。
任头马签了信托协议,把自己的股份委托给信托公司管理,受益人是一双儿女。萌萌也有自己的股份,足够她自己的用度。他没有把股份交给萌萌,多少给夫妻感情带来一些问题,不过萌萌也没说什么。他们夫妻俩不仅仅是在工作问题上很少交流了,就连生活上也沟通越来越少。
任头马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他完全放松下来,不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他也会听听音乐,看看电影。
每天他都会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欣赏日出,有时他会庆幸又多活了一天,但有时他也会不耐烦,还得多煎熬一天。夕阳西下——当然我说的是恒星甲,不是我们的太阳,而且准确说也不是西下,因为陀螺星的自转方向与地球相反,所以恒星甲是西升东落,但我们实在没必要纠缠这些,因为东西南北方向本是人定的,怎么定都不影响事实本身——的时候,他会明显地感到时间流逝,似乎还能听到时间流动的声音,有时候像“滴答”的钟表声,有时候像“沙沙”的风声,有时候像信鸽的哨声。
他以前很少注意到原来时间流逝这么慢,像粘稠的厨房重油溢出油盒,慢慢汇集、蠕动、拉长……
他印象中,时间不是这样的,过去的时间就像奔腾的大河,波涛翻滚、浩浩荡荡、转瞬即逝。
他的身体比他自己想象得更加顽强,从他卧床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病情反而越来越稳定了,进展慢下来。他无法站起来,无法活动,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致命的问题。这反倒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惧。
他“等死”的平静状态终于还是打破了。他的一个老部下义如金被解雇了。义如金是两朝元老,任头马父亲时代,义如金就在公司了,负责销售业务多年。到了任头马时代,被提升为董事、副总裁,一直是任头马重要的领导班子成员。这么重量级的成员被解雇,居然没有告诉他一声。他还是接到了义如金的电话才得知此事,他怒不可遏,这愤怒并不完全是对贾总,还有对萌萌的。贾总背着我做这些事也就算了,连萌萌也没有及时告诉我!
他放下了义如金的电话,马上指示助理拨通了萌萌的电话。
他没有任何礼貌和问候,第一句话直接问:“为什么解雇义如金?”
“你不是同意过的吗?”
“我什么时候同意过?”
“发过简报,你没有反对。”萌萌的语气也很强硬。
“简报!这么重要的事只是发简报?!你觉得我现在还能看的进去简报吗?”
“给你发简报已经算不错了,本来经营管理权就不在你手里了,你没有权利干涉这些。”萌萌已经非常生气了,摆出要跟他吵架的姿态。
任头马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他很想重重地敲打床,但是他浑身的肌肉没有一点力气,他无法发泄,泪如泉涌。
稍稍平静以后,他打开简报,仔细看了一下。简报上确实写了,“义如金年事已高,其销售理念已不适应最新市场情况,经总裁与其沟通,无法说服他改变自己的观点,最终董事会决定解除其职务,其本人亦决定离开公司……”。
他颓废地瘫在床上,感觉更无力了,连呼吸都困难。
不一会儿,萌萌回家了。她看到任头马的样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握住了任头马的手。
任头马已经平静了很多,说道:“你也同意解雇他?”
萌萌说:“我也同意。他确实目中无人,不服从管理。是我提议解雇他的。”
任头马嗔怪地说:“你应该跟我商量的。”
萌萌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我不想让你操心这些事,你安心地养病吧。”
任头马没有说话。既然萌萌决定如此,那就这么办吧,毕竟他相信萌萌。
义如金向任头马告了状之后,本以为任头马会帮他做主,没想到很多天过去了,没什么动静。他没死心,要求当面见任头马。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求见,任头马当然不会拒绝。
一开始自然是寒暄,这一寒暄,任头马就哭了。义如金看到任头马的样子,一度犹豫是否还要跟他说这些烦心事,但既然来了,不说也不行了。
闲聊了几句以后,义如金期期艾艾地说了贾总与他沟通的情况,能听出来他对贾总有怨言,认为他不懂业务,乱指挥。
但任头马听完,反而觉得贾总说得没错,看来义如金确实老了,考虑问题太僵化,之前自己一直信任他,也没有挑他的毛病,现在贾总把这些毛病挑出来,任头马也不得不承认还确实是存在这样的问题。再加上萌萌也决定解雇他,任头马内心已经决定不会为义如金做什么了。他首先感谢义如金这么多年的付出,说了劳苦功高一类的话,又表扬了义如金的销售队伍业绩很好。他说话很慢,还需要语音辅助系统协助,所以,义如金有充分的时间玩味他说的每句话。虽然他一直在表扬义如金,义如金的脸上却越来越不自在起来,因为这个口气很明显是要有转折的。
果不其然,任头马最终还是说:“但是毕竟您老也年纪大了,也到退休年龄了,何不落个清净,把这些事交给年轻人干吧。”
义如金沉默片刻,说道:“任总,你有所不知,现在公司高层可不是专心搞业务了。”
任头马听他话里有话,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义如金摇摇头说:“我不说了,您多留心吧。”
义如金越是这么说,任头马越是有了好奇,“有话就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义如金看了看旁边的助理,又看了看任头马。任头马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指示助理暂时回避。
屋里只剩下任头马和义如金了,义如金还是摇头,只是不开口。任头马说:“快说吧,我时日无多了,你还绕什么弯子呢?”
义如金幽幽地说:“我说了,任总你可不能着急。”
任头马只说了一个字:“说。”
义如金鼓起勇气说:“公司都在传贾总和萌萌有事。”他停住话头,看了看任头马。
任头马的脑袋上犹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棍子,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响,什么都听不到了。尽管这一年来他无数次想到自己死后,萌萌可能会跟其他人在一起,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深受打击。
义如金握住了任头马的手,缓缓地说:“任总,你可千万不要着急,我说句不好听的,你时间也不多了,萌萌还得继续生活啊。”
过了半晌,任头马才缓过来,这感觉就像被人按着脑袋浸在水里好久,突然又提出来一样,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差一点窒息,喘了一会儿,他说:“这也挺好。”
义如金盯着任头马,看他逐渐平静下来了,又轻声说道:“倒也挺好,只是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总之欲言又止。
任头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义如金也不再隐瞒,一口气说:“萌萌和贾总本来就是同学,公司里传他们俩早就互相有意,这次贾总成了公司总裁,也是萌萌背后操作的结果。”
任头马听了,不由得由悲转恨,不爱我是一回事,欺骗我是另一回事了。他很想破口大骂,但是毕竟义如金在身旁,他还需要保留一点尊严,所以,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安静地躺着,但生理上的反应骗不了人,他的生命检测系统报警了,血压太高了。
助理和私人医生很快进来了,义如金问道:“任总,你没事吧?”
任头马没有说话,只是对他摇摇头。
义如金见状,只好说:“那我先告辞了,你不要着急。”
任头马点点头。

任头马已经不再抗争,他思来想去,庆幸自己把股权交给信托,并约定受益人是儿女。其实他也想过都交给萌萌,由她处理,但可能基因的本能,也可能是一种直觉指引,他还是决定交给了信托。现在看来,这很明智。
他回忆起与萌萌交往的点点滴滴。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些回忆已经模糊,他很久没有回忆起和萌萌的过去了,因为他拥有萌萌的现在和未来,过去显得没那么重要。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下这些斑驳的过去了。这使他悲伤不已。
在萌萌之前,他有过很多女朋友。年轻时候的他帅气而多金,当然很受女孩子欢迎。他的恋爱经历其实一直都是受性欲支配,所以每一任女朋友都是美女。在遇到萌萌之前,他一直觉得爱情大概就是这样,互相之间有欲望,然后不停地约会、交配,厌烦了就换个人。他伤了很多女孩子的心。他偶尔会对某段关系的终结有些感伤,但是很淡,也很短。他害怕结婚这件事,一想到跟一个人相守一辈子,他就会怔怔地发一会儿呆,无论怎么想都觉得难以置信。
他和萌萌是在心理诊所认识的。顺便说一下,在陀螺星,心理诊所遍地都是,在这个物质生活极大满足的星球上,尤其是在这个星球上最富足的国家里,人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心理问题,生理上的满足感是可以饱和的,疾病大部分都可以解决,剩下的就是心理上的问题了。恐惧、不满、困惑、悲伤,这些负面情绪是影响陀螺星人幸福感的最大因素,每当人们觉得心理上不舒服的时候,他们就会跟心理咨询师聊一会儿,当然价格不菲。
有一天,失恋的任头马有点心烦,就踱进了一家心理诊所,他摘下眼镜以后,诊所的工作人员都认出了他,围拢上来。作为大家族的少爷,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烦不胜烦。当然也享受一些便利,不用排队,已经有工作人员带他走进了VIP通道。
接诊的是一个老医生,旁边站着一位年轻女士。任头马说了他的苦恼——失恋。
老医生说:“失恋苦恼很正常,如果长时间陷入痛苦那就需要干预了。”
“不是的,我以前失恋没有过这种感觉。”
“那以前是什么感觉呢?”
“就是有点不愉快,但很快就过去了。这次是那种很失落,甚至有点……怎么说呢,绝望的感觉……”
老医生和蔼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也许是心理咨询师的技巧,也许是他确实想寻求帮助。他居然打开了话匣子,把他的情史翻箱倒柜地说了一遍。如果是普通人,可能都消费不起这么多心理咨询时间。
老医生开玩笑地说:“我看到媒体上说你女朋友走马灯地换,原来是真的啊?”
任头马笑了笑,没有说话。把他的感受一股脑地说完了,他似乎轻松了很多。
老医生说:“这种情况,你需要的只是倾诉,不需要进一步的治疗。你的心理活动都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看起来,治疗要结束了。这时候,旁边的年轻女士突然说了一句话:“任先生,我注意到,你叙述的这些恋爱关系,只有最后这位女朋友是在图书馆一起学习恋爱的,其他的都是一起玩的时候恋爱的。”
任头马思考了一下,说:“确实是。”
女士说:“也许你痛苦的密码在这里。”
老医生也点点头。
任头马没有完全理解。但作为心理咨询师,更多的是引导,而不是替咨询者做出一个答案,所以,女士没有再说话。
任头马没有要走的意思,老医生看了看女士,女士说:“今天时间不早了,要不我给您电话,您需要帮助时打过来。”
于是,任头马和女士互留了电话。这位女士就是萌萌。记下电话之后,任头马才仔细端详萌萌,她个子不太高,长相甜美,当然跟任头马历任女友比起来,不算惊艳,所以,任头马刚才一直也没有在意她。此时才发现她有一种气质,是任头马不熟悉的。一种冷静、理性的感觉,再加上板正的职业装,让任头马觉得难以接近,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她没有其他女孩子见到任头马这样的公子哥那种兴奋劲儿,很冷淡,跟他说话也是例行公事一般。这反倒激起了任头马的征服欲。
萌萌是任头马正儿八经“追”过的唯一的女孩。任头马是电信大亨的独生公子。萌萌出身于普通中产阶级家庭,考上了顶尖大学心理学专业,毕业后到心理诊所做了实习咨询师,虽然也算精英阶层,但履历波澜不惊。她的人生规划和大多数同龄人差不多,以后找个条件对等的男孩子结婚,过一种富足而平静的生活。她没想过嫁入豪门。
她还可能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详尽得了解了男朋友(也就是未来老公)情史的女人,这是很不容易处理的事情。
当任头马不断邀约她的时候,她很烦躁。她清楚他的企图,但他每次都已心理咨询的名义找她,而且足额付费,这又拒绝不得。
任头马看出了她的不耐烦,跟她说:“可能需要心理治疗的是你,而不是我。”
萌萌没有理他,他干脆点破了所有的症结,这反倒彻底解开了萌萌的心扉。他说:“我知道,你给自己划了两条线,一是不嫁豪门,二是不和花心男人谈恋爱。这就是你经常跟我说的心理上设限,你虽然是心理咨询师,还是无法跨越自己设定的限制。嫁入豪门的坏处是你想象出来的,我花心也是你想象出来。”
“你居然说自己不花心?”萌萌笑着质问。
“我没动过心,花什么心?只对你动心。”
“身体花也不好啊。”
“看你说的,多难听。没遇到你之前,我只是一直在寻找而已。”
他们俩在一起之后,萌萌总是担心可能走不到婚姻,但是没想到,任头马真的收起了心,一直到了谈婚论嫁。

