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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精神科医生时遇到的一个诡异患者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几天以后,丁执中亲自来访,时间到了。
任头马和吴芳菲跟随丁执中走进一辆汽车,开了一会儿,驶入一个地下通道,大概四五百米,缓缓停下。三人下车,丁执中刷了一下卡,面前一个大铁门打开,里面别有洞天,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实验室。从屋顶到地面安装了很多盘根错节的仪器,有几个人在活动。
任头马和吴芳菲跟随丁执中走进一个屋子,屋子里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是几个国家的领导人!
他们看到任头马和吴芳菲进来,停下了交谈。A国总统走上前,向任头马和吴芳菲伸出手,并说道:“感谢你们为这个星球做出的贡献。”
任头马和吴芳菲受宠若惊,连说:“谢谢!”
总统又把二位带到其他领导人面前,一一握手。完毕后,总统说:“本来还有几个领导人要过来为二位送行,但考虑到保密工作很难做,就取消了。我们代表这个星球所有人,向你们二位表示谢意和敬意。”
任头马和吴芳菲说道:“这是我们的荣幸!”
这个仪式完毕后,丁执中请二位与各位领导人道别,然后带着他们来到一个房间,应该是一个医疗室。丁执中转过身,面向二位站定,说:“任先生、吴女士,再见了。”
任头马和吴芳菲知道,这里就是提取意识的地方了。丁执中指导二人在一个固定架上站好,然后他退到门口,向二位挥挥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任头马与吴芳菲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
任头马的意识本来应该被发射到绕海螺星的卫星上,然后由卫星向海螺星人发射,寄生到海螺星人大脑里。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的意识被发射到了地球。
在这个故事里,陀螺星要把意识发射到海螺星,需要大功率的发射器,发射到二十光年外的地球也不是没有可能,确实不存在第一个故事里的漏洞了。
故事讲到这里,任头马停了下来,看着窗外。我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
“也许只有一个拷贝发射到地球了。”我说。
“也许吧,不过我也在担心,也许根本就没有发射到海螺星。”
“你觉得会完全失败?”
“发射过来的意识根本就没有混合吴芳菲,只有我一个人的,说明在混合意识之前就出问题了。意识混合后,才会发射到海螺星。”
我才想到确实有这个问题。
任头马说:“这下你相信了吧?”
我不置可否,说实话我不能完全相信,但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你尽快去找个物理学家或者天文学家吧,也许我们能想到一个让我回去的办法。”
我还在犹豫,“我现在还没法推翻你的故事,但不代表科学家不能推翻你的故事,而且你的故事有点太离奇了,很难让人相信是真的。”
任头马有点焦躁,“那你说怎么办?这就是真的,你又不信,我该怎么办?”
“不要着急,我相信你。”我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问题是,我们需要让科学家相信你的故事。”
“要让别人相信,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出实情,不论实情多么离奇。”
“话虽如此,但如果别人一开始就不相信,形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就很难改变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编一个容易取信于人的故事?”任头马有点生气了。
“不是编一个,是把故事打磨一下,看起来更加可信。”
“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你胡乱改编,终究会穿帮的!”他跳起来,厉声喊道。
我没有理他,淡定地坐着。
他死死盯着我,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坐下来,余怒未消。他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平静下来,突然问我:“你和刘玫的事情,我有个办法。”
我心想,看来他想用帮我忙的方式换取我的合作。我没有说话,且看他怎么说。
“你还能联系到她吗?”
“可以联系。”
“约她出来聊聊,然后指出她有心理问题,说服她做一次心理治疗。”
“然后呢?”
“碎掉她对前男友的幻想。”
“怎么碎掉?”
“你先约她吧,能约出来,并且能说服她做心理治疗,这个办法才有用,如果前面的办不到,后面的不用说了。”
我还是没有说话。
任头马看着我,长叹一口气,说:“信不信由你了。”然后他用真诚的口吻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二零零三年元旦到了,到处洋溢着新年的气氛。我需要在假期值班,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是新人嘛。
白洁如约而至。
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迈着青春少女特有的轻盈步伐,看着她年轻的面容,让人如沐春风。她皮肤细腻白皙,眉目清秀,不施粉黛,丽质袭人。看到白洁,就勾起了我中学时代的回忆——纯真、纯情,没有一点杂质。
任雁南是单人病房,白洁一直陪着他。元旦的当天下午,我准备去看看任雁南。
我走进病房的时候,白洁和任雁南正在聊天,两人的脸上有哭过的痕迹。我装作没看到,坐下来,对任雁南开了个玩笑:“不介意我这个电灯泡吧?”
任雁南尴尬地笑了笑,对白洁说:“这是云医生。”白洁站起来向我问好,“云医生好。”
我点点头,示意她坐下,然后对任雁南说:“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
任雁南迟疑了一下,对着白洁说:“那你到门外等我一会儿。”
白洁点点头走出去了。
“他今天没出来?”我问道,任雁南当然知道我问的是那个寄生虫。
“出来了一会儿。”
“你们俩不能协商一下吗?你让他这几天别出来。”
“有时候并不是我们俩可以控制的,谁醒来好像是随机的。”
“他也控制不了?”
“他当然控制不了,这是我的身体,为什么要他控制。”任雁南有点激动。
我赶紧做了一个压低的手势,说道:“不要激动。我是担心他出来后吓到你女朋友。”
“你们医生为什么解决不了?我住院几个月了,一点效果没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好好陪陪你女朋友。不过,作为一个老大哥,我可告诉你,你们俩都还小,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知道。”他有点不耐烦地说。
我只好告辞了。