任头马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也有点不理解,萌萌哪里征服了他呢?任头马说了三件事。
萌萌从来不会跟他大吵大闹,如果她生气了,她就会口气强势地说出她的情绪和感受,她说话的时候伴随着侵略性的手势,那种气场,刚开始任头马还不适应,不过后来就习惯了。她从来不无理取闹,总是给任头马申辩的机会,然后就像商务谈判一样,找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解决办法。有一次,当着任头马父亲的面,萌萌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任头马的一个要求,随后两人虽然都很生气,但还是“谈判”出一个共识。说起来是个小事,任头马让萌萌请假陪他出席一个活动,萌萌不愿意,最后萌萌同意带去一段致意视频。任头马的父亲最后和任头马说:“你这个女朋友不简单。”
萌萌从来不问任头马的行踪,有一次任头马好奇地问:“你不担心我花心了?”萌萌笑了笑说:“你忘了,我是心理咨询师,你干了坏事,都会写在脸上的。”这一点和之前的女朋友非常不同。
萌萌对待工作非常认真,从来没有觉得嫁入豪门就万事大吉了。任头马觉得她太辛苦,让她别干了,她说:“人们需要你们家的通讯设备,也需要我们提供心理咨询。”她一直在心理诊所从业,直到任头马病倒才回到任头马的公司,帮他打理公司业务。萌萌一度以为任头马会把股权和管理都委托自己,后来股权交给了信托,管理权交给了职业经理人。她有点不高兴,这倒不是因为她贪婪这些东西,而是任头马没有完全信任她,让她有点失落。
总之,她是个谜,她首先是个有意思的人,其次才是他的女朋友。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任头马讲述他的爱情故事的时候,是冬日的午后。他背对着窗户,阳光从背后撒进来,有一种圣洁的感觉。我的目光越过任头马,望向深蓝色的一碧如洗的天空,空旷而辽远,让人荡气回肠。我不由得想起刘玫,想起我们的爱情。
刘玫是大都市长大的女孩,在我们那个年代,大都市的女孩也喜欢读理工类博士,跟现在的情况可能不一样。我是个农村长大的土包子。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读博士的时候,有个课题是跟刘玫所在的实验室合作的,研究一个有关心理疾病的生理机制的问题。
我刚到刘玫实验室的时候,刘玫是有男朋友的,是她的一个师兄,郎才女貌,看上去很般配。不过没过多久,两人就分手了,一个仄逼的实验室空间,两个分手的恋人,实验室的气氛本来就让人压抑,这下更是喘不过气来。
有一天,刘玫约我一起吃晚饭,为了避嫌,也不想得罪那个师兄,我其实是不想去的,说有个实验需要赶时间,改天约。没想到刘玫大声地说:“刚教会你实验,你这个学生就不理老师了,是吧?”
我只好陪笑道:“哪敢啊,刘师姐。”
以后就经常吃晚饭,我能感觉到刘玫在利用我,她还在跟师兄赌气,但这事儿我又不好说什么,在人家这里做实验就是寄人篱下,谁也不敢得罪。有一次,在一个路边小馆子吃完了晚饭,刘玫说:“我请你吃了几次晚饭了,你也得请我一次啊,看电影什么的。”
我刚要说“是我请你多吧?”,马上意识到不对,改口说:“好啊。”但心里有点打鼓了,这气氛好像越来越不对了。刘玫论相貌论才华都比我强,性格也开朗,做女朋友当然是求之不得的,问题是,她这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利用我气师兄呢?我拿不准。
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也是年轻,贪恋刘玫的美貌,行动上还是配合着一层一层推进关系。最终,在一个晚上,我们都喝了点酒,在一个大学校园散步的时候,我牵起了她的手,她没有躲闪。后来我们接了吻,我也没有问她是不是还忘不了师兄,因为我也不奢望能天长地久,拥有一天算一天吧。
跟刘玫的这段感情,我一直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刘玫倒是很豁达,她有时候也直白地跟我说,别有压力,我和王杨已经是过去式了。但我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因为在我看来,师兄和刘玫才是般配的一对,我这个土包子,怎么看也配不上刘玫。
后来,王师兄终于毕业了,离开了实验室,我才感觉如释重负。
自打师兄毕业之后,刘玫的脾气似乎大了很多,动不动就给我发火,渐渐地没有了当初恩爱的感觉。我也不断地安慰自己,可能恋爱时间长了都这样吧。
后来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刘玫还是坦白了她忘不掉师兄。我一直不想相信这个事实,但得知后也并没有很意外。

我和任头马各怀心事,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我回过神来后,说:“后来呢?”

萌萌回家以后,任头马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他想让自己释然,毕竟将不久于人世,生死面前,其他的都显得轻了。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心胸,低估了自己对萌萌的感情。萌萌站在他床前,握住了他的手,他本能地想抽开,但他现在已经像一株植物,一动不动,安静地,活着。
他看着萌萌的脸,突然有一种恨意,甚至由恨生厌。他可以放手让她爱上别人,但她为什么欺骗他?她还装作一如既往的样子,脸上没有一丝愧意。这还是那个他爱着的萌萌吗?
他无法容忍,心里的话还是说出了口:“萌萌,有个事我想跟你聊聊。”
萌萌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说:“说吧,我在听。”
“我也快不行了,你有喜欢的人就去吧。”他说完后,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萌萌也失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突然收声,然后坚定地说:“我要救你。”
“救我?”任头马有点愕然,“怎么救?救不了了,认命吧。”
“我正在想办法。”
任头马听了这些话,突然有点愤怒,感觉萌萌在敷衍他,“说说贾总吧,你觉得他怎么样?”他点破了话题,就像胜券在握的侦探突然向嫌疑犯抛出了关键证据一样。
“什么怎么样?”
“你知道我的意思。”
萌萌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他有能力,但野心太大了。”
“野心大也不是坏处,你这么大的产业还不够放下他的野心吗?”任头马的话已经比较刺耳了。
“他的野心就是什么都想要,想要管理权,还要控制权,还想要我。”萌萌直白地说。
任头马有点意外,没想到萌萌毫不遮掩,这样也好,就来个“打开天窗说亮话”。
“想要你不是好事吗?反正我也不能照顾你了,有人照顾你是好事。”萌萌既然已说破,任头马似乎觉得就不存在欺骗了,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你别胡说了,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萌萌坚决的说。
“你不用安慰我,对我最大的安慰其实是我死后有人照顾你。”
“你不会死的,我正在想办法。”萌萌还是这句话。
这句话突然激怒了任头马,他不想听这些敷衍的谎言了:“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你和贾总的事,全公司都知道了,你还撒谎!”
萌萌非常惊愕,她松开了握着任头马的手,问道:“谁跟你说什么了吧?”
任头马没有说话,他期待着看萌萌接下来的表演,确切的说,他期待看到萌萌被戳穿后的尴尬表现。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萌萌陷入了沉思,她脑袋低垂,目光停在任头马的床上,良久没说话。任头马心中充满得意、愤恨和悲伤。
萌萌突然抬起头问道:“公司都在传我和贾总的事?”
“对。”
“我一直都爱着你,心里没有别人,你相信吗?”
任头马看着萌萌,他又看到萌萌脸上的那种熟悉的坚毅、真诚和智慧,他突然又觉得这还是他熟悉的萌萌,他的萌萌,一直没变。但是他没有把握说“相信”,也不忍心说“不相信”,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萌萌。
“相信吗?”萌萌提高声音追问,与其说追问,不如说是逼问。她语气激动得有点颤抖,泪水充满了眼眶,差点就要夺眶而出了。
任头马此时才确信萌萌不是在骗他,他说道:“我相信你。”
“你不能离开我。”萌萌哭着说。
“我也不想离开,但是由不得我们。”
“我有办法,但是你必须同意。”萌萌又握住了任头马的手,似乎怕他走掉一样。
任头马疑惑不解。
萌萌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我带你逃出去。”
“逃出去?”
“我带你的意识逃出你的身体。”
“逃到哪里?”
“逃到贾总的身体里。”萌萌毫不犹豫地说。
这句话让任头马心头一凛。
夫妻俩默默地盯着对方看了很久,眼神中有诸多疑问,但似乎这些疑问又都有了答案。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任头马问道。
“我一直在想给你意识移植,现在意识移植技术是成熟的,最大的问题是移植到哪里。原本我是想订购一个克隆人,可是一是克隆人非法,二是克隆人需要从小长大,我们俩年龄差距就很大了,不能一起终老。不过我一直在想办法,我不想乖乖地接受你离开我。”
“但是,贾总是无辜的。”任头马同情起贾总来了。
“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的,要怪就怪他野心太大。既然公司都在传他喜欢我,只要我也装作喜欢他,然后我们就是一对情侣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住到他身体里,我们又在一起了。”
“但是跟你在一起的是他的身体……”任头马突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萌萌理解他的感受,但是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适。贾总人高马大,相貌堂堂,萌萌作为异性,对贾总的外貌和身体并没有十分排斥。但任头马却一时无法适应。
“让我考虑一下吧。”任头马说。
“你忍心拒绝我的计划吗?那样我们就真的要永别了。”萌萌事先给了他压力,就是想让他拒绝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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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插话道:“就像你住进任雁南的身体一样?”
“不,比这更残酷,我需要清除贾总的意识,完全由我的意识替代。”
“相当于杀了他?”
“某种意义上,是的。”任头马加了“某种意义”四个字,似乎想减轻他的负罪感。

贾总出生在一个底层家庭,跟他一起长大的十几个发小中,他是唯一突破阶层的人,这得益于他读书的勤奋和工作的兢兢业业,他对自己要求严格,事事追求完美,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才从底层上升到全球知名的大集团总裁这种顶级阶层。
自从他担任任头马家族产业总裁以后,关于他的传记、传说铺天盖地,俨然商界大佬的范儿。但无论他多么成功,他都无法揭去身上那些过去经历的烙印,关于贫困、饥饿的恐惧潜藏在他的潜意识中,他总是做“坠落”的梦,这是个明显的意象——他费尽千辛万苦,攀爬到高处,他害怕一失足坠入底层。
说到对底层的认识,贾总有直观的体验,这不同于其他高层人士,他们总是居高临下,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今天要为贫困人们做些事,明天又去看望一下受灾人员,花点小钱,拍拍照,就算完事了。贾总对底层的认识是,今天发小张三家小孩因为没钱看病夭折了,明天李四做苦力受伤了,卧病不起,后天王二和人争一块地打架被拘了……从小一起玩大,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他不敢去想,那些手足情深的兄弟们受尽磨砺,现在还有没有记忆中的笑脸。他反而很少去做慈善,因为他想做的不是针对整个贫困人口做什么,而是对发小们做点事。但是,他也深知,这是无底洞,他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他干脆与他原来的圈子完全脱钩了,不管不问。
他每天穿着光鲜亮丽的正装,四只高档皮鞋一尘不染,站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发号施令,他被评为商界最有权力的人物之一,但是他摆脱不了恐惧,他总是觉得不安全。这种不安全的感觉,任头马从来没有体验过。
他已经得到的够多了,但是他想得到更多,越多越好,他不知道到底多少算够。他执掌了这个庞大的集团,他又想对董事会有更多的控制力,还想要更多的股份,进而他想抛妻弃子,迎娶萌萌,这样就完全控制了局面。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只顾着面前诱人的美食,背后一张大网也在向他张开。
任头马不想住进贾总的身体,但是求生的本能却让他不想拒绝这个计划。如果他拒绝,他就会死,如果他接受,他就能生,这简直没有选择的余地。自从有了这个计划以后,他感觉浑身都有了精气神,他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指标,又开始害怕死亡,就像他刚得知自己生病时的那种害怕。
虽然任头马的病情还比较稳定,但萌萌知道事不宜迟,她需要尽快推进计划。这个计划中有个重要的环节,就是促成贾总离婚。如果不离婚,任头马住进来以后,还需要和贾总的妻子一起生活,这是不行的。另外一个重要的环节是需要一个意识移植的团队同意操作此事,要知道这可是犯罪的事情,没有人会轻易做这件事。这两件事都是非常困难的,但是萌萌决心已定。

说到这里,任头马问我:“你觉得这两件事哪件比较容易一些?”
我想了一下,说:“应该是让贾总离婚更容易吧?毕竟他也想娶萌萌。找个团队,让人家犯罪,这可不容易。”
任头马苦笑了一下,“我开始也这么觉得,但事情不是这样的。”

萌萌托人联系了一个意识移植的研究人员。当他得知是任头马的妻子找他们,他大约就猜到了一些。任头马患了肌无力,全世界都知道了,现在任头马的妻子秘密地寻找意识移植人员,意图太明显了。所以,他答应去见萌萌的时候,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在一次秘密碰头会上,萌萌粗略地告诉了他计划。那个研究人员问:“移植到谁身上?”
萌萌说:“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那么,怎么保证不泄密?”
萌萌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说:“这要问你自己,最有可能泄密的是你的团队。我们这里不会泄密,我们都是公众人物,泄密了就不仅仅是坐牢的问题,还有整个集团可能崩溃,会牵扯到很多人。”
研究人员还是有点不放心,他沉思了一下,说:“推演一下,万一泄密了呢?”
“就说是阴谋论。受害者已经不会说话了,没有人替他作证,除非是你的团队作证。”
“我的团队当然不可能作证,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你还担心什么?”
研究人员想了一下,也没说其他的。然后他爽快地问:“你准备付多少钱?”
“这要问你自己,需要多少,给我个数。”
“那我要核算一下。”他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操作?”
“我会去找你,等着就好。”萌萌面无表情的说。
这件事就算定下了。这是一件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只要有足够的钱,会有人为你铤而走险的。幸运的是,任头马和萌萌正好不缺钱。但是让贾总离婚是用钱解决不了的。
萌萌已经在积极回应贾总的追求了,他们经常一起聊天,也会一起晚餐。有时候萌萌会带回来贾总送的礼物,她也会送贾总礼物。这些任头马也都看在眼里,尽管他知道不需要吃醋,但是心却不由自主地吊起来了。
看着萌萌和贾总慢慢地热络起来,任头马躺在床上感觉时间过得更慢了。一切都成了慢动作,甚至静止下来了。有时候他会有一种错觉,是不是自己已经死了,眼里看到的是死前最后一刻的景象,这个景象已经完全静止了,没有一丝生机。他还需要刻意寻找,才能找到自己还活着的证据。这些证据有时候是助理走动的声音,有时候是自己久卧导致的身体疼痛,有时候是想到萌萌与贾总约会的揪心……
有一天,他的血压突然很不正常,生命检测仪器报警了,医生很快赶到了,给他做了治疗,才慢慢稳定下来。他感觉非常累,身心俱疲,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不是快不行了?他问医生:“我还有多长时间?”
医生沉默了一下,说:“不好说。”
他以为医生会照常说“别担心”“已经稳定了”之类的,尽管他知道不一定是真话,至少给他一点安慰,但这次医生居然连安慰的话都没有说……
如果是以前,听到医生说“不好说”,他可能会如释重负,终于快要不用受煎熬了,但此时他却心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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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雁南这几天很焦虑,还有不到一个月他女朋友白洁就到北京了,他真的想马上康复,一天也不想待在精神病院了,但是,岳老师和我对他的症状却一筹莫展。实际上,连他到底是什么病都定不下来,遑论治疗了。
任雁南看到我也没有给出什么明确诊断,也没有治疗方案,每天就是聊聊天,偶尔给他吃点镇定类的药物,越来越不耐烦了。有一次,他问我:“云医生,我可不可以回家,我保证按时服药。”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只是说:“我会尽快给你答复,还得和科室里其他医生会诊一下再定。”
“那你们准备怎么赶走那个寄生虫?”
我沉吟了一下,只好实话实说:“其实不一定要赶走他,如果你能带着另一个人格正常生活,也是可以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实在对赶走任头马没有信心,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岳老师和我都判断这不是人格分裂,是一种新的疾病,没有任何之前的病历可以参考,既然如此,我们怎么能有信心治好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也就是说你们赶不走他?”任雁南有点生气地问道。
“你先冷静一下。”我尽量用平静地口气说,“有很多的精神问题发病机制还不清楚,治疗方案也不成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些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但是我们可以控制自己。”
“怎么控制?他醒过来的时候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知道,怎么能控制?”任雁南激怒了,像质问一样。
“我不是说控制另一个人格,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们退一步想,如果控制不了另一个人格,我们是不是可以接受他?”我试着用心理咨询的方案治疗这个精神疾病。
“不可能,我不会接受他。”任雁南斩钉截铁地说。
“可以说说你的感受吗?”我小心翼翼地引导。
任雁南思考了一下,随即不断地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即使我接受他,白洁也不会接受他……”
我突然明白了一些,那一瞬间,想到了一件揪心的事情……

因为任雁南的症状太特殊了,这些患者中,岳老师和我对任雁南关注得最多,研究得也最多。我们经常反复讨论任头马和任雁南与我的对话,希望能从这些对话中找到机微。有太多谜团,但是当前最大的谜团是,任头马的故事是真是假?上次任头马给我描述了陀螺星的情况,我内心其实是有点相信的,但是岳老师只是把这个故事当做一个精神病人的臆想。岳老师的权威和坚定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反复琢磨,假定任雁南是一个神童,对于科学有超过普通人的领悟力,那么他虽然是个初中生,也不排除他能想出一个与科学上和逻辑上自洽的星球。但是,智商再高,也不能靠“思考”就获得“经验”,我所谓的“经验”是指需要经过长期的生活阅历才能获得的知识,比如对于不同年龄段的爱情体验,如果你没有经历过,是很难坐在沙发上就想象出来的。任头马讲述的故事,涉及到很多“经验”,需要经历,需要亲身体验,任雁南不可能有这些经历,也不可能亲身体验过,所以,事情又变得难以解释了。但我不敢直接跟岳老师说我相信任头马的故事,我只是说,“很难解释”。
岳老师也没有主意,他盯着书桌发愣了很长时间,然后看着我说:“如果假定他说的是真的呢?”
我有点兴奋,但还是很保守地说:“我们倒不一定非要假定是外星人入侵,比如是一个地球上的中老年科学家入侵呢?”
岳老师点点头。其实我期望岳老师否定我的猜想,看到岳老师点头,我反而不淡定了,又接着说了一句:“但是,再退一步,如果后面的证据让我们排除了地球上的科学家入侵呢?难道我们不可以相信是外星人吗?”
岳老师无意识地用手敲击着桌面,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相对无言了很久,我已经决定要告辞了,岳老师突然说:“无论如何,说外星人需要谨慎,你不要随便下结论,更不要随便和别人说。”我理解岳老师的顾虑,作为受过科学训练的医生,把一个患者诊断为外星人,传出去岂不是笑话?即使有确凿证据,也不能随便说,因为别人不一定信你的证据,何况还没有什么确凿证据。
任头马的健康突然恶化,生命亮起了红灯,而萌萌和贾总正在如火如荼的恋爱中,贾总还没离婚。在外人看来,从情理讲,萌萌的选择也没有错,毕竟任头马时间有限了,但从法律上,萌萌和任头马的婚姻还没有解除,无论如何,萌萌这算婚外情,所以,闲言碎语少不了。
任头马的助理们有时候也会替任头马鸣不平,任头马嘴里总是说“我也希望有人替我照顾萌萌”,但心里却在打鼓,萌萌到底怎么想的?她会不会真的爱上贾总?为什么贾总还没离婚?
贾总这边春风得意,与萌萌的感情逐渐推进,他随时准备着跟萌萌谈婚论嫁了,对他来说,感情并不是目的,目的是与萌萌结成法定夫妻,这样才能控制局面。如果他只想谈感情,那就不一定找萌萌了。萌萌也跟他提到过,如果他爱她,就去离婚,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但有一个问题还在让贾总犹豫是不是要和结发妻子离婚,那就是萌萌到现在还没有跟他做爱,所以,他对萌萌的感情并没有十足把握。
尽管性爱不是爱情的全部,但必不可少。用数学语言说就是,性爱不是爱情的充分条件,但却是必要条件。有了不一定行,没有一定不行。
贾总也是从底层靠摸爬滚打过来的,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不可能轻易被骗。萌萌对他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向他开放身体,而爱情最终的意义不是身体的结合吗?否则生物没有必要进化出爱情这种高耗能的机制。
说到陀螺星两性繁殖问题,我有一些不解,为什么自然界选择两性繁殖,不仅仅是地球,连二十光年外的陀螺星也是这样。任头马给我解释了一下。两性繁殖需要生物寻找异性,还需要和其他同性竞争,这极大的刺激了身体的发育和智力的发展。两性繁殖还造成雌雄两个个体基因组重组,这样即保证了遗传,也促进了变异,没有比这更优的进化方案了。这也是天文数量级的生物进化过程中选择出来的方案,并非什么主宰者灵机一动发明的。所以,陀螺星和地球的生物都选择两性繁殖,没什么稀奇的。
说到男女爱情观,我发现陀螺星和地球也有很多相似。任头马的解释是,陆生生物繁殖,要么把下一代包在蛋壳里,放在身体外;要么包在子宫里,放在身体内。高等生物当然选择放在身体里,这样成活率更高。子宫是稀缺的,所以,有子宫的一方,也就是女性,在养育下一代时需要付出比男性多得多的精力,当然在选择配偶时更谨慎了,表现出来就是矜持、高冷的样子。总之,这一切追本溯源,都是数学。他推荐我读一些科普,比如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之类的,或者经济学著作,比如加里贝克尔的《家庭论》。一张稚嫩的脸,对我这个快到三十岁的博士指指点点,这倒是很像精神病院的样子。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贾总迟迟不离婚,萌萌也不好使劲推,任头马的生命却是论天过了,有一天没一天了。萌萌其实知道贾总的意图,有好几次贾总试图向萌萌求欢,都被萌萌拒绝了,这让他们的关系停顿了,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尴尬了,不知道该前进还是该后退。贾总不能和萌萌明确谈判这个问题,萌萌又不能跟任头马明说症结所在,任头马又不知道贾总和萌萌之间到底怎么发展的。于是,三个人“各怀鬼胎”,就这样僵持着。
最终还是任头马打破了沉默,他实在没时间了,而且病情按这个进度发展下去,很快他可能都没法说话了,语言辅助器也不能帮到他了。
任头马问萌萌:“萌萌,我感觉身体很快不行了,你还能救我吗?”
萌萌止不住地流泪,也不说话。
任头马顿时感觉到心如死灰,“你要是喜欢上贾总,我不怪你,那我们就永别了。”
萌萌狠狠地敲了一下床,说:“永别什么!喜欢什么贾总!贾总也是个人精,没有那么容易骗。”
“出什么问题了?他不想离婚?”
“不是……他可能……还不确定我爱他。”萌萌支支吾吾地说。
“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他也是无辜的。”任头马已经做好了放弃的打算,身体的无力很容易导致意志的崩溃。
萌萌突然抬起头,说:“不行,我必须救你。”
“怎么才能让他相信?”任头马问道。
“你不用管了。”萌萌说。
任头马突然想到了,他问道:“你和他……有过那种关系吗?”
萌萌惊了一下,很快说:“没有。”
所以,此时任头马也猜到了八九分,要想取信贾总,萌萌必须全身心投入,性关系也是必不可少的。没有真刀真枪地性关系,那就是在不停地兜圈子。时间实在有限了,浪费不得。一想到这里,任头马就心如刀绞。不过转念一想,他住进了贾总的身体,不也会用贾总的身体与萌萌做爱吗?但是反过来又一想,还是不对,那样虽然是贾总的身体,可思想是他任头马啊。总之,这是一件让人困扰的事情。他左思右想,盘算良久,就像在算一道数学题。
萌萌看他不出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本来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但是既然他问出来了,不如说清楚。他不介意最好,万一他介意,将来怀疑起来,也是个事。萌萌可是心理咨询师,她深知互相猜疑的破坏力,于是她直截了当地问道:“如果必须通过做爱才能取信他,你会介意吗?”
任头马的数学题还是没有答案,他沉默不语。
萌萌说:“如果你介意,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任头马试探萌萌:“你怎么想?”他一问出来,就感觉这么说不妥,就像不相信萌萌一样。
果然,萌萌大发雷霆:“我怎么想?!我有办法吗?!你以为我办法很多啊?你以为贾是小孩啊,有块糖哄哄就好?”
任头马沉吟良久,最后他的计算题似乎有了答案,说道:“不介意。”
萌萌盯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件事,他说介意也不好,说不介意也不好。
任头马继续解释道:“他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俩也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相比起来,我们的代价还是小一些。”
萌萌紧紧地握住了任头马的手,说:“只要我们俩互相信任就好。”

这次谈话以后,贾总很快就离婚了。任头马和萌萌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他们心照不宣。
计划是这样的:贾总离婚,与萌萌在一起。找到意识移植团队。任头马意识被抽出,他相当于死亡了,萌萌以密召贾总协商后事为由,让贾总尽量秘密地到达任头马和萌萌的府邸。然后,贾总被控制并被抽出意识,植入任头马的意识。最终,任头马的身体被埋葬,他的意识住进了贾总的身体,又和萌萌在一起生活了。神不知鬼不觉。
万事具备,只剩下任头马“死一场”了。
这一天萌萌让意识移植团队秘密来到了任头马和萌萌的府邸,要抽出任头马的意识了,也就是说,任头马要去世了。尽管任头马和萌萌都知道他会以另一种形式生存,但两人还是非常伤感。他们的生活要永远的改变了,以后任头马的公开身份就是贾总了,只有他们俩和意识移植团队的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包括任头马的母亲和他们的孩子都不知情。
任头马的助理和医生都被告知今天不需要再来,偌大的府邸只剩下萌萌和任头马。
是一个阴沉沉的天气,就像他们俩的心情一样。恒星甲隐藏在云层后面,仿佛不想知道这一切,悄悄地躲开了。恒星乙和它的行星也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
任头马看了看周围的一切,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马上要死去,但是马上又要重生,他不知道该不该向这一切告别。他好像要离开很久,又好像根本不会离开,只是像往常一样睡一觉而已。他憧憬站起来,和萌萌一起过正常的生活,这种信念战胜了所有的绝望。
萌萌走过来,轻轻地说:“研究人员马上就到了。”
任头马突然留下了眼泪,萌萌也哭了起来。这泪水,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喜悦。
萌萌说:“我们约定一个暗号吧。”
“什么暗号?”
“等你醒来,问我一句,结束还是开始?”
我就知道醒来的是你,不是他。我会回答:“开始。”
我们就重新开始了。