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零零三年元月二号,我正在办公室值班,突然白洁跑进来,叫我:“云医生,雁南出问题了。”我赶紧起身,随着她跑进病房。
任雁南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脸上都是泪,屋里的东西已经砸得七零八落,一地狼藉。
“任雁南?”我不确定这是任雁南还是任头马,他的眼神太不正常了。
任雁南缓缓地扭过头,盯着我,目光恶狠狠的,给人杀气腾腾的感觉,“我要杀了那个寄生虫!”
“怎么了?”我问道。
任雁南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我隐隐感到不妙,回头对白洁说,“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他说说话。”
白洁边哭边出去了。
我坐下来,说道:“任雁南,我们可以平静地聊聊吗?”
“你们要是没办法,就不要来烦我。”
“发生了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那个寄生虫,欺人太甚!”
“他做什么了?”
“他昨晚动了我女朋友!”
“动了你女朋友?”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动了”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昨晚白洁在病房?”按照规定,晚上是不允许家属陪床的,昨晚我已经把家属都清场了,看着白洁出去的,怎么还能在病房呢?
“她后来又回来了。”任雁南恶狠狠地说,那架势意思是,就违反规定了,你说怎么办吧?
当然,违反规定是个小事,我也不能说什么。任雁南说的事情才是大事,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支支吾吾,犹豫了半天,最后只好说:“无论如何,是你的身体啊。”
“但是是他的感觉!”任雁南哭着说。
我搜肠刮肚,也没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安慰办法,但是作为精神科医生,我有义务解决任雁南的问题。我心中充满挫败感。

下午,我走进病房,一眼就认出了,是任头马,他坐在那里,垂头丧气。
白洁也在病房里坐着,看到我进来,说:“云医生,他睡了一觉,醒来后好多了。”
我和任头马对视了一下,然后对白洁说:“可以让我单独跟他谈谈吗?”
白洁已经知道我的套路了,每次谈话都要家属出去,所以,她起身走出去了。
“你昨晚为什么做那件事?”我有点生气。
“我别无选择。”
“什么叫别无选择?不要找托辞,你完全可以不做。”
“他们俩已经约好晚上要做,但是傍晚他睡了一觉,不巧醒来的是我。”
“你可以不做,你完全可以选择。”
“我如果拒绝,会影响他们的感情,白洁会怀疑任雁南的感情。”
“现在呢?这样就不影响他们的感情了?”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任雁南会理解这件事。”
“白洁可能不到十四岁或者刚满十四岁,你不觉得这是犯罪吗?”
“我代表任雁南做事,不是我。”
“任雁南不这么认为。”
“我们不要争了,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说说我们的计划吧,你去找物理学家,我们尽快找到我离开的办法。”
“假设物理学家相信了我们的故事,地球人愿意帮你,也需要二十年才能联系到你们星球,你们星球需要二十年才能回应我们,任雁南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一辈子都快过完了。”
“那有什么办法呢?”
“你离开任雁南的大脑吧,随便飘到哪里都行,别想着回到陀螺星了。”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这句决绝的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必须回去。”
双方针锋相对,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正要起身离开,他又说:“约到刘玫了吗?”
“没有。”我冷淡地说,同时走出了病房。
白洁住了两天,元旦假期结束了,她回去了。任雁南照样失魂落魄,任头马也是没了精神,总是督促我抓紧联系物理学家。我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岳老师,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说到找物理学家的事情,他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是说再等等看。我理解他犹豫的原因,一个主任医师,去给一个物理学家讲外星人的故事,有失体统。或者也有可能他压根儿就不相信任头马的故事,但他也没有说故事不可信,也没有指出哪里不可信,毕竟任头马讲的是二十光年外的故事,难以证伪,所以,“再等等看”也许是最好的方案。但是“再等等看”对任头马、任雁南和我,都是一种煎熬。
在出租屋里,我反复回想任头马的故事,也没找出什么明显的硬伤。百无聊赖中,抓起床头的一本书《自私的基因》,这还是刘玫留下来的书,我翻了几页,看不进去,脑子里都是刘玫。又想起任头马说他有办法帮我挽回刘玫,心中不禁涌起了一丝希望。
我拿起手机,翻出刘玫的电话,盯着看了半天,拨了出去。
“喂。”响了几声后,对方还是接起来了。
“喂,你好。”我抑制住紧张的情绪,拼命让声音不再颤抖。
“有事吗?”
“我这里还有你的一些东西,我给你送过去吧。”
“什么东西?”
“一些书,还有一些衣服。”
“我不要了,你自己处理了就行。”
“呃……我舍不得扔,还是还给你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那明天中午吧,还在那个商场门口见吧。”
然后就挂断了。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第二天中午,我提着刘玫的几本书,还有一些衣服,到了商场门口。尽管是中午,气温还是很低,我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冷得还是紧张,浑身发抖。
过了一会儿,刘玫过来了,她穿着厚厚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走到门口,礼貌地跟我说:“谢谢你拿过来。”
我笑了笑,说:“这么客气。”
她没说什么,接过袋子。
“喝杯咖啡吧?”我鼓起勇气说。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发出这样的邀请。可能是出于我大冷天送东西的诚意,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她不好直接拒绝,于是跟着我走进了咖啡馆。
我们各自点了一杯咖啡,我要替她付账,她坚持自己付。
我们坐了下来。她低着头,盯着咖啡杯,不看我。
“你还忘不了他?”我问道。
她看了看我,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似乎在说,不关你的事。
“我们俩已经分手了,我明白这件事。我不想评论你对师兄的感情,我只是作为一个朋友,一个精神科医生,给你一个专业意见,你不如去看看心理医生。人家已经结婚了,你需要走出来。”我伪装着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尽量用一种专业的冷静的口气说。
刘玫听到我的话,没有生气,这代表她作为一个生物学博士的科学素养。她愣了一会儿,说:“也许吧。我以前确实没考虑过去看心理医生。”
我心中有了几成把握,“不如你到我们医院看看。”
刘玫笑了一下,“你这是出来拉业务来了。”
我呵呵一笑,“我说真的。”我看到她有点惊异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帮帮你,作为朋友。”
刘玫没有回应我的话,我不敢继续贸然地追问,于是岔开了话题,“博士论文写得怎么样?”
“做完了,已经投了。”
“什么杂志?”
“没什么名气,一点几的影响因子。”
“怪不得你气色这么好,不用泡实验室果然不一样了。”
“好什么,一天比一天老。”她似乎有点伤感。
杯子里的咖啡快要喝完了,我有点着急,心理治疗的事情还没落实,咖啡喝完了就没有继续聊天的理由了。我有点突兀地说:“我给你安排一次心理咨询吧?”我故意把心理治疗说成心理咨询,减轻她的压力。
“你们医院不是精神病院吗?有心理治疗吗?”
“当然有。”
她还是没有回应。我只好有点霸道地说:“安排好后我给你打电话吧。”
“不用了吧。”她最终还是拒绝了。
我有点失望,不过还是保留了一丝机会,“我安排好,到时候来不来看你了。”
“不用安排了。”这次她拒绝得很明确,把那一丝希望也抹去了。
我愣在那里,心里已经接受了要永远失去她的命运了。
也许是我绝望的眼神打动了她,她轻声问我,“我一直想着他,你不恨我吗?”
我摇摇头,“我关心的是你快不快乐。另外,我想让你忘掉他,你是不是还选择我无所谓,但是,你必须要忘掉他。他已经结婚了,你这样是不好的。”
在和刘玫的交往中,她一直是强势的一方,我这番道德说教让她对我刮目相看。
“我也想忘掉,我也知道他并不比你优秀,可就是由不得我。”她显出软弱的一面。
“我有办法。”我内心是没有把握的,任头马也没有告诉我具体方案,但当时我觉得应该把这个事揽下来。
“你有办法?”
“过几天我约你。”我拖了一下时间,以便这几天好去找任头马落实具体该怎么办。
咖啡喝完了,我有依依不舍的感觉,我相信刘玫也一样,但是,最终刘玫还是说,“我要走了,过几天再说吧。”
我也站起来,“好的,过几天我联系你。”