研究团队来了,他们静悄悄地进来,没有说任何话,然后把一台仪器放在任头马的床边,组装起来,又调试了一会儿,然后他们互相点点头。看样子任头马的时间到了。
隔着这台机器,萌萌无法去触碰任头马的身体,他们只能对视着,默默流泪,过了很久,似乎还没看够。终于,一个研究人员提醒道:“夫人?”
萌萌就像没听到一样,还在木然地站着。直到研究人员再次提醒的时候,她才点点头,然后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研究人员熟练地把一堆仪器的连接线连接到任头马的脑袋上,然后给任头马打了一个麻醉针,任头马渐渐地意识模糊了……
但正如我们都猜到的,意识移植出了问题,任头马没有在贾总身上醒来,也没有问萌萌:“结束还是开始?”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萌萌,而是在二十光年外的地球上,在任雁南的身体里。他醒来的过程也很漫长,开始是迷迷糊糊,过了好几天,才稍微清醒一些,又过了几个月,才完全找到全部意识。大概是他的意识数据传过来有个过程,几个月才传输完毕,都在任雁南的大脑中存储下来,并激活了。

说到这里,任头马还是忍不住泪光潸潸。
这个故事有绝望和邪恶,当然也有温情和希望,不得不承认是个精彩的、奇特的故事。但我心里却一直在作斗争,这个故事是真是假?
我望着任头马的眼睛,深邃不可测。这种深邃,足以容得下他的故事、他的情感和他的智慧。尽管我很想戳穿他,但是我没有找到颠覆性的破绽,我提出来的质疑他都回答了,没有闪烁其词,没有故弄玄虚,解释得合乎情理、合乎逻辑。
我深陷他的故事中,甚至忘了我的失恋之痛。晚上,我回到出租屋,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一遍一遍上演任头马的故事情节,这个故事启发了我对灵与肉的思考……
我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我浑身激灵了一下,差点喊出来,“妈的,他在骗我……”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我想到这个重大破绽之后,兴奋异常,巴不得天亮去上班。我生平第一次这么盼望去上班,还是精神病院。
终于等到闹钟响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洗漱了一下就匆匆忙忙赶到了医院。进了任雁南的病房,任雁南还在睡觉,我急切盼望着醒来的是任头马。但果然十有八九不能如愿,醒来的是任雁南。
任雁南看到我在床边坐着,坐起身子,打了招呼:“云医生早。”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任雁南,“雁南,睡得怎么样?”
“还行,没有跟他吵。”他揉了揉眼睛,“云医生,我正想跟你聊聊呢。”
“聊吧。”
“你早恋过吗?”
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我初中也暗恋过一个隔壁班的女孩子,但没有正经谈过恋爱,这应该不算早恋。高中根本没心思谈,大学忙着考研,直到研究生才谈,应该算晚恋了。我只好如实回答:“没有。”
“你是心理学家,觉得早恋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白洁的父母跟她谈了,不让她早恋。”
“然后呢?”
“她跟我说了,不会放弃这段感情,让我相信她,我当然信任她,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他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能看出他脸上洋溢的幸福,不由得对这种爱情产生了羡慕。成年人的爱情是有情节的,有起承转合,有柴米油盐,有掂量,有权衡,有妥协,甚至有龌龊。但任雁南这个年纪的爱情,纯净如水,容不得半点杂质。像一副优美的画,背景是海滩、椰子树和湛蓝的海天一色,或者白云、蓝天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又或者满天星斗、月儿弯弯,宁静的夏夜,在这样的背景下,是一对手牵手肩靠肩的恋人,有且只有爱情,情意绵绵,卿卿我我,满腔的热忱,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能感受到任雁南和白洁爱情之火的热烈,在无边的暗夜中,照亮了他们俩,而我这个失恋者躲在旁边,显得更加暗淡。
火势汹涌时,很难浇灭,让它燃烧,烧尽燃料,自会熄灭。所以,心理学上有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阻力越大,动力也越大。作为心理学专业人士,我不会干预任雁南和白洁的感情,不鼓励也不反对,也就是说,不予置喙。
不过,有件事还在揪着我的心,任雁南、任头马和白洁,这是三个人,怎么演绎爱情?任头马对萌萌和贾总的“爱情”可以保持沉默,因为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简单纯净的东西本就越来越少,爱情也不能幸免。可是,任雁南和白洁呢?

等到任头马醒来,我像抓了现行一样,得意地说:“你的故事不错。”
任头马看到我的表情,似乎读出了我的怀疑,“你又不信了?”
“你没有发现这个故事有什么问题吗?”
任头马被我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继续推演:“我们继续讲讲你的故事。你的意识被抽出来了,贾总被秘密召进你的府邸,然后被麻醉,等待移植。”
“有什么问题吗?”任头马问得似乎有点急切。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问题。然后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意识离开了肉体,没有任何感觉了。”我继续复述故事。
“对。”
“然后移植过程出了问题,你的意识被发射出来,到了二十光年外的地球。”我就像猎手围堵猎物一样,缩小了包围圈。
“是的,尽管后来的事情我看不到也听不到,但逻辑上推理,只有这一种可能。”任头马承认只有这一种可能,就被我逼到了墙角。
“二十光年的路程,你知道信息传过来需要多大的能量吗?而贾总在意识研究团队的旁边,移植过程根本不需要这么大的能量,也没有条件达到这么大的能量,除非你们家客厅有核电站。”我这个猎手终于开枪了,一击毙命。
任头马愣了一下,然后笑笑说:“好吧,这个故事是我编的。”
我轻轻地“哼”了一声,说:“你是个编故事的高手,我很难想象,一个只受过初中教育的人,他的另一个人格可以编出这么复杂的故事。确实是天才。”
“不不不。”任头马连连摇头,“你误会了,这个故事是我编的,但我真的是外星球来的。”
“你是在逗我吗?”我站起身,准备去别的病房看看了。
“听我说,这个故事确实是我编的,我有苦衷。”任头马语气有些急切。
我重新坐下来,且看他怎么说圆。
任头马欲言又止,支吾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我不能说实话。”
“你不说我就走了。”我作势要走。
“等等,我跟你说实话吧,但是说出来实话,你们可能就不想帮我了。”
“我听不明白。”我对他有点不耐烦了,我也不想再听他编故事了,毕竟我是医生,职责是治病,不是来玩的。
“云医生,咱们俩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好医生,也是个好人,你能不能帮我倒也无所谓了,交个朋友也算一件美事。”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在打感情牌,我没有说话,看他怎么表演。
“如果我说出来实情,你们地球人就不敢帮我联系我们星球了。因为我们陀螺星比地球的科技发达太多,而且有星际战争的先例,你们联系我们有很大的危险。”
我想了一下,逻辑上好像又说得通了,不禁有点好奇,顺着他的逻辑说:“所以,你是想编个听上去对地球没有威胁的故事,让我相信你,我再去找个物理学家或者天文学家,让他相信这个故事,然后我们大家一起帮助你联系你们陀螺星?”
他点点头,无奈地说:“是的。如果我不说实话,你们不会帮我。如果我说了实话,你们又不敢帮我。”
“陀螺星会对地球有威胁?”
“说不上威胁,相距太远了,但是你们可能会担心有威胁。”他顿了顿说,“我在给你讲故事之前,考虑了很多,所以最终我讲了一个爱情故事,就是希望不要引起地球人的担忧,同时激起地球人的善意。如果我说出真相,可能会引起你们的猜忌和担心,真相充满暴力和残忍。”
“所以,接下来你准备给我讲另外一个故事?”我没有完全相信,带着挑衅的口吻说。
“不,接下来我不是讲故事,我准备说出真相。”他看了看我怀疑的表情,又说:“我讲过的那个故事也不完全是假的。”
“你还不想承认是假的?”
“那个故事中通讯集团老板、贾总和萌萌,都是陀螺星上真实存在的人,他们是大人物,我听过他们的很多故事,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八卦。通讯集团的老板真的患了肌无力,他的妻子与职业经理人也有绯闻,最后老板死去了,妻子和职业经理人在一起了。是一个有点平庸的故事,加了点意识移植的佐料,才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我想了一下,说:“其实我怀疑的不仅仅是意识发射的问题,意识被抽取和移植,在我看来都不可能实现。”
“我理解你的怀疑。”任头马没有反驳。
“你理解?”
“是的。我看了地球上的数学,你们的数学不足以理解大脑这么复杂的系统。”
虽然我不是数学专业,但也听过一些专家说过,脑科学的发展受限于数学的发展,所以,任头马这句话也不是外行话。
我不由得问道:“需要什么样的数学呢?”
任头马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清,因为涉及到很多数学分支,基本上……怎么说呢,应该主要是拓扑学领域需要加强。”
我不敢接话,但也不想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于是追问:“具体点呢?”
“大脑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它是一个突触和连接非常多的系统,要想研究清楚它的工作原理,一是需要研究清楚它的构造,二是需要根据构造分析它的运转机理。大脑的生理构造不难研究,理论上,只要有精确的扫描仪,比如CT,通过多层扫描就可以建立大脑的精确模型,难点是怎么梳理这么多的神经细胞和错综复杂的突触连接。我没有任真研究过你们地球人的大脑,不过猜想人脑细胞应该在百亿级别吧。”
“八百多亿个。”我提示他。
“哦,那可就接近千亿级别了,和陀螺星人差不多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计算什么,然后继续说:“每个神经细胞有多个突触,所有的突触加起来应该就是千亿这个数量级了,十的十一次方,甚至可能接近十的十二次方了。这么大数量级的突触互相又有很多的联络和互动,要想分析清楚,就需要数学上建立一个拓扑模型。如果数学上可以建立模型,那么根据每个人大脑存储的信息和突触的联络方式,模型就可以算出他的意识状态。提取意识的时候,需要他存储意识的大脑结构解体,释放出意识,所以,提取意识一定会造成人死亡的。”
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别人的大脑突触联络方式并不一定跟你一样,你的意识在别人大脑中怎么能正常发挥作用呢?”
“大脑的重要特征是其可塑性,在移植过程中会注射一种神经突触诱导剂。输入意识后,意识会刺激突触联络,再加上诱导剂的诱导作用,重塑突触联络可以很快完成。”
“有多快?”
“二十四小时就可以完成所有突触重塑。”
“这么快?不合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蛇咬这个刺激可以在瞬间完成大脑突触联络的塑造,并且这种联络可以在很长时间都稳定的发挥作用。”
任头马解释得头头是道,我一时也想不出来有什么破绽。
任头马看我不说话,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你还想刘玫吗?”
我有点惊愕,然后点点头。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需要一点时间,我会帮你挽回的。”
我突然想起了任雁南和白洁,“白洁要到北京来了,你知道吧?”
“知道。”
“我建议你别把人家的好事搞砸了。”
“不会的。”
“还有,我在考虑,如果无法解决你们俩人格分裂的问题,我们可能会给任雁南做心理咨询,让他慢慢接受与你分享一个身体这个事实。”
“这个治疗思路是正确的。既然不能改变,那就接受吧。”
“除非你能很快离开他的身体。”
“快不了。”他颓丧的说。
“怎么,没有信心了?”
“二十光年啊。即使现在你们答应帮我,按我说的原理制造一台激光信号发射器,向陀螺星发射信号,那边也需要二十年后才能收到啊,等待他们的回音,还需要二十年。”
他这一席话点醒了我,我倒吸一口凉气。二十年又二十年,任雁南的一生有几个二十年呢?
任头马和我相对无言,良久,任头马长叹道:“我离开陀螺星已经二十年了,不知道我的家人变成什么样了。”他说着,眼眶里泛起了泪光。
停了一会儿,他心情平静下来,说:“我跟你讲过,陀螺星处于两个恒星形成的双星系中。”
“是的。”
“陀螺星围绕恒星甲旋转,恒星乙也有一个行星,我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陀螺星围绕恒星甲旋转,恒星乙也有一个行星,我们叫它海螺星吧,海螺星上也有高智慧生物。”
听到这里,我举手制止了他,“打住打住。”
“怎么了?”
“陀螺星距地球二十光年,虽然我们感觉很远,但是相对宇宙来说,近在咫尺。这么近的两个星系都有高智慧生物本就概率极低,我勉强也就相信了,现在你又说你们同一个星系中的两个星球上都有高智慧生物,这编的太离谱了。”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我虽然不相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但高智慧生物的出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照你这么说,到处都有高智慧生物,那宇宙中岂不是挤满了外星人?”
“你忽略了一点,我们双星系统的两颗行星起源完全相同,成分基本一致,又都是在宜居轨道上,都孕育出高智慧生物,这有什么奇怪的?在相同的环境下,如果一个有高智慧生物,另一个却没有,这才是怪事。”任头马带着嘲讽的口气说,仿佛是我孤陋寡闻了,他接着又说,“你刚才说的,地球不是宇宙中心,也不对。”
“难道地球是宇宙中心?”我感觉这就很荒唐了。
“看你怎么定义了。你知道宇宙膨胀吧?”
“当然。”
“好吧,假设按你们地球测定的哈勃常数取值67.88千米/秒/300万光年,推算一下,距地球一百三十二亿光年的天体相对地球退行速度就超过光速了,它们发出的光和引力永远无法到达地球。这个能理解吗?”
说实话,我没太听明白。
他看我没说话,又解释道:“因为宇宙空间均匀膨胀,这样,宇宙中的两点,只要足够远,它们之间的远离速度一定能超过光速。以地球为中心,在半径一百三十二亿光年的球体外的所有星系,它们远离地球的速度就超过光速了。光和引力传播速度都不能超过光速,所以,它们发出的光和引力永远与地球无关了。你可以说,它们与我们不在一个宇宙内。”
我大概听明白了,点点头。
“所以,与我们有关的宇宙就是以地球为中心半径一百三十二亿光年的球体。在这个宇宙中,地球就是在中心。”
“那这么说,宇宙中所有的研究者都可以以自己为中心了。”
“当然。”
这是我没想过的角度。这并不是一个高深的问题,却是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引起了我很多的思考,关于宇宙的和哲学的。当然这个宇宙中心绝没有半点宗教意味,这完全纯粹的是个科学问题,至多有一点哲学的味道。
任头马接着说:“因为陀螺星和海螺星都有高智慧生物,所以,对于陀螺星和海螺星人来说,外星人是司空见惯的,我们从来不认为外星人有多罕见。地球人谈到外星人,是幻想,我们谈到外星人,是现实。”
“所以,接下来是陀螺星和海螺星星际战争的故事?”我带着调侃的语调问道。
“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种战争。”
“哪种战争?”
“我会详细给你讲的。”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陀螺星环绕恒星甲,海螺星环绕恒星乙。任头马住在陀螺星上。我们已经知道,陀螺星是一个很热闹的星球,生态繁荣,有高智慧生物,且科技很发达。海螺星比陀螺星稍大,质量大约是陀螺星的一点二倍,体积则相差无几。陀螺星人对恒星甲和恒星乙的起源假说是,恒星甲和恒星乙起源于同一个巨大的星云,星云聚集形成两个恒星和若干行星,两个恒星互相环绕,由于两个恒星的引力场扰动,大部分行星都被恒星俘获了,葬身火海。陀螺星和海螺星原本是一个行星,非常幸运的处在恒星甲和恒星乙的拉格朗日点上,保持脆弱的平衡。但是,在星系诞生的混乱无序中,它也未能幸免,不久就与另一个行星相撞,巨大的撞击让它几乎平均地一分为二,脱离了拉格朗日点,分别飞向恒星甲和恒星乙,在恒星甲和恒星乙的宜居轨道上公转。
所以,海螺星和陀螺星组成成分一致,都在宜居轨道,都繁育了丰富多彩的生物圈,并且都有高智慧生物。名副其实的孪生行星。
在这个双恒星系统的星系内,除了这一对孪生行星,其他的都是小行星了,无足轻重。
陀螺星和海螺星人有非常悠久的交往历史,这么说有点像外交辞令,实际情况是,陀螺星是海螺星的殖民星球。任头马是海螺星人的殖民地子民。在这个故事里,任头马还是命运悲惨,甚至更惨。
海螺星殖民陀螺星已经逾二百年了,关于如何殖民的过程,任头马讲了很多。一个星球殖民另一星球属于宏大叙事,且年代久远,任头马无法给出细节,这幅巨大的史诗画卷是任头马悲惨命运的背景。这幅画卷不是油画,不会纤毫毕现,它是写意山水,线条粗略,但惊心动魄。