任雁南最近神情恍惚,焦虑不安。我观察了一下,做了几次谈话,我怀疑他合并有抑郁症和焦虑症。岳老师也去查看了一下,他也同意我的判断,认为任雁南的病症有加重的迹象。我们商量后决定,给任雁南一些抗抑郁的药物。

我把和刘玫见面的情况告诉了任头马。任头马说:“她并没有明确答应要做心理治疗啊。”
“她最终也没有拒绝啊,我还是有机会的。你告诉我怎么办,我看看靠不靠谱。”
“办法很简单,你会催眠吗?”
“催眠?你不会是想用催眠法让她忘掉一段往事吧?”
“就用催眠。”
“我可是心理学博士,你不要忽悠我了。我虽然不敢说催眠是伪科学,但也不像严肃的科学。”
“首先,我没说让她忘掉,是你说的让她忘掉,你一开始就误解了我的意思。其次,我没说催眠是科学还是伪科学,我们需要关注的是有没有效,而不是是不是科学。研究客观世界需要科学,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这是主观世界,是感情,是情绪,不完全是科学的领域。”
他的一席话让我无言以对,只好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好好回忆一下,我跟你说的是碎掉她的回忆,而不是忘掉。”
我仔细想了一下,当时确实说的是“碎掉”,“怎么碎掉?”
“催眠啊,告诉过你了。”
“不要绕弯子了,告诉我怎么办。”
他没有说话,起身拉开床头柜,拿出几张纸,递给我。
我浏览了一下,是一个爱情故事,确切的说,是一个爱情悲剧,“这是?”
“把她催眠,让她和那个师兄经历这个故事,当然这个故事的细节你可以修改。”
“你确定有效?”我很怀疑。
“我不确定。你们所有的医疗方案都能确定有效?统计上有显著性就有效,个案不一定有效。”
我半信半疑,但既然已经跟刘玫夸下了海口,也只好试试看了。
“我们做个交易吧?”任头马说。
“什么交易?”
“如果你用我的办法挽回了刘玫,你就去找物理学家,不要再和我讲条件了。”
“如果没有挽回呢?你飘出去,不要占着任雁南的大脑了。”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谁能决定?”
“谁也决定不了,这是命运。你的意识能飘出去吗?人的意识能随便就飘出去?除非人死了。”
“除非人死了”这几个字重重地敲击了我的胸口。
“你答应我。”任头马似乎是在下命令。
“我答应你。”我义无反顾地回答,我觉得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我反复琢磨任头马交给我的这个爱情悲剧故事,修改了很多细节,让整个故事更符合刘玫和师兄的实际情况。
问题是,催眠?我不确定这种方法是否有效,事实上这并不是特别正统的心理学治疗方法,它没有科学研究需要的测量精确性,所以,很难成为一门严肃的科学。但是我也在反思任头马说的,也许在感觉、情绪、爱憎这些主观领域,科学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我说的科学是根据卡尔·波普关于科学划界所定义的科学,即,逻辑上存在证伪可能性的知识体系。
还有个问题也在困扰我,上次建议刘玫做心理治疗,她本就没有答应。如果再说是催眠,恐怕一定是拒绝了。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试试,一是,我真的放不下刘玫,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去争取。二是,一个新颖的治疗方法放在面前,我忍不住想验证一下。
我推演了一番。如果提前告诉她治疗方案,怕是约不出来了,但是如果不告诉她治疗方案,她又不会配合,这可怎么办。思来想去,有了一个主意。
我看着手机中刘玫的号码,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拨出去了。响了很久,终于接通了。
“刘玫,上次跟你说的心理咨询的事情……”
“啊,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没有啊,不是开玩笑。”
“你真的安排了心理咨询?”
“还没有,不过我和我们科室主任老师认真讨论了,通过心理咨询忘掉特定事情,还是有可能的。”
“心理学有这么神奇的方法?”
“可以试试。”
“呵呵,不用了吧。”
“不瞒你说,我想做这个课题,发个文章。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那你不早说,好吧,那你安排时间吧。我最近时间比较自由,就等着毕业答辩了。”
“明天下午,在我办公室或者我们找个咖啡馆的包厢。”
“咖啡馆吧,我不想去你们那里,都是精神病。”

第二天,我订好了咖啡馆包厢,请了个假,直奔咖啡馆,等着刘玫到来。刘玫如约而至。她没有像上次穿得鼓鼓囊囊,穿了一件风衣,显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化了精致的妆。过后我回想起来,也有一种怀疑,她可能也有意和我复合,但很多事情没必要问得那么清楚。
“好漂亮。”我故意轻浮地说。
“哎,我可是来帮忙的啊,尊重点。”她嗔怪道。
我哈哈一笑,请她坐下,问道:“咖啡还是茶。”
她看了看桌子上已经喝了半壶的茶,“就这个茶吧。”
我给她斟了一杯。
“云医生,你的治疗方案是什么?”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谈话。”我故意认真地说,显出一副专业的样子。
“话疗呗。”
“是的。也可能会激发潜意识。”
“什么意思?”
“如果谈话期间你睡着了,醒来告诉我梦境。”
“那要看梦到什么了。”
我严肃的说:“最好忠实地叙述你的梦。”
“好吧。”她也显出专业的一面。
“事实上,效果可能主要是梦境中潜意识作用的结果。”
“催眠啊?”她意识到了。
“不是那种民科的催眠。”
“我倒要看看你这种科班的催眠是什么样?”她的好奇心让我有点意外。
既然如此,我干脆就拿出催眠的架势来了。
“那你找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或者躺着。”
她半躺在包厢的沙发上,闭上眼睛。
“你现在在实验室里。五年前,你刚到实验室的时候。”
“为什么要在实验室里?”她睁开眼,表示不满。
“不是要忘掉王师兄吗?你不是在实验室里认识他的吗?”
她没有说话,又闭上了眼睛,我起身把包厢里的背景音乐拧小了音量。
“你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你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街上的人群,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一个,两个,三个……”我用缓缓的声音说,边说边看她的表情。
“公交车停下来,在研究所门口。你下了车,走进研究所,那座熟悉的小院,院子里有一个小水池,旁边是一片小树林,水池后面,是一座浅黄色的小楼。
“进了小楼,左首有一段台阶,拾阶而上……”
我看到刘玫面容慢慢松弛,呼吸逐渐均匀,我不能确定她进入催眠状态还是睡着了,我需要验证。
“突然,一不小心,有一个台阶踩空了,一个踉跄,赶紧抓住楼梯的扶手。”
她的手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我知道她在催眠状态中,我可以开始引导梦境了。
走上三层,穿过幽暗的走廊,走进了实验室,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正站在实验台前,右手拿着移液枪,左手捏着一个小试管。聚精会神地盯着移液枪的刻度,面无表情。
你怦然心动,走过去,叫“师兄好。”男孩扭过头,说了一句“你好”,然后就又埋头做实验了。这是第一次见面。
去找自己的实验台,把背包放在实验台旁边的座位上,望着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五颜六色,就像一道彩虹。经常被控诉枯燥无聊的生物学实验室里,原来如此的五彩缤纷。当然,有彩虹的地方,说明有太阳。你就像被阳光照过一般,心中万物焕发出生机。
这一幕永久地定格在你们俩心间,就像一副绚烂画卷的背景,又如一片新芽赖以生长的土壤,你们的爱情从这一幕中汲取养分,慢慢的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快要毕业了,你们第一次面临现实的选择。他要出国深造,你没有出国的打算。他说生物学不好就业,出国拿个学位,再回来谋个科研岗位,是唯一的路。你说路很多,你年龄大了,该考虑结婚了,不想再拖延。你们为此事争执不下,渐渐相对无言。
在一个酷暑的夜晚,你们相约散步。你们每人买了一根冰棍,在路灯下缓缓前行。
你问他,你决定了吗?他说决定了,他要你跟他一起走。你摇摇头说,我也决定了。他说,我们俩谁也改变不了谁,你说那就做好自己吧。他说,要不等他回来再结婚。你说算了,等不起。你们俩沉默地站着,望着夜空,泪光中,月牙渐渐模糊。手中的冰棍已慢慢融化,滴滴落在地上。你们俩都不想再去尝一口冰棍儿,太甜了,太凉了,在此时,这变成了一种突兀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感觉到屋子有点凉,起身拿了我的羽绒服搭在刘玫身上。我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水。

你们俩就此分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回自己的宿舍。你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了跑步声,然后是一个熊抱,你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的,他返回来了。
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能没有你,我可以不出国,你说得对,路很多,我们俩一起走。你转过身,与他相拥而泣。
毕业之后,他和你留在了一个城市。在家人和朋友的祝福中,你们俩结婚了,组成了令人羡慕的高知家庭。
然后是孩子出生,你们开始为人父母,你们需要认真地考虑住房问题、子女教育问题和自己的职业发展问题了。
有了孩子,你工作方面的上进心有所减弱,赚钱养家的主要任务落在他肩上。他工作并不顺利,没有谋到理想中的重点大学教职,因为他没有留学经历,只能窝在一个小学校,经常受各种奇葩规定的规制。他想做科研,但是申请不到项目基金,那就好好做教学工作也行,但是付出了辛苦,却总是得到一般甚至差的考评结果。他觉得不公平、委屈,经常跟你抱怨。有一天,他终于说了一句话,要是当年出国拿个学位,也不至于混到这个地步。
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这句话却深深刺痛了你。你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觉得委屈,我每天照顾孩子,照顾你,照顾一大家人,我的付出谁理解?!
他很惊愕。
你们俩每天在一起,却不了解对方。
他的这句话,让你无法释怀。他为了你,放弃了出国,你当时就有点担心会有今天这一步,但是爱情的力量战胜了担心,你义无反顾。而今,生活已被琐碎的小事充满,爱情就像散落在草丛中的玻璃球,需要费力寻找才能找到,但谁都懒得寻找了,只看到了杂草丛生。
信任的建立需要长年累月,信任的崩塌只需要抽掉一两块砖。而最可怕的并不是失去信任,而是没有信任之后的博弈。
他经常晚回,加班查资料,备课,填表格……都是正当理由,而你觉得这都是借口,他就是不想回家,不想见你,不想承担家里的责任。他觉得你不可理喻,无事生非。
你们的性生活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有意思。你怀疑他的心另有所属,于是,翻看他的手机通话记录,翻看他的Chinaren校友录。他开始是愤怒,后来便连气也不生了,只是面无表情,不悲不喜。你知道,你们俩的感情完了。
离婚是你提出的。与其在猜疑、争吵和冷漠中度日,不如放过彼此。他爽快地答应了,经过一番争执,你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他平静地搬走了所有东西,把房子留给你。
他觉得不公平,为了你牺牲了事业,而最终你却离开了他。你觉得委屈,所有的决定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却把责任推给你。你们互相抱怨的声音,有时候也会从一些共同的朋友嘴里传出来,让人颜面扫地。
偶尔,你也会想起初次见面的打招呼,那些由瓶瓶罐罐组成的五颜六色的彩虹,但那些都已不再让你怦然心动,你心如止水。
……
我不再引导她的梦境,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她又躺了一会儿,突然睁开了眼睛,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我安静地望着她,没有打扰她的思绪。
她愣了一会儿神,坐直了身子,看了看我,然后轻轻地笑了笑,说:“谢谢你。”
我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谢谢我?”
“我明白了,有些事情是注定那样发生的,没有别的可能。”
“就像我忘不了你一样。”我有点冒险地说了一句文艺的话。
“你不介意我这样?”
“介意什么?”
“我和他,我和你,过去的这些事。”
我充满爱意地对她笑了笑,“当然不介意,我喜欢你的一切,包括过去所有的一切。”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前一段时间,我听到他结婚的消息,有点情绪失控了,再加上毕业论文也不顺利,做了一些冲动的事。”
“冲动的事?”
“跟你分手啊。”
“我心里一直就没有跟你分手。”