在陀螺星纪年的三二零五年,距今二百年前,陀螺星的科技水平差不多达到了地球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最发达国家美国的水平。一天,所有陀螺星上所有国家,几乎所有的街头电子屏幕上、电视上和各个广播台,都在紧急播放一条警报:全球红色预警,全球红色预警!海螺星将对我们星球发起进攻,所有市民立即躲进防空洞!
很快,全球陷入恐慌,人们都挤进了防空洞以及各种掩体里。在嘈杂的哭喊、叫骂和呼唤声中,隐约能听到街道上到处是警笛声、军用汽车和飞机的轰鸣声。
很多人回忆,当时以为这是演习。因为陀螺星和海螺星已有五十多年的交往历史,一直相安无事,谈不上和睦,但也没有冲突。在近几年,时不时有一些传言,说海螺星在和陀螺星谈判,要陀螺星支援海螺星一些矿产,陀螺星当然不答应,由各个国家代表组成了一个代表团,正在与海螺星谈判此事。传言也说,如果谈判不成,星际战争也是可能的。但各国政府对这些传言都不予置评,也不承认,也不辟谣。
在这些传言的威胁下,民间有一些人呼吁应该做好星际战争的准备,比如兵器公司应该研究适合星际战争的武器,战争专家应该研究星际战争的策略,政府应该组织民众做星际战争的演习。在这些人的呼吁下,各路专家每天分析星际战争的可能性和各种应对策略,兵器公司也督促政府采购星际战争的武器,一些演习承办的商业公司经常组织民众做防空演习。
但以往这些演习都是小范围的,一个单位,一个街区,至多一个城市,这次是全球范围。尽管这次确实很像真的,但很多人都有侥幸心理——说不定是全球一起组织演习呢。
直到陀螺星所有的通讯网络、电子设备被劫持,一个海螺星的播报者出现在所有的电子屏和电视上,他的声音也出现在所有的广播里:请全体陀螺星人注意,你们星球与我们星球关于资源共享的谈判已破裂,你们的代表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你们的政客们妄图刺探我们的重要情报,对我们发起军事进攻。我们向你们发出一次警告,尽快与我们签订资源共享的合约,否则我们将摧毁你们星球。
这条播报反复播报了一天,然后突然消失了,陀螺星上通讯网络、电子设备逐渐恢复了正常。
陀螺星上军事组织还在待命状态,但海螺星的敌人却一直没有到来,连个影子也没有。人们也慢慢地走出了防空洞和掩体,查看到底怎么回事。
总之,星际战争根本没有打起来,但陀螺星屈服了,很快签订了所谓的“资源共享”合约。名义是资源共享,但海螺星并没有拿出什么实实在在的资源,都是空头承诺。诸如,承诺提高陀螺星教育水平、承诺提高陀螺星的医疗水平,承诺帮助解决陀螺星贫困问题、承诺帮助陀螺星解决犯罪问题。如果你要他们来帮忙,无异于把整个社会都开放给他们殖民了。陀螺星却需要拿出矿产资源给海螺星使用,尤其是铀矿被开采运走,更是让陀螺星人坐立不安。

“只是口头威胁了一下你们,你们就乖乖就范了?”我对此不解。
“虽然海螺星没有采取任何军事行动,但也绝不仅仅是口头威胁。”
“还有什么威胁?”
“他们在短短几分钟就解码了所有的通讯网络和电子设备,事后,经过专家检验,发现他们不仅仅控制了民用通讯网络,而且控制了我们的所有军用通讯网络和设备,短短几分钟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看到我茫然的眼神,继续说:“意味着我们的加密技术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我们的编程语言和算法他们可以轻易掌握。”
“但是你们有核武器啊?”
“是的,核武器怎么扔呢?”任头马轻声“哼”了一声,“如果我们的卫星和通讯轻易被劫持,就相当于蒙上了我们的眼睛和耳朵,空有一身肌肉,又能怎么样呢?”
我仔细想了一下,确实也没什么办法。

海螺星人不费一枪一炮,只是炫了一下他们某一方面的科技实力,就让陀螺星人屈服了。这一事件史称“播报者事件”,自播报者事件以后,陀螺星沦为海螺星的殖民地,源源不断地向海螺星输送矿产资源,关于教育、医疗、解决贫困等问题,陀螺星没有主动要求海螺星承担义务,海螺星也没有再提起。事实上,陀螺星有点担心海螺星插手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海螺星不提起此事,反而是谢天谢地了。

“这么长时间里,你们难道没有反抗过吗?”我问道。
“当然有过反抗,大大小小的反抗行动很多,但无一成功。”
“对方这么强大吗?”
“我给你讲一个规模最大的反抗行动吧。”