最近任雁南一直在吃抗抑郁药物,他的情绪稍好一点,但是身体有些颤抖,这是药物的副作用,我和岳老师沟通后,决定给他减点量。因为任雁南病例很特殊,我们申请了课题,任雁南最近几个月的费用由课题费承担了。这稍稍缓解了岳老师和我的心理压力。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郝亚平给我约好了他导师,让我直接去找他。我拿着厚厚一本资料,在约定时间到了研究所,按照郝亚平的指引到了他们实验室。郝亚平接到了我,把我领到他导师的办公室门口,对我说:“你直接进去,我跟他说好了。”
我敲了门,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我推门进去,一个小办公室,布置得很温馨。郝亚平的导师——我不能说他的真实名字,叫他吴老师吧——从座位上站起来,问道:“小云吧?”我点头说道:“吴老师好。”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我坐在他的对面。又给我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茶。我欠身道谢。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吴老师,四十五岁上下,中等身材,微胖,脸圆圆的,穿着灰色西装,尽管一个人在办公室,还系着领带,给人一丝不苟的印象。
“小云,亚平和我说了,你要咨询什么事?”
“吴老师,我这里有个奇怪的患者,和我说了一些事情,可能涉及一些隐私。想跟你请教一下。”
“别客气,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隐私问题不必担心,我会保密。”
我把手中的资料摊开,一五一十地说起了任头马的故事。
吴老师听了一会儿,脸上似乎有一些惊讶的表情,但是渐渐地,他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怀疑,当我鼓起勇气说出“外星人”这三个字,他似乎有一丝笑容,但很快就克制住了,慢慢垂下眼皮,盯着面前的桌子。之后,一直盯着桌子,没有再抬头看我。我说到“他自述母星在近星星表1026和1058两个互相环绕的恒星系中,不过我们的星表把两个恒星分开登记了,没有登记在一个星系里”,他在桌上的一张白纸上划拉了两下,似乎是记下了这两个数字,应该是一种对于数字比较敏感的下意识的行为。我不确定他还是不是有兴趣继续听下去,于是尽量压缩了故事,草草结了尾。然后忐忑地看着他,想努力解读他的表情。
他仍然低着头,好一会儿,可能意识到我停下来,不再说话了,才突然抬起头说:“哦,你讲完了?”
我点点头,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说道:“大概就这些,是有点奇怪,不知道您觉得是不是有可能严肃地研究一下。”
他略略沉思了一下,说道:“小云,我觉得这个本质上是个精神疾病,我对这一领域并没有太多的研究。你提到的故事,我认为并没有比一些科幻故事更可信。我觉得可能需要关注他的精神问题,而不是这个故事本身。”
这是预料到的结果。我只好点点头,说:“如果您能指出明显不合理的地方,我相信对于患者的治疗也会有帮助。”
他考虑了一下,说:“可能都不合理吧,我是说整个故事都不合理。”
“您是说不符合我们已经发现的科学定律?”我知道这么说有点不礼貌,但是我还是想挑战一下他。
“小云,你看,我一会儿还有个会,你提的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但是我今天没时间了,我们以后还可以找时间讨论。”他边说边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我站起来,说:“不打扰您了,非常感谢。”
他礼貌地说:“不用客气。”