陀螺星纪年三三八零年,距今二十多年前,在陀螺星反殖民英雄华夏冰的带领下,底层民众不顾政府的劝阻,破坏矿产设备,拦截运输矿产的车辆,毁坏运矿的宇宙飞船。不出所料,很快就遭到海螺星的警告,但反殖民组织扬言要采取焦土战略,与海螺星决一死战。各国政府后来也采取默许态度,静观事态发展。毕竟,如果抱着决一死战的决心,海螺星也不一定能取得必胜的把握,一是海螺星路途遥远,等到他们的军事力量到了陀螺星,陀螺星以逸待劳,主场作战,且都有核武器,不一定落败。二是,海螺星不一定要核大战,因为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殖民这里,而不是摧毁。如果把陀螺星人全部杀灭,海螺星人也没法在陀螺星长期生存,毕竟气压、氧气含量、重力、气候等环境因素都不一样,长期生存对健康不利,殖民陀螺星人来榨取资源是最好的策略。基于这样的考虑,华夏冰号召民众拼死抵抗,绝不服从,誓死一战。
这次反抗旷日持久,持续了五年多。海螺星人除了每天例行的全球范围内播报警告之外,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矿产资源的攫取都停止了。这给了反抗者们极大的信心,民众的反抗取得这么大的效果,政府也开始采取行动,全球各国政府陆续表态,反对海螺星的殖民行为,并决定武力抵抗一切星际侵略。自此,全球达成了共识,要坚决武力抵抗海螺星。
华夏冰成了全球超级巨星,他的头像成了一种图腾。他不是政治家,但却拥有大多数政治家没有的影响力,一言九鼎,叱咤风云。
不过,一些冷静的科学家们指出,我们对海螺星的科技实力了解甚少,我们只是推演了热兵器大战、核大战的博弈过程,没有推演别的战争形式,所以,目前的乐观是盲目的。当然,这些忠告都被当做耳旁风,甚至被批评为“悲观主义”。
直到有一天,某地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病例,一些人会周期性的失控,对周围的人采取暴力行为。一个,两个,三个……,很快,这种病例蔓延开来。科学家初步研究认为,是一种病毒,侵染了神经系统,导致间歇性的情绪失控和暴力行为。这种病毒通过呼吸传播,而且传播效率极高。某地被紧急封锁,成了人间地狱。
怎么治疗?科学家们紧急研究,发现这是一种非常精巧的病毒。它的感染性极强,致病效率极高,但却不致命;它还能轻易逃脱免疫系统的识别,这导致疫苗很难研制;又因为它感染大脑中枢神经系统,因为血脑屏障的隔离,药物很难到达大脑区域;再考虑到这种病毒是突然出现的,毫无征兆,也和其他病毒没有明显的亲缘关系,所以,科学家们一致认为,这是一种基因工程制造的病毒。大白话说就是,这是人造的病毒。
正如大家猜测的一样,病毒是海螺星人制造的。几天之后,海螺星向全体陀螺星人发出警告:病毒是我们制造的,药物在我们手里。如果你们继续破坏我们之间的合约,我们就会在全球撒下这种病毒。为了惩戒你们,在谈判之前,我们决定再选择十个区域撒下这种病毒,如果你们一天后没有回应我们的要求,我们会再次选择十个区域。只要你们拖延一天,就会有十个区域遭殃。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生物战,为了研制这种病毒和治疗药物,海螺星人用了五年多。先用一个区域的惨状对全体陀螺星人形成恐吓,然后十个区域,心理上高度施压,拖一天再十个区域,极限施压。这根本不是谈判,这是城下之盟。
陀螺星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准备与海螺星人决一死战,最终却连海螺星的影子也没见着。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倒是可能会变成凶手,一场亲人和邻居之间的仇杀惨剧在各地上演。极短的时间,精巧设计的病毒,攻克治疗方案无望。投降是唯一的路。
药物交给了陀螺星,只需要几次口服,病毒就被杀灭了。如果没有长期的研究和实验,不可能完成如此复杂的药物筛选和合成。
这场惨剧最大的恐怖之处是,等到你身体痊愈之后,心理上却永远留下了伤疤。你的家人、亲戚、邻居或者朋友,被你无端暴力攻击,他们信任你,爱你,可是因为你,他们受伤、残疾,甚至死亡。
他们很多人在很多年以后看到你还会害怕,因为他们忘不了你发疯的样子,像一条疯狗一样,乱撕咬,乱攻击,杀红了眼。前一秒你还是他们信任的人,甚至爱着的人,后一秒你就是恶魔、疯狗,失去理智。
他们——你的爱人,子女,邻居或者朋友——可能会躲着你,但你没有责怪他们的理由,相反,你陷入深深地自责。
你所在的社区原来可能是富人区,也可能是贫民窟,本来是天壤之别,现在却一样成了鬼城。因为其他社区的疏远,社区内部本身互相之间的猜疑、怨恨和阴郁,失去了亲情爱情友情的纽带,到处是游荡的躯壳。
暴力时有发生,这些暴力不是病毒引起,而是绝望、忧郁和怨恨孵育的。而暴力本身,无论是病毒引起的生理问题还是情绪引起的心理问题,形式上都是一样的,失去理智,失去人性。身体里的病毒已经被清除了,但它们永远地驻扎在了心里。
为了星球利益,你可能会视死如归,但海螺星人不会让你死,他们让你长期生活在悔恨、自责和绝望中,无法自拔,生不如死。
关于这些被病毒感染过的地区,一开始是铺天盖地的报道,然后是各种人道主义的援助,但最终收效甚微。毕竟暴力发生过,造成了严重后果,相比这些沉重的后果,说什么都显得轻飘飘的,所以,心理咨询和各种心理援助逐渐离去了,那片区域就像白色衣服上的黄色油污,难以除去。
后来这些区域成了禁区,人们很少踏足,这些区域发生的事情渐渐地不是见诸严肃的媒体,而是传说。传说需要足够吸引人,否则不可能成为传说。于是,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经过添油加醋的渲染,就成了一个流传甚久甚广的传说,诸如,凶杀、强奸、乱伦,甚至吃人肉的情节就一个一个炮制出来,安放在这些禁区。这些传说进一步让人们对禁区望而生畏,这又让传说减少了辟谣的可能。于是,“那些区域”成了全球的梦魇,成了可以在人间看到的地狱的样子,谁都不想成为“那些区域”的人。
海螺星人通过静心研制的病毒,对陀螺星人形成了持久的、深入骨髓的黑色恐怖。在五年的时间里,海螺星人肯定推演了各种方案,最终他们设计这个阴险的计划,并残酷地执行下去,让陀螺星人的防线瞬间崩塌。陀螺星人羞于翻开过去的反抗历史,因为他们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演讲、煞有介事的理论、以及同仇敌忾的豪气,最终却沦为笑柄。这大大地打击了全球反抗殖民的气焰。
完成这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病毒。
任头马说到这里,眼泛泪光,但我已经不相信他的眼泪。那个意识移植的故事里,他也落泪多次,这次的泪水又有多少真诚?
“自此以后,再没有反抗了吗?”我问道。
“当然有,只是我们不再盲目崇拜像华夏冰这样的靠煽动情绪达到目的的英雄了。”
“你们是怎么反抗的呢?”
“我无意中来到地球,就是这个反抗故事的一部分。”
“那看起来又失败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来到地球,应该不是计划中的吧?是个失误吧?这难道不是失败吗?”
“我来到地球当然不是计划中的,但是我只是庞大计划的一部分,还有其他的部分,我失败了,其他部分不一定失败。”
“那你觉得会成功吗?”
“我不知道。”他颓丧的摇摇头,“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成功。”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在这个故事里,任头马是一个特工,专门执行星际间谍任务。我们平常生活中遇到一个特工是概率很低的事情,但是任头马是意识被发射到地球上的外星人,他在外星球是一个特殊人物就不奇怪了,这叫“幸存者偏差”。
在五十多年前的那次反殖民斗争失败以后,轰轰烈烈的反殖民群众运动陷入低潮,代之以隐蔽的、理性的、有点阴谋味道的反殖民活动。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秘密活动,任头马所在的国家A国是最强大的,他参与的这次反殖民秘密行动据信是全球最大的行动,当然这个“最大”只是猜测,因为各个国家的秘密行动都是独立进行的,不可能公开评比谁的活动规模最大。
A国虽然是那个星球上的超级霸主,但一开始却并不是反殖民最积极的国家,因为殖民者只是规定了矿产需求总量供应,并不管这些矿产从哪里开采,A国利用自己的霸主地位,不惜以发动战争相威胁,逼迫几个贫弱的国家先供应,然后由其他各国给予经济补偿。A国承诺,会尽快发起反殖民斗争,废除不平等条约。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反殖民斗争一直没有成功,陀螺星被殖民了二百多年。有几个国家的矿产都已开采殆尽,如此下去,A国也不能幸免,A国反殖民的紧迫感越来越强了。客观讲,随着科技的进步和A国的积极参与,反殖民活动的质量和水平也提升很快。
按照正常的逻辑,面对外星球的威胁,最优策略是各个国家团结合作,一致对外,但是,各国都知道海螺星科技发达,所以,几个最强大的国家都想率先攻克海螺星,最先获取到这些信息,然后通过法律或者军事手段建立信息壁垒,这样就能获得陀螺星上的超级优势。这样,面对海螺星的威胁,整个陀螺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徒困境”试验场……
任头马是A国最优秀的特工之一,这是他悲惨命运的原因。他毕业于全球著名的高等学府,学习通讯工程。在上一个故事里,也是这样的。毕业后,就被秘密招收到特工组织,接受训练。他的对外身份是一个通讯设备公司的员工,是的,你没有猜错,这个通讯公司就是在上一个故事里出现的那个公司。他的老板得了肌无力,他的老板娘和职业经理人有一腿。但这些与他关系不大,他讲这些的时候还能流下眼泪,完全是演技。他是个小职员,也不用天天上班,主要任务是公共服务市场营销,整天去跟政府打交道,开发公共服务使用的通讯设备市场。
他所在的通讯公司里,只有最高层的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的真正雇主(也就是情报组织)会帮助他拿到一些政府订单,以保证他能在通讯公司长期待下去。
他是个单身汉,偶尔会有女朋友,但一直没有结婚。没有结婚一大部分原因是,他会突然消失,见不着人,打不通电话,然后又突然出现,关于消失的理由都不痛不痒。其实他也想编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但这种理由最好是一些特殊情况或者意外事件,一生中有一次两次还可以,像他这样,每周都需要一次两次,就不行了。所以,他只能给出一些普通的理由,诸如睡着了、在见重要客户、在写销售报告……,连撒谎都这么漫不经心,在繁衍后代方面需要提供子宫并负有重大抚育子女责任、付出多得多精力的女孩子们觉得,这不是一个可靠的精子提供者。
在职场,只要完成销售任务,别人不会每时每刻关心你在哪里,在干什么,但是作为女朋友,这是接受不了的。所以,尽管他名校毕业,仪表堂堂,收入尚可,但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跟他走进婚姻。
他没有结婚,所以为了执行任务可以玩命,而为了执行任务可以玩命,又让他结不了婚。这是个负反馈的循环,他变成一个越来越优秀的单身特工。终于有一天,他被召集到情报组织办公室,有一个重要人物接见了他。
他一走进办公室,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重要人物,全球最著名的科学家丁执中,经常在媒体上看到关于他的报道,居然见到本人了,任头马有点激动。在丁执中身边的是他的直接主管和情报局局长。看这个架势,谁都知道,任务非同寻常。
任头马的主管简单做了互相之间的介绍,丁执中就切入正题了:“我们现在需要最优秀的特工,你们情报局和你的主管领导推荐了你。我看了你的个人资料和工作记录,很完美。”
能得到丁执中的肯定,任头马非常激动,他语无伦次地说:“保证完成任务……感谢您的信任,感谢领导信任。”
丁执中笑了笑说:“希望你听完任务以后还能这么有信心。”
随后,他严肃地说:“我刚才和你们局长沟通过了,属于最高绝密,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任头马心头一凛,看了看主管和局长,他们俩表情严肃,直勾勾地盯着任头马。任头马很清楚“最高绝密”的意思,按照情报界的规定,最高绝密的任务,为了保密,不惜任何代价,也就是说如果情报部门认为任头马有泄密风险,紧急情况下可以灭口。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特工,任头马没有犹豫,他点点头。
丁执中说:“我们会把你派到海螺星上,执行一项重要任务。”
任头马万没想到任务居然是星际的,他一下子没了底气,但“最高绝密”意味着如果上级告知了他,他就必须接受,否则可能面临囚禁,直至任务结束或者没有泄密风险才可以获得自由,所以,他只能接受。主观上,他虽然没有把握,但内心还是很激动,希望执行这个有巨大挑战的任务。
因为过度激动,他的声音也有颤抖,说了例行的誓词:“保证完成任务。”
丁执中点点头,问道:“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或者困惑,可以提出来。”
任头马一时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于是摇摇头。
丁执中转头看了看他的主管和局长,没有再说话。局长示意主管安排具体工作,看起来他要陪着丁执中离开了。
任头马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到了海螺星很快就被认出来是个外星人,任务怎么执行呢?”
丁执中转回身,说:“整个任务涉及很多具体细节,我们都考虑过了,包括你这个问题。今天我们不一定要讨论很多细节问题,你还需要接受几个月的封闭训练,到时候针对这些问题都会提供训练计划。”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你刚才的问题,我先回答你吧。海螺星上本来就有很多陀螺星人,他们是被人口贩卖集团贩卖过去的,否则海螺星也没有办法研究针对我们的病毒和治疗药物。这些陀螺星人在海螺星上从事各种活动,你可以隐蔽到这些人口中。”
“我也通过人口贩卖集团过去?”
“只有这一种可能。”
“安排我从事什么活动?”
“这个不是我们说了算,贩卖过去,你就是奴隶了,他们不一定会给你安排什么工作。但是无论从事什么工作,你都需要找机会完成我们的任务。”
任头马突然有了很多疑问,还想问时,局长打断了他,说:“先安排封闭训练吧。”
随后主管示意任头马跟他走,他们驱车到了一个荒郊野外,下了车。主管走到一个草木茂盛的地方,用前腿踩了一下地面,等了一会儿,突然,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洞口,任头马望向洞口里,是一段很陡的台阶。主管向任头马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下去。任头马拾级而下。
走下很长一段黑暗的台阶之后,突然灯亮起,晃得任头马眼睛也很难睁开。定睛看时,里面别有洞天,是一个很大的地下室。摆放着各种仪器设备,四周还有一些房间。
任头马之前也参加过一些封闭训练,但都是在地上的训练场,从来没有在地下训练场做过训练。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空无一人。正准备四处走动观察一下,突然,他的左边走过来一个人,由远及近,走到跟前,也不说话,递给他一个钥匙,说:“三号房间。”然后用手指了指三号房间的位置,任头马顺着手指地方向走过去,打开三号房间的门,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训练服。
任头马正要站着休息一下,突然,墙上的屏幕亮起来,里面出现了一个头像,就是刚才迎接他的那个人,他说道:“换衣服,到一号训练室。”
任头马不敢怠慢,赶紧换好衣服,到了一号训练室门口,正打量怎么开门,门自动开了,是二道门。任头马进了第一道门,第一道门很快就关闭了。第二道门打开,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一男一女,在摆弄各种训练器械。看到任头马进来,他们停下来,盯着任头马。
任头马走进去,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礼貌地打了招呼。
然后三个人各自摆弄训练器械了。
这是封闭训练第一天的情况。