到了病房,任头马看了我一眼,大概已经猜到了结果,问道:“没戏了?”
我点点头。
“他不相信哪些部分?”
“他不相信整个故事。”
任头马长叹一口气,说,“你说得对,我们确实需要编一个故事。”
“编一个故事?”
“我们需要编一个看上去可信的故事。”
“但是我已经给他讲了这个故事了。”
“下次换个科学家。”
我知道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但我用他的办法挽回了刘玫,算是欠他一个人情,我觉得有义务帮帮他。当然,还有一个因素,我相信了他的故事。
“任雁南最近情绪不稳定,你们应该尽快控制他的抑郁症。”
“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有点大,为了安全,必须要减量。”
“需要配合心理咨询,只是给药不行。”
“我知道,但是刺激源无法消失,心理咨询不一定管用,还有一个,他毕竟是个孩子,心理调试能力没有成年人那么强。”
“困难很大,但是这不正是你们课题需要研究的吗?”
我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二零零三年元月八号,我给任雁南做了一次完整的心理咨询,也是最后一次,有记录在案,这也是任雁南自杀后最重要的调查证据卷宗。
“吃了药,感觉好点了吗?”我坐在任雁南的对面,拿着病例记录本和笔。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二十光年的意思。”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能一辈子待在精神病院。”
“你可以出院的,等时机成熟了。”我安慰他,但又不能把话说太满了。
“你们拿他没有办法,我有办法。” 他冷漠地说。
“你有什么办法?”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雁南,我们需要做的并不是解决掉他,而是跟他和平共处。即使不是朋友,也可以做个普通邻居。”
“他不能进入我和白洁的生活。”
“雁南,你知道,有时候生活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心里可能不只有一个人。我们可能爱着一个人,但是跟另一个人结婚。跟我们结婚的人,可能心里还装着别人。等你成年了,就明白了,我们很难找到那么纯粹的爱情。不止爱情,很多东西都没那么纯粹了。”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成年人一再向生活妥协,生活才变成这种鬼样子。”
“妥协并不是软弱,有时候只有坚强的人才能接受妥协的结果。”
“不妥协也不是软弱。”
“雁南,我们可以不讨论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我们只讨论一件事。如果我们无法清除掉那个意识,你能接受这种结果吗?”
“不能。”他激动的说。
他说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我能感受到他这个年纪的那种爆发力。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挫败,这是心理医生常有的感觉,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消极情绪,继续说:“也许你可以试着接受一下,如果你接受了,也许会感觉世界突然变得轻松了。”
“变轻松了?哼,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的抗拒让咨询难以进行,我知道继续说下去会遭到更大的抗拒。不如就这样吧,我结束了谈话。我当时确实有一些不安,但没有意识到会很严重,不过我还是再三叮嘱医护人员看着他吃药。

刘玫的毕业论文正好在那天被期刊正式接收了。我们相约晚上一起庆祝,那会儿我们还没有很多钱,不能去高档的餐厅,我们选了必胜客,现在看起来有点不太正式,但当时我们觉得已经很好了。
吃完了披萨,我又在旁边的超市买了一瓶红酒,还特意买了高脚杯。刘玫跟着我回到了我的出租屋。出租屋的灯有点昏暗,倒也应景,连蜡烛也省了。
我们碰了碰杯,清脆的声音显得夜晚更加宁静。我们相视一笑,似乎无需多言。尽管前途还很渺茫,房子、车子,一切都还没有着落,但未来正在我们面前展开。
喝完酒,我们接吻,然后做爱。我亲吻着她的身体,抚摸她的每一寸肌肤,贪婪地盯着她的裸体。尽管我熟悉她的身体的每个地方,但在这个柔软的躯体里面,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我看不透、摸不着。
我吻她的时候,摸她的时候,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那个他,还在吗?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我想到了任雁南的那句话“他不能进入我和白洁的生活”,我明白他的感受,但我也知道,他终有一天必须接受这个复杂的、不纯粹的世界。当然,他的情况比我的糟糕得多,但那又怎么样,除了接受这一切,还能怎么办呢?

第二天,元月九号,我来到了病房,是任头马。
“我想好了一个故事。”他站在窗户旁边说。
“现在要讲?”
“故事不长,你听一下看看。”
我坐了下来,“你相信我们能说服一个物理学家或者天文学家?”
“试图说服一个人,这是我们犯的一个错误。”
“错误?”
“我们总是寄希望于说服一个人,这是一个误区。说服一个人太难了,有时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不需要说服一个压根儿就不会相信我们的人,我们需要做的是找到一个本来就会相信我们的科学家。”
“我还是不明白。”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我笑了,“我是个心理学博士,你说呢?”
“我要让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鬼,而我又无法拿出可验证的实验结果,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我有点领悟了。
他继续说:“但是我要找到一个坚信世界上有鬼的人,你觉得难吗?说服你相信有鬼,和找到一个相信有鬼的人,哪个难度大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所以,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相信外星人的物理学家,然后请他帮忙。我相信世界知名的物理学家中一定有相信外星人的。那些本来就不相信外星人的物理学家,我们不用去争取。”
“是的。”我点点头,“那么你的故事呢?”
“我的经历确实太复杂了。情节越复杂,疑点就会越多。不如讲个简单的故事,他即使要质疑,也没有多少可以质疑的点。”
“对,反正要相信的人,不用讲那么多,不相信的人,根本就没有耐心听那么多。”我回想起和吴老师沟通的情景,深感有理。

二十光年外的陀螺星上,高智慧生物在那里繁衍生息,经过一万多年的文明史,陀螺星人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高度发达。他们经历了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也经历了工业化。全球不同地方的人们也曾经有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行政国家,但是,经过五千多年的高度工业化时期,全球化的分工协作越来越深化,他们语言趋同,文化趋同。商业规则和法律秩序取代了暴力争夺,全球贸易秩序发达而稳定,行政国家越来越淡化,最终消失。这是故事发生的大背景。任头马说,这是陀螺星的实际情况,并非虚构。
陀螺星科技发达,人们衣食住行方面都能享受到高质量的产品和服务。经过五千多年的科学研究,陀螺星科学家们攻克了几乎所有的生理疾病,人类的寿命达到了工业化早期的二倍,平均寿命是性成熟期的十倍,这几乎达到了生物体的极限。没有人因恶疾死亡,死亡原因大多是寿命过长引起的器官衰竭。
困扰陀螺星人的最大问题是精神疾病,类似于地球人的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是造成很多陀螺星人痛苦的原因。精神问题占用的医疗资源越来越大,也大大推动了关于精神问题的科学研究活动。精神问题归根到底是大脑的问题,陀螺星上脑科学热热闹闹了两千多年,关于大脑的研究取得了非常大的进展。有很多科学家已经宣布,差不多解开了大脑之谜。当然也有一些科学家观点比较保守,认为关于大脑的研究还有很多结论互相矛盾,需要继续深入研究。
科学家们几乎可以用计算机程序模拟人类大脑的活动,计算机程序的模拟仿真度非常高。而且,科学家们发现了一条大脑的规律,意识不是取决于大脑的形状,仅取决于大脑的突触连接的丰富度。也就是说,随便找一个大脑,不论他是陀螺星人还是地球人,也不论他的大脑是圆的还是方的,只要这个大脑中神经突触数量足够多,突触间的连接足够丰富,那么就可以移植进去一个意识。再换句话说,只要两个大脑突触数量差不多,连接数量差不多,就可以兼容同一个意识。任头马说,这是陀螺星的现实情况,也不是虚构。
这本来是心理学和医学方面的进展,但却直接推动了天文学的发展。天文学家们一直无法找到达到或者接近光速的星际旅行方案,而关于模拟大脑的研究给出了一个思路:如果我们制造一段可以被任意高智慧生物大脑兼容的意识,把它向宇宙各个方向发射出去,那么他就会以光速飞行,一旦遇到某个星球上的高智慧生物,它就会寄生下来,然后它会让那个星球的人给我们传回信号,这样就发现了外星人了。
任头马就是一段外星人发来的意识程序,正好被任雁南接收到了,我们需要给陀螺星发射反馈信号。