第二天,还是这个房间,不过气压明显降低了,待一天,胸闷,头晕。他们的训练服有磁性,地面上有磁铁吸引力,这样他们需要克服比较大的自身重量。这应该是模拟海螺星的情况,气压较低,重力较大。一天训练下来,严重的头疼、心悸,吃不下饭。
生理上的不适反倒使三个人心理上同甘共苦了,他们在训练之余也会聊聊天,慢慢地熟悉了。
吴芳菲是语言学博士,没有结婚,二十五岁。
纪无铭是机械电子工程师,也没有结婚,三十二岁。
他们三个总结了一下,都是未婚,都是青年,还有一个共同点,都喜欢健身,都是肌肉发达,身材健美。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他们的教练不做任何指导,只负责早上把他们关在训练室里,晚上放出来,他们在训练室训练、聊天,或者吃东西,没人管。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他们也逐渐适应了训练室的气压和重力了,按照特工教科书做法,基础训练就算做完了,这方面任头马是行家,他觉得应该针对任务进行训练了,吴芳菲和纪无铭也认同他的说法。但没有人跟他们说任务是什么。
这一天,任头马实在忍不住了,对着屏幕问教练:“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但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屏幕上的教练只负责下达指令“开始训练”“训练结束”。这种沉闷单调的生活又持续了三个月,纪无铭开始撩拨吴芳菲了,吴芳菲看样子也是半推半就逗着玩,任头马不掺乎这些。教练对此也视而不见。
有一天,训练结束后,回到休息的屋子,三个人都发现屋子里挂着一套正装。他们三个知道,可能有一些改变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屏幕上没有说“开始训练”,而是说“穿上正装,列队。”
三个人穿好衣服,在大厅中央列队站好,没过多久,从通往地面的楼梯上下来一个人,走到跟前,任头马认出来,是科学家丁执中。
他看了看三位,说:“任务即将开始,这次任务非常危险,我也不知道你们会遭遇什么,但是我们必须执行这项任务。你们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任头马先生没有选择的权力,因为他是职业特工,但是吴芳菲和纪无铭是知道风险以后还选择参与的,我向你们三位致敬。”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项,在海螺星上生活足够久,学会海螺星的语言,然后返回,如果你们无法返回,那就必须想办法做一套海螺星语言的电子教材,然后通过我们的秘密联络器把电子教材发回来。”
任头马大概清楚了,为什么需要吴芳菲这样的语言学家,也需要纪无铭这样的机械电子工程师,他自己是什么作用呢?想到此处,他问道:“这两项任务主要是吴芳菲和纪无铭完成,我的任务呢?”
“你的任务是保护他们俩。”
纪无铭轻蔑地笑了笑,任头马知道纪无铭不想在吴芳菲面前扮演一个需要保护的角色。专业的特工训练生涯让任头马知道,特工需要的绝不仅仅是肌肉,怎么在条件非常有限的情况下克服困难完成任务才是最核心的,这需要身体素质、心理素质和开放灵活的思维,这都需要长期的训练。
“我听到一种传言,说我们星球有一个秘密部门,已经在研究海螺星语言了,这是真的吗?我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获得海螺星语言的资料?”吴芳菲问道。
“你已经说了是传言,我们无法解码海螺星的广播信息,海螺星人跟我们交流都是使用我们的语言,我们陀螺星上被海螺星人抓过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得到海螺星的语言。”丁执中说。
“不可思议,几百年了,海螺星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居然连他们的话也听不懂。”吴芳菲说。
丁执中笑了笑,没说话。
纪无铭故作高深地问道:“丁先生,您是我们星球最伟大的科学家,我很尊重您,但恕我直言,我觉得海螺星的科技远远比我们强大,我们做这些有什么意义?能听懂他们的话,难道我们就能找到制服他们的办法了?”
丁执中还是笑了笑,看上去不准备回应。这让纪无铭很得意,他耸耸肩,一副超脱的样子。
丁执中想了一下,说:“这个计划非常庞大,你们只需要完成这一部分工作,相信我,我们目前的障碍之一就是没有解码他们的语言,你们到了他们的环境,应该能很快学会他们的语言。我相信吴芳菲也能编出来一套教材。”他沉默了一下,扫了一遍三个人,又说,“纪无铭说的科技优势问题,我简单说几句吧。我们不认为海螺星科技比我们发达很多。”
三个人都觉得很奇怪,因为海螺星比陀螺星有巨大的科技优势,是陀螺星人的共识了,丁执中怎么会这么说呢?
“我们几个科学家综合很多资料分析,形成了一种判断,我们深信这种判断是准确的。高智慧生物是大自然的杰作,但也不能逃脱自然规律的支配,每一种生物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高智慧生物的大脑也是在长期的生存竞争中进化形成的,大脑的主要功能是适应环境,而不是理解整个宇宙的奥秘,因为深奥的宇宙秘密对生物生存几乎没有影响,大脑不需要进化出那么复杂的结构和功能。”他说到这里,似乎感觉到说得太学术了,于是换了一种方式说,“也就是说,海螺星人也不会比我们聪明到哪里去,他们能发现的科学规律和发明的技术,我们也能做到。”
“但是,我们是他们的殖民地。”纪无铭轻轻地哼了一声说。
“因为他们比我们发展的早一些,在技术上一直领先我们,但我们已经掌握了一种技术,很可能能制服他们。”
“这种技术他们没有掌握?”纪无铭追问。
“他们可能没有掌握。不过退一万步讲,即使他们已经掌握了,但他们如果不首先使用,我们先使用的话,他们将会被我们控制。”
“怎么知道他们不会首先使用?”纪无铭已经做好了辩论的准备。
“他们没有使用的必要,我们已经被制服,他们为什么还要使用一种新技术来继续制服我们呢?”丁执中说。
纪无铭还要问,丁执中挥了挥手,制止了他。
丁执中最后说:“相信我,计划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有很多优秀的科学家在参与,政府中有一些德高望重的人也支持这项计划,我们不是在开玩笑,你们担心的问题都是我们想过的,反复讨论过的,并不是新鲜的问题。我刚才之所以向你们简单解释一下,主要是为了让你们坚定信念,相信我们的计划一定能成功。我们需要互相信任,共同努力完成这项卓越的任务。”
看大家不再说话了,丁执中接着说:“你们必须要在两年内逃脱,并进入运矿的宇宙飞船,返回陀螺星。没有人可以提供帮助,你们必须自己解决所有的困难。如果你们确定无法进入宇宙飞船,那就到达指定地点,我会安排情报部门给你们详细定位,你们只能通过记忆记住定位,那里会有一个数据发射器,把你们关于海螺星语言的电子教材通过数据发射器传回来。”
“两年?”任头马问道。
“是的,如果两年内没有收到你们的消息,或者没有见到你们返回,那么我们必须用其他方案解决。”丁执中非常直白地说,没有任何委婉和安慰的口气。
任头马明白他的意思,对他们三人没有营救计划,提供的帮助也很少,完全靠他们自己了。
丁执中补充说:“我是指海螺星的两年,在我们这里只有大约一年半。”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任头马以前听说过星际人口贩卖。虽然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但是因为星际矿产供应都在贫穷的国家,贩卖的也主要是这些国家的人,任头马作为A国普通人,并不太关注。当然,各国的科学家们一直在密切关注此事,政府也在全力打击陀螺星上参与人口贩卖的犯罪分子。毕竟人口被俘虏到外星是很恐怖的事情,不仅仅威胁到这些被贩卖人口的生命,而且威胁到整个陀螺星的安全。
任头马三个人被送到一个小国家。任头马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国家。在一片又一片的贫民窟的包围中,有一座规模不大的现代化城市,城市的不远处,林立着巨大的采矿设备、矿区有一条铁路,通向一个神秘的区域,据说那里是海螺星人直接过来修建的飞船发射基地和选矿工厂。那个区域戒备森严,只有火车司机可以进入,且不能下车,自动卸货装备卸完货之后,火车直接开走,不能停留。也有一些人口贩卖组织可以进入到一个指定区域,把绑架来的人放下就出来了。

“人口贩卖组织图什么呢?外星人能给他们什么呢?值得他们出卖星球?”我不解。
“刚开始是一种成瘾性的致幻剂,后来海螺星人用这种致幻剂也换来了很多陀螺星的货币,也可以支付货币了。”

任头马三人在小城市的一个公寓里待了几天,有一天,公寓里来了两个人,把他们三个人绑起来,塞到一个车里,他们三人知道,这是贩卖集团里的卧底。车开到那个海螺星控制的区域门口,停下来接受检查,一个机器人过来,伸出一个探头扫描了整个车,然后放行了。
里面很空旷,开了几分钟,到了一个小屋子门口,那两个人下了车,把他们三个也拖下来,推到屋子里。屋子里已经有八个人了,加上他们三个,就有点挤了,后来又陆续来了四个人。总共十五个人,他们只能紧紧挨着站了。
过了一个钟头,小屋子里突然亮起了一个屏幕,里面是一张陌生奇怪的脸,任头马知道这是海螺星人。圆圆的脑袋,耳朵在最上方,眼睛靠上靠前,鼻子和嘴在眼睛下方,嘴有点突出。身上有浓密的毛发。这么说吧,有点像地球上的猫脸。这张猫脸说了一句陀螺星人的语言:“出门上车。”
门自动打开了,门口停着一辆车。这些人都陆续走上车,这时,突然有一个人试图挣脱绳子,他拼命的打滚,使劲地扭着身子,想把身上的绳子甩掉,人群有一点骚乱。这时,“呲”一声低低的声响过后,那个人就不动了。所有人都没看清从哪里,发射出来什么,又是怎么打到那个人身上的,反正他一动不动了,看上去是死了。骚乱立即平息了,人们继续上车。
上了车后,任头马看了看吴芳菲和纪无铭,他们俩面无表情,紧张导致他们全身肌肉紧绷,动作僵硬。
车开了一会儿停住了,车门打开,十四个人陆续走下车,车门连着一个廊桥,沿着廊桥走下去,直接进了一个巨大的宇宙飞船,从飞船内部走过来的是一个机器人,它指引着这些人走进了一个屋子,屋子很小,但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立空间。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准备出发。”然后任头马身边突然伸出了一些固定身体的装置,把他固定起来。随后,能感觉到飞船发动起来,整个飞船在抖动。然后是强劲的推力,让人头晕目眩。过了一会儿,任头马感觉越来越迷糊,应该是有镇定剂一类的东西弥散在屋里,他睡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感觉飞船已经着陆了,因为他能感觉到重力,比陀螺星更大一点的重力,在训练场的半年多时间里,他熟悉这种感觉,不过这里的感觉和训练场还是有不同。训练场里,只有骨骼和肌肉需要承受这种重力,而在这里,内脏也需要承受这种重力,他有点心悸。
“下船。”耳边响起了一声命令,随后身体固定装置打开。任头马舒展了一下身子,随着人群走出了小屋子,随后在机器人的指引下,走出飞船。飞船在连接着一个廊桥,下了廊桥,是一个空旷平坦的地方,任头马四周看了看,巨大的飞船旁边有巨型车辆往来,应该是运送飞船上的矿产,正面不远处有一辆看上去像大客车的车辆,应该是来运任头马他们这些人的。
阳光明媚,青天一碧,气压比较低,氧气含量也不高,任头马经过了系统的训练,并没有觉得呼吸不适。
人们很快都上了车,是无人驾驶汽车,车辆行驶在一条蜿蜒偏僻的路上,沿途的植物对任头马来说很新奇,花朵五颜六色,要比陀螺星的色彩丰富的多,推测是虫媒花,需要鲜艳的颜色吸引虫子来传粉。沿途植物的叶子以紫红色为主,而不是像我们地球上的绿色,也就是说这些植物吸收紫红色以外的光线,来合成有机物。
大约两个小时后,车辆进入了一个城市。天已经晚了,城市里灯火辉煌,如果不是街上熙熙攘攘的海螺星人,在车上看不出这座城市和陀螺星的城市有什么不同。
任头马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海螺星人,所以,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是非常震惊的。他们毛茸茸的,这一点与陀螺星人不同,脑袋很像我们地球上的猫头,体型不大,比陀螺星人小多了,比我们地球人也要小一些,他们有四肢,直立行走,前肢和我们地球人胳膊非常像。在解决引力较大这个问题上,陀螺星是用增加肢体,而海螺星是通过减小体型来解决。总之,海螺星人就是直立行走的猫,成年人平均身高大约一点四五米,浑身被毛。如果说陀螺星人是“人头马”,那海螺星人就是“猫头人”。
车辆穿街过巷,最终停在一个大院子里,人们下了车。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院子里亮着灯,能看到有几间屋子,很明显他们需要在这几间小房子里过夜了。任头马纪无铭和吴芳菲走进了一个屋子。
屋子里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放了一些食物,也有饮用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三人面对面站在那里,相对无言,站了很久,也毫无睡意。
任头马突然想起来,需要检查一下这个屋子有没有监控设备,于是他走来走去,到处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这反倒使任头马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有监控表明对方感觉有威胁,如果对方觉得根本没有任何威胁,还要监控干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院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了,还是昨天那辆汽车开进来,任头马他们知道,这是又要上路了。人们排队上了车,车开动起来,走了几分钟,进入了一个地下隧道,然后很快就到了一个非常嘈杂的地下大厅,里面有很多海螺星人。任头马他们下了车,一股汗味、尿味和腐败的味道混合成的臭味扑鼻而来。
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海螺星人走过来,喊着听不懂的语言,然后手指着一个地方,看样子是让他们走过去。任头马他们顺着手指方向走过去,是一个小台子,他们走上台子,那几个统一服装人员过来拨拉着他们,让他们排成一队,整整齐齐。
然后台下的人开始指指点点地大声讨论,听声音应该还夹杂着争论或者叫骂,突然会有一阵怪叫,好像是大笑一类的情绪表达。
任头马意识到,这应该是一个奴隶交易市场,他们要被卖掉了。
吵吵闹闹了好一会儿,然后有一个很胖的海螺星人上了台,大声地喊了几句,台下安静下来。这个胖子看样子是要主持这个拍卖。
胖子打了一个手势,几个制服人员上来,扒光了陀螺星人身上的衣服。所有人都赤条条的。胖子按照台上的列队顺序,一个一个指着陀螺星人,向台下喊着。台下立刻又乱做一团,人们边喊着边伸手比划着数字。
一个陀螺星人突然晕倒了,台下立刻传来一阵怪叫,他们应该是齐声笑了起来。有几个制服人员过来,把晕倒的陀螺星人拖下台去,一直拖到后面很远的地方。
拍卖继续进行。第三个拍卖的人是任头马。胖子刚指到任头马,台下一个满头白发的猫脸老头子打了一个响指,胖子立刻发出惊叹的声音,看样子,在这里,这个老头子是个重量级人物,人们都看向老头子,老头子又指了指台上,喊了一句,胖子顺着老头子指的方向,分别指着几个人,询问老头子,老头子时而摇摇头,时而点点头,最终圈定了四个人。
很明显,这四个人老头子要了。任头马看了一眼,他和纪无铭吴芳菲还有另外一个人都被选中了。太幸运了,如果他们三个人被分开,任务就很难执行了。他又观察了一下,选中的四个人都是肌肉发达,一看就是经常健身的,这么说老头子买他们是有特殊用途的。任头马也暗暗想道,看来丁执中在选人的时候也考虑了这种可能性了?
任头马他们四个人被装到一个车上,拉到一个郊外的类似大城堡的地方。他们下车后,发现有几个海螺星人站在车门不远处,打量着他们,边比划边讨论。当中有刚才拍卖现场的白头发老头子。
他们下车后列队排好,等候发落。这时一个海螺星人向一个方向招招手,那边的小屋子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陀螺星人,他的肩膀上印着一个醒目的印记,好像一个英文字母“L”。L走过来,用陀螺星语言说道:“跟我来。”
四个人跟着L走进了一个大屋子,屋子里有很多海螺星人,有男有女,都是赤身裸体,不过都是肌肉发达,人高马大。这时任头马才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有“L”,这应该是这里的统一印记。他们都盯着任头马四个人,上下打量,不过都没有说话。L指着一个空地,对任头马四个人说:“你们在这里。”
任头马四个人站在指定的空地上,四周看了看,这个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东西,除了大门,还有一个小门,门口用陀螺星语言写着“卫生间”。
很快开饭了,原来这是个食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餐盘,饭菜还不错,有荤有素,任头马四个人早就饿了,吃得津津有味,都是海螺星的食材,烹饪得不错。
吃完饭,人们都散去了。那个L走过来,对任头马四个人说:“跟我来。”
四个人跟着走到一个楼里,L分别引四个人到四个房间,这就是他们住的地方了。任头马走进房间,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水龙头和便池,墙上有一块屏幕。
任头马正在彷徨之际,突然门打开了,几个陀螺星人站在门口,其中有那个L,还有一个手里拿着一个“L”样的铁器,红彤彤的,热的炙人。任头马瞬间明白了,这是要给他打上烙印了。他本能地想反抗,但知道反抗是徒劳的,也就顺从了,肩上一阵钻心的疼,随即是满屋子烧糊肉的味道。然后他们离开了,任头马很快就听到纪无铭和吴芳菲的叫喊声。
疼痛还在持续,让人坐立不安,再加上狭小的空间,任头马很烦躁。出于职业的训练,他知道处境越是困难,越需要保持镇定,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处境,他想象过各种困难,眼前的困难还是超过了他的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疼痛还在持续,让人坐立不安,再加上狭小的空间,任头马很烦躁。出于职业的训练,他知道处境越是困难,越需要保持镇定,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处境,他想象过各种困难,眼前的困难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没有了组织的支持,完全陌生的环境,坚如磐石的城墙,身上还有明显的烙印,离开这个城堡,很难活下去,不离开这个城堡,任务怎么完成?
屏幕亮了起来,一个海螺星人出现在屏幕上,任头马认出来,这个人刚和白头发老头子在一起说话来着。屏幕里传来了陀螺星人的语言:“集合。”房门自动打开了,任头马走出屋子。其他陀螺星人也出来了,大家陆续走出宿舍楼,来到楼门前开阔的地方,自动排好队。
他们的面前,白头发老头子和几个海螺星人已经站在那里了。
那个L站在队伍最前面,恭恭敬敬地对白头发老头子说了几句话,说的是海螺星语言,看来这个L来到海螺星时间长了。
老头子点点头,开始说话,他说几句,L翻译几句。
“今天我们来了四位新成员,他们也是好苗子,印上了我们团队的烙印,欢迎他们。
“我们罗塔角斗士训练场有一百年的历史了,英才辈出。你们每个人来到这个训练场之前,都过着动物一样的生活,被衣食住行性这些动物欲望驱使,不知道人生而为人,是可以超越动物的,也是必须要超越动物的,这里不仅锻炼你们的肉体,更要淬炼你们的精神。
“以前你们都是动物,每天想着吃点好的,睡得舒服点,找个伴侣交配,这是野兽的梦想。罗塔是炼狱,把你灵魂中那些庸俗的食欲、肉欲烧尽,生发出干净的灵魂之火。荣誉感和责任感,才是人和动物的区别。一个人的灵魂,如果除了荣誉感和责任感,还有别的,那就不是纯净的灵魂,还需要烈火的淬炼。
“我不管你们过去是干什么的,这都不重要,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混吃等死,你们永远没有思考过怎么才能超越俗世,寻找纯净的灵魂。来到这里,是你们的幸运,你们必须蔑视肉体,忽视肉体的疼痛、劳累和饥寒,才能听到灵魂的声音。”
这些话让任头马听得没头没脑,他觉得唯一有效的信息是,这是个角斗士训练场,他们是要被训练成角斗士。至于人啊,动物啊,精神啊,肉体啊,感觉就是洗脑的语言。果然不出所料,老头子可不是偶尔说这番话的,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训一番话,每次训话大概意思都差不多。
他训了一通话,然后说:“请耿教练训练。”
然后那个屏幕上的猫脸人走上前,喊了一句陀螺星的语言:“列队前进。”
然后他把大家带到一个巨大的训练室,里面有各种器具,他一直说陀螺星的语言,大家听从他的指挥,开始训练。
任头马他们三人的任务是学会海螺星的语言,但是他们能听到海螺星语言的机会很有限,只有那个白头发老头子每隔一段时间会说一番,其他时间里没有人说海螺星语言,这里都是陀螺星的语言。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罗塔训练场里的生活单调而有规律,每天一半时间训练,一半时间睡觉和吃饭。吃饭时候不仅仅是填饱肚子,也是一天中聚众聊天的时间,食物滋养身体,聊天滋养心灵。在这个单调乏味的训练场里,这是角斗士们最幸福的事情了。
这样的生活过了大约半年时间,任务时间过去了四分之一了,任头马他们三人除了肌肉更结实,练会了一些格斗技巧外,没有其他进展。作为专业特工,任头马知道,与其着急,不如尽快熟悉环境,了解周围的人,掌握的信息越多越好。
跟这里的人闲聊,任头马认识了一些人,也知道了一些事。比如那个迎接他们的“L”叫辛虫子,是奴隶主给起的名字,他就出生在这里,他的父母来自陀螺星上负责矿产供应的小国,他的父亲是这里的角斗士,母亲是佣人。对于陀螺星人奴隶之间的交配,海螺星人是不管的,甚至鼓励他们交配,毕竟生育和养大一个陀螺星人成本很低,通过星际矿产运输公司买一个奴隶成本可是不低,运输成本本来就高,再加上还得给陀螺星人口贩卖集团支付购买价,价格是养育一个陀螺星人的成本的二倍了。
辛虫子就在这个简陋肮脏的训练场出生、长大,他适应这里的一切,他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到外面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白头发老头子总是说,他们出去就得饿死。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会说陀螺星和海螺星的语言,负责这里的后勤保障,是个头目。虽然他是奴隶,但是他有很多特权。他很满意这样的生活。

还有沈龙,那个角斗士王者,他总是趾高气昂,目空一切,这里总是爆发争吵甚至打斗,但没有人敢惹沈龙,这倒不完全是怕打不过他,而是因为他是受保护的,他是王者,是中心人物,连耿教练和辛虫子都得让着他几分。这里有很多关于他的角斗传说,说他连续杀死三个非常厉害的角斗士,仅受一点轻伤,那是有史以来最完美的角斗表演,那次角斗,让他封神。还有一次,他和另一个王者角斗士双人对战獠牙虎,那个王者被獠牙虎咬死,而他活下来,并且刺死了獠牙虎。獠牙虎是海螺星上的顶级掠食动物,海螺星的动物普遍体型较小,主要是适应引力和氧气含量,而獠牙虎体型相当于陀螺星人那么大了,在海螺星上,这是骇人的庞然大物。在进化过程中,陀螺星人已经没有了尖牙利爪,与这种凶猛的肉食动物对战,是没有胜算的,所以,沈龙的角斗表演成了传奇。沈龙已略显老态,也许他过去确实是个传奇,但任头马觉得,现在对战沈龙,也有五分胜算。

从一些零零星星的聊天中,任头马也了解了一些海螺星的情况。海螺星对陀螺星进行了二百多年的殖民统治,通过人口贩卖和繁殖,海螺星上已经有很多陀螺星人了,他们都是奴隶,几乎没有一个陀螺星人是自由人。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陀螺星人在这个星球上做着比较高级的科学研究工作,但也是受到严格监控的。这里的陀螺星人几乎不可能和陀螺星上的人取得任何联系,更不可能返回陀螺星。任头马接受的任务是一项不可能任务,他需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海螺星上也有一些星际人权组织,他们是海螺星人,他们主张应该平等对待陀螺星人,因为他们也是人,不是动物,但这些呼声是非主流的,没有多少人重视。
也有一些社会学家经济学家指出:因为奴役陀螺星人的合法性,星际奴隶制已经成了普遍事实,这种会说话的劳动工具,大大阻碍了海螺星上科学技术的进步。人们不再寻求技术途径解决生活中的问题,有问题总是想到让陀螺星的奴隶去解决,人们不再有动力用技术手段节能,因为还有一个巨大的星球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资源。奴隶制对科学技术的阻碍是被地球文明史证明过的,殖民地对宗主国负面影响的故事也很像日不落大英帝国的历史,没什么新鲜的。

任头马给我描述了一次角斗的场面。那是他到了角斗士训练场后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角斗。提前好几天,耿教练就通报了他们这次角斗。有几个角斗士被选定参加角斗,像任头马他们这些刚到这里的新人,还没有资格参加正式的角斗,但耿教练会组织他们去观看。
当天,一大早他们就被装到几辆大车里,车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一个比较繁华的城市。任头马疑心就是那个做奴隶交易的城市,但他辨不清了,也没有地图和任何定位设备。
不一会儿,到了一个大体育场,他们被安排到一个固定的封闭的看台区域,被选定的角斗士跟着耿教练走了,应该是去做准备了。
任头马观察了一下体育场,四周是阶梯看台,中央是巨大的场地,就是角斗场了。看台下面,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通道,供观众和角斗士进出,如果你看过地球上的大型体育场,那很容易想象这个角斗场,基本结构是一样的。这种大型场馆,考虑到便利和容量,内部设计风格是趋同的,实在没有必要发挥更多想象力。吸引人的是场地中央的一些大型布景和雕塑,生动再现了角斗和斗兽的场景。
海螺星人陆陆续续入座了,尽管有高亢的扩音器在播放一些激烈的曲子,但还是能听到周围人声嘈杂和喧闹。
人群中偶尔还能看到有人举着沈龙的牌子,但今天沈龙不会出场,他和其他角斗士一起坐在看台上。沈龙看到自己的支持者,还是按捺不住激动,向他们挥挥手,俨然一副明星的样子。
开始是各种歌舞表演,无非是淫歌艳舞一类的,还有一些表演角斗的歌舞,非常唯美。大约表演了一个小时。歌舞表演结束了,响起了一个号角的声音。然后台上上来一个主持人,台下突然尖叫起来。不用说,真正的角斗要开始了。
主持人说了一堆海螺星的话,台下爆发出一阵阵欢呼,看起来角斗就开始了。台下热情就像被点燃了,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然后,角斗士在锣鼓声中出场了。
罗塔派出的是魏虎豹,他善长一双长剑,脚步轻盈,身形灵活,是罗塔训练场的佼佼者。他刻苦训练,不仅仅是想活命,而且他真的是以角斗胜利为荣,每次白头发老头子讲话,他都热泪盈眶。
他的对手是另一个训练场派出的,看样子也是个劲敌,他使一个长矛。
他们带着头盔和护胸盔甲,其他地方都是赤身裸体,站在场地中央。
随着主持人一声宣布,魏虎豹和对手厮杀起来,刀光剑影,武器撞击的声音传到看台每个角落。
此情此景让任头马有点恍惚,他很难把这两个人和陀螺星人联系起来,他们就像海螺星人饲养的野兽。
魏虎豹招数严谨,攻守得道,能把教练训练的内容贯彻下去。任头马看在眼里,心里暗暗佩服,他心下知道,如果换成是他,早就有了破绽,让对方击败了。不过这可不是点到为止,失败意味着死亡。
对手也不是泛泛之辈,一条长矛上下翻飞,左挡右击。
两人格斗了很久,难分上下。
看台上的人开始躁动,任头马虽然听不懂看台上的呼喊,但一听就是叫骂声,此起彼伏。看样子,他们对这些拖拖拉拉的战术不耐烦了,要尽快见到致命一击。
受到这些叫骂声刺激,场地上,两个角斗士似乎都突然打起了精神,招数更加冒进,虽然出招更致命,但破绽也更大。魏虎豹挺剑攻击对手咽喉,对手躲闪中脚下有点不稳,身体向后仰去,魏虎豹右手继续举剑刺击对方胸部,左手有一丝放松,不料想对手在摔倒的同时举起长矛刺进了魏虎豹的前腿,虽然并不致命,但魏虎豹一下子失去了进击能力。对手迅速拔出长矛,血喷出来,魏虎豹瞬间弓下身子。他成了刀殂上的肉。
看台爆发出一阵狂喊。

楼主:云际2017

字数:128065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1-02 22:38:07

更新时间:2020-01-26 19:00:16

评论数:8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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