“就这些?”我问道。
“是的,就这些。”任头马说。
“平心而论,其实我更愿意相信这个故事。”我仔细想了想说。
“为什么?”
“上个故事有星际殖民、星际特工、角斗士、野外生存……感觉更像是一个猎奇的故事。相比较而言,这个故事更简洁。”
“但那个故事才是现实。”
“哪个是现实并不重要,反正对地球人来说,都无法证实。”
任头马看上去很累,他站了起来,向床边走去。我看到他身子在轻轻地颤抖,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很明显。
“我和任雁南做了一次谈话。”我说。
“怎么样?”
“他对谈话很抗拒,我们需要耐心。”
“我有耐心。”他眼神里没有了刚来时的急躁,虽然疲惫,但能看出一种坚毅和笃定。他能完成星际特工那样的艰巨任务,就说明了他意志力的强大。
这一番谈话,又让我有了信心。

我和刘玫约好了,晚上要给她搬家。她马上就要毕业了,要从研究所里搬出来,到我的出租屋。我们要同居了,我很兴奋。
她的东西并不多,好多东西都要扔掉了,我们都想换成新的,图个辞旧迎新的意味。又加上刚刚迎来新年,春节也数着天数来了,我们俩心中都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刘玫把陈旧的出租屋擦的锃光瓦亮,还和我比划着,这里要放一盆植物,那里要摆一个装饰,循着她的指引,我仿佛看到了郁郁葱葱的墙角和充满温馨的床铺。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二零零三年元月九号,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凌晨三点多,我的手机响起了,我爬起来,看到是医院打来的,不由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接起来,是医院的一个护工,“云医生,快过来吧,四床出事了。”
“任头……任雁南?”
“是的。”
“什么事?”
“哎呀,上吊了,死了。”
我脑袋嗡的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隐约听到电话里还在说话,但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怎么了?”刘玫坐起来问道。
“一个患者死亡了。”我回过神来,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大半夜的,我担心吓着刘玫。
“那怎么办?”她又问。
“没事,我过去一趟。”我边穿衣服边说。
刚穿上外套,又接到了岳老师电话。
“小云,你现在在哪里?”岳老师的口气还比较稳定,毕竟见多识广了。
“我知道任雁南的事情了,我马上到医院。”
“警察应该马上也到了,你先不要乱说话,等我过去。我马上出门。”
“好的,我知道了。”
我穿戴整齐,抱了抱在床上坐着的刘玫,就准备出发了。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休息吧。患者死亡,这是常事。”我假装很淡定。

街上清冷,风很大,打在脸上,钻到脖子里,刺骨。我不由得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
连跑带走,大概二十分钟,到了医院。医院倒很安静,门口停了两辆警车,已经熄火了,警察应该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我犹豫了一下,迈步走进了住院大楼。大楼里也很安静,走廊里没有什么人。我到了任雁南的病房门口,几个护工聚集在门口,窃窃私语,看到我走过来,悄声说:“警察在里面。”我听了听,屋子里有人在说话。
我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任雁南躺在床上,窗户上挂着一个裤带圈子,很显眼。两个警察正在拍照检查。看到我推门,其中一个警察立刻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说:“别进来,关上门。”我赶紧退出来。
等了一会儿,岳老师也过来了,问我:“警察在里面?”
“是的。”
“你跟我来。”岳老师向我示意。
我跟着他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关上门,转身对我说:“病历记录呢?”
“在我抽屉里锁着。”
“记得详细吗?”
“挺详细的。”
“关于外星人的故事也记录了?”
“有一些记录,但没有定性。”
“什么意思,没有定性?”
“对外星人的故事没有判断真假,也没有明确诊断为外来人格入侵。”
“也有抑郁症的记录?”
“有。”
“可能有点麻烦,抑郁症是自杀高风险人群,看护不够,要担点责任,我来扛吧。”
我们还没说几句话,两个警察就推门进来了,我们科室大主任陪着。我看了一下,不是刚才现场勘察的那两个警察,那两个都是男的,这是一男一女。
“岳医生吧?”男警察问。
“是我。”岳老师走到沙发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位警察没有坐,男警察又问我:“你是云际医生?”
“是我。”
“你们俩需要拿出来病例记录,处方记录,所有有关记录吧,都拿出来。”
岳老师对我说:“小云,你去拿一下。”
我应声正要出去,那个女警察跟上来,说:“带我去。”
我带着她到了我的办公桌旁边,打开抽屉,翻出了病历记录和相关的资料。她拍了一下我的办公桌的照片,然后把文件装进文件袋里。我们俩返回岳老师办公室。
男警察说:“家属中午就能到。现场看完了,遗体先放太平间。那个病房暂时谁也别动,我们会封起来。岳医生和云医生,辛苦你们得跟我到分局一趟,做个笔录。还有那个护工,也得一起走。”
我们坐着警车来到分局,登记了身份,每人被安排到一个单独的审讯室,等待问话。
我在审讯室里等了好久,刚才那个一男一女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些资料。他们在我对面坐下来。男警察说:“云医生,目前看是自杀,不是刑事案件,但如果家属来了主张医疗事故,那可能还会有刑事责任,也可能会有附带民事赔偿。”
“意料之外,我们一直在给他用抗抑郁药物。”
“治疗方案是否合理我们不讨论,如果家属主张医疗事故,可能需要专业机构鉴定,再说吧。”
“那我……需要做什么?”我看到警察好像没有询问我的意思,不由得问道。
“我们刚问清楚了,医疗方案方面应该是岳医生负责,事发现场是护工负责。所以,你这里我们暂时不用再说了,你随时待命,配合调查就好。”
“谢谢您。”我顿时轻松起来,但同时也对岳老师不胜感激,看来他揽下了所有治疗方案方面的责任。
分局没有继续扣留我们,我们大约中午的时候,就获准离开了。岳老师打了车,我们三人回到了医院。刚进医院大门,岳老师就接了个电话,是院长打来的,要我们三人立即去院长办公室。
我们赶紧跑过去,敲了敲门,助理开了门。我们走进去,院长坐在沙发上,黑着脸。我们三人也不敢坐,站在旁边。
“那个自杀的患者,怎么回事?”院长问岳老师。
“抑郁症,精神分裂。”岳老师说。
“搞不了就别接手,建议转院不就行了,逞什么能?还让生瓜蛋子负责,这不是找事吗?”院长生气地说,对岳老师毫不留情。
“我的责任。”岳老师说,
“什么你的责任,他们没有责任?”
“我也有责任。”我赶紧说。
“现在不是说责任的时候,那个家属有点势力,要告我们医疗事故,你们上午不在,家属已经来哭闹过了,下午可能还要来。”
“医疗事故很难定,我们的方案没什么问题。”岳老师说。
“要是医疗事故很好定,他们还用来闹吗?”院长说。
“赔点钱?”岳老师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什么办法呢?”院长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说,“老岳你留一下,你们俩回去吧。”
我和护工赶紧退出了办公室。
下午,任雁南的父亲和后妈果然又来了,还有几个人,应该是他们的亲戚。这次他们还带来了医疗事故鉴定中心的人,我们说病历资料被警察拿走了,任雁南的一个亲戚马上就打了一个电话,一会儿,一辆警车开进了医院,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又来了,把资料交给了医疗事故鉴定中心。我一看这架势,确实是有势力,权力机关都能调得动。
警察又把我们盘问了一遍,这次问得很详细,不过还是没有要抓人的意思,因为确实不是刑事案件,一遍一遍查可能只是出于某些上级的压力。
医疗事故鉴定中心的人也询问了我们,做了笔录。
然后,警察和鉴定中心的人就都撤了。
岳老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我看到他脸色不太好,他让我坐下,倒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然后他也坐下来,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后他还是说了,“院长的意思是赔点钱了事。”
我没说什么,我知道这不很合理,但家属非要闹,也没有其他好办法。
岳老师迟疑了一会儿,又说:“赔钱倒也没什么,但是总得有人承担责任。”
“岳老师,主要是我的责任。”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在治疗一线,确实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本来我是主要负责人,但是你知道,院里觉得我还有点作用,要他们选择责任人,肯定是选你。我知道这不公平,我也没办法。小云,对不起了。”岳老师说完,有点哽咽。
“岳老师,你不用难受,我承担主要责任是应该的。”我真诚地说。
后来的事情就是:医疗事故鉴定中心认为我们应该承担一定责任,院里同意赔偿,责任人是我。院里决定我的实习期结束。
岳老师给我推荐去了一个大学的的心理咨询室,这个心理咨询室刚刚建立,有一个老师,我是第二个咨询师。我在这里干了七年,又跳槽到了一个心理咨询机构,一直做心理咨询工作。这是后话。
因为任雁南还没有结婚,按照他们的习俗,不能回河南祖坟安葬,他父亲就安排在北京举行了葬礼。我参加了任雁南的遗体告别仪式,任雁南的父亲看到我的到来,有点惊愕,但他也没有说什么。
任雁南安静地躺在那里,穿着浅灰色的西装,酒红色领带,黑色的皮鞋。尽管衣着有点成熟,但难掩他脸上的少年英气和稚嫩,我看不到一丁点任头马出现时的那种老气横秋,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我心中有很多谜团,但我不想去琢磨了,因为要换工作,我还需要解决一大堆问题,我宁愿相信任头马就是一个故事而已,从来就不是真的,这样我就不用被这些谜团折磨。但是,意外的是,我突然接到了物理学家吴老师的电话。
“小云吧?”
“是我。”
“我是吴老师。”
“哦,吴老师,您好您好。”这真是没想到,我有点受宠若惊。
“我研究了一下,发现近星星表中1026和1058确实是两颗互相环绕的恒星,我们的星表登记错了。我想见见你说的那个患者。”
“啊?!”我发出了异乎寻常的惊叹。
“怎么了?”
“吴老师,真是不巧,他死亡了?”
“不会吧?怎么回事?”
“自杀了。呃……一个人格自杀了,另一个人格被杀了。”
“哦,可惜了。”
“吴老师,您可不可以帮忙推动一下,联系一下陀螺星的人?”
“联系你说的那些外星人?”
“是的。”
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考虑一下吧。”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后来我又打了几次吴老师的手机,他都没有接电话。我也问了郝亚平,他让我别联系吴老师了。
我也搞不清楚什么情况,那就这样吧。
很长时间里,我都有一种幻觉,总会觉得身边的某个人很像任头马附体,有时候是来访的咨询者,有时候是我的领导,有时候是我的邻居。我会突然觉得任头马就隐藏在他的眼神后面,我压抑着自己不叫出“任头马”三个字。有时候我还会幻想任头马隐藏在一个美女的大脑里,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遇,就像老朋友一样,聊聊天,说说我们的近况,但是,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到任头马。天长日久,我的这种幻觉也慢慢消失了。

现在,我和刘玫已经结婚十五年了。我们的儿子已经十四岁了,他也是个小科幻迷。有一次,他问我:“爸爸,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科幻?”
我说:“有时候,科幻比一些纪实文学还要真实。”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连载完毕,祝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楼主:云际2017  时间:2020-01-26 19:00:16
????????

楼主:云际2017

字数:128065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1-02 22:38:07

更新时间:2020-01-26 19:00:16

评论数:8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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